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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恶行与美德

听得一阵开门关门声,她终于见到了若赛花的面。

看到自己仍旧像女王一般威严,虽说吃尽了苦头,但风韵依旧,她觉得苦难的高贵完全可与才华的高贵匹敌。

女歌唱家宛若阿洛利的名画《犹蒂》,挂在彼蒂宫大厅的门旁,叫人过目不忘:同样自豪的姿态,同样庄严的脸庞,黑色的鬈发没有戴任何装饰,一袭黄色锦缎晨衣绣着千朵鲜花,跟布龙齐诺之侄创作的不朽女侠穿的一模一样。

男爵夫人自我审视一番,看看在这奢华的场合是否有失体面:她穿了条丝绒裙,衬着漂亮精致的花边绉领,十分得体,同样颜色的丝绒帽对她也很合适。

“男爵夫人,您到这儿来,真叫我万分荣幸,心里不安,”歌女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扮演贵妇的角色。

她后悔不该来。但是,在无比自然的强烈感情和少有顾虑的牺牲精神的驱动下,她鼓足了勇气,以应付这次会面。再说,她也能满足一下一直折磨着她的好奇心,琢磨琢磨这类女人到底有何魅力,竟能从巴黎土地吝啬的矿床里开采出这么多黄金。

她亲手为男爵夫人送上一把软垫扶手椅,自己则坐了一张轻便折椅。她看得出这个女人当年肯定美貌非凡,可如今稍一动情就神经抽搐,颤抖不已,歌女见了顿起深深的怜悯之心。

对坐拥这一切财富的人物,自然也会产生这番感触。约瑟夫·布利多画的若赛花的肖像挂在隔壁的小客厅里,惹人注目。阿德丽娜心想这个女人一定像玛丽勃朗一样,是个天才歌唱家,她即将看到的,想必是一个真正时髦的交际花。

若赛花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圣徒的生活,以前,于洛和克勒维尔也常对她提起过;此刻她不仅放弃了跟这个女人斗一斗的念头,而且感到对方实在伟大,不禁对她肃然起敬。这位崇高的女艺术家所景仰的,恰恰是荡妇所嘲笑的。

看到花架上尽是异国的奇葩,装饰着布勒式的青铜雕刻,男爵夫人被屋子里所珍藏的财富惊呆了。

“小姐,我是万般无奈才来这里的。”

这些独一无二、完美无瑕的艺术珍品无一不叫人称奇。由于已经毁掉了模型,形式各异的大小雕像全成了举世无双的孤本。当今的奢华由此达到了顶点。巴黎两千个富足的老板炫耀着充斥店铺的珍宝,自以为阔气;然而要拥有不俗之物,才配叫是真正的豪华,才算得上是阔气的现代王侯,在巴黎的天空中,他们就像是瞬间即逝的星辰。

若赛花手一摆,男爵夫人觉得伤害了自己寄予厚望的人,她望着艺术家。

二十六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冰冷的圣物和帝政时代残存的奢侈之中,看到的尽是花色黯淡的地毯,镀金褪尽的青铜器和像她的心一样干枯的丝绸,如今亲眼目睹了恶行带来的一切,终于感受到了其巨大的诱惑力。这些漂亮的物件,美妙的作品,是创造了当今巴黎和整个欧洲艺术的那些伟大但无名的艺术家们的共同心血,谁见了都不可能不动心。

这充满哀求的目光熄灭了若赛花眼中的火焰,若赛花终于露出微笑。

晕头转向的男爵夫人惊讶万分地看着一件件艺术品。她终于明白了,在享乐与虚荣煽起的贪婪的火焰中,万贯家财是如何熔化的。

两个女人就这样无声地交流着难言的苦衷。

从前那些王爷们在小公馆里炫耀着奢华,残存的华丽排场就是个明证,说明王爷们当时的疯狂挥霍的确名不虚传。如今在这四间屋子里,又增添了现代的设备,看不见进出口的暖气设备维持着室内怡人的温度,那份王爷式的奢华展露得愈加完美。

“于洛先生离家已有两年半了,我虽然知道他住在巴黎,可不知道在哪儿,”男爵夫人的声音又激动起来,“我做了个梦,想到一个也许有些荒唐的念头,觉得您一定会关心于洛先生。如果您能让我见上他一面,啊!小姐,我有生之年天天会为您祈祷……”

自从若赛花搬进这座小公馆,客厅就换了新模样,装饰着红色与金色的绸缎。

两颗硕大的泪珠在歌女的眼眶里打转,作为回答。

男爵夫人被请进若赛花家的大客厅,虽然等了大半个钟头,却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夫人,”她以极为卑恭的语气,开口说道,“我在不认识您的情况下伤害了您;可是现在我有幸在您身上看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美德,感到自己罪孽有多深重。我真的很后悔,请相信,我要尽我所能来赎罪!……”

“快,我的姑娘!拿出我最漂亮的拖鞋,比茹绣的花晨衣,还有那些花边。替我梳个发型,让女人也大吃一惊……这位太太担当的是与我相反的角色!去告诉这位夫人……(这是一位伟大的夫人,我的姑娘!还不止这些,你永远也做不到,她的祷告可以拯救炼狱里的灵魂。)去告诉她我还在床上,昨晚我演出了,我这就起床……”

她抓过男爵夫人的手,不容她抗拒,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甚至还屈了屈膝盖。

“大客厅。”

然后她像扮演玛蒂尔德进场时那样,自豪地站起身来,打响了铃。

“你们把她请进了哪间屋?”

“去,”她对仆人说,“骑上马,快马加鞭,到圣莫尔杜坦甫尔街去找小比茹,带她来见我,让她坐车来,多付点钱给车夫,让他跑快点。一分钟也别耽搁……不然我辞了你。”

“给过了,小姐,可她都谢绝了,说是小毛病,神经受了刺激……”

“夫人,”她又回过头来,用充满敬意的口吻对男爵夫人说,“请你原谅我。打从我找到德·埃鲁维尔公爵做靠山,就让男爵回您身边去了,我知道他为了我,弄得倾家荡产。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们这些唱戏的刚出道时,总得有个靠山。我们的收入抵不上一半的开销,只得找几个临时的丈夫……我并不爱于洛先生,是他非让我离开一个富翁,一个爱慕虚荣的笨蛋。不然,克勒维尔老头肯定会娶我的……”

“给她桔花汁,朗姆酒,还有汤!……”

“他跟我说过,”男爵夫人打断歌女,说道。

“小姐,”女仆说,“那位夫人的神经抽搐不止……”

“啊,您瞧,夫人,不然我现在也是一个正派女人,只有一个合法丈夫!”

她刚唱罢这一名句,女仆回房来了。

“小姐,您有您的理由,”男爵夫人说,“上帝会谅解的。我来绝对不是要责备您,相反,是想欠您一笔人情债。”

“打扮起来!”她自言自语,“在善的面前,恶要全副武装才行!可怜的女人!她找我干什么呢?……我心神不宁,要我去见——苦难中的伟大牺牲者!……”

“夫人!我给男爵先生提供生活费,差不多都快三年了……”

她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

“您!”男爵夫人叫喊着,泪水涌上眼眶,“啊!我该如何报答您呢?我只能祈祷……”

“叫让先去看一眼,要一点儿刺儿也挑不出,然后把那位夫人迎进来,对她要恭恭敬敬。你去吧,回头给我穿衣服,我要打扮得漂亮透顶。”

“除了我,还有德·埃鲁维尔公爵,”歌女说道,“他有一颗高贵的心,是个真正的绅士……”

“换过了,小姐。”

若赛花说了图尔老头乔迁结婚之事。

“花换过了吗?”

“这么说,小姐,多亏了您,我丈夫什么都不缺?”男爵夫人问道。

“收拾好了,小姐。”

“我们尽力安排好了一切,夫人。”

“房子收拾好了吗?”

“他现在在哪儿呢?”

正午时分,女仆递给大名鼎鼎的女歌唱家一张于洛男爵夫人的名片,说是客人在门口等着呢,问小姐能否见她。

“大约六个月前,公爵先生告诉我,男爵用图尔这个名字,从公证人(他只知道男爵叫图尔)那儿把八千法郎一下支光了,这些钱本来是应该隔三个月取一份的。”若赛花答道,“此后,我和德·埃鲁维尔先生就没听人说起过他。我们这些人,很忙,整天事情排得满满的,我没空跟着图尔老头后面跑。可巧得很,六个月来,比茹,替我绣花的小女工,他的……怎么说呢?”

第二天一早,她没有跟孩子商量一下,也没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就跑到皇家歌剧院的头块牌子若赛花弥拉伊小姐家去了,抱着一点儿磷火般的希望,去试一试,不管是成是败。

“他的情妇。”于洛夫人说。

她好像是病急乱投医,又像是绝望透了,进了十八层地狱,或像是落了水,抓了浮木当缆绳,结果相信男爵的确干了卑鄙的勾当,可以前,别人要是对男爵的行为稍有猜疑,她都会生气的呀。她拿定了主意,去向那些可憎的女人求救。

“他的情妇,”若赛花重复道,“一直没有上这儿来。奥林普·比茹小姐很可能已经离婚了。在我们这个区,离婚是常有的事。”

“他向从前的情妇要钱!”莉丝贝特说的这几个字,让男爵夫人琢磨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