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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也去看看吧。”

“怎么养了这么奇怪的动物。”

老板娘仿佛是跟自己孩子说话似的说道。

“是狸猫。”

“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好好看。”

“阿姨,里面养着什么?”

阿薰坐上车之后,车子很快又往前开去。不久,车子开过一座咯吱乱响的危险的木桥,来到了对岸。从这里开始,道路变成了一边是悬崖的陡坡。釜隧道除了入口处还有一些没化积雪,已经完全看不到冬天的样子了。

西冈屋和之前大变样了。面向街道的窗户已经全部打开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店里面的情况。放暖炉的地方的左手边放着木箱子,里面似乎养着什么动物,两个小孩正在朝里看。

车子开了正好两个小时,来到了大正池。

鱼津只跟走到路边来的老板娘说了声“等回去的时候再到你家来”,并没有下车。他不想在路上过多浪费时间。他想尽早出现在先行队员们面前。

“这里已经是上高地了吧。”

车子继续往前开。开了没多久,又停了下来。这次停在了西冈屋前面。这次是阿薰拿着从东京买的礼物下了车。

阿薰一脸感慨的样子,入神地看着车窗外突然变化的风景。大正池一片静谧,波澜不兴,水稍稍有些干涸了,水中立着几十根枯木。此时的大正池比鱼津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安静。

吉川先生就是先行过来的人当中的一位。因为是要去挖掘小坂的遗体,所以上条信一也是什么东西都没拿,马上就加入到一行人当中去了吧。

从车子左侧的车窗,可以仰望到前穗。对此,鱼津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说出前穗这两个字,都令他感到痛苦。

“他爸前天跟吉川先生他们一起登山去了。”

鱼津想着等发现了小坂的遗体之后,还需要请宾馆的人帮忙,所以决定去见见宾馆值班室的T先生。

进入泽渡之后,鱼津让车子在上条信一家门口停了下来。很快四十多岁的上条的妻子背着个孩子从家里面跑了出来:

红色屋顶的宾馆门窗紧闭,车子从宾馆漂亮的建筑物前开过,穿过一片维氏熊竹林,停在了值班室前。一株冷杉的树干上挂着“登山休息点季节外管理所、北阿尔卑斯登山休息点公会”的牌子。T先生除了是宾馆的值班人员,还负责冬季所有登山休息点的管理,所以一旦发生事故或遇难事件,T先生和他手下的几个工作人员都会很忙。

车子经过岛岛的村落,沿着梓川往上游走,四周都是刚刚萌生出的新叶,一片新绿的世界,让人怀疑车子是不是也会被染成绿色。从车子往外看去,对面山上斜坡处,晚开的山樱花夹杂在杂木林的绿色中,星星点点地盛开着。花色与其说是红色,不如说是偏白,正因为如此,更让人感觉春天是被偷偷地忘在了这里。

但是,据说T先生昨天下山去松本了,一个据说三四天前上来的三十五六岁的女雇工正拿着洗衣盆在值班室前洗衣服。

看着阿薰一脸认真地解释的样子,鱼津似乎看到了她的哥哥与她如出一辙的未经世事污染的一根筋。

“阿暮先生呢?”

“因为那是他在我小时候说的嘛。”

鱼津说了一个T先生手下工作人员的名字。

“未来的吗?”

“砍柴去了。您去河童桥那边的话,应该能在路上碰到他。”

“他说是说了日本第一的登山家,但是他说自己是未来的。”

“那我去下那边。”

“啊”阿薰吃惊地说道,但她很快又明确地否定说:“不是。”

鱼津和阿薰再次回到车上。车子开过宾馆前,朝河童桥方向开去。不久,鱼津看到道路右侧的疏林中,有三四个男人正在砍木头。正值太阳西斜,男人们小小的身影看起来特别的冷。

“他是不是说我是日本第一的登山家。”

鱼津下了车,把手放在嘴边,朝男人们喊道:“阿暮先生——”

接着阿薰发出一串明媚的笑声,似乎那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不一会儿,传来了回声:“哎——”接着,三四个男人慢吞吞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没什么为什么。”

“是鱼津先生吗?”

“为什么?”

打头走过来的男人问道。那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红脸汉子,看上去非常淳朴。还没等鱼津开口,他又说道:“小坂先生应该在B泽吧。——您接下来要去德泽吗?”

“嗯。”

“吉川他们前天就来了。”

“不能说?”

“我见到他们了。——很不巧,T先生不在。”

阿薰含着笑,目光从鱼津身上转向窗外。

“这次又要请阿暮先生你帮忙了。”

“不能说。”

“希望能够帮上你的忙,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发的。”

“是什么?”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车子继续往前开。鱼津和阿薰在河童桥下了车,把背囊背在肩上。再往前车子就开不进去了。

“哎呀,”阿薰稍稍做出瞪眼的表情,说道,“哥哥还跟我说了另外一个日本第一哦。”

这附近有好几家旅馆,往年都是早早地从五月开始就营业了,今年却比往年要晚一些,都还大门紧锁着。

鱼津笑道。

鱼津和阿薰跟司机告别之后,立刻往前赶路了。从大正池开始,阿薰就几乎没怎么说过话。鱼津也没有主动跟阿薰说话。当两人踏上这片小坂乙彦长眠的土地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命令他们什么都不要说。

“所以说,教育是很可怕的呀。”

鱼津走在前面,阿薰落后他两三米,跟在后面。两人朝着树林中的小路走去。每当阿薰落后了,鱼津就会停下来等阿薰,等到阿薰赶上来了再继续往前走。

“哥哥说过这是日本最美的河流。从小哥哥就一直这么教育我的,所以我也不知不觉就这么认为了。”

当走到一座架在一条流入梓川的小河上的土桥时,鱼津打破了长长的沉默,开口说了话。因为这里是看明神岳的最佳位置。

鱼津说道。

“可以清楚地看到明神岳吧。”

“是不是日本最美就不知道了,但是漂亮是真漂亮。”

阿薰抬头看了看梓川对面高耸的山峰,说道:“还有好多雪啊。”

“啊,这是日本最美的河流了吧。”

山腰处的积雪还是很多。山顶因为雾气的快速流动,看不清楚。

当梓川的河流出现在车子右侧时,鱼津对阿薰说道。

走到明神岳前面的一个小池塘时,鱼津不由得停了下来。数百只青蛙聚集在小池塘边上,呱呱乱叫着。

“这是梓川。”

“啊,好多青蛙。”

每次她惊呼时,鱼津都会把视线转向窗外,看到外面的棣棠、紫藤萝、玉兰花等等。鱼津感到阿薰干净短促的声音中有着一种让人不得不这么做的力量。

阿薰也停下了脚步。

阿薰是第一次在这个季节来到信浓,所以她似乎对眼睛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感到很新奇,一直盯着车窗外看。嘴里还不停地惊呼着“啊,棣棠”“啊,紫藤萝”“啊,玉兰花”。

鱼津突然看到自己脚下覆盖着树叶的地面有一部分鼓起来了,先是头部,再是整个身子,青蛙就这样慢慢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再仔细看看,地上到处都是这样想要爬出来的青蛙。经历了漫长的冬眠,青蛙们都一起爬出来,来沐浴地面上的春光了吧。四周的阳光还很淡,但却有着一种很适合青蛙从地里跳出来的安静和悠闲。

鱼津随着阿薰的声音朝车窗外望去,果然,一户农家的旁边,半谢的红色花朵沉沉地坠在八重樱枝头。

青蛙们似乎喜不自禁地在那里欢蹦乱跳。你跳过来,我跳过去,乱成了一团。

“啊,那边有株八重樱开了。”

“青蛙在开运动会哪。”

车子离开城市后,道路两边都是苹果地,可以看到苹果树上开的白花。让人真切地感受到这是来到了五月的信浓。

阿薰说道。但当鱼津发现所有雄蛙都在追逐数量少得多的雌蛙时,他催促道:“要晚了。我们往前走吧。”

下午两点,两人到达了松本,很快在车站前坐上了车前往上高地。

从冬眠中醒来的青蛙们的盛宴,虽然并不让人感到丝毫的下流,但是他还是不想让阿薰看到。

鱼津心想,这害羞的地方还真是奇怪。

走到前往德本坡的岔路口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因为附近某个森林中传来了激烈的振翅声。

“如果有雪的话,我没问题,但是没有雪的话,我就不行了。我不擅长走路啊。——被鱼津先生看到那个样子,会很害羞啊。”

“那是什么?”

“积雪已经化了,所以大概两个小时就能走到。”

“应该是老鹰吧。”

阿薰问道。

但是,并没有看到鸟的身影,只有振翅声还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段时间。

“从上高地到德泽休息点的路很难走吧?”

不久,两人走到了梓川河边。

鱼津说道。

“从这里还看不到吗?”

“从松本到上高地我们坐车过去,计划今天到达德泽休息点。”

阿薰问道。她似乎是在问发生事故的前穗东壁。

自从做了尼龙登山绳实验,鱼津每天都过得很郁闷,直到此刻才感觉终于从那种阴郁中摆脱出来了。只要一想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好友长眠着的穗高的深雪,整个身体就会产生丝丝兴奋。

“不到德泽是看不到的。”

列车进入山梨县之后,可以看到沿线的部落中稀稀拉拉地竖着鲤鱼旗。说是鲤鱼旗,真正拖着鲤鱼飘带的很少见,更多的是像以前大战时武将们插在背上的装饰物那样的靠旗。真不愧是信玄的根据地甲斐国才有的习俗。

鱼津回答道。

因为事故发生以来已经过了五个月,所以虽然是去挖掘好友的遗体,鱼津也同样没有情绪消沉。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要去见一位已经在山上待了很久的朋友,甚至还有某种温暖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阿薰又说道:

两人在三等车厢正中间的靠窗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列车开动之后,阿薰一会儿拿出三明治给还没有吃早饭的鱼津,一会儿从保温杯中把茶水倒入小杯子里。沐浴在从车窗外照进来的明亮光线中,这样的阿薰看起来快活而明媚。鱼津心想,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这个姑娘是去挖掘哥哥的遗体的。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刚走上新宿站的站台,鱼津就看到了人群中穿着黑裤子白衬衫的阿薰。阿薰为了占两人的座位,提前三十分钟就来了。

“不知道。”

出发当天早上,为了乘坐八点十分从新宿发车的普通快车,鱼津久违地在肩上背上了沉沉的背囊,拿着冰镐走出了公寓。自小坂出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前往山上。

“我在想我为什么不是个男人呢。如果我是男的,从小就可以陪哥哥一起登山了,也可以跟鱼津先生一起登山。我从很早之前就这么想了。”

这次的金额很不小。当然,小坂的妈妈给阿薰寄了钱作为此次的费用,但是鱼津总觉得这钱用着心里有点不安。最后,鱼津找了自己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关系很好的两家户外用品店,说了事情原委,从他们那里借了钱,以补充资金的不足。

阿薰说着,率先朝前走去。傍晚六点,鱼津终于久违地在树与树之间看到了德泽休息点的二层建筑。建筑物前空地的角落上,还四处堆着雪,但是环绕着建筑物的树木已然是绿叶成荫了。

五月五日,鱼津和阿薰前往上高地,准备前去寻找小坂的遗体。在两人从东京出发前两天,大学时代曾经和小坂、鱼津一起登过山的登山队 OB六人也已经前往上高地了。鱼津本来准备跟他们一起出发的,但是为了筹措前往当地马上要用到的钱,没办法只好推后了两天。

鱼津想起了小坂出事之后他在这里度过的那几天痛苦的时光。漫天飞舞的细密的雪花。山风的呼啸。沉重得仿佛嘎吱作响的黑暗的时间。——但是,这一切与眼前的德泽休息点似乎毫无关系。休息点在五月泛白的暮色中,静静地矗立着。

教之助没有回答,他喝光杯子里的水,站起身来准备去洗澡。

鱼津和阿薰刚走进宽阔的门厅,休息点的值班人员S就带着他一贯的和善面容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还以为您昨天就能到呢。”

“想问什么?”

他说着朝两人迎了上去。

“我没什么要说的,倒是有事情想要问他。”

鱼津向S介绍了阿薰。

“鱼津先生说他将会前往发生此次事件的现场。——你要是能跟他说说调查哪些方面就好了。”

“事情真是出得太意外了。多好的人啊。”

美那子心道既然教之助已经知道自己去送鱼津了,那么必须得说点鱼津的事了。

S向阿薰表达了对小坂出事的惋惜。阿薰则向他表达了谢意:“那会儿真是麻烦您了。”

不管感觉有多热,真的被冰冷的夜气侵袭的话,马上就会感冒吧,教之助心想。

听S说,先行到达的吉川等人,再加上上条信一,总共七人,前天晚上在这里住了一晚,昨天早上六点就出发前往第二平台了。

“没事。虽然想开窗,不过开了窗容易感冒。”

“我想他们组提案应该是住在又白,今天晚上应该能够回来吧。”

“很热吧?我把窗子打开吧。”

S说道。

美那子拿着盛了水的杯子回到客厅时,教之助穿着衬衫,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他把身体紧靠在沙发背上,仰着脸,说道:“已经完全是夏天的晚上了。”

之前冬季的时候,这座建筑物只使用了一部分,现在因为马上就到登山季了,楼下和二层已经全部打扫出来了。鱼津和阿薰住进了楼上的两间相邻的房间。两人洗了澡,在一层楼梯口的房间内吃了S做的饭菜。到了八点半左右,门外忽然热闹起来,吉川等一行人从门外蜂拥进来了。

春枝一脸可怜的样子。因为流行歌的事情被从来不责骂自己的女主人责骂之后,她变得非常紧张。

“辛苦了,我们刚刚才到。”

“说了。”

鱼津走到门口说道。

“他没有说晚饭的事情吗?”

“我们昨天去了第二平台,今天又再一次认真地搜寻了,但还是没找到。积雪还是很深,再找下去也无济于事。我们准备明天去B泽。”

“因为您不在,所以我就跟老爷说您可能是去送客人了。”

说着,才来了两天工夫就已经被雪光晒黑的吉川,从他那一点不像登山家的纤细瘦小的身躯上,卸下了巨大的背囊。

“然后呢?”

稍稍落后于众人,走在最后的上条信一也走进了房子。

“他说叫夫人接电话。”

他的身形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强壮,而且也已年近六十,但不可思议的是,背囊一背上这个男人的背,就跟长在那里一样,稳如泰山。

“没事。——老爷那会儿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不好意思了。”

结果春枝一脸才想起来的样子,说道:“有的。我不小心给忘了。”

鱼津说道。

美那子心想丈夫应该是在自己送鱼津到车站的时候打来的电话吧。她去厨房给教之助拿水,看到春枝正坐在厨房一角的椅子上看女性杂志,就问道:“今天老爷来过电话?”

“这叫什么话。——鱼津先生,您是不是胖了呀?”

教之助说道。跟每次喝完酒一样,他走进客厅,瘫软在沙发上,说了声“水”,然后开始松自己的领带。

上条信一说道,接着他又对刚走下门厅的阿薰说道:“您是小坂先生的妹妹吧?跟令兄长得真像。”

“我打过电话的。一到了公司就立马打了电话。你没在家。”

他一脸感慨地说道。这些就是这位被称为穗高之主的登山向导跟鱼津和阿薰打的招呼。

“我还在家里做了好吃的。您也没有打电话回来。”

第二天,一行人早上六点从德泽休息点出发,前往本谷。在原先吉川一行六人和上条信一的基础上,又加了鱼津和阿薰。吉川等人已经是搜寻到第三天了,都非常累了,但是因为大家各自有自己的工作,所以谁也没有充裕的时间来留出一天用于休养。

教之助一边脱鞋子一边说道。

鱼津担心阿薰一起去会不会太累了,但是因为阿薰本人想去,而且有人说从这里本谷并没有那么危险,所以他就咬咬牙决定带阿薰一起去。

“没有,跟研究所的年轻人们一起吃的饭。”

从可以看到松高岩沟开始,路上的积雪突然变多了,但是和新雪不同,这些雪已经变得非常坚硬了,鞋子不会陷到里面去。一行人避开中畠新道,登上了松高岩沟。

美那子在玄关问道。

十点,一行人进入本谷,吃了东西,十一点开始在本谷面积广阔的山沟间进行搜寻。大家把带来的细铁棒插入雪地中,或是用铲子刨开积雪。这样毫无目标的工作持续了数个小时,大家都非常疲惫,于是在四点结束了搜寻踏上了归途。

“有宴会吗?”

回去的路和早上不同,大家避开了松高岩沟,选择沿着中畠新道回去。因为松高岩沟那条路的路上有一处三米宽的瀑布,大家考虑到有阿薰在,就特意避免走那条路。平时回程只需一个半小时就足够了,但是这次大家花了两个半小时慢慢地走了回去。可即使这样,当阿薰回到德泽休息点时,她还是觉得累得一动都不能动了。

这一天,教之助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之后了。

第二天,一行人早上四点就出发前往B泽。要去B泽的话,对于阿薰来说太难了,所以阿薰就一个人留在了休息点。

她冷冷地说道。

一行人沿着和昨天一样的路线进入到了本谷,来到B泽入口处,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接着,大家休息了约一个小时,九点半开始了在B泽的搜寻工作。

春枝的脸眼看着变得一片通红。美那子想起之前阿薰满脸通红的样子:“我不想在家里听到有人唱流行歌。”

一行人四散在 B 泽狭窄的山沟内。B 泽正中间的地方,夏天的时候会有瀑布出现,但是现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鱼津着力在两侧的缝隙 (岩石和冰雪间因为冰雪融化而出现的裂隙) 间搜寻,一边慢慢往上爬。

“你不是唱着恋爱什么的。”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保险公司员工山根在接近B泽顶部的地方大声喊道:“快来!”

“可是我不会啊。”

离山根最近的鱼津赶紧朝山根站着的地方靠近。鱼津朝着山根看着的地方看去。积雪皑皑的斜坡上可以看到一段红色线条状的东西。

“可你刚刚在唱啊。”

“那不是登山绳吗?”

“我不会。”

“好像是。”

“教我一下吧,刚刚那首歌。”

两人走了过去,果然是尼龙登山绳。

春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美那子带着些许刁难的意思看着她。

不一会儿,吉川、上条信一以及其他人也都来到了鱼津和山根站的地方。

“啊。”

上条和山根用铲子铲起已经坚硬的积雪。最先出来的是肩。然后是右脚。胸口有一部分衣服已经全部卷起来了,裸露的肌肤出现在了冻得严严实实的积雪层中。令大家感到惊讶的是,这肌肤看起来仿佛刚泡完澡似的,带着微微的红色,仿佛还有温度。

“歌唱得很不错呢。”

鱼津也拿起铲子,小心地去除可能是头部的地方的积雪,以免伤到小坂的遗体。

“您回来了。”

脸出来了。毫无疑问是小坂乙彦的脸。他眼睛微合,脸朝上躺着。和之前挖掘出来的部分不同的是,脸部的皮肤已经变黑了,这令鱼津有一种奇怪的错觉,感觉自己是在从雪中挖掘小坂的青铜头像。

美那子走到走廊上喊了一声,但是春枝似乎没听到,于是她又拍了拍手。歌声立马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春枝就过来了。

只看头部的话,并不会让人感觉这是在挖掘遗体。鱼津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青铜头像似的小坂的头部。

“春枝。”

鱼津蹲下身子,紧紧地盯着小坂的脸。比起他还活着的时候,此时他的脸看起来更为英气。

美那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春枝唱歌。那是一种女孩子独有的干净的声音。不过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这些歌的呢?

“不要碰登山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知道美那子已经回到家了,从厨房那边传来春枝哼流行歌的声音。有时候歌声会被自来水的声音盖过听不到,不过年轻明快的声音很快又会传来。

随着吉川的提醒,鱼津回过神来。然后他重新去看小坂的遗体。此时整个遗体都已经从积雪中露出来了。实在是太惨了。鱼津强忍着这世间他不得不面对的巨大痛苦。

美那子回到家之后,走进客厅,坐在刚刚自己坐的位置上,感觉什么都不想做,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一种奇怪的忧伤笼罩了她的全身。

登山绳还好好地系在小坂身上。但是绳结已经歪到腋下了,他身上穿的厚夹克和衬衫都被拉了上去,堆在了胸口。

鱼津的身影在检票口消失之后,美那子开始沿着刚刚走来的路往回走。刚刚还没有觉得,现在独自一人走着,她感觉干燥的道路上灰尘很大,让人无法静下心来。

鞋子还穿在脚上。冰爪有一个不见了。上条和山根没有去动小坂身上的登山绳,用自带的登山绳把小坂的遗体捆了起来,又在岩石上打了钢锥,确保了遗体的安全。等这些做完之后,又把雪盖在遗体上。鱼津也拿起铲子,开始把小坂的遗体像原先一样埋在雪中。

“请多保重。”

当小坂再次消失在皑皑积雪中之后,鱼津在上面插了一把铲子。以作为下次正式来带走遗体时的标记。

接着,鱼津说道:“那就再见了。”他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告别。

“不管怎样,先在这里照张相吧。”

“要爬到现场的话不太可能,不过可以请她在德泽小屋之类的地方等我们。”

吉川说道。于是大家就集中到了吉川的相机镜头前。等吉川按完快门之后,上条让吉川跟大家站一起,自己代替吉川去按了快门。

“到现场会很辛苦吧。”

一行人谁都没有因为小坂而流泪。终于发现了小坂遗体的兴奋只是令鱼津、吉川以及其他同伴陷入了沉默,陷入了某种略带哀伤的空虚。

“可以啊。”

一行人回到德泽休息点已经是傍晚六点了。鱼津他们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暂且单方面决定把小坂的验尸时间定在隔两天之后,也就是从发现遗体这一天开始的第四天。同时决定在验尸当天把小坂的遗体挪到山脚下。

“女人也能登山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中的两人就从德泽休息点出发,前去联系上高地宾馆的值班室。因为必须要给小坂的母亲以及他工作的公司发个电报,告诉他们“在B泽发现了遗体”,还要拜托阿暮先生去办理验尸手续,以及跟林业署交涉砍伐树木一事,以作为小坂遗体火化的燃料。

因为是要去挖掘哥哥的遗体,所以作为妹妹的阿薰跟着一起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美那子听鱼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些许困惑。就像是一件自己从未预想到的事情一下子摆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天,鱼津也好,吉川也好,上条也好,都因为疲惫,陷入了如死一般的沉沉睡眠中,到了下午才醒来。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小雨。阿薰给S打下手,给即将到来的不知道人数的人们准备饭菜。

“啊,那位小姐也去啊。”

到了晚上,前往上高地的两人回来了。他们说阿暮先生把事情都妥善处理好了,以配合这边定下的日程。

“都是以前在山上一起艰辛攀登过的人。还有小坂的妹妹。”

第二天,也就是从发现小坂遗体那天开始的第三天中午,阿暮先生带着岛岛派出所的警官还有医生过来了。这位医生是偶然来到宾馆值班室的关西 Q 登山俱乐部的成员之一,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跟您一起去的都是登山家吧?”

下午三点左右,林业署的人也来了。鱼津和阿暮先生带着林业署的工作人员一起马上去了山上。去决定砍伐哪些树木。

“应该是这样。我的话什么时候都能出发,不过一起去的人各有各的工作。”

最后决定砍伐距离松高岩沟入口处大概五百米左右的森林地带的九棵树。都是有三十厘米到五十厘米粗的冷杉树。

“好的。——我等您电话。刚刚您说了再过四五天去山上是吧。”

“九棵会不会太多了?六棵不行吗?”

最后鱼津说道。

林业署的工作人员说道。但是鱼津希望焚烧小坂遗体的火能够旺旺的,所以还是请他允许了砍伐九棵树。在阿暮先生的斡旋下,砍伐树木的工人将在明天早上从上高地过来。

“等从山上回来之后,我再跟您电话联系。”

鱼津他们回到休息点时已经是晚上了。小坂的工作单位也派了之前在小坂出事时来过的宫川、枝松两位年轻人过来了。他们戴着头灯,跟鱼津几人前后脚走进了休息点。

到了车站,美那子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留住鱼津了。自己无法为这个年轻人做任何事,这令她感到内心无法满足。

枝松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囊。他从背囊里拿出了盐、丙醇、祭奠用的点心、酒、线香、蜡烛等东西。宫川背的是东京的一家运动用品店送来的滑雪板,说是让用于小坂先生的事。虽然不是很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扛,所以宫川到了休息点之后还很腰酸背痛的样子。

不可思议的是,鱼津的叱责令美那子内心感到非常愉快。两人又慢慢地朝车站走去。

休息点的人数一下子变多了。只有阿薰一人是独自住在楼下的一个小房间,其他的男人们都是两三人住一个房间。

“小坂的妹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认为这种坦白是毫无意义的。”

到了搬运小坂遗体的这一天,吉川等六人,再加上鱼津、上条、以及宫川和枝松两位年轻人,一行十人前往 B泽。一行人在凌晨四点就从德泽休息点出发了。

“我没有说过呀。”

阿暮先生留在了后方。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指挥那些伐木工人。阿薰和休息点的 S,估摸着伐木工作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就在下午出发前往伐木的地方,准备在那里搭个祭坛。

“我之前也说过,我不认为小坂是自杀的。嗯,我想这次去了山里就能搞清楚这一点了。——先不说这些,我有句话想要劝告夫人您。你对小坂的感情以及您与他之间的关系,我认为您没有必要跟小坂的妹妹说起。”

鱼津等一行十人,每个人都分到了各种琐碎的东西,并把这些东西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钢锥、铁锁、便携式睡袋、帐篷的地垫、登山绳以及其他搬运遗体需要的东西,数量非常多。从东京来的两位年轻人轮流背着滑雪板。

结果,鱼津说道:

虽然凌晨四点就从休息点出发了,但是到达遗体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十一点了。休息了一个小时之后,十二点开始大家再次用铲子把覆盖在小坂遗体上的积雪扒开。

无法把自己的心情充分传达给对方,这令她感到有点焦躁。

遗体挖掘出来之后,鱼津、吉川和上条三人把它放到了塑料布上。鱼津把阿薰交给他的香水洒在小坂的遗体上。山根在上面撒了足有三升的盐,又倒了几瓶丙醇,接着又盖上了雪。这些当然都是为了防腐。

美那子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说清楚。

接着就要把塑料布包裹的遗体放入到便携式睡袋中。上条准备了睡袋,但是鱼津把自己一直用的睡袋拿了出来,说道:“用这个吧。”然后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小坂说:“你的睡袋以后就给我用吧。”事实上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小坂的睡袋应该还放在奥又白池边至今还搭在那里的帐篷中。

“只是,如果因此给鱼津先生带来了麻烦,那我会很难过。如果您是为了隐藏我和小坂的关系——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场丑闻,才从一开始就否定了小坂的自杀,那我会觉得非常难过。我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索性把我的事情公布出来也没关系。”

遗体装入睡袋中之后,大家又一起把睡袋用地垫包了起来,最后放到了滑雪板上。

美那子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郑重地抬头看着鱼津。

真正的搬运工作是从下午一点多开始的。要从B泽的斜坡上下来非常困难。除了要确保遗体的安全,同时还必须要确保每位搬运者的安全。为此,必须要不断地打入多根钢锥。然后用两根登山绳绑着滑雪板,慢慢地从积雪的陡坡上降落下来。

“如果能够知道小坂先生不是自杀的,那我内心会轻松很多。但是,我并没有担心这些。就算小坂是因为我而自杀的,我也不会感到害怕。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小坂先生,但是对我来说,我只能那么做。”

下了B泽,来到本谷,搬运工作就轻松多了。接下来十人轮流着用肩膀和冰镐确保着遗体和自身的安全,一边往下走。

对于鱼津的话,美那子有些不服。她没想到鱼津认为自己对这个事件的看法是那样的。

下了松高岩沟,终于把遗体搬运到了森林地带,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不久,透过茂密的树林,可以看到阿暮先生在前方燃起的火把,那火光仿佛异常地红。

鱼津说道。两人所站的地方是一棵树叶逐渐茂密起来的大樱花树下,因此鱼津的脸色在美那子看来格外地苍白。

捆在放着遗体的滑雪板上的登山绳,前面由鱼津和吉川操作,后面由山根和上条操作。其他六人排成一队跟在后面。

“就是您认为的小坂是因为您自杀的这件事。——我想至少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掉的。就算只是为了这一点,我也觉得这次应该去山里。这样的话,夫人您就会明白您与这个事件是毫无关系的吧。”

鱼津走在前面。四周树木茂密,光线很暗,很难走,但是鱼津还是带着一行人朝着从树木间透过来的火光走去。

美那子反问道。

不久,来到了一片树木已经被砍光的宽阔的空地。有十多人在空地的一个角落中烧着火。一看到鱼津等人到了,那群人一起动了起来。

“您说的我所担心的事情是?”

“辛苦了。谢谢大家。”

“我这次去山里,把小坂的遗体挖掘出来之后,夫人您所担心的事情就会消失不见吧。”

鱼津听到了阿薰的声音。遗体首先很自然地放在了排成一队的人们前面。S说很快月亮就会出来了,所以验尸就准备等到月亮出来之后再进行。

鱼津忽然停了下来:

鱼津一行人得以喘口气,大家各自站着,喝着热腾腾的红茶,抽着烟。

前方一部分车站的建筑物已然在望,美那子放慢了脚步。她感觉自己还有很多话必须要跟这个年轻人说。

不久,正如S所预测的那样,月亮开始将淡淡的带着青色的光线洒向森林地带的一角。月亮一出来,就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的脸了,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堆积如山的木头和祭坛的样子了。覆盖在脚下地面上的积雪看起来也泛着青白色。

看着鱼津消沉的侧脸,美那子感到心痛不已。

现在鱼津等人站着的空地,是白天阿暮先生等人把九棵冷杉砍掉之后形成的,郁郁葱葱的森林地带因此有了约三十多平米的空地。空地的中央堆着焚烧遗体用的木头。每根木头被砍成两米左右,纵横交错,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地面上,高达一米半。遗体会被放在上面焚烧。

“多少会有些麻烦,但是应该能想办法解决的。——我这次准备去现场,所以想着应该能够在更准确的条件下进行实验。八代先生目前否定了尼龙登山绳会断裂一事。所以我想着是不是可以请他通过自己的实验来改变这一想法。”

焚烧遗体的高台前搭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祭坛,仿佛放着一张小桌子似的。上面放着鲜花,还有可以烧香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话,您那边会有麻烦吧。”

验尸很快开始了。警官和医生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了,所以他们似乎想要尽快完成自己的工作恢复自由。就像被埋在雪中的时候一样,几个人再次把遗体上所有覆盖物都去除了。死因被断定为是颅底骨折引发的当场死亡。

“那我就不去公司拜访了。”

验尸的时候,鱼津从身后轻轻地拥抱着把脸埋在双手中的阿薰,想要给她支持。宫川、枝松二人把便携式睡袋烧了,给小坂的遗体照了几张相,从遗体上取下来的断了一半的登山绳则被吉川装进尼龙袋中保存了起来。

转过大宅邸林立的一角,路自然而然地朝车站延伸而去。

小坂的衣服口袋中找到了一本记事本。警官把它亲手交给了阿薰。

接着,他又说了句:“这样啊”,似乎在重新思考。

验尸结束后,阿薰把带来的白衣服盖在遗体上。接着遗体被搬到了冷杉搭成的高台上。紧接着,阿薰、鱼津、吉川、上条开始依次焚香。虽然没有诵经声,但是在高山的森林地带,在月亮的照耀下,焚香仪式显得格外庄严。

都是些又麻烦又烦人的问题。”

不久,上条和阿暮先生在遗体和高台上浇上石油,然后阿薰亲手从高台下方点了火。

“原来如此。”鱼津的神情有些悲伤,“对于八代先生来说,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讨厌。

大家围成一圈,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的冷杉高台。接着小坂的同伴们开始一起唱他最喜欢的山歌。

“您可能也知道,我丈夫他是个不那么和悦的人。关于登山绳的实验,结果已经那样了,我想他应该不想再继续参与下去了。刚才我把您打电话来的事情转告他的时候,他说实验的事情就那样了。”

冰啊,雪啊

鱼津似乎很吃惊地说道。

梓树的绿色啊

“为什么?”

穗高的冬天

“我觉得您还是不要见我丈夫比较好。”

又来临了啊

聊了几句这样的话题,美那子说道:

采用了美国民谣的旋律的歌声,带着独特的悲调,打破深夜高山的寂静,传向了四方。唱这首歌的时候,鱼津才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悲痛。他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睛中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透过焚烧小坂遗体的火光看

“上高地附近应该没有雪了。到了山上,当然还会有。”

去,阿薰、吉川、阿暮先生、上条的脸上也都被泪水濡湿了。

“不是还有积雪吗?”

合唱结束之后,警官说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接下来,没有什么事情的人就可以走了。小坂的遗体要到凌晨四点左右才会烧成骨灰。鱼津也觉得没有必要所有人都等到那个时候。白天参加搬运工作的人都累得站也站不住了。

“打算这四五天内就出发。”

最后决定,鱼津、阿薰、上条、阿暮先生四人留下来,剩下的人全部跟着警官和医生一起撤回德泽休息点。

“您什么时候去山上?”

一行人集中在一起朝森林中走去了。只剩下四个人之后,四周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冷杉在火中爆裂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地面上的雪已经基本融化了。四人在空地的一角收拾出几个能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但是美那子说:“我送您到车站吧。在户外走走更舒服。”说着,就和鱼津一起往前走去。第一次见到鱼津的那天晚上,鱼津曾沿着这条路把她送回了家,现在,两人沿着同一条路,朝着跟上次相反的方向,往车站走去。

十一点左右开始,月光变得格外清澈起来。青白的月光几乎从顶上正照着这个深山中的焚烧场。焚烧小坂遗体的火势也越来越猛烈,仿佛要跟月光竞争似的,火焰几乎将天空都要烤焦了。

走到大门边,鱼津说道:“那就再见了。”想要就此告别。

十二点左右开始,高台上半部分有很多黄色的火焰掉落在地面上。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和掉落在地面上的无数火焰,在一直凝视着火光的四人眼中,显得格外的严肃和怪异。

出了玄关。

“这也是小坂先生所希望的吧。能够有如此豪华的葬礼。——像我这样一辈子生活在山里,就希望死后能被这样烧掉。”

美那子说着,把鱼津送到玄关处。鱼津穿鞋子的时候,美那子感到鱼津就这样去见教之助的话可能不太好,美那子说道:“我再送送您。”说着,她走到门口处,在鱼津之前走

阿暮先生小声说道。

“您好容易才过来的。”

“还真是这样。”

春枝上了茶。鱼津喝了两口,接着站起身来。美那子想要说一两句来留住鱼津,可是又很奇怪地说不出口。

上条也深有同感地说道。

他说着,马上就要站起来似的。

鱼津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像这样被烧掉,才最符合小坂的性格。他想,如果人终有一死,那么自己也希望能够死在山上,像这样被焚烧掉。

“是吗,我应该早点打电话就好了。”鱼津有些沮丧,“那我去公司拜访他吧。”

“男子汉大丈夫的死亡,就应该这样。”

美那子面对着鱼津坐了下来,说道。

鱼津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只有阿薰一直沉默着。

“您好不容易过来,可是我丈夫他后来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又去公司了。”

凌晨五点,四人在拂晓泛白的天光中捡拾小坂的骨灰。

但是,当走进鱼津正在等候的客厅时,美那子看起来比平时更消沉。不仅是看起来消沉,实际上她的心情也很消沉。她感觉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女人。

鱼津、阿薰、上条、阿暮先生在火势越来越小之后,都被寒气逼得坐不下去了,大家把背囊背在身上四处踱步,捡拾骨灰的时候,也一直背着背囊。

接着,美那子朝着与玄关相反方向的厨房走去,带着些许慌乱,这是以前小坂来的时候她绝不会感受到的。

六点,四人离开焚烧场,前往德泽休息点。鱼津抱着装有小坂骨灰的骨灰罐,穿行在长满落叶松和桦树的树林中。

“我马上过去,你先请他到客厅。”

只要一想到小坂乙彦高大的身体此刻就装在这个小小的罐子中,他就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听了这话,美那子突然很想跑出去。

回到德泽休息点,吃了S准备的早饭。热腾腾的酱汤非常美味。

“鱼津先生来了。”

警官、那名登山家医生以及三个工人,作为最先离开的一群,在九点左右回去了。接着十点左右,宫川和枝松也踏上了归途。十二点左右,吉川一行六人也离开了德泽休息点。

春枝穿过草坪走了过来。

于是,德泽休息点就只剩下了鱼津、阿薰、上条、阿暮先生以及休息点的值守人员S五人了。昨天晚上彻夜未眠的四人,在把吉川等人送走之后,都各自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了。鱼津累过劲了,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喝了两杯清酒才上了床。

美那子想要迈出脚步,又呆站在那里。之前在梦中鱼津双手抓着自己猛烈摇晃的感觉,又栩栩如生地回到了美那子的肩上和手腕上。阳光依旧在碧绿的草坪上闪闪发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

睁开眼,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鱼津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的计划。明天再在这呆一天,和上条信一两人一起前往奥又白的池边,得把依然搭在那里的帐篷收回来。这样的话,就得等到后天再回东京了。回到东京之后,得尽快跟阿薰一起去酒田。

想到这里,美那子感到自己情绪非常激动。她很想就这样蜷身蹲下来。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剧烈的轰鸣声,好像是飞机紧急降落一般。她抬头看看天空,湛蓝的天空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片仿佛泛着银色的碧蓝大海的天空上,不见一丝飞机的影子。

走到楼下,洗完脸,上条和阿暮先生也不约而同地起了床。大家看起来都休息好了。之前还没注意到,阿薰似乎很早就起了,她过来说道:“请吃饭吧,晚饭做好了。”

这些先不管,至少现在可以明确的是,教之助对鱼津没有好感。美那子没有走回家里,而是朝庭院中走去。丈夫认为事件的责任在鱼津身上。听他的语气,还不仅仅只认为鱼津有可能割断了登山绳。而是认为,就算鱼津没有割断登山绳,小坂是自杀的,那自杀的原因也是在鱼津身上。

大家在放着小坂骨灰的房间,加上S五个人一起开始吃晚饭。酒被倒在了茶杯里。

可是,教之助却从未说过一句讨厌小坂的话。为什么教之助在面对小坂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不悦,到了鱼津身上,就毫无顾忌了呢?是自己在提到鱼津的时候,说话方式或者神情上有什么异于平常的地方吗?

“真安静啊。”

小坂乙彦活着的时候,他经常给自己写信,打电话,有时还会过来找自己。而且他来找自己还不只是一两次。

上条信一才意识到似的说道。这天夜里真的很安静。几个人很少说话,默默地喝着酒。不时地聊几句关于小坂的回忆。

教之助带着一种在美那子看来冷静得出奇的态度上了车。在车开走了之后,美那子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是美那子第一次看到教之助流露出类似嫉妒的情感。

鱼津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从小坂的遗体被挖掘出来之后到今天为止,登山绳的问题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脑海里,也从来没有被大家谈及过。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侦探小说的话,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开玩笑的。”

对于这些为了小坂而聚集到一起的人来说,小坂的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小坂因为登山绳断裂而遇难,大家在雪中把他的遗体挖掘出来,然后在森林的一角焚烧了。仅此而已。大家心里只有对小坂遇难的悲伤。

接着,教之助像是要收回刚刚自己所说的话似的,低声笑道:

鱼津再次回忆起昨天晚上焚烧小坂的遗体时,那似乎要把天空都烤焦的熊熊火光。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火光的颜色,此时,实验啊,新闻报道啊,这些山下的嘈杂声都变得那么的无聊和愚蠢。

美那子抬起头,看着教之助。此时,在美那子眼中,教之助的脸是世上最可怕的事物。虽然教之助没有说完,但是美那子知道丈夫想说什么。丈夫想说的是小坂自杀的原因与鱼津有关吧。

吃到一半,阿薰站起来,从房间里拿来了小坂遗体的衣服口袋中发现的记事本。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就算那个年轻人是自杀的,可是他的自杀原因——”

“我本来想早上给大家看的,但是大家都纷纷离开了,就给忘记了——”

美那子脸色苍白,沉默地站着。

说着,她把记事本递给鱼津。

他像是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似乎在说我什么都知道哦。

“中午我拿着它去您屋里找您,但是您已经睡了。”

教之助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美那子,说道:“那,是小坂君割断的吗?——因为失恋而自杀?”

鱼津打开记事本。这是一本小小的口袋日记本。只有一月的最初几天,用钢笔写着两三句简单的话。一月一号、二号、三号上面各写了一个山字。四号上面写了“下山回东京”,五号上面写了“写贺年卡”,六号上面写了“公司开始上班”“五点拜访社长家”。写在上面的文字就这些。这不是日记,只是备忘录。

“啊,”美那子短促地叫了一声,“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鱼津没有在这本记事本上发现任何像遗书的语言或文字,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如释重负,也没有就此放下心来。原本就不可能发现这样的东西。他也曾经担心过万一小坂的遗物中发现了类似遗书的东西该怎么办,但是现在回过头看,自己有那样担心才是不可思议的。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被卷入了周围人制造出来的世俗的漩涡中了。明天前往搭在奥又白的帐篷,大概也不会在小坂的遗物中发现任何登山必需品之外的东西吧。

“也没有别的可以割断绳子的人啊。”

记事本依次从上条、阿暮先生、S手上传了过去。

“您的意思是鱼津先生割断的?”

“上面写了四号下山,回东京。也就是说他原本打算三号晚上住在这里的呢。”

说完,教之助走了两三步,又停了下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认为登山绳是不可能轻易断裂的。”

S说道。

“没有什么接近实际情况的条件。实验都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做的。”

“基本是这样打算的。”

“我想应该不是。鱼津先生的立场很艰难,所以他可能是想再次在更接近实际情况的条件下——”

鱼津回答道。

“问什么,我对于那个事件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继续接触这件事。如果他要问有什么需要调查的,我也只能回答没有。他是想让我再做一次实验吧。”

“那么,原本计划应该是四号中午去宾馆的值班室跟阿暮先生喝杯茶,傍晚就会顺便去泽渡我家里吧。”

美那子还没说完,就被教之助打断了。

上条信一说道。

“他好像说近期要出发去穗高收敛遗体。还说会去事故发生的现场,所以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调查的事——”

“应该是这样的吧。”

教之助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找你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鱼津说道。如果没有发生事故的话,应该就会跟大家现在说的那样做吧。

“应该没什么事的。——找我的话。”

大家喝酒喝了大概两个小时才结束。鱼津站起身来,准备回房间。他走到门口,看了看门外,接着就直接走了出去。月光将休息点前面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

教之助说着,停下了脚步,在玄关到大门之间,两人再次面对面地站着了。教之助问的是鱼津的事。

有点冷,不过因为身体里面刚灌入了酒精,所以鱼津想在这冰冷的夜气中待一会儿。他朝着建筑物旁边转去。

“他有什么事?”

阿薰像追上来似的跟了上来。

车子来了之后,美那子把教之助送到门口。

“月亮真美。”

美那子紧盯着嫩叶的绿色,身体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很冷的哦。虽然我是喝了酒的。”

讨厌丈夫的瞬间,忽然向她袭来的欲望。

鱼津说道。

美那子又把视线投向了庭院中。一瞬间,美那子很渴望某种强烈的东西,来作为对丈夫的反抗。她想要用力抱住某个肉体,想要能够让自己窒息的东西。这是在她意识到自己

“不冷,没关系的。”

“可能回家吃。”

鱼津看到阿薰朝自己走了过来。

美那子问道。

阿薰来到鱼津身边,说道:

“饭呢?”

“这次真的太感谢了。所有事情多亏有鱼津先生您在。”

教之助板着脸,像宣布什么似的说道。

鱼津感觉阿薰是好不容易等到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了,所以郑重地向自己道谢。

“傍晚回来。”

“很累吧?”

美那子的视线转回到丈夫身上。教之助正在往瘦削的身体上套衬衣,把衬衣的下摆塞进腰围很窄的裤子中。还没有系领带的衬衫领口处可以看到细长的脖子,喉结不停地动着。

“不累,鱼津先生您才累。”

教之助穿西服的时候,美那子透过玻璃窗看着庭院。庭院中种植的树木嫩叶的绿色在这四五天内一下子变深了,感觉就像是一团团绿色的凝结物,热腾腾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树木背后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就算隔着玻璃窗,也让人感觉整个庭院不像是暮春,而已经是初夏了。

接着,两人在月光下站了一会儿。

美那子跟在丈夫身后走进房间,打开衣柜门,连着衣架把西服递给丈夫。接着她又叫了女仆:“春枝——”春枝过来之后,她吩咐道:“去叫辆车吧。”

“明天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没有再上楼,沿着走廊朝放西服衣柜的房间走去。

阿薰突然说道。

教之助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帮我叫辆车。”

“去又白吗?不行的,雪太深了。”

“那行吧,鱼津先生来了的话,我就跟他说您有急事出去了。”

“是吗,我还挺想去出事现场看看的,看看是怎样的地方。”

先挪开视线的是美那子。

“我明天不去出事现场。”

在很短的时间内,两人都没有把目光从对方脸上挪开。

鱼津说道。

教之助冷眼盯着美那子,美那子也同样冷眼看着丈夫。

“只是去把搭在又白的帐篷收回来。要去出事现场的话,必须等到下个月末,不然雪太深,去不了的。我准备下个月再来。”

美那子呆呆地站在那里,被自己的内心情感惊住了。但是,令美那子震惊的,并不仅仅是自己内心的情感。教之助身上也产生了同样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她也感受到了教之助对自己的憎恶。当然,美那子知道,教之助并不是因为听到鱼津要来,才突然决定要去公司的。只是因为听到了鱼津这个名字,所以两人之间的对话才变得充满了火气,可即使如此,此刻教之助对自己的情感也绝对可以称之为憎恶。

“等到那个时候,我也能爬上去吗?”

她至今为止还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丈夫怀有憎恶。这种憎恶并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出轨过小坂,或是自己对丈夫的爱有了裂痕,或是不喜欢丈夫了。

“那个时候你应该也能爬上去吧。”

美那子意识到此刻自己对丈夫的感情可以称之为憎恶。

“那下个月您带我一起来吧。可以吗?”

话说出口之后,美那子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和教之助在一起之后,两人之间还从未有过这样语气带刺,针锋相对的时候。

阿薰抬头看着鱼津。她的神情中带着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

“您这是故意刁难。”

“回去吧。别感冒了。”

“早上我是这么想的。现在又不这么觉得了。”

鱼津开始往回走。“那个——”阿薰走了两三步,又停下了脚步。鱼津也停了下来。阿薰这样说道:“我还是说了吧。可能您听着会觉得很奇怪。”

“您不是说今天可以不用去公司的吗?”

鱼津不知道阿薰想说什么。

“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过来的,不过我也着急出门。”

“我昨天一边看着焚烧哥哥的火光,一边在想。我是真的很认真地那么想的。如果忘记了那熊熊火光,我想我就说不出口了。”

“可是人家是特意过来的呀。”

“你想了什么?”

“等不了。”

阿薰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

“不能等等他吗?就三四十分钟。”

“我平生第一次思考了结婚。”

“我马上就出门了。”

阿薰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他说再过四十分钟就能到。”

“不要开玩笑了!”

“嗯,不过,我还是去趟公司吧。”

“我没有开玩笑。”

“啊,您不是说今天在家的吗?”

鱼津带着生气的口吻说道。

“他过来不太方便啊。我又不在家。”

“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您跟我结婚。”

“是的,他说待会儿就过来。”

“结婚!跟我?”

“就是那个年轻人吧,登山的——”

鱼津吃惊地说道。

听到美那子这话,教之助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是的。啊,您在笑我。”

“刚刚鱼津先生打电话来了。”

“我没有笑你。”

教之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想要上楼。

鱼津没有笑。这不是可以笑的时候。

“啊,最近刚刚才除过草的啊。”

“我是真的很认真地这么想的。”

走到玄关一看,身穿和服的教之助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门边上长了好多草呢。”

阿薰又重复了这句“我是认真思考过的”,仿佛只剩下这句话似的。

放下听筒时,美那子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结婚吗?结婚这事太大了。”

“好的。——我们在家恭候您的到来。”

阿薰的话太突然了,鱼津只能做出这样的回答。鱼津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她站在冰冷的月光下,身影如墨一般落在地面上。

“我马上从这边出发,大概四十分钟能到您府上。”

“这件事我也会好好考虑一下的。你也再好好想想。现在令兄的遗体刚被火化,我想你心情也很不平静。”

“明白了,我会转告他。”

接着,鱼津改变了话题:

美那子问道。鱼津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我打算近期和五六个人一起去登穗高。因为不能让小坂就那样一直留在那里。——到时,我打算前往事故发生的现场。所以,我想请八代先生吩咐一下他从科学家的角度想要调查的方面。我想他应该有什么想要调查的吧。”

“明天我要花一天时间,所以我们会在后天回去。我们坐后天中午的普快列车回去吧。”

“关于实验,有什么——”

“嗯。”

虽然如此,对于鱼津的来访目的,美那子还是有几分担心。

阿薰低着头说道。

她这样回话道。平时星期天下午教之助都是要出去的,但是今天吃早餐的时候,美那子很罕见地听他说今天一天都会在家。

“等回到东京之后,得尽快带令兄回酒田。”

“ 我 丈 夫 散 步 去 了 , 这 会 儿 不 在 , 不 过 您 请 过 来吧。——他早上说过今天会一直在家的。”

“鱼津先生您也会一起去吗?”

美那子又回到电话边:

“当然,我也一起去。”

美那子把听筒放下,走上二楼准备去告诉教之助。她看了看书房,没有看到丈夫的身影。走到楼下,问了问春枝,说是朝大门那边走去了。可能是出去散步了吧。

“之前发过电报了,我想应该会有人到东京来的。妈妈因为神经痛很厉害,所以应该不会亲自来。”

“请稍等。”

“不管有没有人来接,我都要亲手把令兄交给你妈妈。

仿佛对这声音期待已久了。

不然的话,我心里过不去。”

干脆的声音愉快地飞到了美那子的耳朵里,她觉得自己

两人朝休息点走去。身体已经被冻得冰冷了。鱼津感觉之所以觉得冷,不是因为夜气,而是因为月光穿透了身体。

“今天八代先生在家吗?如果在家的话,我想去拜访您一下。”

来到门口,阿薰说道:“再见。”

这是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十点钟左右有电话打了进来。美那子拿起电话,出人意料地对面传来了鱼津的声音。

“你不进去吗?”

如果鱼津所说的都是真的,就实验而言丈夫的看法也没问题的话,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只有一种情况可以假设,那就是小坂是自杀的。这对于美那子来说是完全可以想得到的。鱼津自己还一个劲地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那只是他自己这么认为,并没有任何根据。美那子认为只有小坂自杀才能解释整个事件。

“我也要进去,但是——”阿薰抬头看了看鱼津,“我不想跟您一起进去。”

美那子每次读到这样的报道就会心痛。鱼津那么顽强地坚持自己的说法,当然不可能是他割断了登山绳,也不可能是他们在操作上出现了失误。可是,话虽如此,她也同样不认为丈夫教之助做的实验就是糊弄人的。不管教之助站在哪个立场上,他都不会丢失自己作为一名科学家的态度。这一点,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怀疑,美那子也是相信丈夫的。

“为什么?”

虽然没有人说是鱼津惜命所以割断了登山绳,但是事件的责任还是被归咎到了引起此次事件的鱼津和小坂身上。

356“为什么?因为我刚刚才说了那样的话啊。我不想在房子里被大家看到我们走在一起。”

这是报道的作者们的一致认识。

“那你先进去吧。”

尼龙登山绳也有优点和缺点。但是只要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再使用,就会比一直使用的麻质登山绳强韧很多。——

“那晚安啦。”

因为问题还只是问题,所以没有报纸正面报道事件,但是她还是看到了诸如“使用尼龙登山绳的注意事项”“尼龙登山绳的优点和缺点”等标题。看这些报道的内容,都是认为鱼津他们在尼龙登山绳的操作上出现了失误,或是他们缺乏对尼龙登山绳的了解,才会导致此次事件。

说完,阿薰就走进了房子。

美那子每天早上都要浏览三份报纸,登山绳实验之后两周,肯定会有某份报纸谈到尼龙登山绳的问题。

鱼津再次朝空地走去。他并不是为了阿薰才这么做的,而是他觉得他必须要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些事情。

美那子走到走廊上,每天都要看看邻居家柿子树的嫩叶。绿色的小点点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春光飞逝,从柿子树嫩叶的成长上就可以清楚看到。

鱼津斜穿过空地,突然他像吃了一惊似的,停下了脚步。接着,他像深呼吸似的努力挺了挺胸。

和往年一样,今年美那子也没能够好好地赏樱花。去车站附近买东西的时候,看到樱花还只开了四分,等再过了四五天出门的时候,就只剩了绿叶成荫了。

“啊啊”

樱花匆匆开了,又匆匆谢了。

鱼津嘴里发出了如同呻吟一般的短促的声音。从阿薰说出结婚的那一瞬间开始,鱼津就感觉内心很不能平静,现在他终于找到自己不能平静的原因了。正如小坂什么时候说过的,鱼津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也抱着想要带八代美那子走在落叶松林中的想法。他从未有意识地思考过这件事情,但是无法否定的是,这种对美那子的默默的思慕之情,一直顽强地存在于他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