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八代教之助以一种鱼津听来非常冷酷的口吻继续说道:
“但是我不在报纸上写这些不是更好吗?——如果我写的话,那就是从此次的实验结果来判断的话,尼龙登山绳在登山过程中是不大可能断裂的。但是,你又说在山上确实是断裂了的,那么也就是说其中必然是有某种特殊的条件。——唔,要写的话就会写这些内容。这样一来的话,还是不写更好一些吧?”
“工程师只能通过实验来说话。我们不擅长推测。要接近绝对、真理,最终可能不得不依靠想象、推测这样的手段,但是我们不采用这些。跟哲学家们不同,这里有着我们这些人的立场的界限。”
“那么能不能麻烦八代先生把您的这一意见发表在报纸上呢?因为世人都认为您的实验结果一出,就否定了我之前报告的登山绳在登山过程中断裂的可能性了。”
八代教之助接着说道:
放在一边。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要判断尼龙登山绳会不会断,严格来说,必须要重现事件发生时的情况和现场来进行实验。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次的实验仅仅是一个实验,只具有参考作用。但是,我觉得它是不是可以作为判断这次事件的一个材料。在此次实验中,撞击到锋利的岩石边上时,尼龙登山绳的强韧度至少是麻绳的数倍。这一点是得到了证明的。但是,事实上在登山过程中尼龙登山绳是断了的。但并不能因此就可以说此次实验是不正确的。相反,如果有人认为从实验结果来看尼龙登山绳是很强韧的,所以,说尼龙登山绳在登山过程中断裂了,这是很奇怪的。照理是不可能断裂的。这样的看法也是我不想看到的。”
“您似乎很在意世人的看法——”
“你遇到的情况是它断裂了。——嗯,这个问题我们先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鱼津打断了:
“我所遇到的情况是,它断裂了。”
“我自己并不是很在意世人的看法。如果是我自己的问题的话,无论世人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问题是这次说的是登山绳,世人的看法就有了重要的意义。如果人们对尼龙登山绳持有错误的认识的话,那问题就麻烦了。——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八代先生您,您刚刚说了作为科学家您是绝对排除推测、想象的,但是我想请您站在一个更自由的立场上,请问您自己对此次我们的事件是怎么看的呢?您相不相信登山绳是断了的呢?”
“这很难说。那个实验的准确意义是,证明了在实验条件下,尼龙登山绳的强度要高于麻绳数倍。所以,从实验中所证明的尼龙登山绳的特点来推测的话,可以说在登山过程中尼龙登山绳应该也是很难断裂的。”
“我吗?”
“——那样的实验结果,基本上等于是否定了登山绳在登山过程中断裂这件事了吧?”
八代教之助稍稍有点犹豫:
对方说道。鱼津点了根烟:
“我对大山毫无了解,也从来没有登过山。也不了解操作登山绳的知识。所以,对于昨天的实验结果,仅仅是作为
“是吧。”
一种材料来进行判断的。当然,正如我之前也重申过好多次了,昨天的实验结果,仅仅是判断登山绳在山上有没有断的众多材料中的一个而已。但是,对我来说,我手头的材料仅此而已。从我手头仅有的材料来进行判断的话,不好意思,如果尼龙登山绳没有被弄湿的话,那么它应该很难在登山过程中断裂。”
“那样的实验结果,对我来说真有点头疼。”
“这样啊。”
鱼津暗暗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兴奋,他以一种冷静的语气说道:
鱼津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他想,原来八代教之助也不相信登山绳在登山过程中断了。
推开房间门,八代教之助已经站在接待用的桌子前面来欢迎来访者了。他请鱼津坐在椅子上:“请坐。”接着他自己也面对着鱼津坐了下来:“欢迎。”
“我明白了。”
这下可以直接去见八代教之助了,于是鱼津踩着打磨得极其光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摔倒的楼梯朝二楼走去。
鱼津声音干涩地说道。从事件发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从正面对事件进行了否定。
在接待室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一位秘书科的年轻人出现了,他递给鱼津一张名片,然后说道:“请。”
鱼津不由得盯着八代教之助冷漠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在烟灰缸中摁灭了香烟,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八代说这仅仅是判断事件的材料之一,但是就算只是材料之一,在实验方法上就没有什么错误吗,鱼津很想问他一下,但还是忍住了。说是使用了四十五度、九十度的岩角,但是岩石的棱角是否磨尖了,就会带来实验结果的不同。如果在这些地方怀疑的话,他还有无数这样的怀疑。但是如果把这些说出口的话,就像常盘大作担心的那样,问题会朝着不同于事件本身的方向失控吧。
这次鱼津没有再出去走,而是由前台小姐带领着来到了一间狭小得如同盒子一般的接待室。鱼津心想,这公司真麻烦,就简单见个面还搞得这么麻烦。
八代说了一两句什么,但是鱼津完全没有听进耳朵。他想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
“好的。”
走出房间之后,鱼津和八代教之助告别。走下楼梯,走到大门口时,他看到一辆车停下来,八代美那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八代先生现在正在见客人。能麻烦您等十分钟左右吗?”
美那子下了车之后直接朝前台走来,她偶然抬头,发现鱼津就站在那里。“啊呀”她吃惊似的惊呼道。
鱼津慢悠悠地抽了根烟,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再次回到了公司的前台。这次跟刚才一样,前台小姐又重复做了同样的事情。她先打电话给秘书科,然后似乎是通过秘书科给八代教之助打了电话,又花了三四分钟时间等八代那边的回话。最后,前台小姐说道:
“您是来找我丈夫的吗?”
海边是悬崖,但是从事务所周围到海边都铺着美丽的草坪,漫步其上,不像是走在工厂的院子中,而像是走在某家漂亮的海边宾馆的庭院中。广阔的大海如果是被脱色了一般,失去了湛蓝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失去了这一色彩,看起来非常浅。似乎只要把裤管卷到膝盖上,就可以在海里到处走来走去了。但还是有数只海鸥飞翔在泛白的海面上。
两人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面对面站着。
鱼津说道。接着鱼津走出了公司大门,沿着事务所所在的建筑物朝海边走去。工厂离事务所所在的建筑物很远,零散地分布在一片宽阔的地皮上。这一带似乎是填筑地,地皮上虽然已经建造着工厂,但总带着一种人工的感觉。
“是的。我刚跟您先生见了面。”
“十几分钟的话,我就在户外散散步吧。那样更舒服些。”
美那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低下了头,似乎在想什么。接着,她又抬起头,说道:“我想找个地方跟您谈谈,可以吗?”
前台小姐站起来,想带鱼津去接待室。
“请。”
“那么,请您往这边。”
鱼津回答道。两人离开前台,一起朝大门方向走去。走出大门之后,鱼津说道:“要不要去海边走走?”说完,朝左手边走去。在柏油马路上走了五十多米,就来到了海边。饱含着海水气味的风从正面吹了过来。
“我知道了。”
“我丈夫的实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我都不知道实验就是昨天做的。他从来不说这些事,所以我直到今天早上看了报纸才知道。我看到报纸还是在送丈夫出门上班之后。——真的很吃惊。”
前台小姐一脸同情地说道。
她一副真的被惊到的样子说道。
“八代先生现在正在开会,能请您稍等十分钟左右吗?”
“不管怎样,已经出了那样的实验结果,没办法改变了。——应该不是您先生故意要得出那样的实验结果的吧。”
又过了三四分钟,对方才有回话。
“那当然。”
鱼津回答道。前台小姐又拿起听筒,向对方传达了这个信息,然后放下听筒,说道:“请您稍等一下。”
接着,美那子又问道:“鱼津先生您为什么来找我丈夫呢?”
“是的。”
“我本来想,如果可能的话,想请他在报纸上什么的地方发表一下意见,表明实验结果不一定能够解明我和小坂身上发生的事件的真相。——但我想得太简单了。”
过了一会儿,前台小姐问道。
“我丈夫他是怎么说的?”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新东亚商事的鱼津先生吗?”
“他说作为他自己,现在只能把实验结果作为判断的材料,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尼龙登山绳断裂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说的意思大致就是这样。”
鱼津恭太在位于东云海岸的东邦化工前台,请求与八代教之助见面。前台的女员工马上向秘书科的人传达了这件事,但是在得到回音之前多少需要等待一些时间。
“唔。”
鱼津痛苦地皱起了脸。
“不过,作为实验负责人,他也只能如此吧。我觉得他这么说也行。但是,我的话,就要因此头疼了。因为尼龙登山绳确实是断了的。”
“要我求他帮忙吗?”
两人离开大路,沿着某家工厂的用地,朝海边走去。虽然只隔了短短时间,但是此时海面已经跟刚才不一样了,涌起了阵阵波涛。
“是的。”
“其实,我看了报纸之后也很担心,所以才过来找我丈夫。”
“要求他帮忙吗?”
美那子说完,视线朝海面停留了一会儿,忽然,她看向鱼津,叫道:“鱼津先生。”
常盘大作说道。
“我相信我丈夫的人品。我相信他是本着良心做的这个实验。”
这是有可能的,实验结果也并不是绝对的。尼龙登山绳是人制作的,即使它很坚韧,一百根尼龙登山绳中也有可能有一根是容易断的。正因为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是人制作的嘛。也就是说,要请八代先生表明,实验结果并没有解决尼龙登山绳事件。——你赶紧去吧。”
“当然。——但是,我在想实验中会不会存在您先生都没发现的失误。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不过我还是想说,在判断发生在我和小坂身上的这个事件上,可能昨天的实验结果是没有价值的。”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关于登山绳断裂的原因,在小坂君的遗体被发现之前,你绝不可以说得太多。面对事情,我们再怎么慎重都不过分。但是,这么一来的话,世人可能会猜测是你割断了登山绳。世人的这种想法,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打消掉。——我是这么想的。你去拜访一下八代先生,把实情好好跟他说说,以取得八代先生的信任。这么一来,就可以请八代先生说话,表明虽然在实验中登山绳很坚韧,但是在山上登山绳是断了的,这两种情况都可能成立。——
美那子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又叫了声“鱼津先生”,说道:
被常盘这么一说,鱼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能不能这么想呢?——也就是如我在事件发生之初所想的那样,鱼津先生您在内心深处是不是想要保护我和小坂呢?”
因为你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也想或许是这样。但是,在小坂君的遗体被发现之前,我没办法完全相信。”
“没有这回事。”
“这也同样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鱼津想要撇开这种说法似的否定道。然后,他盯着对方,一脸严肃地说道:
“等遗体发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的日记中就算写了什么,那也全都是关于登山的事。”
“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这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啊。
“但是,这只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罢了。”
小坂可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小坂都不是那种会在山上自杀的男人。”
“可是……”
鱼津在思考该怎么说才能打消常盘大作的疑虑。但是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
“……”
但是,对于鱼津来说,常盘替自己着想的这些他并不愿接受。因为小坂并不是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男人。最了解小坂这个男人的,不就是自己吗?
“可是,不管鱼津先生您有没有意识到,如果您真的有这种想法的话——”
确实,正如常盘大作所说,如果自己对实验提出质疑,而发现小坂乙彦的遗体时在他身上发现类似遗书的东西的话,自己确实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常盘再三地提醒自己绝不可对实验表示怀疑,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吧。
“我没有这种想法。”
鱼津脸上浮现出些许悲伤,他看着这个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上司。
鱼津再次否定道。
常盘大作忠告似的说道。
“不好意思,我想比起您,我更了解小坂这个人。我很在乎小坂,所以对那个男人的各个方面都很清楚。”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但是我就怕存在连你都不知道的原因。——比如,在遗体上发现遗书之类的情况。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些猜测太过荒唐了,但是八代教之助的实验没有问题,你说的也没问题的话,登山绳断裂的原因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去寻找了。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才不准你对此次实验表示怀疑。”
他言下之意是因为你不在乎小坂,所以你不了解那个男人。鱼津知道自己这么说,对美那子来说多少有些残酷,但是在当下这种情况下,他无能为力。那些话自然而然地就从他嘴里出来了。
“这叫什么话!”鱼津不由得大声说道,“绝没有这样的事。”
果然,美那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的神情变得非常悲伤。
“比如小坂君自己割断了绳子——”
“您说得太过分了。”
“没有。”
她埋怨似的说道。
“我明白了。——但是,有没有连你都没注意到的登山绳断裂的原因呢?”
“我看了报纸,想着鱼津先生您的立场将会变得非常艰难。所以我才来这里见我丈夫,想问清楚之后,再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请他做点什么。”
事实上我没有割断登山绳,我也相信我们在登山绳的操作上没有出现失误。此外,让所有登山家都能对尼龙登山绳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这也是我不容推卸的责任。不然的话,就太对不起死去的小坂了。即使为了这一点,我也一定要让人们了解真相。”
“您说的想想办法,是什么意思?”
“我想就这两种。但是我必须要打消人们的这两种看法。
“不知道,我想着跟丈夫谈谈,应该会有什么好方法吧。
“只有这两种吗?”
如果没有的话,就想着去见鱼津先生——因为我和小坂的事,——如果鱼津先生遇上困难的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世人会有两种看法吧。一种是我为了救自己割断了登山绳,还有一种是技术上出现了操作失误。”
美那子语气含糊,话语中还省略了很多。鱼津看着这样的美那子,感觉就像在看一个麻烦。他心想,这个女人误解了这个事件,也误解了我。
常盘想要鱼津回答这个问题。
美那子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朝身后飘去。她一脸钻牛角尖的样子,但是在鱼津看来,此时的她,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她都要年轻。
“你确实很丢面子。如果登山绳不是那么容易断裂的话,那就是别的原因导致它断裂的了。是什么别的原因呢?”
因为鱼津沉默着,所以美那子又说道:“我说一下我的真实想法吧。我总觉得小坂先生是自杀的。”
“但我丢面子了。”
“但是,这件事是发生在我和小坂身上的。您想要怎么想是您的事,但是实际经历了这个事件的是我。”
的结果,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也只能如此了。这下佐仓绳业不会丢面子了。就让他们长面子吧。”
鱼津说道。
“但是,你想想。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是当然。只有您看到了整件事的发生。——但是,”
“哪一处都没有认可我的观点。这样一来,小坂因为滑落导致登山绳断裂的情况就不成立了。”
说到这里,美那子又停顿了一下。
“那倒是。”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礼貌,但是我想您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没看到事情的真相呢。如果登山绳真的像实验结果所示那么强韧的话——”
“都一样。在撞击到岩角时,尼龙登山绳要比麻绳坚韧数倍。很少会断裂。那个实验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
“我认为这其中肯定出了差错。”
“但是,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只能这样了。报道中哪里都没写你说的不合情理,也没写你说的是谎话。我还以为他们会写得更刻薄。”
鱼津打断道。但是美那子还是继续说:
“不能接受。”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登山绳——”
“不能接受吗?”
“就是小坂割断的是吗?”
鱼津这样回答道。
“我总感觉是这样。”
“很不妙啊。”
“这样的话,还有小坂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故意损坏登山绳的情况呢。但是这种情况只存在于侦探小说中。正如我刚才说的,我知道小坂是个怎样的人。”
“看了报纸,有什么想法?”
“我也了解小坂先生。”
常盘一看到鱼津,就板着脸问道:“今天的报纸,看了吗?”
这一反抗式的话令鱼津吃了一惊。既然她正面这么反抗了,鱼津觉得自己也无话可说了。确实,事实上,美那子应该比自己更了解小坂乙彦这个人。
他推开公司办公室的门时,是九点。平时的话,只要九点半到公司就可以了,这一天他比平时早到了三十分钟。因为常盘大作说过让他早点到公司,所以他也遵从了这一命令。他推开空荡荡的办公室大门,就看到常盘仰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身影。除了常盘,谁都还没有到。
“我只是觉得鱼津先生应该把一切都说出来。不管小坂先生是不是自杀的,我觉得您都应该声明这都是可能的状态。——不然的话,人们会以为是鱼津先生您割断了登山绳。那样您就会把自己逼入绝境。事实上,今天早上就有杂志社的人来采访我丈夫。因为那会儿我丈夫已经出门上班了,所以他们说等下次再过来,不过那会儿他们说的话让我很在意。”
接着他洗了脸,喝了点牛奶当早餐,换上西装准备去公司。
鱼津没说话。他感到肉眼看不到的黑影已经朝自己袭来了。
鱼津又在床上躺了约两个小时,在八点钟左右起了床。
“那个人认为是不是鱼津先生把登山绳割断的。”
但是,对于鱼津来说,在撞击反应实验中证明了尼龙登山绳的抗撞击强度数倍于麻质登山绳这一点,还是致命的。
“他们认为是我把从小坂身上垂下来的绳子割断了是吧。——他们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实验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正如常盘大作所说的,八代教之助这个人本身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也相信他。但是,他所做的实验对于解明此次事件的真相毫无作用。只是把尼龙登山绳性能上的优点和缺点跟麻质登山绳做了比较而已。只是通过实验再次证明了登山家们早就知道的尼龙登山绳的性能罢了。
话虽如此,鱼津还是气得浑身颤抖起来。
没有发生摩擦!也没有弄湿!鱼津在心中呻吟似的说道。事故是由于小坂的瞬间滑落造成的。那一瞬间的情形,鲜明地浮现在鱼津眼前。倚靠在从身侧斜伸出五米左右的岩石上,小坂正在把登山绳挂到头顶突出的岩石上。他身后是如同被清洗过一样泛着清冷光泽的狭小空间和岩壁。
“如果说登山绳不会断裂,那么就是我割断的,如果不是我割断的,那就是操作上出现了失误。如果还要在其中加上小坂是自杀的这种可能性的话,虽然我很感谢您为我担心,但我想这么做只会令事件的关键问题变得模糊。小坂的问题,等小坂的遗体被发现时,就会清楚吧。”
所以,发生在自己和小坂身上的前穗东壁尼龙登山绳断裂事件,并非是由于撞击到了岩角,还需要从其他方面寻找原因。也就是,是由于缺乏对尼龙登山绳的了解,或是登山技术太差,才导致了这场原本可以避免的事故。——换言之,登山绳之所以断裂的原因,只能从岩角摩擦到了登山绳,或是登山绳被弄湿了这些方面去寻找。
接着,两人沉默着朝公司方向走去。来到公司大门前时,鱼津说道:
这次进行了尼龙登山绳和麻质登山绳的撞击反应实验,比较了两者的强弱。从结果来看,在撞击到岩角时,尼龙登山绳的强度是麻质登山绳的数倍。但是尼龙登山绳不耐热,不耐摩擦。
“那我这就告辞了。”
鱼津想要仔细想想刚刚看到的几则新闻报道的意思。这些新闻想要向读者传达出什么信息呢。
美那子似乎还有话要说,不想就这么分开,她站在那里,说道:
鱼津把报纸还回到楼下,又钻进了被窝中。闭上了眼睛。
“我该怎么办呢?”
各个大学登山队的队员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直接提及实验结果,对于前穗东壁事件中尼龙登山绳究竟有没有断,也集体保持了沉默,只是说了从自己的登山经验中所知道的尼龙登山绳的优点和缺点。作为现役登山家,他们没有说错一句话。只是对于前穗事件,也没有任何积极的支持言论。
“您不是要去找您先生吗?”
——我们队准备的是国产的以及瑞士制造的三百九十米长的尼龙登山绳,但是在冬季不怎么使用。在攀登穗高的山脊时使用过,发现国产的尼龙登山绳不耐摩擦。以上说的仅仅是缺点。(R大学)
“可是已经没有去见他的必要了。其实,我过来是想跟我丈夫坦白我跟小坂的事情。”
缺点——戴着防护手套进行悬垂降落时容易手滑。价格高。在岩壁攀爬中,当登山绳卡在岩石上时,将无法知道用绳索系在一起的另一名登山者的情况。(H大学)
“怎么可以——”
——优点——被水或雪浸湿了也不会变硬。重量轻,便于携带。弹性好,在长度不够的时候能够进一步拉长。
鱼津不由得叫了起来。
——可能是低温导致尼龙登山绳的物理性质发生变化,变得格外脆弱吧。尼龙登山绳的抗拉强度较大,但是不耐摩擦。遇到撞击时,断裂面有熔化现象,它不耐热,所以断裂应该是跟热量有关吧。我们登山队使用的是瑞士制造的两条三十米长的编织尼龙登山绳。前面所说的是对国产尼龙登山绳的意见。在常年使用尼龙登山绳的瑞士还从未听说过有关于尼龙登山绳的争论。(T大学)
“这么做的话,您自己就会陷入麻烦中。”
(M大学)
“没关系——我会说得很巧妙的。”
——我们使用的是美国军队中发放的十一毫米尼龙登山绳。就重量、不会附着上积雪、不会上冻这些点来说,尼龙登山绳是非常不错的。但是说到缺点,比如悬垂降落时登山绳会拉得过长、比如戴着防护手套抓绳子时太容易手滑,无法完全保证安全等等。此外还有诸如不耐岩角摩擦、容易起毛等。据说在前穗遇难事件中登山者使用的是八毫米登山绳,他们应该选择用十一毫米或十二毫米以上的登山绳。
美那子说道。在鱼津听来,这话有点不够忠贞。
此次实验中,尼龙登山绳在坠落时的抗撞击强度已经得到了证实,但是在遇到尖锐的岩角或是摩擦产生的热量时,尼龙登山绳的表现要差于麻绳。希望研究不止步于此次实验,还能进一步深入。(K大学)
美那子站着,想了想,说道:
——尼龙登山绳性能优越,这一点在积雪期尤为明显。
“我还是去见见他吧。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
在所有报道中,最谨慎的是 O 报。它没有根据实验得出结论,而是让东京市内各个大学登山队的队员们谈了尼龙登山绳的优点和缺点。
“千万别说跟小坂的事情。”
通读了数家报纸上的报道,结论都是,在前穗发生的事件中,尼龙登山绳应该是撞击到了尖锐的岩角才会断的吧。
鱼津再次提醒道。
鱼津在清晨白色的亮光中读着报纸上的报道。他觉得这其中有问题。虽然这是在实验中做的测试,没有办法指出哪里不一样,但是他知道这些测试跟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
“明白了。——再见。”
——将十一毫米尼龙登山绳挂在四十五度角的尖锐岩石上,一端挂上五十五公斤重的秤砣,从三米高处落下,登山绳没有断裂。但是,挂上二十公斤重的秤砣,在三角锉刀上反复摩擦的话,马尼拉麻绳摩擦一百一十次才会断,而尼龙登山绳只摩擦了十次就断了。
美那子最后瞥了鱼津一眼,走进了公司的大门。
——在下降抗拉强度测试中,尼龙登山绳的强度是马尼拉麻绳的三倍。在前穗断裂的八毫米尼龙登山绳,从两米高度,挂上五十五公斤的重物猛然落下,也没有断裂。在尖锐岩角上,马尼拉麻绳的最大重量是二十公斤,而尼龙登山绳是六十五公斤。
鱼津开始往前走。在一座小桥边看到了一辆没有坐人的出租车,就拦下来坐了上去。
——用X射线对尼龙登山绳的原材料进行分析,发现其分子结构非常完整,在撞击、打结强度、耐寒测试上都明显优于马尼拉麻绳。但是实验中也确认了,当摩擦到尖锐的岩角,又大力撞击时,尼龙登山绳是非常容易断裂的。
鱼津回到公司时,没有见到常盘大作,但是上大学时登山队的学长三池来拜访他了。三池现在是一个小工厂主。
R报像这样报道了实验结果,然后得出了结论“对于发生在前穗东壁的事件,之前所猜测的岩角撞击这一原因很难成立”。S报是这么写的:
三池一见到鱼津,就说:“我想去那边喝个茶,可以吧?”
以铁锁为支点,把长两米五十公分的八毫米登山绳从两米的高度往下掉落,把长三米五十公分的十一毫米登山绳挂在四十五度角的花岗岩边上,从四米五十公分的高度往下掉落时,都断裂了。
两人马上一起前往隔壁大楼的咖啡店。在所有学长中,鱼津最喜欢这位三池。三池这人的想法有些专制,在学生时代,他总是很爱唠叨,但是另一方面又常给人一种家人般的温暖。
——但是,尼龙登山绳在被水浸湿之后就会变得脆弱。
“来杯咖啡。”
——在前穗遇难事件中使用的备受关注的八毫米尼龙登山绳采用的是三米长的绳子,实验中从三米处落下也没有断,显示了对撞击和岩角的抗拉强度。
他以一如既往的粗鲁口气向女服务员要了咖啡,又说道:“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啊!”接着,又说了句:“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首先,在九十度角的花岗岩边上挂上十二毫米的马尼拉麻绳,在下垂两米的绳端挂上重五十五公斤的秤砣,从一米的高度往下掉时,很快就断了。尼龙登山绳采用的是十一毫米、长三米五十公分的绳子,从花岗岩边上方一米往下掉时才断掉,可见其强度数倍于麻绳。之前猜测尼龙绳遇到尖锐岩角时不耐磨是导致前穗遇难事件的原因,但是实验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没有啊。什么都没瞒着啊。”
用摆子在花岗岩边上撞击的情形。
“真的吗?——那我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在包庇小坂?”
——测试使用了磨成四十五度角和九十度角的花岗岩边以及铁锁,用了麻质和尼龙材质的登山绳总计四种。实验分为总计二十八种情形,分别是二十一种撞击测试、从二十度的斜面滑下的情形、从花岗岩边上滑下的情形、以及三种利
“你说的包庇是?!”
鱼津一篇篇读着这些报道。R报的报道最为详细。
三池没有回答鱼津的问题,稍稍过了一会儿,他咬耳朵似的轻声说道:
鱼津不停地打开这些报纸的社会版。“首次尼龙登山绳撞击实验”“强度是麻绳的数倍”“应对登山事故”“明确了解了尼龙登山绳的性能”这样的文字,不断地映入鱼津的眼中。其中既有配了照片,作为头条新闻来报道的,也有只是一小段话放在角落里提及的。各家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也都不一样,既有实验现场的抓拍,也有登山绳的断裂面、八代教之助的肖像等等。
“登山绳是不小心松开的吧?”
鱼津自己只订了一份R报,但是为了方便了解情况,他还拿了其他几种报纸。
“开什么玩笑。”
鱼津回到房间内,拉开窗帘,站在窗边,打开了报纸。
鱼津有些吃惊地说道。
鱼津起身,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厚外套,就下楼去取早报了。他推开公寓的大门,从大门边上放报纸的地方那一大堆杂乱堆放的报纸中抽出了一捆报纸。
“那登山绳就不是松开的啰。”
第三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白色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了房间里。已经六点了。
“不是松开的,那个东西怎么可能会松开啊。”
这天夜里,鱼津回到公寓之后,拿了一小瓶国产的威士忌,喝了半瓶左右,然后按常盘说的,早早上了床。他自己都感觉很奇怪,怎么会像听从父亲命令的孩子那样听话。但是,他心里还是挂着事,夜里醒了两次。两次都是在三点之前醒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登山绳不小心松开了,你为了包庇小坂才说登山绳是断掉的。我总觉得你会这样做。”
可是,鱼津并没有感到绝望。报纸上还没有报道,所以对这个让人意外的实验结果,他并没有太真实的感觉。
“我才不会把自己犯的错推给尼龙登山绳。那样做才是大错特错。”
来到马路上,鱼津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走着。他穿过日比谷的十字路口,直直地向前走去。除了鱼津正在走着的马路,四周都是如洪水般的车流。但是,鱼津感觉自己就像孤身一人走在山上一样。他的脚下不时地趔趄一下。他停下来,嘴里不经思考地嘟囔着“登山绳啊!”
“嗯,你别生气嘛。——我只是忽然有了这种猜测。不过,有这种猜测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鱼津跟清水说了一声,就走出了事务所。
三池的眼睛在眼镜片背后闪着光。鱼津心想,虽然很感谢朋友这样为自己担心,但是为什么别人就不能老老实实地相信自己说的话呢。
“我先走了。”
鱼津和三池一起走出咖啡店后就分开了,他没有回公司,而是一个人去了之前跟小坂一起去过的日比谷公园。就算回到公司坐在办公桌前,今天也肯定做不了什么事情了,而且一想到同事们看自己的目光,他就觉得一阵郁闷。
鱼津走进事务所,马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准备回家。事务所里有几个员工在工作,清水也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他并没有问实验结果。
公园里,过来打发午休时间的男男女女们三三两两地走着。鱼津在水池边漫无目的地散了会儿步,看到有一张长椅子空着,就过去坐了下来。
“我知道了。”
鱼津感觉好累。他知道此刻自己所感到的疲惫,与其说是来自于报纸报道的打击,不如说是来自于周围人对自己的不理解。
常盘推开房间门时,最后看了一眼鱼津。
世人多认为是自己割断了登山绳。他们认为自己因为惜命,所以割断了登山绳。连那么担心自己的常盘大作不也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吗?他肯定认为这件事是小坂自杀造成的。至少他在内心某个地方是这么想的。
“你可以现在就回去。被那些报社的记者看到了也是麻烦。如果回家之后接受采访的话,绝不可以说些怀疑实验的话。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
美那子的想法与常盘稍稍有些不同,但是在把这件事看成是小坂的自杀这一点上,她的想法比常盘更坚定。常盘只是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但是美那子则认为自己肯定是为了保护小坂,所以才会有意无意间不肯接受这一点。
鱼津说道。接着两人走进电梯轿厢,到了三楼。在出电梯的时候,常盘又说:
不过,自杀这个问题,会随着小坂遗体的发现而消失吧。想到这里,鱼津突然想起在事件发生的那天早上,小坂在出发之前用铅笔在日记本上写东西的样子。
“好的。”
此时,鱼津感到之前自己一直没有在意的事情,突然以一种全新的意义凸显出来了。如果小坂在日记本上写了会让人联想到自杀的含糊的文字,那就糟了。
“今天你先回家吧。虽然不知道明天的早报会怎么报道,万事等看过早报之后再说吧。明天我会早点来公司,你也早点来吧。”
鱼津很清楚,小坂不是一个会自杀的男人。作为一名登山家,在那种情况下,小坂不可能计划自杀。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会多少有点失常。当时的心情很有可能会让人写下感伤的文字。
车子在公司前停了下来,常盘先下了车,他等鱼津下了车,说道:
这种不安朝鱼津袭来的同时,他又想起了刚刚三池说的是不是自己隐瞒了登山绳不小心松开的情况来包庇小坂。这种看法变成了另一种不安。如果小坂的遗体上没有系着登山绳!
常盘大作说道。
鱼津站了起来,想起了昨天常盘说的自己现在面临的现实比出事的冰壁还要严峻。确实,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攀爬在那座坚硬冰冷的白色冰壁上时如出一辙。
“看来今天的晚报没有赶上。也是,实验结果清楚地出来时,已经快四点了。”
手触碰到了岩角。脚站在狭小的岩角上。四周不见人影。只有自己一个人紧贴在岩壁上。积雪滑落不时发出不祥的声音。但是,我可不会掉下去,鱼津心道。接着,仿佛是为了把这种想法刻进心里一般,他一边嘴里哼哼有词,一边走了起来。
回公司途中,常盘让车子在品川站停了一下,让司机去买了晚报。司机买了好几种晚报回来,但是其中都没有报道登山绳的实验结果。
鱼津忽然回过神来。春日的阳光正静静地洒向四周,这令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常盘再次确认似的说道。车子夹在京浜国道的车流中向前走着。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是春天发白的黄昏了。
鱼津走出日比谷公园,去了两家咖啡店,喝了些不大好喝的东西,感觉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于是在三点过后又回到了公司。这次,他在办公室里看到了跟平常一样四处转悠的常盘大作。
只要相信就好。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说一些对实验抱有怀疑的话。你如果说出那样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在山上,登山绳确实是断了的。我相信你!我能这样相信你,你也要相信八代教之助,行吗?”
鱼津朝常盘大作走了过去,说道:
“所以,我才用了相信这个字眼啊。要相信八代教之助。
“我早上去见了八代先生。”
“登山绳没有断这件事,我真的是有点无法想象。”
“嗯。——然后呢?”
鱼津又说道。
常盘等着鱼津继续说。
“但是,”
“他并不相信那个事件。他说昨天的实验并不能够阐明事情的真相,但是可以作为判断事件的一个材料。”
常盘说要相信八代教之助这个人。还说要相信他今天所做的实验。他说的相信就是要毫无怨言地接受今天的实验结果。然后,他的意思是,登山绳在山上是断了,但是这件事放在自己心里就好。
“那倒也是。”
鱼津沉默着。虽然他知道事态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但是他还是不太明白常盘话里的意思。
“从这一材料来判断的话,只能认为登山绳在登山过程中也不会断裂。”
鱼津从来没见过常盘大作如此苍白着脸说话的样子。不仅如此,平时常盘说话的时候总是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滔滔不绝,但是此时他却是一副瞪着眼睛的模样。
“唔,这也确实如此。”
“一个人要相信另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是你必须要相信。你不能说中间出了什么错。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可以相信八代教之助这个人。只是很偶然的,他负责做的这个实验,不知道什么原因,实验结果与预期的正好相反,仅此而已。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也不会建议做实验,也不会拜托八代先生来做这个实验。但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用了。——确实,你今后的立场会比之前更加艰难。世人的看法都是很简单的,他们会凭着这个实验结果,把你逼入绝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你面对的已经是一个跟昨天截然不同的新现实。你的处境比前穗的冰壁更加残酷。这一点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说明天,就今天,回到公司之后,可能那些晚报就要向你磨刀霍霍了。——可是,这些算得了什么呢!登山绳在山上就是断了的。那是你亲身经历的。”
常盘想了又想,慢慢说道。
鱼津看到常盘大作放在腿上的手颤抖着,如同痉挛一般。
“所以,他说,如果要在报纸上写的话,他只能写这些内容。——他做不到那么巧妙地一方面肯定山上发生的事件,另一方面又主张自己实验的正当性,他也不会这么做。”
“世人或许并不会这么想。但我是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你觉得不够?”
“嗯。”
“世人并不会这么想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痒了,常盘大作一边不停地用大拇指的指甲挠着鼻头,一边思考着,接着他大声说道:“那就这样吧。”
“相信这个人,也就是相信这个人做的事。在实验中,登山绳没有断!这就行了!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好,但是也没有办法。如果你不相信这个实验的话,这件事的焦点就会远离登山绳,被引向别的方面了。你无论如何都要老老实实地相信今天的实验结果。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输了。虽然登山绳在实验中没有断,但是在山上是断了的。”
“他说不写那就不写吧。确实,那个人他应该不会写的吧。是我请他做这个实验,所以他才做的,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再想让人家动个小手指头,人家也是敬谢不敏的!”
“我相信他这个人。”
常盘就像是为八代教之助代言似的说道。
“说什么不合道理?!刚刚上车之前我问你相不相信八代教之助,你不是说相信他的吗?那是假话?!是男人,说过的话就要一个唾沫一个钉。”
“遗体什么时候能够发现?”
“这不合道理。”
“唔,等雪完全融化要到七月份,但是我打算下个月就去一趟。”
“你要相信他。你只要沉默着,相信他就好了。”
“那还是早点去好。”
常盘的语气很强横。
接着,常盘注视着鱼津的眼睛,说道:“你先写封辞职信交上来吧。因为我跟总部那边有约定,所以没办法只好这么做了。目前是总部那边占了上风。很遗憾,你还是落败了。”
“也不要说什么可是。”
“我没有败。”
“可是——”
“事实就是败了。最不应该的就是提议做实验!”
“不要抱怨。”
“我马上就写辞职信。”
“可是——”
鱼津尽量装作面无表情地说道。
鱼津沉默着。虽然常盘让他相信八代教之助,但是对于鱼津来说,他不可能轻易地去相信他。
“你暂且从今天开始算非正式职员吧。请忍耐大概一个月时间。工作还跟以前一样做。过段时间,我还会录用你为正式员工。在找到小坂君的遗体之前,一定要老实待着。如果能够证明你这边没有发生失误的话,我会再请人做一次实验。下次一定要在更接近实际环境的条件下来做。不,登山绳一定会断的。既然断过一次了,就一定还会断第二次。”
“你也要相信八代教之助这个人。对于这个实验,不可有半点怨言。这一点能做到吗?”
常盘大作这样说道。
常盘没有听鱼津说。
鱼津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写了辞职信。然后很快拿给了常盘。
“可是,经理。”
“这么写可以吗?”
“也许是有什么差错吧。但是,总之,现实就是它并没有断。——我相信八代教之助这个人。所以我也相信这个实验。在实验中,登山绳没有断。”
鱼津递了过去,常盘接过手看了看,说道:“可以。”
“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接着,他又说:“本来想今天晚上陪你一起吃饭的,不过已经有约了,那就明天晚上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
常盘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下班。
“这是不可能的。”
“经理,”鱼津从正面看着常盘,“既然已经交了辞职信,我还是应该真正离开公司比较好吧。”
“在实验中,登山绳没有断。——我也以为登山绳会断的。但是,它并没有断。我们以为一定会断的东西,它也可能并不会断。”
刚才从常盘口中听到辞职信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很在意这一点。
常盘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鱼津的话。
“不用担心,这不是已经辞职了嘛。”
“不要太激动。”
“虽然这样,不过我想着如果我真的离开公司比较好的话,我还是离开吧。提交了辞职信之后,又以非正式员工的形式留在公司,万一给经理您带来麻烦的话——”鱼津说道。
接着,鱼津第一次颤抖着声音咬着牙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
“哼,你这是在担心我吗?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登山绳没有断,也就是说,有其他原因导致它断了。”
常盘变得不大高兴,说道。鱼津心想说错话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鱼津感到登山绳没有断这件事的意义正如同乌云一般缓慢地扩散开来。
“我认为我还没有落魄到要你来担心的程度。很感谢你的担心,还是不用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事情吧。——要操心分公司经理的这个那个,那你得先让自己成为社长再说。”
“登山绳没有断!登山绳没有断,也就是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
“那你是哪个意思?——拍马屁?”
车门关上之后,鱼津感到有一种非同小可的东西正朝自己身边袭来。鱼津以一种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平静语气说道:“登山绳没有断是吧。”
“我可没有拍马屁。”
鱼津听从他的话,先上了车。
“是吧。你要是能够拍马屁的话,就不会引起这样的问题了。你就会想办法说些巧妙的话,不用跟公司干仗,就能让天下人都承认尼龙登山绳是自己断的。如果是德川家康的话,肯定能够很好地对付过去。你这样的人是得不到天下的。顶天了也就是个上杉谦信。最多就能打个前锋。”
常盘语气缓慢地说道,然后他自己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接着常盘大作看了看手表,离开办公桌朝门口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忘给鱼津致命一击:“说你是谦信都是高抬你了。态度要坚决,坚决!就像谦信那样。”
“你能相信他就好。既然相信他,就不要对实验结果有任何怨言。——登山绳,没有断。比起马尼拉麻绳,更为牢固。”
常盘挺着胸走了出去。
“我当然相信他。”
这天晚上,鱼津想去什么地方喝个酒,但是他又不想去自己常去的饭馆酒馆。只要一想到别人会以特别的眼光看自己,他就觉得很烦。
“实验怎么样?”鱼津问道。常盘没有直接回答:“八代教之助先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相信他。你也必须相信他。你能相信他吗?”
最后他进了大森站前的一家中华料理店,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喝了啤酒。常盘说的“态度要坚决,坚决”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就算喝了酒也没用。每次想到这句话,鱼津都会抬起头,像是要跟什么东西对抗一样。
“你这家伙还真是心大。”说完,他又接了一句,“回去吧。”
眼下需要做的是把小坂的遗体从穗高的积雪中挖出来。
“是的。”
不管是为了去除常盘大作和美那子的怀疑,或是为了小坂的母亲和妹妹,都必须要尽早做这件事。不管是白天在日比谷公园忽然袭来的担心——万一小坂的遗物中发现有类似遗书的文字,还是对小坂的遗体上没有系登山绳的担忧,此刻对于鱼津来说都仅仅是一种胡思乱想。
鱼津为自己睡着了道歉。常盘目光锐利地看了眼鱼津,发出了一声类似呻吟的“唔”,问道:“睡着了?”
已经喝了三瓶啤酒,鱼津却完全没有感到醉意。他走出中华料理店,来到了车站前的马路上,忽然想起了八代美那子。美那子的误解令他感到很烦扰,但是此刻,他感到对方为自己担心的温暖正轻轻地拂过自己的心头。他想到自己跟美那子在海边说话的时候,自己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那个时候自己还是太激动了,他心想。
“经理,不好意思!”
回到公寓,管理员阿姨在门口跟鱼津说:“有客人哦。”
鱼津穿过铁丝网,朝依旧站在车边的常盘大作走去。常盘没有看鱼津,他的视线投向了海面上。
“是谁?”
虽然鱼津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太阳已经变成夕阳了,因为远处无数烟囱冒出的黑烟,被染成了红黑色,这令鱼津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朝海面看去,防波堤靠近自己这一侧,有两艘跟刚才一样的油船,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神经质地浮动着。
“是个女的。我让她在你屋里等你。”
此时,鱼津才意识到,太阳已经西斜了。一看手表,已经过了四点了。如果手表准的话,那就是睡了两个小时了。
鱼津心想应该是美那子。她白天跟自己分开之后去找了丈夫教之助,她过来找自己应该是想告诉自己他们俩说的话吧。
常盘站在那里,背对着鱼津,点了根烟。鱼津朝铁丝网的破洞走去,准备走到路上去。
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九点了。鱼津推开位于二楼的自己的房间门,向屋内问道:“是八代夫人吗?”
常盘大作似乎很快看到了鱼津,他举起右手,同时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是声音被风吹散了,听不到。刚才在茅草地上躺下的时候还没有风,这会儿却已经起风了。
“不,是我。”随着回答声,出现的是小坂薰的身影。
鱼津大声叫着,从茅草地上站了起来。
“楼下的阿姨不停地跟我说没关系进来吧,所以我就擅自进来了。——对不起。”
“经理!”
阿薰说道。
他坐起身,看到距离自己十多米的路上停着一辆车,车旁站着常盘大作。
“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鱼津被不断鸣叫的汽车喇叭声吵醒了。
脱下鞋子进门的时候,鱼津感到自己脚底下有点打晃。
老鹰又飞到了头顶的天空上。自在地飞翔着。睡意朝鱼津袭来。鱼津感觉从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为止已经好多年没有过的健康的睡意正在慢慢地令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平常的话,喝三瓶啤酒完全没问题,果然今天还是太累了。
现在正在进行与自己有关的尼龙登山绳的撞击反应实验,但是鱼津无法去认真地思考它。登山绳会不会断,这个结果对自己来说关系巨大,但是他心里没有一丝担心或不安。登山绳是自己断掉的。这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登山绳既不是自己弄断的,也不是小坂弄断的。小坂怎么可能把登山绳弄断呢。登山绳是因为其自身的缺陷才断掉的。
“请坐。”
睡会儿吧。——鱼津心想。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远处工厂地带的机器声如同地震时的地鸣一般。一开始鱼津以为那是大海的波涛声,但是不一会儿又有无数的机器声夹杂进来了,这才知道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鱼津对站在那里的阿薰说道。阿薰膝盖并拢在桌子前坐了下来。鱼津看到桌子上放着个系着带子的寿司盒子,应该是阿薰带来的。
两只都水平张开着翅膀,自在地飞翔着。
“本来想过来跟您一起吃饭的。”
鱼津找到了一个铁丝网的破洞处,小心翼翼地从那里钻了进去,不让铁丝网挂到衣服。接着他在茅草地上坐下,又向后仰面躺了下来。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颜色并不是湛蓝的,而是春天独有的发白的颜色。有两只老鹰在空中飞过。
阿薰说道。
鱼津看到右手边铁丝网里面是一片干枯的茅草地,心想要不去里面睡会儿午觉吧。虽然外面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但是只是借个地方睡个午觉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先给我公司打个电话就好了。”鱼津说道。
鱼津在水泥悬崖上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海上被防波堤分开的海面。一艘像油船一样的扁平船只搅动着海面,发动机声音在海面上回荡着。鱼津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两点了。他心想,实验会不会正好是从此刻开始的呢。不管怎样,接下来自己都必须在这里待上两小时。
“我打了,但是他们说您出去了。”
不过,道路延伸到海边的尽头处,多少还留有一些空余地方,站在那里,就像站在海边的沙滩上一样。沙滩与大海之间被水泥做的悬崖隔开了。
“那您应该等很久了吧。吃饭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海岸边是美丽的沙滩。岸边微波静静荡漾,波光粼粼,但是这一带似乎是某个工厂的用地,被围上了铁丝网,所以无法走进那片宽阔的沙滩。
“还没有。”
不久,随着离海越来越近,右侧开阔的空地尽头,出现了川崎的大工厂地带。无数的起重机和无数的烟囱一起,形成了一个平原,浮现在远方。
“真是不好意思了。您带了好吃的过来吧。——赶紧吃吧。”“可是——鱼津先生您已经吃了吧?如果是这样就算了。
走了一会儿,道路两侧变成了一览无余的开阔空地,工厂建筑群离道路越来越远。白色的油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肚子也不饿。”
鱼津沿着和大海呈直角的宽阔的柏油马路,漫无目的地走在春日的暖阳里。身边不时有写着“前往 H 造船”“前往N钢管”等字眼的员工巴士开过,但是没有行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自己一个人吃饭,阿薰这么说道。
说完,车门关上了,车子朝工厂内开进去了。
“我只喝了啤酒,还没有吃饭,我也一起吃。”
“等实验结束了,我让车往那边开过去。”
于是,阿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了。
鱼津下了车之后,说道:“那我就去海边晒太阳了。”
“那我们一起吃吧。”
从门口看去,里面的建筑物的旁边并排停着十几辆车子,附近大概有二十多个人在走来走去。应该是要在那里搭做实验用的高台吧,但是从远处看去,并没有看到像高台的东西。或许实验场地是在建筑物的后面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厨房是在这边吧。”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车子停下来的地方很冷清,四周有水泥墙围着,但是宽阔的院子当中只有两幢建筑。门口的柱子上挂着佐仓绳业东京工厂的牌子,但是工厂的建筑物似乎要等到接下来才会建,院子里的杂草上堆了好几处铁架子、木材等东西,有几个平整土地的工人在那边慢吞吞地动着。
鱼津靠在桌子旁。此刻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甚至开始庆幸还有桌子可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从早上开始一直绷紧的内心和啤酒带来的醉意一起,令他感到精疲力尽。如果可以的话,现在鱼津想要自己一个人待着。他心想阿薰肯定在发愁不熟悉的厨房吧,但是他的身体累得一动都不能动了。
车子开过大师桥,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朝海岸方向拐去。宽阔的柏油马路笔直地朝大海延伸而去,道路两边,远远近近地分布着一些大工厂。
不一会儿,阿薰端着茶走进了房间。她认认真真地在茶壶里泡了茶,托盘上还放了两个茶杯。然后她又在小碟子里倒上了用来蘸寿司的酱油。
车子在京浜国道转了弯,朝羽田机场方向开去,中途没有朝机场方向转弯,而是直直地朝川崎市的工厂地区开去了。
“这酱油哪来的?”
“哎,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嘛。”
“我想着您这里可能没有,就带了一小瓶过来。”
“把登山说成打发时间就太过分了哦。”
“想得真周到。”
“那倒是的。如果在山上的话,打发几天都没问题。”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鱼津内心深处还是强烈地渴望着能够自己一个人独处。他吃了两三口寿司,就停下了筷子。
“我也没别的事可以打发这些时间。”
“很累吗?”
“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哦。”
阿薰问道。
“我在海岸边上随便走走吧。”
“不,没事。”
鱼津不知道实验需要多长时间,但是他不想回公司。
“什么没事,要不要躺一下——”
“这个嘛。”
“我没事。”
“不去实验现场的话,你准备去做什么?我会在实验场地下车,你还是坐这辆车回去?”
鱼津再次说道。
鱼津顺从地说道。登山绳应该会断掉吧,登山绳断掉的时候,如果自己也在现场的话,确实有可能会成为总公司和佐仓绳业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你看起来累坏了。”
“那我就不去了。”
听了阿薰的话,鱼津什么也顾不得了,在榻榻米上躺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忘了阿薰还在旁边。鱼津感到仿佛有浓雾在自己的四周弥漫。看不到,看不到,哪里都看不到。他嘴里嘟囔着这样没有意义的话。
“你如果出现在现场的话,将会成为众矢之的。还是不要出现在现场比较好。”
忽然,鱼津回过神来,抬起头。他看到桌子对面,阿薰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使劲地绞在一起,强忍着哭声。
“你还是不要出现在实验现场比较好吧。”常盘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似的突然说道,说完他马上又加了一句:“你还是别去了!”
“怎么了?”
“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作为一个社长,这种情况会令他大丢面子。”说着,车子开过品川站前,来到了京浜国道上。
鱼津坐起身来问道。阿薰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一会儿她用手帕擦了擦濡湿的眼睛,严肃地抬起了头。
“会怎么样呢?”
她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在鱼津看来分外清澈。最后,阿薰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这个笑容在鱼津看来也是格外地清澈。
“这本来就是件大事啊。对于佐仓绳业来说,不管怎样,如果登山绳断了,那就麻烦了!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傻到花百万日元来证明自己公司的产品不好。不仅是佐仓绳业,总公司也会感到很麻烦。当然,总公司这边只有社长一个人会为难。面对佐仓绳业,社长将会很丢面子。”
“我明白鱼津先生您的心情。”
“阵仗还挺大。”鱼津说道。
阿薰说道。“我有点喝多了。”
在公司前面拦了辆出租车坐上之后,常盘说道:“今天总公司会来两个人,佐仓绳业会来六个人,来观看实验。”
“就算出了那样的实验结果,我还是觉得那些不相信鱼津先生您说的话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鱼津先生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嘛,登山绳是自己断掉的。”
鱼津离开办公桌,拿了外套,跟在常盘身后,走出了事务所。那个时候,事务所里大概有十来个员工坐在办公桌前,但是谁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今天将要进行登山绳实验,但是都有意识地不去触及这个话题。
阿薰说道,仿佛在跟一个看不到的人说话似的。鱼津感到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温暖的东西正朝自己吹过来,温柔地摇动着自己的内心。
“走吧。”
“还有人怀疑您兄长是不是自杀的。”
常盘走进房间,说道。
鱼津说道。
“实验从两点开始。我们马上出发吧。”
“啊!”阿薰瞪大了眼睛,“那是真的吗?”
快中午的时候,常盘出现在了公司,他说要去跟大阪总公司的人一起吃饭又出去了,到一点的时候又回来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鱼津在公司里和平时一样,早上处理了一些琐碎的工作。像检查广告文案,给几家公司写信等等,杂事太多,似乎永远也做不完。
“是啊。”
报纸上说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都晚,的确如此,虽然已经进入四月了,公寓旁的樱花树上的花蕾依旧还是紧闭着。到了三号,进行实验的当天,鱼津刚开始没穿厚外套就走出了公寓,还是感觉有点冷,就返回公寓穿上了外套。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一看就是一副春天的模样,但是风还是很冷。
“不过,假如他是自杀的话,您怎么看?”
“这个嘛,”常盘想了想,说道,“一般情况的话,你这么想是没错,但是那个人的话,肯定要等到当天才会公开做测试的吧。不知道该说他有洁癖,还是难以接近,总之这个人不能以一般情况来判断。工程师中经常会有这样的人,他更是其中翘楚。至少不是一个俗人。他说等他老了之后,想把纸币装在瓶子里埋在后院中。”
鱼津想知道阿薰会怎样回答,所以就想问问。
既然已经搭了实验装置,我想他应该已经在做测试了。”鱼津说道。
“这个——不过,我感觉我哥哥无论遇上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在山上自杀的。难道不是吗?”
“八代先生怎么说的?八代先生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吧?
“他当然不是自杀的。怎么可能会有登山家在山上自杀呢。如果真这么做了,就失去了作为登山家的资格了。”
“今天就见了,在实验场地。”
鱼津语气激烈地说道。
“后面又跟八代先生见面了吗?”
“还有人认为是登山绳不小心松开了,而我为了包庇他的失误才说登山绳断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常盘心情很好。
“啊!”
“那我们一起去吧。”常盘说道,“不管怎样,这次你应该可以不用被解雇了吧。虽然你这职位也没什么重要的,但是你这家伙还是挺让我操心的啊。”
阿薰又像刚才那样瞪大了眼睛。
“去。”鱼津回答道。
“这不可能吧。”
去吗?”
“开什么玩笑。”
在这则报道被刊登出来的那一天,常盘大作在傍晚回到了公司,他似乎去看川崎的实验场地了。他拍了拍正对着办公桌坐着的鱼津的肩膀,问道:“三号你准备做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鱼津先生和哥哥没有犯那样的错误吧。”
——此次实验的负责人是东邦化工的专务董事八代教之助。东邦化工向佐仓绳业提供了据说此次在前穗出事的登山绳的原料。八代先生曾经在K大学讲授过应用物理学,现在是原子能研究委员会的重要成员。
“嗯,应该没有吧。我们都是有经验的人。——我只是跟您说说有这些不同的看法。”
——实验场地中已经花费百万日元搭起了高达十米的铁质高台,高台边上安装了打磨好的花岗岩,角度分别是四十五度和九十度。测试时,将在麻质登山绳和尼龙登山绳上分别挂上55公斤的下降物体 (秤砣),观察在经由花岗岩边下降时各种登山绳的撞击反应。测试分为垂直降落、七十度角降落、八十度角降落等各种情况。降落的高度也从一米开始,每次增加五十厘米,直至登山绳断裂为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鱼津先生明明说了登山绳是自己断掉的!这些人真是不怀好意。”
——当天实验中将会用到四种登山绳,分别是十二毫米的马尼拉麻绳,同材质的二十四毫米麻绳,八毫米的尼龙登山绳以及同材质的十一毫米绳。
“就算我说了也没用啊。”
报道称,实验将于四月三日下午两点开始在位于川崎市海岸边的佐仓绳业东京工厂进行,并详细介绍了实验方法。
鱼津听了阿薰说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了。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像这样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的人。
到了三月末,有一家报纸详细报道了尼龙登山绳实验。
“鱼津先生因为哥哥的事情而陷入到这样痛苦的境地,我感觉非常难受。我想为您做点什么,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如果是个男人的话,这种时候,我就会邀您一起去山上。”阿薰说道。
鱼津尽可能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令兄一个人的事。是我和令兄两个人一起引发的事件。虽然眼下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不过我想这些问题都会慢慢地归于简单。”鱼津说道。
——尼龙登山绳在怎样的情况下会断裂,我想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马上回答这个问题。问题在于,这对于登山者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所以我们应该尽量避免外行人的猜测,等待科学研究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对这次的实验抱有很大的期待。我希望这次的实验结果能够令我们清楚地了解尼龙登山绳的优点和缺点,并知道该怎样去处理这些问题。
“是吗?”阿薰一脸担心的神色。
鱼津的谈话被刊登在了三家报纸上,都是相同的内容。
“等雪开始化了,我就准备立刻出发去山上。等令兄的遗体挖掘出来了,大部分的怀疑都可以澄清了吧。登山绳应该还缠在他身上,也不会出现遗书或是类似遗书的东西吧。”
鱼津在报纸上的报道出来之后,接受了两三家报社的记者的采访,他们的谈话被刊登在了报纸上。他知道自己站在事件的风口浪尖上,会令常盘大作很难做,所以想要尽量低调,但是因为这件事已经在社会上广为人知,作为事件的核心人物,他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立场。
“啊,对哥哥真的有这样的怀疑吗?那他身上应该有什么事情会引起人们这样怀疑吧?”
这两封信都是专门进行的调查,但是鱼津不知道这样的实验究竟有什么意义,持有怎样的主张。
“没有。”
绳的变形,并进行了详细记录,还一并寄来了两三张显微镜照片。
“可是,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也不会有这样的怀疑吧。”
有两封信似乎是一位年轻的科学家写来的。一封信上记载了把七八种日本国产的登山绳和外国产的登山绳的单纤维放在一起,用显微镜进行观察,发现其粗细基本都在 0.4毫米,又测试了其双折射性,详细记录了两者的差异。还有一封信调查了用手撕裂尼龙登山绳和用锉刀磨断登山绳时登山
“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抱有这样的看法。”
跟登山有关的人们的来信,基本都是阐述自己关于尼龙登山绳的看法。有好几封信是“问题在于岩角,冰和岩角在岩石表面构成了怎样的锐角?”“会不会是你们在盖着小帐篷露营的时候把登山绳给冻住了?”这种又像是质疑又像是责难的内容。其中,还有人详细写下了自己使用尼龙登山绳的经验。
“八代夫人?”
在此之前,关于尼龙登山绳断裂事件,除了极少的一部分人,绝大部分人对这件事的关注仅仅是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现在要正儿八经地做科学实验了,很多人又开始重新关注起这件事来。
阿薰一语中的地说道。鱼津吃了一惊,看了看阿薰。
报纸上报道了这则新闻之后,鱼津收到了登山界的前辈、后辈们等各方人士寄来的信。这其中有鱼津认识的人,也有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是吧?”
鱼津以一种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心态阅读了这则新闻。
“不。”
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报纸上报道了一则消息,声称广受关注的尼龙登山绳撞击反应实验将在近期举行。有好几家报纸都以极富煽动性的标题报道了这则新闻。但是都没有提及具体的实验日期、实验方法。
鱼津含糊地回答道。小坂和美那子的事情没有必要让阿薰知道。结果,阿薰又说道:
在这样忙碌的工作中,虽然鱼津很想去山上,但是在上班的时候,他还能够压抑住这一诱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这样的感觉。之前,我拿着哥哥的照片去找八代夫人,可是我觉得那位夫人对哥哥根本毫无爱意。我之前一直想象哥哥跟她是恋人关系,可是我肯定是弄错了。”
如同要证明这一点似的,国内的两三家大报纸上也刊登了日本商品在海外开展销会的新闻。这则新闻对于公司的业务来说是有利的。鱼津调查了那些在展销会上展出商品的制造商,并派外勤人员去联系,由此从这些公司连续拿到了大的广告订单。
“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济逐渐好转的缘故,想要在外国的杂志、报纸上刊登广告的公司突然激增。战争结束十年了,日本的产业界也终于恢复了元气,开始广泛地面向整个世界寻求销路,这一点从自己的工作上就可以看出来。
鱼津的回应还是很含糊。
而且,公司的工作也变得繁忙起来。往年的话,一月到三月是一年当中最空闲的时候,但是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
“不管怎样,等令兄的遗体挖掘出来之后,这些无聊的猜测都会消失的。之后就只剩下了两个问题,登山绳是自己断裂的,还是我割断的。”
但是,鱼津一直强忍着这种想要前往山里的冲动。目前这样已经给常盘大作添了很多麻烦了,如果去山上,还得请两三天假,他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怎么可能是鱼津先生割断的!”
在两人进行这样的对话时,身边有任何人的存在都会是一种打扰。
“这种猜测虽然很可笑,但是也没办法。这两个问题,应该也有方法可以最终解决的吧。——不管怎样,眼前必须先去把令兄的遗体挖掘出来。”
——小坂,我来了。——哟,来得很慢啊。
“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吧?”
而且,他觉得必须只能自己一个人踏上覆盖了小坂身体的积雪表面。
“当然可以,不过现在积雪还太厚,不行的。”
以前冬天去登山的时候,都是和小坂一起,但是接下来要出发的话,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虽然只要自己开口,也会有不少登山方面的朋友会很乐意跟自己一起去,但是他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出发。他觉得这么做就跟妻子死了之后再续娶一样,感觉有点对不起小坂。
“没关系的。——我虽然不是登山家,不过我的滑雪技术可能比鱼津先生您还好点哦。”
这时,他就会很想去山上。他怎么也压抑不住这种想要前往积雪覆盖的前穗的冲动,就如同小坂在呼唤他一般。
阿薰说道。说完,她满脸通红,红得鱼津都觉得有点惊讶。
从二月到三月,鱼津一直在跟想要去山上的冲动作斗争。只要一想到小坂到现在还躺在冰雪中,他就感觉自己无法就这样一直待在东京。在公寓的房间内,他经常半夜醒来,眼前浮现出小坂修长的身躯躺在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的样子,每到这时,他都会从床上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