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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7月至1943年7月断章

我打电话给巴伐利亚的康斯坦丁,他们派人到车站来替我提行李,然后一起步行走进城堡。城堡位于小城中央一块巨岩上,外观就和德国童话里的姜饼城堡一模一样,全是屋顶、尖塔和角楼。我们走进巨岩底下一台电梯内,上到十楼,一位管家领我去我的房间,送来几个白煮蛋和一个桃子。我很快洗了个澡,钻进床里,希望趁着家族去城堡内的小教堂作弥撒时睡一会儿,可是管风琴的声音实在太响,令我无法合眼,只好坐起来读宾客名单,看起来似乎有数不清姓霍亨索伦和维特尔斯巴赫的人,大部分都很老。

8月30日,星期日

中午起床,穿好衣服,一打开门便看见康斯坦丁在打领带,他的房间就在我房间对面。我们先叙了一会儿旧,然后,他带我穿过无止境的走道、上楼、下楼、再上楼,终于走进所谓的“子女边厢”去见他的新娘(我一直没见过)。许多看起来像图画书里小皇太子的青年——非常纤细、皮肤白皙、极有礼貌——不断从各个角落跳出来和我见面,全是新娘的兄弟及表兄弟。就这样,我们抵达新娘的起居室,大家从那里鱼贯穿越一间会客室(之前两家人在此集合),途中碰见新娘的母亲,我的女主人;她对我能够及时赶到似乎很惊讶,亦如释重负。

水上之行刚开始很顺畅,船舱里居然没什么乘客。我们经过德国的工业心脏鲁尔区,只见好多城市绵延数里全是废墟。科隆城里唯独大教堂还没倒下。船继续上行莱茵河谷地,经过许多著名的中世纪城堡,那些废墟和今天人类造成的残破景象比起来,竟然蛮美的。有人指给我看约翰尼斯贝格城堡(到现在我还没去过);远看似乎完好无缺,只不过屋顶全不见了。其实它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接着经过美因茨,据说百分之八十的建筑被毁。到法兰克福后再转火车,这段旅程不太舒服,和三个女孩挤进头等舱的洗手间里,两名意大利学生塞给我们一大堆李子、花生和英国香烟。再换两趟火车后,终于在今天早晨8:30抵达锡格马林根。

住进城堡的客人包括普鲁士路易—斐迪南王子和他的俄国太太,基拉;前萨克森统治家族全家;我们家远房表亲迪迪·托尔斯泰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和妹妹,乔吉·梅克伦堡及莱拉·梅克伦堡;哈塞尔夫妇、施尼茨勒夫妇;罗马尼亚部长博西和马克斯·菲尔斯滕贝格夫妇。

有一封信是罗玛莉·舍恩贝格写来的,轻描淡写地说雨果·温迪施—格雷茨死于空难(他在意大利空军服役)。我们从小就认识,战前在威尼斯常玩在一起。接下来的旅途,我都很难过,想到他母亲“洛蒂”以及和他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兄弟“穆奇”。罗玛莉还报告了别的死讯:维提·沙夫戈奇和弗里茨·多恩伯格。不久前,肯特公爵在苏格兰坠机身亡;他太太玛丽娜才刚生下一个宝宝。匈牙利摄政王的儿子霍尔蒂海军上将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你不禁要怀疑这一连串的空难,是否肇因于战时飞机制造业的疏失,还是一种诅咒,惩罚人类发明这些可恶的玩意儿?

大家进“先祖厅”内围一张小桌坐下吃午餐。我坐在鲍比·霍亨索伦旁,他是女主人双胞胎兄弟的长子,21岁左右,正在当兵,金发蓝眼,滔滔不绝,很习惯触摸别人,一直待在我身边没离开。与我们同桌的还有康斯坦丁的弟弟沙夏,极端害羞且拘谨,长相和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年轻时一模一样(也难怪,他是他的曾曾孙)。

我把大件行李留在都尔曼,必须先打电话请公爵差人送到车站。阿伦贝格夫妇塞给我一大堆书、食物、葡萄酒、安卡的打火机兼闹表(我忘了带自己的闹钟)和一朵玫瑰(我后来才在小行李箱里发现)。装备齐全后,抵达都尔曼车站,跳下车,取回我的大行李及邮件,搭乘火车南行。

霍亨索伦家族内,一位正在替罗马尼亚军队当联络官的阿尔布雷希特王子,跟我聊了很久,详细描述他刚去过的克里米亚。他去过阿鲁帕卡、加斯普拉和旧昔许多别的家族产业区,发现它们都维护得非常好。他很崇拜俄国人,尤其是俄国女性,说她们“勇气可嘉,坚毅又有尊严”。能听到这种话真好!

锡格马林根 8月29日,星期六

午餐后,大家到屋顶阳台上散步,接着,鲍比带我参观城堡,感觉上地窖和阁楼的数量与房间一样多。每扇门都有人进出,整座城堡就像一座大旅馆,由一大群穿着神气制服、挂满勋章的男性仆役管理,极有效率。宾客如云,我开始慢慢认识大家;这样的气氛出现在这样的时代,实在不寻常!我们的男主人,霍亨索伦—锡格马林根王子和他的孪生弟弟弗兰茨—约瑟夫,各有三个儿子;其中四位差不多已成年,另外两位穿着伊顿制服,非常可爱;他俩将替新娘拉衣裙。这群男孩整天引导我进出房间。“你只要打电话到子女楼层叫我们,我们马上就会下来接你!”我的确常找他们,因为太容易迷路了。

我仍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参加婚礼,巴伐利亚的康斯坦丁从锡格马林根打电话来,说我“务必”要参加,如果我不去,情势会大乱。婚礼非常隆重,所有座位都已依照家族及宾客往返于教堂间的秩序指定妥当,而且已经找好护送我参与各种仪典的男伴……云云。于是晚上我和安卡·阿伦贝格及管家一起研究火车时刻表。最近空袭频繁,许多铁路线遭切断或损坏,就算火车发车,也常需减速慢行如蜗步,但是我最迟必须星期日赶到。

然后大家去看结婚礼物。喝完茶后,年轻一代带着泳装冲过城中心,穿越几片田野,来到多瑙河畔;那段河很窄,水深尚不及肩。上了年纪的运动健将,巴伐利亚的卢伊特波尔德公爵(非巴伐利亚皇族)——他是他们家族最后一人——早已在那里。我们躺在草地上和他聊天,直聊得快吃晚餐时,才赶回去换衣服。

8月28日,星期五

回去后,大家争先恐后抢浴室(我们那一层楼只有一间)。更衣时,男士们不断跑进来要我们替他们打领带,替他们刚刮好胡子的下巴扑粉——完全是一家人的亲密气氛。我们终于把康斯坦丁送出去,然后各自打扮妥当;老一代的人已经在其中一间会客厅聚集,女士们一身珠光宝气,男士们大多穿制服,挂满勋章——有些制服可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男主人的弟弟穿海军上将制服;普鲁士的路易—斐迪南王子则穿空军军官制服,配黑鹰黄缎带。每个人看起来都极抢眼。

晚餐后,我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听见许多飞机从头顶上飞过,附近城市开始发射高射炮,顿时一阵混乱。一轮满月照亮护城河,探照灯在天空中逡巡,我探出窗外,有一刹那,竟觉得一切恐怖得美极了。然后我记起约翰尼斯贝格最近的遭遇,立刻冲出走道,和阿伦贝格一家撞个满怀,他们正打算来叫我。大家鱼贯下楼,走到大中庭里,坐在地窖楼梯上吃桃子、喝牛奶。安卡绕宅邸一周,将所有窗户打开(免得被爆炸形成的空气压缩震碎)。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慢慢安静下来,大家各自回房。安托瓦内特·克罗伊和我站在窗边聊天,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俩仿佛被门迎面打中,被震回房间内。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一枚炸弹落在20千米外的地方,爆炸形成的气流之猛,竟将我们震得双脚离地。好奇异的感觉!附近有一座城堡在这次空袭中被毁。

听到信号后,大家神情严肃地与指定护送者并肩走进不同的宴客厅:新郎与新娘、直系家属及各“要人”坐在“先祖厅”内的一张长桌周围,其他人坐隔壁“国王厅”内的几张小桌。我坐在鲍比的兄弟迈因拉德和哈塞尔大使之间。晚餐吃到一半,路易—斐迪南站起来代表他父亲——巴伐利亚皇储,讲了一段话,表示分别代表南部及北部的两个霍亨索伦家族世代关系亲密,然后转向我们房间的诸位年轻人说“在座年轻的一代”,便是南方家族将和北方家族一样继续繁荣昌盛的保证。

早上9点起床。吃过丰盛可口的早餐后,安卡和瓦莱丽带我们绕宅邸散了一个长步。午餐后,换上短裤坐在花园里晒太阳,偶尔跳进游泳池里凉快一下。

晚餐后,大家到另一个房间里听本地教堂唱诗班为新人唱夜曲,大部分客人陆续溜走,我留下来,因为觉得他们唱得极好,很动人。之后,康斯坦丁简短讲了一段谢词。接下来年轻一代,又到更远的一个厅里去跳舞(因为在战时,主人其实并不同意开舞会)。不过舞会散得很早,因为明天是大日子,会既漫长又累人。

8月27日,星期四

8月31日,星期一

诺尔德基兴其实不像乡间城堡,倒像座皇宫,周围围绕美丽的人工湖和法式花园。现在阿伦贝格家族住一边边厢,安排得极迷人,有鸟舍、室内游泳池、专为日光浴设计的封闭花园和其他各种豪华设备。餐点比都尔曼城堡更丰盛。喝茶时,我不停喝牛奶,然后与女主人瓦莱丽围坐聊天,公爵和王子则出去打猎。我的房间极迷人,浴室和安托瓦内特·克罗伊共用。

康斯坦丁7点叫我起床,然后独自去告解及领受圣餐。匆忙吃过早餐后,大家跑上楼去戴帽子。所有人都穿短礼服;我穿上绿色的小礼服,配一顶极漂亮的帽子。男士们打白领带或穿制服,戴上所有勋章及缎带。早上10点,大家仍旧成双成对出发,我挽着迪迪·托尔斯泰的手臂。整个行列由宾客前导,新人及直系家属殿后,缓慢且庄严地走出城堡,穿越许多中庭,走下宽阔的斜坡,穿过小城,进入教堂。城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出来沿街观看,来采访的摄影师及新闻记者大概有十多位。典礼几乎长达两小时,因为主持仪式的主教讲了一段极冗长的话,主要在赞扬两个家族世代以来的诸多基督徒美德。接着司仪朗读教宗庇护十二世发来的电报,然后举行一场极美的大弥撒,演奏巴赫的托卡塔乐曲。做完弥撒,大家返回城堡;这一次前后秩序对调,由新人及家属前行,宾客殿后;这时照相机及摄影机才真正开始忙碌,我也离开队伍单独拍了几张照片。

吃完中餐,公爵开车带我们到阿伦贝格家族的“诺尔德基兴城堡”。他们和克罗伊家族是表亲,我们将在这里住几天。

回到城堡内,几间主要的接待室已挤满前来向新人道贺的人,每个房间宾客的身份都不同,像是本地官员在一间,职员在一间,外宾在第三间,我们这些住在城堡里的客人则在第四间。正式午餐是一场大筵席,在“葡萄牙厅”(因室内华美的壁毡而命名)内举行。菜都可口极了;前菜是蟹肉开胃菜和鱼子酱肉饼,佐餐的葡萄酒全是极品。我坐在康斯坦丁的表兄弟弗兰西·泽弗里德和博西中间;博西穿着一身饰有金色穗带的外交官礼服,羽毛帽搁在座椅下。新娘的父亲先讲话,接着由康斯坦丁的父亲,阿德尔伯特王子(他声音迷人,态度可亲)应答,然后男主人年仅18岁的长子站起来说:“虽然你已经嫁出去了,但我们这些兄弟永远都会支持你(指他姐姐)!”他接着朗读了几十封电报。接下来,每个人请所有宾客在自己的菜单上签名,我的菜单传送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后来被我找回来,继续完成)。上面写满了“鲍比”、“弗瑞兹”、“沙夏”、“维利”、“艾伯特叔叔”等等;还有一个稚气十足的笔迹,大剌剌写着“霍亨索伦”四个大字,原来是新娘弟弟的杰作,他才9岁!

诺尔德基兴 8月26日,星期三

午餐后,大家奔去游泳。晚餐仍围坐几个小桌吃,但穿短礼服,而且新人不在;他们已前往沃尔特湖去度短暂蜜月了。我很早回房,累坏了。

去逛车库,看到大约25辆各种车型的汽车,其中超过一半都属于克罗伊家族。

结果才刚上床便听到敲门声,原来是所谓“萨克森世袭王子”与主人家的次子,他俩溜进来,一人拉把椅子,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聊一会儿天。“真舒服!”那位世袭王子才16岁,名叫马利亚·伊曼纽尔;他求我替他找位新娘,因为觉得自己背负传递王朝香火的重责大任,必须及早成婚(但他们家族在1918年就被废除帝位了!)。我说他的理想对象现在可能都还在玩泥巴咧。他们很悲哀地同意,不久便离开了。

8月24日,星期一

柏林 9月1日,星期二

早上11点上教堂。公爵、公爵夫人、安托瓦内特和我一脸严肃地坐在家族座位上。喝完茶后,大家去看建在一片泥田里的河狸鼠农场。

今天大部分留宿宾客都已离去,所以大家围坐长桌吃午餐。我坐在普鲁士的路易—斐迪南旁边。他对俄国印象很好,说了很多中听的话,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昨天我和他太太基拉聊了很久;她是罗马尼亚人,她父亲是基里尔大公爵,从小和父亲一家一起长大。

8月23日,星期日

喝完茶后,再照最后一次相,然后由主人全家步行送我们到车站。迪迪·托尔斯泰、乔吉·梅克伦堡、弗兰西·泽弗里德和我一起搭夜车回柏林。

继续充分休息。今天我们去果园里逛,大快朵颐地吃葡萄、杏、桃、李和各种莓果。

因为这样大规模的婚礼在战争结束前可能是最后一次(谁知道战后的欧洲又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把节目表保存了下来:

8月22日,星期六

霍亨索伦家族玛莉亚—阿德根德公主与巴伐利亚康斯坦丁王子成婚大典

吃完可口的午餐,大家围坐在图书馆里闲聊,然后出去骑单车,回来时正好赶上在阳台上享受丰盛的下午茶。接着公爵驾车带我们到野生动物场里兜风。他除了豢养著名的野马之外,还养了各种鹿及一种极稀罕的漆黑色野绵羊。回家后洗个澡,再吃一顿可口的晚餐。然后再进图书馆里聊天,早早上床睡觉。

1942年8月31日,锡格马林根城堡

睡到早上11点,穿着晨衣在安托瓦内特房里吃早餐,下楼时正好赶上吃午餐。公爵态度冷淡,几乎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他的小孩显然都很怕他。虽然他管教严厉,但你看得出来,他非常爱他的小孩,典型的法国旧式“大公爵”!

1942年8月30日,星期日

8月21日,星期五

康斯坦丁王子及霍亨索伦家族之弗兰茨—约瑟夫王子生日

在动物园车站和安托瓦内特·克罗伊见面。火车通常都很挤,我们一直站在通廊列车里,站到奥斯纳布吕克。实在太热,我们连丝袜都脱了。因铁轨最近被炸坏多处,火车以蜗步经过奥斯纳布吕克。整座城惨不忍睹,许多建筑被夷平,还有些只剩下空壳子。到了都尔曼,来接我们的马车是由最近才驯化的野马(这是公爵的嗜好之一)拉的,我们因此以骇人的速度飞驰到达城堡。公爵准备了冷夜宵等我们,吃完后体力不支,倒头就睡。

8:15城堡教堂领受圣餐。

都尔曼 8月20日,星期四

8:30国王厅祝贺,先祖厅早餐。

明天我要去威斯特伐利亚都尔曼城堡和安托瓦内特·克罗伊住几天,然后可能直接去参加巴伐利亚康斯坦丁王子的婚礼,新娘是来自锡格马林根霍亨索伦家族的女孩。

9:30城内教堂大弥撒,宫廷及地方首长至新郎起居室祝贺;政府职员至水彩厅祝贺。

到了柏林车站,等好几个钟头都叫不到计程车,乔吉来接我们,却没叫车。和他去施利希特餐厅吃晚餐,听他描述他的现任女友;他抱怨对方整天对他说肉麻话。回家后,我发现一封电报,不小心拆开:“还在生气吗?吻你……”

13:00先祖厅及国王厅正式午餐。

今早和塔蒂阿娜一起回柏林。丹豪福及司机送我们到埃格尔,列队送行。能偶尔当一下富豪地主,感觉真棒,有人替你收拾行李,甚至还替你提行李!

16:00民法婚礼在红接待室。

柏林 8月19日,星期三

16:30旧德意志厅下午茶。

母亲有时充满活力,有时却极度消沉。

20:00先祖厅及国王厅晚餐。宾客请至绿接待室及黑接待室集合。(衣着男士:白领带或全套制服佩戴勋章及缎带;女士:佩戴饰物,但不需缎带,不需小王冠。)

今早和丹豪福开车到马林巴德去找一种我在别的地方都买不到的化妆品。

21:00婚礼晚间舞会。

8月18日,星期二

21:30教堂圣诗班至法国厅献唱夜曲。

隔天,保罗从吕德斯海姆徒步上山,看见毛皮碎片散得满葡萄园都是,全是被爆炸所造成的空气压力老远吹过乡间至此。除了城堡入口旁的楼阁外,各个建筑现在都只剩下外墙,所有屋顶及二楼以上全部倒塌。大部分牛马都被赶到田野中,但仍有12头动物死亡。虽然五年前所有房间都换装了防火门,不过碰上轰炸当然无济于事。

8月31日,星期一

其中一枚空雷击中教堂,教堂立刻化成一片火海,一位年轻人冲进去,抱住圣饼跑出来,结果双手严重灼伤!前来投弹的飞机总共50架,持续轰炸两小时。一名飞行员在美因茨上空被射下来,身上带了一份清楚标示三个轰炸目标的地图:美因茨、约翰尼斯贝格城堡及阿斯曼斯豪森城堡。结果,三个地点都被成功夷平。等消防队抵达时,只能束手旁观。城堡内的人员,包括总管拉邦特先生,表现都可圈可点,大家不停冲进房内抢救各种画、瓷器、银器、亚麻布品等。住在隔壁的穆姆一家人看见火光后赶过来,奥莉莉·穆姆头上歪歪戴一顶呈45度角的钢盔,跳到椅子上用剪刀将几幅画从画框中剪了下来。一楼的东西抢救出来不少,可是楼上的东西全毁,包括伊莎贝尔的衣服、毛皮大衣和个人财物。之前,她体谅塔蒂阿娜,识趣地坚持将所有私人物品从柯尼希斯瓦特搬去以后的家——约翰尼斯贝格。最后两箱东西两周前才运走,我们都希望它们现在仍在途中。幸好,她拿了一双鞋进村里修,现在就穿在脚上。

成婚大典

星期四晚上,保罗·梅特涅的母亲伊莎贝尔被一声极响的撞击声吵醒,原来一枚炸弹掉进城堡里。她和她的表姐妹马里萨·博尔科夫斯卡穿上睡袍和拖鞋,和女仆一起奔下楼梯,穿过中庭,躲进地窖里。这时炸弹已如雨点般落下,掉进房子、教堂和各库房内。投下的炸弹总共约300枚,各式各样都有,包括“空雷”、高爆弹、燃烧弹……

8:15城堡教堂领受圣餐。

做完礼拜后,塔蒂阿娜接到柏林打来的电话,讲了一个钟头,我坐在花园里补丝袜。等她出来时,一张脸惨白;“约翰尼斯贝格已经不存在了!”她说的时候,差点噎住。

8:30先祖厅及国王厅早餐。

8月16日,星期日

10:00宾客请至绿接待室及黑接待室集合。

今早母亲听村里的人谣传莱茵兰正遭受猛烈轰炸。美因茨几乎已被夷平,城里百分之八十都成了废墟。稍后保罗·梅特涅发来一封电报,说他去接他母亲。什么意思呢?她住的约翰尼斯贝格城堡不是距离美因茨还有一大段距离吗?

10:15列队至城内教堂。

8月13日,星期四

10:30婚礼仪式及大弥撒。

搭夜车半夜1点抵达埃格尔。保罗·梅特涅的秘书丹豪福来接我,载我去柯尼希斯瓦特。城堡内所有人都睡了,只有塔蒂阿娜坐在那儿打瞌睡等我,身旁摆着替我准备的冷晚餐。我很快洗了个澡,和她长聊,3点才睡着。

婚礼后祝贺:

柯尼希斯瓦特 8月12日,星期三

1.政府职员——国王厅

那个可恶的人事室官员不准我申请四周假期,只让我请16天。我会要求外交部医生开证明,让我这个冬天休息四个星期,然后去山里住。今天跟乔吉一起搭火车去波茨坦,和戈特弗里德·俾斯麦吃晚餐。

2.地方官员——先祖厅

1942年8月11日,星期二

3.受邀外宾——法国接待室

蜜丝死后发现的零星日记摘录

4.亲属及留宿宾客——绿接待室及黑接待室

星期日她和我去意大利大使阿尔菲耶里家,享受丰盛的下午茶,然后躺在可俯看湖面的阳台上休息。昨天阿尔菲耶里又约我,但我拒绝了。今天他再度请我吃晚餐,我接受了,因为艾莫斯夫妇也会去。

13:30葡萄牙艺廊婚礼筵席;宾客请至绿接待室及黑接待室集合。(衣着男士:白领带或全套制服佩戴勋章及缎带;女士:短礼服、戴帽、佩戴饰物,但不需缎带。)

安托瓦内特·克罗伊被她在巴黎的公司炒了鱿鱼,两天前才通知她,现在被遣送回德国,只因为她的贵族头衔和她认识很多外国人。法国占领区的德国代表阿贝茨大使特别准许她多待几周,去看她母亲,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16:30旧德意志厅下午茶。

过去三个星期,我每天晚上都出去,已到精疲力竭的地步。然而这却是吃到像样食物的唯一办法,我们办公室餐厅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17:30新人乘车离开。

蜜丝从柏林给住在柯尼希斯瓦特城堡的母亲写信 1942年7月30日

锡格马林根在大战最后阶段成为“法国政府乡间所在地”,出了一阵恶名。法国解放后,贝当元帅及一群通敌的乌合之众在此地集合,度过大战最后几个月。

这时蜜丝还不知道维克托·德·科瓦(1904—1973)不仅是全德国最有名的舞台剧演员,同时他自1940年便开始积极参与反纳粹运动。战后,他成为世界知名的导演及老师,将其戏剧生涯与各种道德运动——如“道德重整运动”——的推展结合在一起。

9月2日,星期三

乔吉现在头发留好长,大家都叫我劝他理发。他已拥有全柏林最会跳舞的男士的美誉,令汉斯·弗洛托很伤心……

匆忙与塔蒂阿娜吃过早餐后赶去办公室;有点紧张,因为自己逾假不归长达三天。幸好现在铁路常遭轰炸,很容易交代过去。

我和维克托·德·科瓦长谈了一番(我年轻时在立陶宛好迷他,常为他叹息)。他现在因为近视,戴副大眼镜,原来他极害羞,却很机智。他听到我抱怨现在几乎买不到戏票,便说只要打个电话给他,便可享受整个包厢,不过就算我觉得戏码很无聊,也必须撑到剧终,因为他会随时监视我。他坚持不肯跳舞,说他不会,但我仍把他拖进舞池,他便面带殉难者表情,拖拉着脚步绕房间走。稍后他和詹妮·尤戈与弗雷德双胞姐妹发生激烈口角,因为她们俩又攻击我“漠不关心”(指对德苏战役)。

9月4日,星期五

此时德国全面禁止跳舞,违规者将接受严厉处分,只有外交界例外。

在办公室餐厅午餐后,和塔蒂阿娜去看电影《G.P.U》。拍得很好。但戏院同时放了很长一段有关英军企图在迪耶普登陆的新闻影片,害我们俩差点都吐了!全是肢解尸体的近镜头!下次碰到那些负责发行新闻片的人,我一定要好好骂一顿。现在世界上这么多国家参战,几乎每个人都有失去兄弟、儿子、父亲或爱人的伤恸,他们竟然还这样公然炫耀恐怖画面,想借此提高德国人的士气,不仅令人震惊,而且奇蠢无比,因为肯定只会收到反效果。若把这段影片拿到外国去放,可能会更丢脸。那也是活该!

昨天乔吉和我应邀到智利大使馆,宾客中包括女演员詹妮·尤戈与著名的演员及制作人维克托·德·科瓦和他的日本太太。派对持续到深夜,跳很多舞。

盟军为测试德军大西洋壁垒的防御能力以及自己的登陆战略,于1942年8月19日对迪耶普城发动两栖作战攻势。参与士兵6000人次,多为加拿大人,结果该次行动彻底失败。

蜜丝从柏林给住在柯尼希斯瓦特城堡的母亲写信 1942年7月17日

几乎没有一个德军目标被攻破,派出部队中有四分之三阵亡、受伤或被俘。德军虽利用这次胜利大作宣传,但盟军亦谨记迪耶普的可怕教训,对筹划1944年6月的诺曼底登陆计划帮助极大。

这段时期有两封蜜丝写给母亲的信保存了下来,同时还有不少零星的日记。

看完电影感到非常饥饿,慢慢走到伊甸旅馆,发现普鲁士的布尔夏德、汉诺威的格奥尔格—威廉和维尔切克夫妇也在那里,便和他们一起吃晚餐。然后去弗雷德双胞胎姐妹那儿喝咖啡。

1942年春天,新婚的梅特涅夫妇返回德国。保罗回军校,后来被调往列宁格勒前线,担任“西班牙蓝色师团”的联络官。塔蒂阿娜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梅特涅家族位于波希米亚北部的柯尼希斯瓦特城堡内,家人偶尔会去探望她。

德国在俄国南部推进的速度很快,看来他们想切断高加索山脉。

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参战。那年冬天,盟军虽在太平洋上饱尝败绩,让大部分的东南亚都落在日本手中,但此后,盟军将在美国这个“民主的兵工厂”的支援下,在物资装备上愈来愈占上风。

德军花了六个月时间才从前年冬季的挫败中恢复过来。1942年6月,以崭新的威力重新发动攻势,目标为北高加索的油田以及伏尔加河。9月中旬,德军抵达高加索山脉(但尚未到达苏军抵死保卫的油田),由保卢斯将军率领的第六军包围斯大林格勒,纳粹威权臻至巅峰。

希特勒却仍然成竹在胸,并于10月25日在一连串战绩辉煌的大包围遭遇战后,宣布:“苏联已经被击败了!”虽然此时苏联的确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工业生产量及二分之一的农地,但许多工厂却撤退到乌拉尔山脉以东(并很快恢复生产),而且苏军在撤退时实施的残酷焦土政策,也开始对德军造成影响。同时,“冬将军”又如过去,前来拯救俄国。12月4日,德军坦克车在可以远眺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地方,突遭暴风雪阻挡,困在烂泥堆中,不能动弹。隔天,来自西伯利亚新组成的苏军兵团发动第一次大反攻,结果收复不少失地。到了1942年春天,德军已损失100万人员。虽然苏军伤亡人数更多(死伤500万,被俘450万),但许多德军老将已心里有数,东方的战争大势已去!

但苏军防御能力逐渐增强,此时不仅战斗力提高,同时也学会了如何撤退。往后,德军再没有获得重大突破,也再没有俘虏上百万人的大规模包围战役,只打了些地区性及策略性的胜仗。但苏军防御愈来愈强,德军所面对的敌人在军阵及士气方面亦愈来愈具威胁性。同时游击队开始骚扰德军后方,战俘数目减少。由于德军战俘营内(到1942年3月已高达250万人!)因受虐及挨饿致死的人数极多,加上德军入侵后在占领区内滥杀平民,行为残暴,斯大林所提出的保卫祖国政策大受欢迎,外加红军对逃兵及不战者严格惩处,都使得俄国人民不论是否反共,皆愿服从领导阶级,全民团结。这时许多白俄移民的态度也开始转变,蜜丝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德国在东线上的攻势经过初期的大胜,开始遭遇困难。德军愈深入苏联境内,部队就愈分散,前线及补给线也愈拉愈长(游击战开始后更加危险)。每当他们摧毁或俘虏一个苏军师,必定有另一个训练更精良、装备更齐全的新苏军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德军渐渐发觉他们被吸进苏联无垠的领土中,而达成其主要军事目标——毁灭苏联全部军力——的希望愈来愈渺茫,人员伤亡亦远比所有早期的战役严重。蜜丝的社交圈中,除了埃迪·弗雷德(她曾在1941年底的日记中提及他的死讯),另外三位好友:罗尼·克拉里、贝臣·哈茨费尔特及葛菲·菲尔斯滕贝格,也都在开战后头几个星期内阵亡。

9月5日,星期六

最近几年,维苏威火山活动频繁,大家都说要不是正在打仗,居民一定会很担心。整夜你都可以看见红色熔岩从山口喷出,再顺着山侧往下流淌。好刺激!你还可以鸟瞰那不勒斯遭空袭——从这里看过去,似乎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卡普里会全岛停电;我第一次碰上时很紧张,因为还没时间买蜡烛,空袭开始的时间又很早……

母亲把伊连娜刚从罗马写给她的信念给我听,信中描述雨果·温迪施—格雷茨的死亡过程,好可怕!显然当时他想试飞一种新型飞机,结果飞机立刻解体,将他震到半空中。尸体被发现时彻底肢解,少了一条腿。他的母亲洛蒂刚好赶上葬礼。幸好卡洛·罗比兰德在那里帮他孪生兄弟穆奇不少忙;后者当然悲恸欲绝。他们俩从小一直很亲密,就怕雨果一走,穆奇会做傻事。伊连娜写道:整个葬礼过程中,穆奇都一直跪在棺材旁边抚摸棺木,和雨果讲话;令人心痛。我哭了一整天,回家时,感觉精疲力竭。

这是栋小平房,全部漆成白色,有个阳台,可以俯望整座岛和远处的海洋,面对一批大型别墅,独自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屋内有两个房间及一间铺了绿瓷砖、很时髦的浴室,但必须用抽水机抽水,搞好几个小时,还有间厨房。屋外四周全是葡萄园和柏树。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有一位名叫“贝蒂娜”的意大利小女佣,每天早上从村里过来打扫,替我准备早餐和放洗澡水。我打算看很多书,享受充分的睡眠,只要有阳光便出去散步、游泳,不见任何人。驻派德国大使馆担任公使的奥托·俾斯麦借我很多书。今天我准备出去购物,储备食粮,然后正式退隐。

晚上,我们去绍姆堡夫妇家晚餐,和一群最好的朋友们度过舒适的一晚,然而我的心已不在那里。如今我实在快乐不起来,几乎每天都会听到朋友的死讯,名单越来越长……

星期一,我在罗马和雨果·温迪施—格雷茨及他一位朋友——塞里尼亚诺王子——晚餐。后者听说我来此地的目的后,建议我去他家住,因为他将远行几个星期,房子反正空着。我现在就住在这里。

9月底,蜜丝的弟弟乔吉去了巴黎。1942年10月,蜜丝自己亦以前往巴黎的“德国照片档案保管处”做研究为名,去探望乔吉及与表亲联络。在下面两封写给母亲的信中,她归纳了这次旅行以及返回柏林后的印象。

蜜丝从卡普里岛给在柏林的母亲写信 1941年11月20日

蜜丝从柏林给住在柯尼希斯瓦特的母亲写信 1942年10月30日

两天前,洛尼·阿里瓦贝内请伊连娜和我去凯奇雅圆环和他一位表兄弟晚餐,原来那人是名记者。不久,话题便转到那篇有名的文章上,那人竟承认他便是作者,而且跟“上面的人”完全无关,纯粹是他和一位住在本地的俄国人谈话后的“肺腑之言”!不由分说,我立刻好好反击了他一顿,可怜的洛尼,从头到尾都坐立难安。

巴黎可爱极了,天气比柏林暖和许多,可惜没有暖气,结果我咳嗽得厉害,到现在还没全好。乔吉在我安排他搬进我住的旅馆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见面),隔天便发40℃的高烧。

此地俄国移民群情激动。上个月本地报纸发表了一篇以假名投稿的文章,作者宣称大多数白俄对于德俄战役漠不关心,令他既惊讶又愤慨。既然如此,白俄人似乎应该迁居别国。大家立刻传言这篇文章是为“上面交代下来”而写的,当然令我们的同胞更为激动。于是有些人联名写了一篇文章反唇相讥,其他人则忙着调查那篇文章的作者。

城内一如往昔,美不胜收,树叶已转红,秋天刚开始。办事时我尽量步行,好尽情欣赏美景。只要钱不紧,生活还是挺惬意的。这并不表示巴黎的东西特别贵;然而吃一顿像样的饭(如蚝、葡萄酒、奶酪、水果,再加上小费),一个人仍得花100法郎——不过也只合五马克……有很多精彩的舞台剧在上演,乔吉和我常去看戏。一般来说,整个巴黎就是比柏林“活泼”许多,也快乐、时髦许多。

蜜丝从罗马给在柏林的母亲写信 1941年11月13日

乔吉在大学街一栋公寓里租了一个很好的房间,冬天有暖气(很稀奇!),他似乎适应得很好……

明天打算出去逛街购物,但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不需珍贵配给票的东西,交易时都必须出具身份证。就连已在意大利待了三年的伊连娜都还没拿到身份证,你可以想象我的希望有多渺茫。所以,我总是充满渴望地逛街,却一毛钱都花不掉。

前几天,我和他去圣日耳曼昂莱查看战前你寄放在博伊德夫妇家的大箱子(就是内装从立陶宛带出来的18世纪家族藏书的那几个箱子)。那栋房子现在已变成隔壁德国军医院的一部分,一位松塔格博士出来接待我们——非常迷人的巴伐利亚人,负责管理法国占领区所有的医疗服务设施。碰巧他自己也是业余收藏家,表现得极友善又热心,借我们手套和围裙,免得重新打包时弄脏衣服,还派一位勤务兵来帮忙。等我们整理完后,他在炉火边请我们喝极可口的下午茶,接着带我们参观整栋房子(整理得一尘不染)。乔吉因此可以向博伊德老先生报告,让他安心;听说他就住在附近的养老院里。

威尼托街挤满年轻男人,令我震惊,跟德国现下的景况迥然不同。

然后,乔吉用绳子将提箱一一捆好,并盖上家族封印。松塔格博士答应将以“德国军方”的名义保护储放这些箱子的阁楼。一旦在巴黎找到适合的储藏处,便会派一辆德军卡车请乔吉送过去。

我对这里的食物颇满意,远比柏林富于变化。看惯了柏林灰色的街景,这儿绿油油的树叶真令人神清气爽。

顺便提一下,乔吉要我们尽快向柏林有关单位申请一份证明,说明在他离开前并没有领到任何新粮票;没有这份证明,他在巴黎也领不到。这段时间,他必须去黑市买所有的东西,当然价钱要贵上十倍!

蜜丝从罗马给在柏林的母亲写信 1941年11月10日

巴黎别后,蜜丝与乔吉一直等到大战结束后才再见面。

1941年11月,蜜丝去意大利度了几周假。这段时间,她写给母亲的信有三封保留了下来。

蜜丝从柏林给住在柯尼希斯瓦特的母亲写信 1942年11月3日

我非常思念塔蒂阿娜,因为我与她自襁褓时期便非常亲密,一起经历大部分困难阶段。幸好有乔吉搬进哈登堡街的公寓与我做伴,直到隔年春天……(蜜丝就此停笔)

有个极不好的消息:最近我突然被降薪,再减去各种扣除额,现在只能领到310马克。因为大家都一样,所以我也不能抗议。但新公寓月租要付100,另外100得付家具分期付款,再加上暖气、电话费、电费、洗衣费、食物等,看来我非找人分租不可……

那时,塔蒂阿娜与保罗已离城赴维也纳,随后前往西班牙,在那里待到隔年春天。伊连娜立刻返回罗马,母亲和乔吉却决定留下来住两个月,竟酿成大错,因为东线情势恶化,当局下令禁止外国人进出德国,家人由于仍持有立陶宛护照,因此滞留德国。母亲一直待到战争结束,乔吉待到隔年秋天,才设法溜到巴黎。

1942年11月19日,即蜜丝对该年最后一次记录的两周后,苏军反攻斯大林格勒,鏖战五天,便成功切断了保卢斯将军第六军团20个师的后援。1943年2月2日,经过现代战争史上最惨烈的战役之一,保卢斯率领仅剩的官兵(9.1万人)投降,其中只有6000人活着返乡。斯大林格勒之役的胜利是欧战的转折点,从此,苏军在众多年轻善战的后起之秀将领率领下,随时采取主动,所向披靡,德军终于在1945年5月投降。

当天晚上,柏林遭到直到当时最严重的一次轰炸,幸好多数炸弹都落在郊区。

远东及西欧的战场形势亦开始扭转。1942年6月4日,日本海军在中途岛外海首度遭遇大挫败,因此丧失了对太平洋的控制权。北非阿拉曼一战,造成隆美尔元帅著名的“非洲军”大溃逃;哀兵于隔年5月在突尼斯投降。11月8日,盟军登陆法属北非海岸,德军以占领维希政府统治的法国作为报复。1943年7月,盟军在西西里岛上岸,开始解放西欧,1944年6月完成。

塔蒂阿娜于1941年9月6日与保罗·梅特涅完婚。当天一片喜气,除了在前线作战或已阵亡或负重伤的朋友,所有好友都列席参加,就连母亲、伊连娜和乔吉也设法从罗马赶来。婚礼在罗卡莫拉宅邸内举行,宴席中的食物则是保罗和他母亲在柯尼希斯瓦特节省数月的结果。

大战开始那两年,英国皇家空军因人手装备及技术不足,无法大规模深入敌境。而且,白天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长程轰炸机要到大战后期才出现)轰炸军事目标,耗损严重,因此,这项行动在1941年11月全面取消,改为不定期夜间袭击,让德国平民付出代价。到了1942年2月,哈里斯空军元帅升任英国皇军空军战时轰炸队司令,下令对德国各城市展开有系统的攻击,“以打击德国平民百姓,特别是德国工业劳工之士气为主要目标”。哈里斯相信(后来证明他是错的)只要对单一城市进行为期数周、持续每夜的轰炸,不断投掷重达4000—8000磅的新型炸弹,必定能逼迫敌人伏地投降。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德国及奥地利的所有主要大城市,以及欧洲其他占领区内的不少城市,都被夷成平地;平民死亡人数高达60万人(英国只死了6.2万人!)。随之而来的恐怖生活将逐渐占据蜜丝的日记,终致成为唯一的主题。

蜜丝1978年之回忆

战况急转直下后,德国境内亦发生一连串变化,仅存的道德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残酷暴力。1941年9月1日,纳粹政府下令,所有犹太人必须佩戴黄星。1942年1月20日,政府高官在万湖举行秘密会议,研拟出所谓“犹太问题的最后解决方案”,接着便开始滥杀犹太人,然后是吉普赛人及其他所谓的“次人类”。这项杀戮行动后来发展成系统化、持续化、科学化的大规模屠杀,德军许多资源及人才不再专注于打赢战争,反而被调来谋杀无辜。1942年8月26日,纳粹傀儡国会投票通过一道法令,授予希特勒最高司法权;该条法令序文言:“目前德国无所谓权利,只有义务……”几天后,戈培尔在他主编的《帝国周刊》上宣布:“对人道主义抱持错误观念的布尔乔亚时代已成为过去……”野蛮的大门于焉大开!

作战一开始,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尽管德军准备期长达数月,斯大林又从各消息来源接到各种暗示,但苏军仍毫无防备,驻派西部前线的苏军一方面装备老旧,亟须更新,一方面刚经过斯大林肃清,军官人才大量缺乏,德军因此在数周内便深入苏联疆土,经过几次大包围战役,歼灭并俘虏了苏军大部分的前线部队。然而,德军的挺进仍不断因遭遇苏联士兵顽强抵抗(虽然刚开始苏军阵营中有大量逃兵)而速度减缓或阻塞不前。苏联军人虽不擅运用策略,却出了名的剽悍,非经激烈战斗,绝不可能投降。德军轻易拿下波兰、西欧及巴尔干半岛后,不免轻敌,刚开始的反应是惊讶,接着是愤怒,很快不得不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这时,柏林的日常生活也起了极大的变化。美国参战后,拉丁美洲外交界人员大量撤退,首都仅存的社交圈亦随之消失。同时,东线上的严重损失开始影响德国每一个家庭,人们自然无心寻欢作乐。从现在开始,作者和她的朋友,或任何不在前线作战的人,都必须将精力集中在最基本的生存(肉体及道德)问题上——专心对抗饥饿、盟军轰炸,以及愈演愈烈的独裁政治及政治迫害。

希特勒在发动攻击前夕坦然承认,这将是一场非比寻常的战争。俄国人基本上是“次人类”,交锋时根本不必讲道义,德军在苏联境内即使犯下最凶残的犯罪行为,亦不会遭到起诉,更不必接受惩罚。所有被俘的人民委员及共产党党员,全部就地枪决!换句话说,该计划不但默许,甚至指示德军肆无忌惮地杀戮。虽然有些德国将领私下大感骇然,当时大家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不过一旦上了战场,仍有许多保有荣誉心的德军将领漠视以上不人道的军令,其中许多人都参与了1944年7月20日的密谋。

在这样的背景下,蜜丝从奥地利西部阿尔卑斯山区内的基茨比厄尔,写信给住在柯尼希斯瓦特城堡内的母亲,叙述她和塔蒂阿娜在1943年初度过的短暂假期。

“巴巴罗萨”计划同时对莫斯科、列宁格勒及基辅展开攻势。一开始循惯例,运用装甲部队先行深入,摧毁苏联陆军防御,并在冬季来临前达成最后作战目标:形成一道从阿尔汉格尔斯克直到阿斯特拉罕的壁垒。德军在红场胜利游行后,便将莫斯科夷成平地,成为“文明人”眼中的历史陈迹。这场战争打着“反布尔什维克”的旗子,其实纯粹为了侵占苏联的土地,掠夺其自然资源,并集体消灭苏联人民。生还者将被逐出乌拉尔山脉,或成为前来殖民的德国人的奴隶。

蜜丝从基茨比厄尔给住在柯尼希斯瓦特的母亲写信 1943年2月8日

希特勒入侵苏联,可能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德军派出153个师——约为纳粹三军四分之三的阵容——陆续再由芬兰18个师、罗马尼亚16个师、意大利三个师、斯洛伐克三个师、西班牙一个师、匈牙利三个旅,一些克罗地亚士兵,以及后来由德国占领之欧洲各地征调来、不计其数的武装党卫军支援,总数逾300万人。交战初期,苏联共派出178个师,约470万人抵达。德军后援有限,苏联却还能调动1200万人,因此德军若想战胜,必须靠闪电奇袭策略。希特勒却信心满满:“我们只需将门撞开,整栋腐朽的建筑便将立刻倒塌。”许多西欧专家也这么预测。刚开始,斯大林的确慌了手脚。

塔蒂阿娜和我来此地已一个星期,感觉体力恢复不少。我们的生活非常健康:晚上9点上床,早上8:30起床。房间很棒,冷热水都有,但没有澡盆,必须自备早餐。中、晚餐通常都到城里一家名叫“奇索”的小餐厅吃。他们供应的食物很健康(炸肉饼、可口的奶酪、各种水果),分量也够。这个城其实是个大村庄:五颜六色的房舍、尖塔的屋顶、一条主要大街、人行道旁罗列可爱的咖啡厅和商店。

和弗雷德姐妹碰面,她们刚获悉弟弟埃迪已阵亡,他才20岁,向来精力充沛。基本上,现在人员的伤亡比起战争初期来说,惨重许多。即使如此,德军仍不出所料,稳定前进……

此地海拔仅800米,天气好时,我们搭缆车再上900米,然后躺在一个大阳台上晒太阳,其他人则滑雪下山谷(我们不滑雪)。但这里意外频繁,通常都是被滑雪杖戳到脸。我才开始上滑雪课,学得不错,虽然整天摔跤,却都伤得不重。

普鲁士的布尔夏德在城里,因为他是“皇族”,刚从俄国前线调回来。他说战况惨不忍睹,双方几乎都不留俘虏。俄国人打起仗和折磨起人来完全不像军人,倒像罪犯,会举双手佯装投降,待德国人接近,再从近距离射击,甚至从背后射击想帮助俄军伤患的德国医护兵。不过他们的确很勇敢,各地战况都很激烈。现在克拉里家三个儿子全在那里,他们的父母肯定忧心如焚。

我们对政治情势浑然不知,因为此地罕见报纸,而且一送来就被抢光了。要不是弗雷德双胞胎姐妹不断寄剪报来,我们一定什么都不知道……

蜜丝从柏林给在罗马的乔吉写信 1941年7月1日

两个月后,德军宣布在卡廷森林(在苏联西部)内,发现埋有4400名波兰军官腐烂尸体的万人冢,全是1939年10月短暂波苏战役中的俘虏,清一色后脑中弹。蜜丝接下来的日记将针对这个事件做不同的说明。

不足之处,则由本注解者简短补充蜜丝及其家人在这段时期的生活发展,以及当时的历史背景概要。

德国境内亦有新发展——反纳粹活动的推展——将使她及许多好友的生活发生重大变化。

幸好瓦西里奇科夫一家都极爱写信,而且许多家书(包括蜜丝写的或收到的)都保存了下来。借着这些信件,以及她过世之后自她的文件中陆续发现的零星日记,我们才能拼凑出从1941年6月到1943年7月,她的日记断章时期的生活内容。

自从希特勒表明意欲发动战争,许多军中及平民阶级间具影响力的集团,便不断企图阻止这项罪行及愚行,甚至不惜推翻或谋刺希特勒。但随着德军持续奏捷,反叛者势力亦不断减弱——或变节,或降级,或遭逮捕,甚至遭处决。希特勒本人仿佛受到魔法保护般,逃过所有行刺他的行动。同时西欧盟军于1943年1月,在卡萨布兰卡会议上决定德国必须无条件投降,也令反抗运动难以自处。

可惜蜜丝体力不支,只写下了两件事:一是她姐姐塔蒂阿娜的婚礼,一是她母亲企图援助苏联战俘的活动。

直到德军在东线溃败,盟军成功登陆西欧,加上党卫军势力坐大,纳粹的政策及作战方法愈加残酷(令德军部队中优秀官兵由衷反对),谋反者数量才再度增加,并意识到展开行动的迫切性——其中一批谋反者,便是蜜丝每日接触的同事。

——蜜丝注(写于1978年春天,她去世的那一年)

她的日记从这时重新开始——

接下来我仍几乎每天都写日记,因此,欲复现日记内容,回忆从1941年6月22日到1943年7月20日,我所经历的每件琐事是不可能的,但我会尝试扼要叙述对我们生活发生重大及深远影响的事件,以及家人、朋友和我自己在那段时期的变化,好让读者能够顺利衔接下一段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