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有没有想买的东西?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买。尽管提出来,不要客气。”
距离买干果子的老店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大天井一边走一边看着店铺的橱窗。他在菜店门前停下了脚步,说道:“给公寓大婶买两三个西瓜。”大家制止了他。没人愿意提这么重的东西。
一行人向与寿喜锅店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肚子饿了,但他们走在街上,心情并不差。在暑期集训结束的日子里,一种悠然自得的情绪溢满了大家的心。
在药铺门前,大天井再一次驻足:“给大婶买点儿治肩周炎的膏药。”这次没人反对。大天井独自走进店里,很快便出来了。“我给你们也每人买了一份。”大天井把几个非常扁平的小纸袋分别递给三人。
“不光是我,大家都知道。——你把点心送到你老师家里去。你老师一盒,你一盒,我给你买两大盒。也顺便让我孝敬孝敬父母。我想寄回去三四盒。先去把点心买了。”
鸢、杉户和洪作,都把大天井递过来的东西装进了外衣口袋。虽然是用不着的东西,但价格便宜,而且是个小物件,所以他们不至于抱怨。
“你连这个都知道。”
“谁都不能多花钱。今天晚上要讲公平。”大天井说,“有想买的东西就说。不要客气。——洪作,买衬衣吗?”
“要是没人送的话,就自己吃。对了,听说你的中学老师给柔道队写了一封信,他很生气。”
“不用。”洪作说。
“我不要。我没人可送。”
“不用不用。”杉户也说道。鸢也几乎同时这样说道。
“这叫什么话?我要让你尽尽孝心。给你妈买一盒,再给你爸买一盒。——对了,也给洪作买一份。”
“有人要买吗?我也一起买。”
“我不要。这次带特产回去,以后就也得买了。”
“不用不用。”这次三个人异口同声。
“真拿你没办法啊。那我出钱。顺便也给鸢买一份。”
一行人走得十分疲倦之时,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点心铺。大天井买了八盒最大盒装的点心,分给了每个人。
“没有。”杉户摇了摇头。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还有羊羹呢。黑的白的都有。”
“这钱你已经留出来了吧?”
“不用不用。”鸢说道。
“我妈让我买两大盒。”
“有撒红色小豆豆的点心,也有撒白色粉末的点心。这个点心也很有名。我虽然没吃过,但是看上去好像很好吃。”
这时,杉户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我妈让我买点儿点心。”所谓点心,指的是这座城市的特产,干果子[4]。
“不用不用。”杉户说道。一行人走出点心铺,沿着刚才的来路往回走。
“去吃寿喜锅!行吧?”大天井环视着每个人的脸。
“坐电车去吧。”鸢说。
三人走进了夜色笼罩的街区。无论男女,多数人都身着浴衣。
“不行,不行。”大天井说,“不许乱花钱。人有双腿,怎么用都是免费的。有这个钱,不如喝瓶汽水,如何?”
“咱们走吧。这顿我来付账。”大天井说着,走向了付款台。
对于喝汽水的提议,没人反对。大家走进冷饮铺,每人喝了两瓶汽水。
“危险啊。”鸢和杉户同时说道。
“这个比苏打水好喝。”过了一会儿,鸢又说,“胃里咕噜咕噜直响。”鸢的胃里装着五个冰淇淋,一杯苏打水,两瓶汽水。咕噜咕噜响是应该的。连洪作的胃里都咕噜咕噜地响着。
“可不能私藏!”大天井提醒道,随即数了数那两人放在桌子上的纸币,“杉户的钱更多一些。这样不好算账,我收你们俩一样的钱。”说完,大天井还给杉户几张纸币,之后便把两人的钱合在一起,随意地塞进了袖兜。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行人沉默着向前走。大家彼此之间隔开了一点距离,各自以自己的步调走着,快到寿喜锅店的时候,才稍微恢复了生气,凑在了一起。
“那,就这样了,行吧?”大天井说。鸢和杉户各自把必要的钱重新装进了口袋。
“咱们先点八人份的牛肉,十人份的干草?”大天井说。
既然杉户这么说,那事实一定如此。洪作因为刚刚听莲实说了住宿费的事,因此这时颇感不可思议。洪作把事情跟大家讲了,鸢说道:“那家伙就是这样。既然是自己付的钱,那就照实说嘛,可他却偏不。莲实就是这一点让人讨厌。”然而洪作并不这么想。他觉得,莲实当时没法说钱是自己付的。
“嗯。”鸢含含糊糊,之后便陷入思考。鸢认为是多还是少,谁都不知道。鸢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我才不会呢。我没那么好。本来就是莲实让你来住的,他付钱是理所当然。”
“就先点这些试试吧。”鸢说。
“咦,不是你替我付的吗?”
寿喜锅店在从香林坊通往其他街道的拐角。这家店的店面很大,在入口处铺地板的地方,有通向二楼的楼梯。
“住宿费不需要。莲实已经给你付了。”杉户说。
“喂!来客人了!”鸢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快速地走上了楼梯。洪作他们跟在鸢的后面。
的确如此。洪作算不清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大概差不了多少。
二楼是一个大房间,里面约有十张桌子,其中五六张被客人围绕着。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是还之前从你那儿卷走的钱。估计还不够,不过你就别计较了,因为你也跟着我们吃吃喝喝了。”
杉户用力吸着鼻子,说:“真好闻呐。”的确,煮肉的香气笼罩着整个房间。
“真不好意思。”
四人围坐在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前,大家都脱掉了外衣,只穿一件衬衫。两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
“这是你的。”
“你们这些人,都放暑假了,还在这儿闲逛,真不让人省心。”其中一人说道。
“把必要的钱留着。也给洪作留出买车票和便当的钱。”大天井命令道。鸢和杉户各自拿出了等额的钱,放在桌子上。
“让我们吃牛肉吧。”鸢说。
“真没办法,好吧。”杉户也把兜里的纸币毫无保留地全都掏了出来。
“这是生意,当然会让你们吃,但你们可得老老实实地吃哦。”
听了大天井的话,鸢说:“好,就在你那儿寄存一晚。我可把话撂在这儿,不许没节制地花钱。”
“我们吃饭不是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吗?”
“留出必要的钱来,剩下的都给我。我不是抢你们的钱。今天晚上尽情地花,剩下的钱我会还给各人。”大天井说。他看鸢和杉户似乎都不是很赞成他的提议,便又说:“真小气啊。你们在这十天里,不是用我的钱又吃又喝吗?鸢连裤衩都是用我的钱买的。我说的没错吧?”
“胡说。之前把火盆藏在袴装里想要带走的,不是你吗?”
“那你们两个都把必要的钱留出来。反正要回家了。只把买火车票和便当的钱留出来就行了。还有洪作的车费,也要留出来。钱这东西很容易就花没了,所以一开始要好好分配。这样就可以毫无顾虑、放心大胆地花剩下的钱了。”大天井说道。
“还有这回事?”
“带了。”两人异口同声。
“不行,不行,别想蒙混过去!”说完,她又看着杉户,“欸,这个人当时也和你一起!”
“果然,吃这种东西肚子是不会凉到肚子的。”鸢说。这时,大天井慢悠悠地进来了。他那神情仿佛对他们所吃的东西很是惊讶:“吃点儿好的!今天两个人都带了钱,对吧?”他冲鸢和杉户确认道。
“哪有这回事。”杉户说。
“我要一次点俩。”鸢说。最终鸢干掉了五个冰淇淋,杉户和洪作克制着只吃了三个。
“你把水壶带出去了。”
“还点吗?”杉户问道。
“是吗?”
“这东西没滋味儿。”鸢说,“接下来吃个冰淇淋吧。”冰淇淋上了桌,又被鸢一扫而光。“这个甜,好吃!”鸢舔着嘴唇说道。
“我先提前说明,今天可不许擅自把店里的东西带出去。”
“嗯,那我要苏打水。”杉户说。三个人都点了苏打水。一杯蓝色液体被端上了桌,鸢把吸管插了进去。只听得“咻”的一声,杯子里的液体便不见了。
“不会的,不会的。”
三人走进香林坊一家店面颇大的咖啡馆。他们和大天井相约在这里会合。鸢环视着周围的桌子,说道:“今天咱也尝尝正常人吃的东西吧。”
“你说的‘不会的’,可信吗?”
轻松愉快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洪作在这一天里,第一次在望着这栋红砖建筑时心怀些许感慨。洪作觉得,既然已经与莲实发誓,那明年无论如何也得考进来了。
“总之快让我们吃吧,肚子饿了。”
“那咱们重新做回正常人,去街上走走吧?明天不训练,后天也不训练,可以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哇!”鸢喊完,做了一个受身动作,训练场内一声巨响。他紧接着又一下子站了起来,说,“走吧!”杉户和洪作关上窗户,走出了训练场。
“吃寿喜锅是吧。”
莲实走了出去,训练场上只剩下鸢、杉户和洪作三人。
“牛肉八人份,干草十人份。”大天井说。
莲实把手伸了过来,洪作只得握住了他的手。
“咦,你是备考生,对吧?”
“发誓能考进来。”
“这无关紧要吧?赶快把肉端来。八人份的牛肉和十人份的干草。”
“发什么誓?”
“我一会儿就端来。”
“明年要是考不进来,我可看不起你。要是连四高这样的学校都考不上,柔道也肯定不行。那,你能发誓吗?”
“不够的话我们再点。”
“知道了。”
“你们这体格真是多少份都能吃得下。恐怕你们都是些不孝顺的人。”
“不可以在沼津游手好闲哦。”
两个女服务员一起走了。
“明白。”
四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牛肉。啤酒也被端上了桌,但他们暂且顾不上,只不停地吃牛肉。每个人分得两份牛肉,但这还远远不够。
“要从早学到晚。”
“再点八人份吧?”大天井说。
“没问题。”
“好。”鸢说。洪作也赞成。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么多的,洪作也感到不可思议。
“那洪作就交给你们俩了。总之要替我把他送到沼津去。我坐今晚的火车出发。”莲实说。他再一次转向洪作,“要好好学习,学习。”
“我以前没这么能吃。”洪作说。
“我有那么吊儿郎当吗?”洪作表情很严肃。他多少感到意外。
“进了柔道队以后,大家都一下子变成大胃王了。知道是为什么吗?”鸢说。
“嗯。”杉户一如既往,含糊地点了点头,“明年两个人一起考进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不知道。”洪作答道。
“开什么玩笑。”洪作抗议道。然而鸢并不买账:“莲实,你不了解洪作。把大天井和洪作一起留在金泽可就不得了了。得尽快把他俩分开。——对吧?”鸢向杉户寻求认同。
“因为脑袋变空了。脑袋空洞的部分,就得靠胃来填补。真可悲啊。”
“可是,”鸢说,“这孩子不吭声,很难说他不会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因为他可是一个异乎寻常的吊儿郎当的人。无论是有钱还是没钱,他都不在乎。父母担心他也好,老师担心他也好,他一概不放在心上。自己的东西和别人的东西,在他那里没有分别。在这些方面,他跟一般人多少不太一样。”
这时,一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说道:“你们别吃了。真不像样。我不想再跟厨房说加菜了。虽然不是我吃,但负责这桌的是我呀。”
“还为人家操心呐?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负责我们这桌怎么了?”
“我们会回家的,但是不把这家伙送走我们不放心。”
“我觉得丢脸。你们别吃了。”
“真不明白你们又打的什么算盘。——尽快回家去!”
“那再给我们每人上一份吧。”
“我本来打算明天回去,不过还是延后一天,把洪作送走之后再回去吧。”鸢说。
“真拿你们没办法。”女服务员走了。
“明天我想带洪作去兼六园看看。后天把洪作好好地送上火车,我再走。”杉户回答。
吃完了牛肉,大家喝起了啤酒。他们的肚子里没法装太多啤酒了。
“你们什么时候走?”莲实问道。
“喂,我要休息。”大天井向后一倒,说,“能让我稍微睡一会儿吗?”
洪作和莲实正说着话,鸢和杉户走了进来。
鸢也向后一倒,洪作和杉户也躺了下来。大天井马上打起了呼噜。暑期集训的疲劳似乎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了。好想睡觉啊——洪作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进入了梦乡。
“没问题的。”洪作说。他真的打算拼了命地在桌前学习。
洪作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了鸢和女服务员的交谈。
“柔道队的暑期集训都熬过来了,备考不可能熬不过去吧?”
“起来吧!”
“我会的。”
“他们很可怜的。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吧。他们俩都是备考生,成天复习功课,累得不行了。”
“大家都很喜欢你。总之,从现在开始,你要拼命地学习,明年无论如何也要考进四高。回到沼津,马上就去台北,去你父母身边。睡觉以外的时间里,都要在桌子前学习。”
“哎呀,这个也是备考生?怪不得好像没见过。即使受累考上四高,也是变成你这样的人,他真该重新考虑考虑。咦,这个人也睡着了。”
“还有,大天井说要多少借你点儿零花钱。”莲实说。这也是应该的。
她说的好像是杉户。
“他信里没有说生气。你还是不要看了。不过,我已经把责任归到柔道队,写了一封郑重的道歉信,应该没事了吧。”莲实笑着说,“明天也行,后天也行,总之要尽快回去。你不用往杉户寄宿的公寓交钱。我已经让杉户先垫付了。你明年要是考进了四高,就到那时再还给他吧。火车票钱我让鸢出。一样,等你考进了四高再还他。”对于洪作来说,身上的钱全都被搜刮了去,让他们筹措火车费和住宿费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他没有提及此事。
“他们很可怜的,让他们睡吧。这家伙在勤工俭学。这个夏天里,他每天都干活儿。”
“他寄来的是什么信?写了些什么?”对于宇田来信的内容,洪作突然担心起来,“他生气了吧?”
“他在干什么活儿?”
“说起来,你也太悠闲了。”
“好像是清理烟囱。”
“嚯,来信了?果然。”
“我说呢,怪不得这么脏兮兮的。”
“我想也是。至少得寄一张明信片啊。”接着,莲实又说,“你的中学里有一位叫宇田的老师写信给柔道队,让你尽早回去。为了不让他担心,我给他写了回信。”
女服务员走了以后,洪作坐了起来。一直在说话的鸢开始睡了。
“没有。”
四人在十一点左右走出了寿喜锅店。
“你跟沼津那边联系了吗?”莲实问道。
“买点儿礼物带回寄宿的地方吧。”大天井说。
“我打算明天或者后天走。”洪作说。
“不用带什么礼物。”杉户说。
“你一直待到了暑期集训结束啊。什么时候回去呢?”莲实讲话一如既往地很有礼貌,和其他柔道队员不一样。
“你老是说什么‘不用’、‘不用’,偶尔也该给人家买点儿什么。——还是买西瓜好吧?”
出了浴室,洪作走向训练场,去见莲实。更衣室已经被晾着的衣服占领了,莲实在训练场上等他。
“菜店已经关门了。”
“我当先锋。久住说我练柔道是打架,但我从一开始就认为柔道就是打架。咬,咬死三个人,这口牙是我的看家本领。”鸢说。他的神情真的像是在咬牙切齿。
“不,我知道他们营业到很晚。”
“你坐什么位置?”大天井问。
大天井说完,就这样走了。果然如他所说,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还有一家菜店在营业。
这时,鸢说道:“好,我明白了。那我就原谅他吧。——莲实,你可以回去了。不要骄傲自满,要在研究上更下工夫。明年让你当主帅。二年级的队员们,我全都安排到高位。南和宫关,还有大天井——如果他能考进来的话,这三个人当中坚骨干。在他们仨这里,对手就已经败了。”
大天井在那里买了四个西瓜,让大家每人拿了一个。除此以外每人还有两大盒点心,因此十分不便。
“莲实的确去能登中学当教练了,但他不是当中学生的教练,那儿办了一个县[3]内中学柔道教师的培训班。听说还有从武术学校来的。莲实在那里每天和专业教师进行高强度的训练。金泽的中学老师们都惊呆了。听说没人能抓住那么矮小的莲实,大家反而都被他给打败了。他们说莲实的柔道真是不可思议。”
没走多久,一行人碰见一家正要关门的洋货铺。大天井在店里买了八件无袖运动衫,每人分了两件。运动衫塞进了外衣口袋,因此不成负担。
杉户的语气十分严肃,鸢也默不作声,不再插科打诨了。
“那,就买这些吧。”大天井说,“还剩很多钱。”
“鸢,等等。”杉户站在浴室的正中央,打断了鸢的话,“我觉得莲实的思路做法没什么不好。他的想法基于不相信自己。他觉得自己体力不足,所以只能靠研究。他以前曾经说过,依赖于研究的柔道是有局限的。他不知道研究柔道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但是,虽然可能赢不了,但至少能做到绝对不输。”
杉户说:“该还给我们了吧?”
“喂,莲实!过来一下。”鸢说。他确认莲实真的已经离开了更衣室,便继续说道:“喂,莲实!过来一下。你把柔道训练放在次要位置上,总说什么研究、研究。研究什么研究!你这个夏天逃掉了一个星期的训练,去当教练。有当教练的闲工夫,不如好好训练。——你对柔道好像多少有些误解。你总说练柔道靠的是头脑。靠什么头脑!怎么可能有这种柔道!练柔道永远是靠体力。”
“我会还给你们的。这是你们的钱,当然会还给你们,但是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这钱在我这儿寄存到明天晚上。要是早还给你们,你们就挥霍掉了。今天多亏由我保管,所以既给父母买了特产,又给房东买了礼物。回乡的时候也有干净的运动衫可穿。钱这东西就应该这么花。”大天井说,“明天咱们怎么过?”
“我在训练场等你,你洗完澡到训练场来吧。”只留下这句话,莲实便走了。
“让洪作逛逛兼六园。”鸢说。
“在。”洪作答道。
“这样啊。那我来当向导。晚上,咱还吃寿喜锅吧?”
“洪作在吗?”
“嗯……”鸢沉吟着。
浴室里不同于往日,一片喧闹。暑期集训结束了,大家都喜不自禁。这时,莲实突然出现了。
“我想吃别的。”杉户说。
“恐怕多少有这样的倾向。总之,我的脑浆就交给杉户了。你要好好研究,好好利用。我全权委托你。明年能考上就行了。让我考上。明年就是第四次了,要是还不让我进来,可就是四高柔道队的耻辱了。让我进来,顺便也捎带上洪作。要是只有洪作落榜,就太可怜啦。”大天井随心所欲地说道。
这之后,这四个人的小团体越来越冷清。先是不见了鸢,之后大天井也走了。杉户和洪作在樱桥上稍作休息。他们把点心和西瓜放在脚边,从桥上俯视着深夜之中犀川的水流。
“纯正过头了。”有人说道。
“马上就要到秋天了。到了秋天,你也得学习了。”杉户说道。他的语调从未如此沉静。
“是吗?这我就明白了。”大天井说,“我也总觉得那人的脑子不正常。原来是棉花啊,这样我就明白了。而咱们这些人,脑袋里装的可都是纯正的脑浆。”
“犀川真美啊。”洪作说。
“别这么着急忙慌的。四高这样的学校,稍微学习学习就能考上。——看看鸢就行了,看看!”大天井模仿着一二年级对抗赛后久住点评时的语气。鸢听见了,立刻说:“久住那老家伙,根本没有资格说别人脑子不好。没错,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但比起久住还是强些。他是真的没有资格。你把柔道从他那儿拿走,就会发现什么也剩不下。那家伙脑袋的构造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他脑袋里只象征性地有点儿脑浆,其余地方都塞着棉花之类的东西。我有一次脚后跟踢到了久住的头。一般人被踢了都会喊疼,可那老家伙却毫无反应。我问他,不疼吗?他说不疼,让我再踢一次试试。我就又踢了一脚,他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的脑袋就是这样。我的脚后跟踢到他的时候,感觉就像踢皮球一样。皮球里面只有空气,但我觉得他脑袋里不是空气。要是空气的话,再怎么说也太可怜了,感觉对不起他父母。所以我想多少往里面塞点儿东西。那塞什么好呢?——我觉得该塞棉花,破棉花。他训练的时候总是拿头撞人吧?脑袋里全是破棉花,所以舍得拿来撞人。”鸢把久住骂得体无完肤了。
“嗯。”杉户含糊地点了点头,“已经入秋了。”顿了顿,他又说,“得学习了。”
“可我说的没错。明天我给你列一个学习计划,你照着做。久住也拜托我,权藤也拜托我,大家都拜托我给你列计划。”
“我会学的。”
“别说什么考不上考不上的,真难听!”
“你真的得学。”
“不行,不行!”杉户从旁插嘴道,“你要是去了,明年也考不上了!”
“我真的会学的。”
“去台湾,可真好啊。带上我吧!”大天井又一次说道。
“你这人异常地吊儿郎当。”
“嚯,好像挺有意思。——带上我吧!”大天井说。
“再怎么吊儿郎当,该学习的时候也是会学的。”
“回沼津,然后去台北找爸妈。”
“好不容易成了朋友,明年想和你一起生活在这座城市啊。”接着,他又一次说道,“已经是秋天了。——从进入柔道队起,我今天第一次感受到季节。考进四高的时候是春天,但是立马就被拉进柔道队了,一下子就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了。之后春天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夏天是什么时候来临的,我没工夫感受。今天晚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季节。真好啊。”
“回哪儿去?”
杉户的话中流露出他是真的从心底感受到了秋天的临近。
“我?我也回去。”
洪作注视着深夜里的犀川水流。只有在浅滩处,水面才闪着波光。洪作想起自己曾和宇田老师站在沼津的御成桥上俯视狩野川的水流。当时洪作说狩野川恐怕是日本最美的河,遭到了宇田的嘲笑,宇田骄傲地夸赞家乡的筑后川是多么壮阔,多么优美。
“洪作,你怎么办?”
现在的洪作不认为狩野川是日本最美的河了。狩野川无疑也很美,但洪作觉得如今自己眼中的犀川在规模上更胜一筹,令人感到很有格调。浅滩的水声悦耳动听,以淙淙流水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嗯,一定是这样。”洪作说。
“犀川真好啊。”洪作再次夸赞。
“傻话!要是回了家,就再也来不了金泽了。我爸会哭着央求我,我妈也会,弟弟也会,妹妹也会。——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家里人都可喜欢我了。大家都齐声央求我不要去金泽。——是吧,洪作。”大天井向洪作寻求赞同。
“你的审美真奇怪啊。你真的觉得这条河有那么好吗?”
“至少该回去一趟吧?”有人说。
“有啊。”
“那我可怎么办呢?”大天井一边说着,一边从浴池里走了出来,“这个也回家了,那个也回家了。我是不会回的。”
“来到金泽以后,你还没夸赞过什么呢。今天晚上你第一次夸了犀川。我不知道犀川是不是一条好河,但是河这东西,不过只是水流而已。我对河没有任何感觉。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可能真的是一条不错的河。”
“开什么玩笑,我无论何时都站在劳动者这边。要想知道煤矿工人真实的生活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当监工。”鸢也一脸认真。鸢平时偶尔也会说一些左倾的话,或许他真的关心这类运动。听说鸢的哥哥是左翼斗士,经常被关进拘留所,但鸢从未提过他哥哥的事。
这番话很符合杉户的风格。
“什么?你要当资本家的爪牙?”
“只剩明天一天了。明天带你去逛兼六园。”杉户说。
“不劳您操心。我还是这样为好。我回老家以后,要去煤矿监工。”
“你之前不是说那里没意思吗?”洪作说。
“就这样回乡,可够邋遢的!”杉户说。
“的确是个没意思的地方。我之前想着那儿是日本三大名园之一,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了一看,有树,有池塘,一点儿都不好玩。——所以我没想带你去。去那样的地方溜达,还不如去吃一碗乌冬面呢。——没想到我这种想法让莲实和权藤很生气。他们说,至少兼六园得带你去看看。”
“肯定得理发呀。顶着这样的头发回去,我妈会昏过去的!”杉户一脸认真地说。鸢则决定胡子不剃,头发也不理,就这样回乡去。
“……”
“你还要剪头发?”
“嗐,去看看吧。大天井和鸢也都说要一起去。鸢那家伙对兼六园也不怎么熟。也许只去过一次。”
“再把头发剪短半寸,我就恢复原貌了。”
“不会吧?”
“怪模怪样的。”洪作说。
“是真的。说起来,大天井说他每年发榜都去那个公园走走。听说那时候樱花开了,游人络绎不绝,落榜之春,让人说不出的感伤。那公园就是这样。”杉户说道。杉户对兼六园毫无赞赏之情。不仅是不欣赏,恐怕是感到厌恶。
杉户刮掉了胡子,把脸转向洪作,问道:“怎么样?”
“那咱们回去吧。”
浴室里的情形也与往日多少有些不同。平时的这个时候,大家都会一门心思地洗头,而现在却有几个人在剃胡子。鸢洗着脸,不时大声唱起一首奇怪的歌:“踢他,啃他,咬死他。”
两人重新拎起西瓜和点心,走上了W坡。刚走了一段路,两人就停下了。在训练场上摔来摔去也丝毫不觉得疲倦,然而走上这个坡道,却很快就迈不开腿了。
洗完衣服,打扫完卫生,一年级的队员们便去洗澡了。大天井和洪作也加入了一年级队员的行列。不再负责打扫训练场的二年级队员们早已不见踪影。
“果然不练跑步是不行的。我觉得应该每次去训练场之前都跑三十分钟。”洪作说。
洪作和鸢、杉户一起洗了柔道服,在更衣室里拉上了晾衣绳,把衣服晾在上面,然后就开始打扫卫生。鸢和杉户负责擦拭铺垫,洪作则承担了擦拭玻璃窗的工作。大天井悠闲地到处巡视,说道:“认真干活儿。”大天井没来由地成了监督人。
“没错。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也有人认为,要是有跑步的时间,不如用在训练场上。这种想法从很早之前一直贯彻至今,很难改变。不过,普通的训练方法已经行不通了。因为训练量已经没法再增加了。”杉户说。
更衣室十分热闹。有人要坐今晚的火车回九州,还有人要坐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北海道。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聊着这些话题。
杉户和洪作回到公寓,轻轻地打开了玄关的门,把两个西瓜并排放在地板的横框旁,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梯。
“别说大话。”权藤说道。他自己的表情也喜气洋洋。
第二天下午,杉户和洪作叫上了鸢,三个人一起去了大天井寄宿的地方。
“至少还能再练个两三天。”
为了一起去兼六园,四个人两点刚过便从大天井的住处出发了。
“你真有精神啊。你的力气这不是还没用光吗?”
“金泽这城市真不错啊。”鸢说道。他这句话说得仿佛他这才发现金泽这座城市的好处,但洪作听着却并不觉得怪异。洪作也觉得金泽不同于昨日,仿佛变成了另一座城市。
“一想到往后好多天都不能练柔道,我就感慨万千。”鸢笑眯眯地说。
“一想到不用去训练场,就觉得悠闲极了。这不是完全无事可做了吗?”杉户说。杉户的话也让洪作深有同感。他们的确无事可做。“像是盂兰盆节和新年凑到一块儿了似的。”
“什么结束了?”权藤问道。
听了杉户所言,鸢说:“还真像是过节过年。这里那里,到处都是漂亮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姑娘走在大街上?平时也有这么多姑娘吗?”
鸢翻了个跟头,摆出受身姿势,大喊道:“结束啦!”
洪作的眼前也不断闪现着女孩子的身影。既有穿水手服的女学生,也有穿和服的姑娘。
“哈!”
“吼一嗓子吧?”鸢说。
随着一众队员冲着“无声堂”匾额的方向鞠躬,暑期集训正式结束了。在去更衣室的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很是热闹,这番情景与往日大不相同。
“别!别!”杉户连忙制止。
队歌总共有五段,曲调舒缓,所以全部唱完颇费时间。
大天井则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我可不许你像发情期的狗一样。我讨厌你动不动就叫。再怎么说你也是四高的学生。你没家教,这可不行。再怎么对人家姑娘感兴趣,男子汉也要有凛然之气。要摆出一副对女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举目仰望,前辈所筑之华塔,华塔之上有鸣钟。遥望穹苍,我辈壮烈血沸腾,专于柔道勤用功。”
“我不是因为想要女人才吼的。”
权藤的训话结束后,队员们列队,合唱队歌:
“那你打算吼什么?”
“至此,今年的暑期集训结束了。在九月份的训练开始之前,大家都各自回乡,不要闲逛,在家里好好学习。进入第二学期,训练强度会更大,想学习也不能了。所以,要用暑假的时间把学习预先补上。此外,大家各自把柔道服洗干净。一年级的队员打扫训练场。去年暑期集训结束那天,有人满身酒气走在大街上,太不像话。今年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务必注意!”
“我只是想‘嗷’地吼一声。‘嗷’一嗓子可以吧?”
暑期集训的最后一天,当权藤喊道“停止训练”时,队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暑期集训结束,权藤做了致辞。
“不可以。”
被久住这么一说,鸢不吭声了。
“‘嗷’一嗓子也不行吗?”
“有什么过分的!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是靠使蛮劲儿考进来的。考试能这样考过,柔道可不行。看你的比赛,让我想起了斗鸡。使劲,使劲,上!——柔道乃柔之道。只凭力气和斗志是不行的。”
“我真不愿意和你走在一起。恐怕没人愿意跟你和杉户一起走吧。人家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们一起走,你们要好好想一想。要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因为你们太脏了。你们总让人觉得脏兮兮的。我因为和你们一起练柔道,所以没有办法,只得和你们一起走。要是你再大吼大叫,谁能受得了?丢脸!”
“这话过分了。”鸢开口道。
“哦吼吼吼。”鸢怪声怪气地笑起来,“没错,我和杉户可能的确很脏。虽然脏,但也有姑娘说我们这样脏兮兮的就很好。——和谁一起走都行,就是别让我和大天井一起走。他像个抓孩子的妖怪,吓死人啦!”
“神经衰弱?别学别人说话。你要是能神经衰弱,那可太好了。你倒神经衰弱一个试试。——所谓神经衰弱,是神经变得衰弱,有神经的人才会得这毛病。没有神经的人,再怎么想神经衰弱,也衰弱不了。”久住说,“不甘心的话就努力学习。明年要是再考不上,你啊,就放弃吧。总不能让你那么多年都过着落榜生的日子。四高这样的学校,稍微学习学习就能考上。连鸢都能考进来。”
后半句是鸢模仿年轻女子的口吻说的。
“其余时间学习?我会运动不足,神经衰弱的。”
“抓孩子的妖怪?什么叫抓孩子的妖怪?”大天井说道。
“对。”
“你不能客观的认识自己,真愁人。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看上去像什么?’哼,恐怕大部分人都会说你像是抓孩子的妖怪。”鸢说。
“只在星期六训练?”
“我公寓那儿的大婶说他像人贩子。我觉得人贩子比抓孩子的妖怪更形象,恰当极了。——我跟大天井一起走,有时候会发现带着孩子的母亲急急忙忙地把孩子往身后藏。她们应该是害怕孩子被抢了去。”杉户说道。
“你这么说,可让我为难了。你以后只在星期六练柔道,其余时间学习。”
“你说什么呢?那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一个脏兮兮的家伙,像是清扫烟囱的圆头刷子似的,从对面走过来,哪个母亲不把自己的孩子往身后藏?别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大天井说,“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们放在我这儿的钱全都花光。我这个人,言出必行。我说的话从未落空过。没错吧?”
久住说完,大天井挠了挠头,说道:“我没那么拼命学习。”
“你花点儿钱没什么,但是花光可不行。”鸢说。
“今天的比赛中,伏木的奋战十分突出。他干掉了四个人,和第五个人打成了平手,是二年级制胜的重要因素。我以前觉得伏木很迟钝,成不了才。一年不见,他如今充分利用自己的迟钝,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稳扎稳打。——除了伏木以外,再没有让我由衷感到佩服的。宫关和南让我觉得看不下去。我觉得他们训练得不够。南和宫关进了四高,是高专柔道界的一个重大事件。然而,看了他们今天在赛场上的表现,就觉得他们的加入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要是就这水平,明年的高专运动会上,四高柔道队恐怕会沦为笑柄。再怎么猛攻对手,拿不下一本,就毫无意义。没拿下一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大天井的表现还勉强说得过去。干掉了光村,败给了相乐,想来他正在备考,肯定很疲劳,所以就不期望他能有更好的表现了。”
“我既然说要花,就会全部花光。洪作,你是个备考生,却不学习,这个夏天净练柔道了。你父母一定很伤心吧。为了安慰你那不幸的父母,至少要多带些特产回去。”
一二年级队员的对抗赛结束之后,是久住的点评。
“我的父母是很可怜,不过,你的父母也很可怜吧?”洪作说道。
最终相乐使出崩上四方固。矮小的相乐紧咬住大天井庞大的身躯,两具躯体就这样一动不动。
“别说狂话。我爸妈非常满足。跟那些一般的父母可不一样。等着带你们去见一见。”
“拿下一本!”久住宣告了大天井的胜利。光村看上去很是懊恼,但却无可奈何。接下来迎战大天井的是身材矮小的副将相乐。大家都看出大天井累了。相乐突然把大天井拖入寝技,之后便不停地发起进攻。相乐紧紧压住了身材魁梧的大天井的上半身,绝不让他站起来。大天井无法进攻了。应该说他无暇进攻了。他一直在承受相乐的进攻。
“好啊。”鸢说。
大天井以漂亮的扫腰技,两次放倒了光村,但每次光村都后背不接触铺垫,而是在倒地时紧贴着大天井的背。之后光村转为进攻方。有一次光村压住了大天井,大天井多次试图把他掀翻,他都抗住了。然而,最终两人像是飞身躲避对方一般站了起来。时间到了,久住宣告两人打平:“停!”就在这一刻,大天井使出一招小外刈[2]。也许就因为这一瞬间的大意,光村的身体呈水平状飞了出去,就这样跌落在铺垫上。
“恐怕你父母很厉害。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总觉得会有人身危险。”杉户说。
二年级一位叫光村的选手迎战大天井。大天井和光村的这场比赛,就像几天前洪作所看到的南和久住的比赛一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不知不觉间,四人走上了兼六园入口前的坡道。
大天井不光会立技,寝技也擅长。寝技是在他定居金泽、开始按时来无声堂训练之后才掌握的。
“这儿就是兼六园吗?”
这是洪作第一次看大天井比赛。没有人知道大天井、南和宫关谁最强,然而既然大天井是备考生,那么虽说他在无声堂训练了三年,他的训练也一定是有限的。
“没错。”
最初的构想落空了。一年级原本还想最终剩下大天井不战而胜,没想到大天井如今不得不迎战三人。
“蝉在叫。”洪作说道。只有蝉鸣传进了洪作的耳朵,“还有蜻蜓呢。”
此后,宫关击败了二年级的一个队员,和第二个人打成了平手。南也一样,一局胜,一局平。南和宫关体格都十分出众,技术也出类拔萃,但和二年级的选手竞技之时,连一半实力都没能发挥出来。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所以我说带你来兼六园也是白费。这可是俸禄五百石的加贺藩藩主的庭园。除了蝉的叫声,你还能听见水声吧?好好听水声。泉水沙沙。”大天井说道。
看了前面的比赛,洪作感到二年级的队员们虽不显眼,但果然不乏高手。第一个上场的川根暂且不论,伏木和三保二人都稳扎稳打。不愧是年长一岁的前辈,洪作心想。
“没有泉水沙沙这个词吧。”杉户说。
至此,二年级莲实之下还有七人,一年级只剩下大天井、南和宫关三员大将。
“那泉水滔滔?”
第五个队员和连战四人的伏木打成了平手。接下来二年级一位名叫三保的小个子队员出战,压制住了一年级的一位黑带选手,和第二个黑带打成平局。这两个一年级的黑带都是立技高手,但三保绝不给对手任何使出立技的机会。
“滔滔也不对啊。”
第三个出场的是擅长立技、身材矮小的初段选手,最终也被压制住,输掉一局。接下来迎战的是另一个黑带选手,他进攻、进攻、不停地进攻,攻势很猛,但最终却轻飘飘地翻倒在地,被紧紧压制住了。伏木几乎是机敏的反义词,慢吞吞的,但一旦压住了对手,却似铜墙铁壁一般。
“这两个都一样。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洪作,好好记住。考试会考的。”大天井说。
接下来杉户代替鸢上阵。杉户也是一样,不断发起攻击,好几次以三角绞夹住了对方,但又被对方挣脱,眼看就要打成平手之时,眨眼间杉户反而被三角绞扼住了。杉户动弹不得,就这样输了。
洪作听着蝉鸣,走上了公园的高地。从宽阔的池塘水面映入眼帘之时,洪作就意识到兼六园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想象。说起来,这还是洪作第一次走进公园。既然是公园,那就应该有花坛,有草坪,到处都是长椅,洪作在脑海中这样描绘着。然而兼六园却是一个纯日本式的庭园。
一年级的先锋是鸢,二年级的先锋是川根。川根一站起身,鸢就把他抡了起来,反拧胳膊按倒在地,很快便拿下一本。接下来二年级名叫伏木的高个子队员起身应战。他动作缓慢,好几次被鸢压制住,在危急关头惊险脱身,虽然鸢有八分胜算,但在即将达成平局之时,不知是怎么回事,鸢反倒被压制住了。一旦被压制住,鸢便丝毫不能动弹了。
此时正是炎热的正午时分,除了单穿一件运动衫的孩子之外,几乎不见人影。
在训练场中央,两队各十个青鬼红鬼并排坐着。二年级的主将是莲实,一年级的主将是大天井。显然,一年级队员让大天井担当主将,作战策略是让到副将南为止的参赛队员们打败对方的所有选手,最终留下大天井夺冠。洪作觉得这会成为现实。不论莲实多么善战,也不可能解决副将南和三将宫关。
“这园子真好啊。完全是个人工庭园。”洪作说道。洪作觉得一石一木都被安置在应该安置的地方。站在高地的至高处,可以看到一部分市区,而在这处高地的对面,还能看到另一座小山丘,两丘相对,似乎要把街区夹在中间。不愧是所谓的森林之都,金泽树木繁茂,整座城市都被掩映在树荫之下。
然而,二年级队员却都是白带选手。这次暑期集训结束后,有几个人会成为黑带,但目前没有一个有段位的。
“真热啊。”鸢说。
从见习区看去,一年级队员更具优势。南、宫关和大天井都是二段,除此以外还有四名初段队员,没有段位的只有三人,其中有鸢和杉户。
“就是这么个地方,该看够了吧?咱们走吧。”杉户也说道。这两个人似乎都完全感受不到兼六园的任何魅力。
二年级的队员中连瘦弱无力的川根都被迫上阵,全员参与比赛。一年级队员人数多,所以并没有全员上场,有几个人在一旁见习,洪作自然也坐在见习区。但唯独大天井特殊,被纳入参赛选手之列。
“别这么说嘛,带着他逛一圈。说不定明年春天他会没精打采地在这儿游荡。知道自己落了榜,怀着厌世情绪的时候,这里是个踱步的好地方。虽然有池塘,但是即便投了水,恐怕也只能没过腰。”大天井说道。
一年级和二年级的队员们分别派出十个人参加对抗比赛。裁判由久住前辈担任。
“那就带洪作看看瀑布什么的吧。”鸢说。
莲实在二年级的队员中,属于那三四个一级选手之中的一位。如果二年级的莲实他们,和一年级的南、宫关他们比赛,哪一方会更强,洪作猜不出来。只看训练时的情况,洪作觉得南和宫关他们似乎更强。洪作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杉户回答道:“再练一年,恐怕是南他们要厉害得多,但现在还真不好说。还是莲实他们更有优势吧?”而举办一年级队员和二年级队员间的练习赛,是在暑期集训只剩下一两天的时候。
“啊,是那个小瀑布吗?那个瀑布的水声也会让落榜生颇感凄凉。听了那水声,让人觉得这人世说不出的没意思。世间正是春天,人们都在赏樱花,只有自己被驱逐在这春天之外。自己周围的人都很幸福,只有自己是不幸的。拼命学习了一年,最终却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也辜负了学长的期望。事已至此——”
和这些一年级的队员们相比,二年级的队员们便相形见绌了。他们虽然都很不错,但见不到出类拔萃者。他们都身材矮小,靠不断的训练磨炼了出来。大家都是莲实那种类型的。也正因如此,他们的技术都十分精湛。
“别这么早下结论!”鸢正色说道。
在每天的训练中,前辈们都格外关注鸢和杉户。他们似乎觉得,虽然两人才刚开始练柔道,但都有成才的潜质。
“不,你别打断我。”
大家都这么说。一年级队员们红肿的耳朵,有一半都是拜杉户所赐。被那火筷子般的腿夹击两三次,人的耳朵基本上都会肿起来。
“学校不止四高这一所,别钻牛角尖。”
“杉户的腿,夹人很疼!”
“不,你别打断我。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我只能砸了训练场,放火烧了学校。”
杉户因为别的原因,也不是个受欢迎的对手。杉户的腿很长,他总是利用这双长腿,夹住别人的头,使出三角绞。他只以此为武器,让人几乎想说他除此以外别无是处。
听到这句话,洪作笑出了声。他说道:“到时候我帮你。”
谁都不愿意和鸢对练。鸢会拼上性命冲过来,所以受伤是常事,疲劳程度也是同别人对练时的好几倍。
他们在兼六园里绕完一圈,之后便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四个人都已经浑身是汗,但停下来的时候,凉风从敞开的外衣衣襟吹进来,很是惬意。
虽然开始练柔道还没过多久,但鸢和杉户都被寄予厚望。鸢的斗志,杉户的韧劲,都是其他队员望尘莫及的。
“好累啊。”鸢说道。然而实际上没人觉得累。想想柔道训练,就觉得走路这种事根本不会让人觉得疲倦。
洪作每天都在无声堂训练,就这样跟一年级、二年级的队员都熟络了起来。至于谁强谁弱,洪作也自然而然地都知道了。两个年级的队员相较而言,一年级的队员净是猛将。除了南和宫关这样的强手之外,还有好几个有段位的。也有人进入四高之后才第一次穿上柔道服,在这些人之中,鸢和杉户很突出。
走到浅野川的桥上,洪作从那里眺望着浅野川。和犀川相比,浅野川的河面要窄得多,也没有犀川那种坦荡的威严。
之后洪作和别人对练,结束后疲惫不堪地坐在训练场的角落里,而宫关和川根的训练仍在继续。这时,洪作眼中的川根和刚才截然不同,变得机敏起来。每当宫关试图将他压制住,他便骨碌碌地逃脱了。宫关累了,而川根没有。即便没能战胜宫关,他也出色地防住了宫关的进攻。
“沿着这条河往上游走,有一个景色很不错的地方。去看看吗?”大天井提议道。然而无人赞成。他们觉得如果当真听了大天井的话往上游走,情况会很糟。
洪作观看了宫关和川根的自由练习。川根站起来就会被投摔出去,躺倒就会被压制住。在这位与南一同被视为高手的宫关面前,川根毫无抵抗之力。
四人走进了电车站旁的一家店面颇大的乌冬面馆。泥土地面上搁着一口大锅,店内光线昏暗。洪作他们走上了二楼。和昨晚去的寿喜锅店一样,这里的二楼也是一个大房间,到处摆着桌子。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这样说着,川根起身,走到正在对面休息的宫关面前,坐了下来。他想和宫关对练。
四人把乌冬面、红豆年糕粥和红豆刨冰统统收入肚腹。热的和冷的都混在了一起。
顿了顿,川根又开口道:“看,这样歇着很轻松吧?想一直这么歇下去吧?但是不能这样。要战胜对休息的渴望。虽然很痛苦,但我还是要站起来。”
“想吃什么点什么,不用客气!”大天井十分大方。
接着,川根又说道:“总之柔道这东西很有意思。像我这样完全没希望变强的人,也有自己的打法。我是在和自己对练。我不是战胜了对手,而是战胜了我自己。这是我和自己的战斗。”
“都这时候了,是不是该把钱还给我们了?”鸢说。
“要是正式比赛的话,我就输了。因为比赛是一局定胜负。——虽说昨天赢了鸢,但那不能算是胜利。我并不觉得自己赢了。”
“急什么?钱哪儿也去不了。我好好地保管着呢。今天晚上再吃一次寿喜锅吧。”大天井说道。然而没有人做出回应。
“可你昨天不是赢了鸢吗?”
“寿喜锅这东西,如果不连续吃两三天,就滋养不了身体。陪我再吃一次!”
“是啊。是人谁都会累的。但是,我每天训练的时候都不休息。我自己发誓,至少训练量要是别人的两倍。如果不这样做,我练柔道就没有意义。我既成不了参赛选手,也不会变强。”
“那咱们就吃寿喜锅当饯行宴吧。”
“是吗?”
鸢表示了赞成,杉户模棱两可地说:“这样也行吧。”
“不是的。我也是筋疲力尽呐。”
“洪作,没问题吧?”大天井确认道。
“我坚持不了三十分钟。立技多少还能撑到三十分钟,但一练寝技,因为没法休息,所以三十分钟就筋疲力尽了。可你好像很轻松。”
“没问题。——还吃八人份吗?”洪作问。
“累啊。”川根回答。
“吃几人份都行,不用客气。因为你明天就要被赶出这座城市了。”大天井说。
训练结束后,洪作问川根:“你不累吗?”
离开了这里,四个人又开始走。他们必须腾出肚子来,为今晚的寿喜锅做准备。
第四天洪作和川根对练。和鸢的情况一样,洪作一开始无论用立技还是寝技,都能轻松战胜川根。然而,两人自由练习约三十分钟后,疲劳加剧,洪作渐渐不能打败对手了。因为感到疲劳的只有洪作,川根毫不疲倦。最终局面扭转,一本被川根拿下。
街上亮起灯火的时候,四人走进了昨天光顾过的寿喜锅店。
权藤宣告了川根的胜利。看了这场比赛,洪作感到自己不得不对川根这个瘦弱的队员另眼看待。川根不知何时练就了不知疲倦的惊人体力。
“你们又来了?”昨晚那位女服务员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鸢拿下四个一本,川根拿下六个,川根获胜!”
“你会让我们吃吧?”鸢说。
此后,川根不停地向鸢发起进攻。他以压制技拿下了第十局。
“这是生意,想吃多少都让你们吃,可是——能行吗?”
很快,川根拖着鸢进入寝技的姿势,眨眼间便压制住了鸢。鸢动弹不得了。
“我们有钱。”
两人站了起来。川根绕着受了伤而动弹不得的鸢缓步迂回,鸢不时喊道:“来啊!”但只是喊叫而已,并没有发起进攻。与这样的鸢相比,身材矮小的川根所采取的行动在所有人眼中都显得有些可怖。
“我不是说钱,我是说你们身体受得了吗?”
紧接着,川根又用三角缔攻击摇摇晃晃的鸢。川根纤瘦的双腿紧紧夹住鸢那阿修罗般的头。裁判判定川根获胜。
“别婆婆妈妈的。”
很快,进攻方与防守方对调了。川根不紧不慢地向鸢发起进攻,瞅准时机,使出一招十字逆。第六回合成了川根的胜局。
四人走上二楼,在桌前坐下了。这时的大天井不知为何有些无精打采。
训练场上只能听到鸢急促的喘息声,川根却很安静。他并没有喘粗气,行动也没有变得迟缓。
“点几人份?”鸢问。
就这样,鸢赢了四局,川根赢了一局。然而这之后鸢一味地大喊大叫、行动粗暴,却始终没拿下第六局。
“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先不吃。”
“来啊!”鸢瞄着川根的腿,飞身扑了过去,将对方掀翻在地,眨眼间便以一招上四方固[1]获胜。
“你怎么了?”
裁判宣告了川根的胜利。重新站起来的鸢变了脸色。
“没怎么。我趴一会儿。”
“拿下一本!”
大天井趴在了榻榻米上。
没过多久,两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突然,川根使出一记扫堂腿,成功地把鸢扫翻在地。这一招着实漂亮。
“你肚子疼?”
从这时起,鸢喘息的幅度开始增大,招式也变得粗暴。而与此相反,川根却毫无变化。他一定也很疲惫了,但却看不出来。鸢一直主动出击,川根则自始至终都在防守。川根原本就没有攻击鸢的实力,摆脱鸢的进攻已经让他竭尽全力了。
“嗯。”
鸢最终仍以压制技拿下第三局,但颇费了一番功夫。鸢多次压制住川根,但却总被挣脱,花费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拿下第三个一本。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如杉户所料,鸢很快便压制住川根,拿下一本。第二个一本是凭一招送襟绞拿下的。之后鸢又压制住了川根,但这次川根逃脱了。
“已经半个小时了。好像是因为昨天晚上吃的肉。”
“十分钟吧。”杉户说。意思是鸢十分钟就能解决川根。要想十分钟内拿下十局,就得按照一分钟一局的节奏掌控比赛。但这对鸢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天井正说着,那个言辞刻薄的女服务员来了。
洪作对身旁的杉户说道:“会花多久呢?”
“怎么了这是?”
鸢这样喊着,张开双臂,向看上去很弱小的对手发起挑战。两人都不会立技,所以一开始就是寝技。谁都觉得,花费不了多长时间,鸢就会拿下十局。洪作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鸢有着在内滩町的沙滩上压制住大天井、使其动弹不得的力气,川根之辈应该不在话下。
“肚子有点儿疼。”
“来啊!”
“我就说吧。昨天晚上,你吃得太没节制。我好心劝你一句,今天就先回去吧。”
经过了一天高强度的训练,两人都很疲惫。两人神情厌倦,相对而坐。然而,一站起来,鸢就又变成平时的鸢了。
“我已经说了,今天我不吃。”
头、腿上缠着绷带的鸢和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川根走到了训练场中央。川根上二年级,鸢上一年级,但无论是从体力还是精力上来说,川根都不是鸢的对手。
“你这是逞的什么能!”女服务员走了,很快又拿着一瓶胃药和一杯水回来了。除她以外,还有两三个女服务员也来了,嘴里说着“哎呀,真的欸”或是“果不其然”,仿佛是来观赏大天井的。
大家都停止自由训练,并排坐在训练场的一侧。
“那我们就先吃了,对不住!”鸢说。
第三天的训练将要结束时,权藤大声喊道:“鸢和川根战十局!其他人停止训练,见习!”
“我好心劝你们一句,每人吃一份。一份就足够了。你们自己的身体可不能胡来。”
训练强度增大之后,大家都选川根作为对手。因为在和川根对练的过程中,身体能够得到休息。洪作从旁看着,觉得川根很是可怜。川根根本没时间休息,总是充当别人的对手。
“给我们上两人份。”
二年级的队员里最弱的是一个名叫川根的小个子青年。川根身材矮小,看上去体格纤瘦,几乎让人想不通他是如何混进柔道队的。
“不行,不行!”
现役队员却不能这样随心所欲。胳膊、腿和脑袋上缠着绷带的人不在少数。换作平时,这样就该见习了,但如今监督者太多,即便瘸了腿,也要参加练习。
服务员只给每人端上了一份肉。锅里的东西煮熟之后,杉户说道:“肉我也不吃了。”他虽然肚子不疼,但对于吃肉似乎也是有心无力了。鸢和洪作则满不在乎,吃得比昨晚还香。
高强度的训练进行到第三天时,穿着柔道服来到训练场的前辈只有三四个人了。其他前辈穿着学生制服来到训练场,只负责口头批评。
第二天下午,洪作下楼,对公寓大婶这么长时间的关照表示感谢。
“久住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是神嘛。让我吃惊的是,南能和久住势均力敌。等南上了三年级,打败久住是小菜一碟。”樱说道。
“好好学习哦。到头来这个夏天一点儿也没学习,可得补回来!”大婶说道。
“久住前辈真是太强了。”
“我知道。”
“真是厉害。”旁边一位名叫樱的二年级队员说道。
“你这表情可不像是知道。”
“厉害啊。”洪作脱口而出。
“您不相信我啊。”
两人站起来后,南立刻使出一招大跳腰,像是把自己连同对手一起摔了出去。久住虽然飞出去了,但两人倒在铺垫上时,久住却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南。使出立技时南是攻势,但倒在铺垫上时久住却成了攻势。
“杉户好像不学习也行,但你可不行。”
洪作的目光接触到这两人之时,久住正好以一招崩上四方固压制住了南魁梧的身躯。南试图把久住掀翻,只见久住的身体悬浮了起来,眼看就要翻倒在地了,但却又复归原位。这样反复多次,没过多久,两人突然分开,各自站了起来。洪作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所谓寝技原来是这样的。这有一种清爽利落的美感。
“我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洪作说。
然而,就是这位让洪作颇有好感的高个子前辈久住,在三十分钟后让洪作大开眼界。这是因为洪作观摩了这位前辈和南的对练。
“只会嘴上说好听的。想骗我,我可不会上当。你如果真心想进四高,就好好学。还有,要是考上了四高,我好心劝你一句,别进柔道队。我经常跟杉户这么说。但是杉户已经没办法了,你还来得及。”大婶说。
“很不错,赢我三局了。——真的很不错。不是三局,是四局吧?他赢了我四局。”前辈对莲实说道。洪作感到说不出的愉快。虽说都是前辈,但眼前这位和刚才那位可大不相同。输了便坦然地说输了,毫不遮掩。
洪作从住了十几天的公寓里走了出来。他的行李只有一个包袱。来的时候空着手,回去的时候多了一个包袱。杉户懒得带回家,所以把两盒点心给了洪作,如此一来点心就有四大盒,此外包袱皮里还包着杉户给的三册参考书。杉户把洪作送到了火车站。
两人正在自由练习时,莲实走了过来,向前辈搭话道:“久住兄,怎么样?”
在车站,洪作见到了鸢。
最终,洪作在寝技中打败了对方,在立技中也获了胜。他的身体活动自如,异常敏捷。
“这个你拿着。”鸢也递上了一盒点心。
当洪作使出立技时,他巧妙地避开了,说道:“呦,好险!你要是再往前一点,我就飞出去了!”他说洪作率直,而他才是真的坦率。洪作几乎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就被对方从立技带入了寝技。开始练寝技后,对方便一直防守、躲避。之后,仍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由寝技进入了立技。
“你不带回家吗?”
洪作接下来仍然选择了一个前辈作为对手。这个大学生是个高个子,很绅士。他说:“你很快就会成为柔道高手了。——你很率直,真的。”
“一盒给了房东。另一盒你拿走。”鸢说。
“呼。”他大口地喘着气,在铺垫上坐起身来,一声不吭地中止了训练,走向了训练场的另一端。他仰面躺在角落里,解开柔道服,露出胸膛。一个现役队员拿着一块湿手巾走了过去,放在这位大学生的胸膛上。
“对不起你母亲呐。”
对方右手拍打了几下铺垫,发出认输的信号,洪作这才放开他。
“带这样的东西回去,我妈会昏过去的。万一真因为这个昏过去了,那才叫对不起呢。”鸢说。这样一来洪作包袱里的点心变成了五大盒。
洪作感到此时的自己很是卑劣。他装作没听见对方的话,仍然勒紧了对方的咽喉。
这时如天狗般魁梧的大天井出现了。
洪作从对方的背后紧紧地搂住了他,伺机送上一招送襟绞。洪作的右手终于要伸到对方的下颌下方,这时对方说道:“停,不练了。”
“这就要走了吗?要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吃太多肉,就会变成我昨天那样。要注意!”大天井说道。大天井的右手也提着一盒点心。
对方气喘吁吁地说道。洪作觉得他夸赞自己为时已晚。洪作想要再次使出立技之时,对方紧紧地趴在了铺垫上,洪作压了上去。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对方死死地贴在铺垫上,几乎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他最初的充沛精力哪儿去了?如今他只一味地喘着粗气。
“这个你带走。”
“呦,你立、立技挺不错啊。”
“我不要了。”
对方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洪作就以一招扫堂腿拿下一本。对方再一次站起来,洪作立刻又用一招跳腰技制胜。
“别辜负别人的好意。”
自由练习进行了大约十分钟,这位大学生开始喘粗气了。他仍是不停地挖苦、批评,但说的话由于气喘而变得断断续续。
洪作把点心装进了包袱。
这位前辈一边练习,一边针对洪作的每一个动作大发牢骚。洪作很想说明自己不是柔道队的正式队员,但对方一直喋喋不休,洪作便放弃了。
“什么,你有这么多?都可以开点心铺了。”
“就是因为这样练寝技,所以耳朵才没破。我们那些人,进柔道队的第十天,耳朵就破了。”
四人向检票口走去。杉户替洪作提着大包袱。杉户在这方面很周到。
“是的。”
开往米原的火车进站了。洪作上了车。
“脑袋先进来,蹭着我的胸膛攻进来。——你耳朵没破啊。”
“那就明年三月再见了。来的时候发个电报,我们来接你。”杉户说。
“是。”
“不学习可不行哦。我们也没学习,但是可不能学我们。因为我们已经考进四高了。”鸢说。
“看,你是一下子冲进来的。脑袋先进来,脑袋!”
“既然鸢都考进来了,那就谁都能考上。但是,如果完全不学习,根据我的经验,是无论如何也考不上的。——好好学习。学习,学习,一直学到明年三月。听明白了吗?”大天井告诫道。
“是。”
“你也加油啊。”
“你的动作没有张力。绷紧!”
“别操心别人的事。我什么都不干也能考上。我已经适应考试环境了,而且我已经学了三年。今年总不会还是净出我不会的题吧。也该轮到全出我会的题了。”
“我训练了。”
火车开动后,三人一齐举起了右手。洪作把身子探出窗外,注视着形象奇异的三人渐渐远去。
“净是破绽啊你。——你是不是一直没训练啊?”
——真好啊。
大家都开始了训练。洪作挑了一个前辈作为自由练习的对手。这个身材矮小的大学生从一开始精力就异常充沛。洪作在保持站姿的情况下,三次遭到关节反拧。
这是与三个伙伴分别时最初的感受。虽然不知道究竟哪里好,但是除了“真好啊”,似乎再没有其他合适的表达。
“你别这么喜滋滋的。我不是在夸你。是在夸你还是骂你,你总该分清。”权藤说道。
洪作在座位上坐下了。他暂且任凭自己沉浸在离开金泽这座城市的兴奋之中。然后,他想到:“十分奢侈、快乐的几天过去了。接下来要学习了。要备考了。”
“嗯。”
他感到一种紧迫感,似乎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鸢。你倒不是半夜回来的,我听说你是从内滩町走回来的。真了不起!”
明天一早,杉户就要回老家爱知县了。明天晚上,鸢也要出发,回到自己的家乡北海道。金泽这座城市里将只剩下大天井一个人。
“我不是半夜回来的。”杉户说。
杉户很好,鸢很好,大天井也很好。洪作觉得大家都很好。还有莲实,也很好。权藤也很好。富野也很好。
“鸢和杉户好像都精力过剩。今天开始就要加大训练强度了,所以我昨天给他们放了一天假,结果他们不仅没好好休息,反而跑到内滩町去玩,半夜才回来。”
洪作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睁开。在金泽度过的十几天时光,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是一场梦。无声堂铺垫的气味。日本海汹涌的波涛。杉户公寓里的大婶。
“嗯。”杉户含糊地应了一声。
火车在平原上飞驰,农田一望无际。也许是心理作用,洪作看到晴空上飘着秋日的白云。
“杉户,你没问题吧?”
洪作一直望着北陆的田园风光。明年无论如何也要考上四高,在这个填涂着静谧色彩的北陆大自然中度过三年的青年时光。
“听明白了!”鸢大吼着回应道。
[1]柔道压制技的一种,属于寝技中的固技。即当对方呈仰卧姿势时,跪在对方头部上方,俯压在对方身上,双手从对方肩下插入,抓住对方的腰带,用抱压的力量将对方控制住。
权藤走到中央,说道:“从今天开始,训练强度会很大。我希望你们能充实地度过暑期集训的最后一周。前辈们为了让暑期集训更有意义,专程来到了无声堂。从明天开始,一挑五、一挑七、一挑十的练习都可以尽情地开展。我丑话说在前面,训练强度越大,也就越疲劳。大家都是一样的艰苦,别以为难捱的只有你一个。别胡乱编理由逃避训练,我是不会批准的。拉肚子之类的,都不是理由。听明白了吧?——鸢,听明白了吗?”
[2]柔道立技中的足技,双手牵拉对方上身,单脚伸到对方脚后跟处,猛钩对方脚踝,破坏其平衡,将其摔倒。
大家进了训练场,各自在固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已经毕业的前辈们,穿柔道服的和没穿柔道服的分别聚在一起坐着,三年级的队员和现役队员之间多少拉开了一点间隔,他们和前辈们相对而坐。现役队员们的最边上,坐着大天井和洪作。
[3]日本行政区划单位,其下包括市、町、村三级,相当于中国的“省”。
大天井也被允许从这天起来训练场训练。他魁梧的身躯被柔道服包裹着。莲实也来了。
[4]和果子的一种,指水分较少的干点心。
去看日本海的第二天,洪作去训练场,只见训练场的情形大为改变,来了很多柔道队的前辈们——东京大学的学生有两人,京都大学有四人,九州大学有一人,本地的金泽医科大学也来了两个人。三年级的队员也来了四五个,对于洪作而言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来训练场的前辈们半数穿着柔道服,半数穿着大学制服。洪作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前辈。他们以前应该也是一群青鬼红鬼,如今却都有着凡尘之中普通人的面孔。他们没有一个人头顶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