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纳弗太太搬到瓦诺街后第三个月,便接待了克勒维尔先生。克勒维尔不久前当上了区长,而且荣膺了荣誉团二级荣誉勋位。
请诸位记住这句名言:在巴黎,沆瀣一气,才是真正的神圣同盟。利害关系最终总是会分裂,而邪恶之徒总能和谐相处。
克勒维尔曾经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凭他那身国民自卫军的制服,他进杜伊勒利宫也是那般神气活现,自以为跟皇帝一般威武,可当区长就得脱下这套军装。但是,玛纳弗太太一个劲地给他出主意,最终,他的野心战胜了他的虚荣心。
玛纳弗太太的这个社交团体是慢慢地形成的,而且也很谨慎;聚到一起的,都是些意气相投的人物,一个个盘算着私利,相互利用,竞相为女主人歌功颂德。
区长先生觉得他跟埃洛伊丝·布里兹杜小姐的关系与他政治上的追求是水火不相容的。早在他登上区长的宝座之前,他对自己那些寻花问柳的事就守得很紧。
外人对巴西人蒙泰斯·德·蒙特雅诺斯先生的过去一无所知,哪还能有什么闲话可说?当然没有。再说大家在这个沙龙里寻欢作乐,对女主人也多有袒护。而玛纳弗太太除了本身的种种魅力之外,还有大家非常看重的一点,那就是她有着一股神秘的势力。比如克洛德·维尼翁就是她这个沙龙的常客,此人当上了德·维森堡亲王元帅的秘书,眼下正指望以请愿委员的身份进入国务参事院,他来这儿是因为有几位脾性天真而喜好赌钱的国会议员也是这里的常客。
但是,大家都可猜想到,克勒维尔以与丈夫玛纳弗先生财产分开的瓦莱莉·弗汀的名义存了一笔利息为六千法郎的款子,因此而获得了报复的权利,只要他乐意,尽可能为若赛花被夺之事报仇。
原为查理十世管猎犬的奥利维埃和他妻子自然对于洛男爵和玛纳弗太太感恩戴德,为了他们,把耶稣再钉上十字架的事也会去做。
瓦莱莉也许从她母亲处继承了被人供养的特殊天赋,一眼便看透了这个能说会道的滑稽家伙的脾性。
这幢楼房的房主是男爵的朋友,他一直在找门房,通过男爵的举荐,奥利维埃夫妇改换门庭,成了这里的看门人,从杜瓦伊纳街那间不见天日而又挣不了几个小钱的门房,搬到了瓦诺街这间华丽而又收入颇丰的门房。奥利维埃太太原来是查理十世府中的洗衣女。正统的君主制度倒台后,她也丢了那个位子。她一共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已经当上了一家公证事务所的小书记员,他是奥利维埃夫妇最宠爱的。可是这个宝贝儿子不得不去服兵役,时间是六年,眼看着要中断自己的灿烂前程,恰是玛纳弗太太帮了他的大忙,免除了兵役,原因是他身体有缺陷,殊不知有陆军部里的巨头私下里跟征兵体检委员会打个招呼,这种体格上的毛病,他们是有办法找到的。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体面的女人!”克勒维尔跟莉丝贝特说的这句话,后来被莉丝贝特传给了她可爱的瓦莱莉,正是这句话被大加利用,最后促进了这笔交易。瓦莱莉得到了利息为百分之五总计六千法郎的年金。打这之后,瓦莱莉就再也没有让自己的声望在塞撒·比洛托手下的老跑街的眼里减少半分。
每次,男爵都跟来宾在午夜时一起离去,一刻钟后又折回来。这事非常隐秘,其中的奥妙是这样的:
克勒维尔当初结婚图的是钱,他娶了拉布里的一个磨坊主的女儿为妻,这是个独生女,她所得到的遗产占了克勒维尔全部财产的四分之三,因为零售商们发的财,大多不是靠做买卖,而是靠店家与乡村财主的结合。巴黎四周有许多农场主,磨坊主,还有不少养牛的、种地的人家,他们都梦想着自己的女儿能得到站柜台的那份荣耀,在他们看来,要是零售商、首饰商或货币兑换商能做自己的女婿,那比公证人或诉讼代理人要更中意,因为公证人或诉讼人一旦在社会上发了迹,他们都很担心,害怕日后会被这些市侩的顶尖人物瞧不起。
总之,她的所作所为都恰到好处。因此,许多人都断言她跟男爵的关系是纯洁无瑕的,再说国务参事又上了岁数,人们觉得他这个人只是有一种柏拉图式的嗜好罢了,喜欢的是玛纳弗太太的灵活机智和迷人的言谈举止,差不多就像已经故世的路易十八喜欢语言优美的情书。
克勒维尔太太长得相当丑,而且十分粗俗,愚蠢,她死得倒是很适时,给过她丈夫的,除了当父亲的乐趣之外,再也没有旁的乐趣。
瓦莱莉还考虑了未来,在社会上原本虚伪的她又增加了一份宗教的虚伪。每个礼拜天,她都准时去望弥撒,从而得到了有关虔诚的各种美誉。她四处募捐,成了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太太,又是分发圣餐面包,又是向邻居施善,可所有的钱花的全是艾克托尔的。
不过,在从商生涯之初,克勒维尔这个好色鬼一来因事务缠身,二来为省几个钱,只配当坦塔罗斯的角色,只有馋的份儿。拿他自己的话说,他跟巴黎那些体面的女人接触,只是限于店家的迎送招呼而已,但心里对她们的优雅举止、时髦穿着以及被归结为名门的各种难以言喻的气派,艳羡不已。有朝一日,能攀上这些沙龙仙女中的一位,是他在年轻时代起就一直憋在心里的欲望。
到处都有传闻说,玛纳弗太太的家境有如此改观,是因为她的生父蒙特科纳元帅委托他人赠给了她一大笔遗产。
博取玛纳弗太太的欢心,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对梦想的刺激,如诸位所见,更是一桩满足他自豪感、虚荣心和自尊心的大事。而他马到成功,因此野心骤然膨胀。他从中受到莫大的精神享受,而脑子一旦发热,心里自然就有了反应,幸福感倍增。再说,玛纳弗太太精于爱之道,这可是克勒维尔始料不及的,因为若赛花和埃洛伊丝从未爱过他;至于玛纳弗太太,她觉得有必要好好哄骗他,在她眼里,他可是只永远取之不尽的钱柜子。
短短两年,玛纳弗太太的家就赢得了舒适惬意的好名声。来宾常在这儿打牌玩乐。而瓦莱莉本人,也很快出了名,被誉为可爱而风趣的女子。
肉体交易的哄骗比现实的爱情更有魅力。真正的爱情常有麻雀之间那种无休无止的争吵,给对方造成深深的伤害;可打情骂俏恰恰相反,是对受骗一方的自尊心的抚慰。由于幽会机会很少,致使克勒维尔内心的那股欲火一直处于燃烧的状态。可每次来,老是碰壁,瓦莱莉正经而又冷漠,装出一副内疚的模样,说他父亲在善人的天堂里不知会怎么看待她。
两间主要的屋子——客厅和餐厅,家具一应齐备,一间用红色锦缎饰墙,另一间用的是橡木雕花护壁板。但是,为了使一切都完美和谐,六个月后,男爵又在过眼烟云般的奢华上面添上了一层实实在在的奢华,送上了价值昂贵的用具,例如一套银器就花了两万四千多法郎。
克勒维尔不得不设法战胜她身上的那种冷漠,而精明的小女人故意收敛一些,让他觉得终于反败为胜,她好像成了他疯狂的爱情的俘虏;可不一会儿,她似乎受到良心责备,又摆出一副规矩女人的自尊模样,显得十分正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英国淑女,最终总是以自己的尊严把克勒维尔击垮。而当初,克勒维尔吃的正是正经女人的这一套。瓦莱莉还有最后一着,那就是独有的温柔功夫,弄得克勒维尔和男爵怎么也少不了她。
瓦诺街的那套公寓,占了一幢现代楼房的整个三层,楼房前有院落,后有花园,房子里的布置恰如其分,奢华的只是那些波斯绸墙饰和既实用又华美的家具。只有卧室是个例外,满目是贞妮·卡迪娜或舍恩兹之流爱炫耀的玩艺儿:有花边窗帘、开司米帷幕、锦缎门帘,壁炉架上的那套陈设是斯迪德曼亲手设计的,小巧玲珑的古董架上摆满了珍奇的古玩。若赛花的香窟金光耀眼,珠宝炫目,于洛不愿意他的瓦莱莉居住在一个比之逊色的小巢里。
在众人面前,她显得纯洁、天真而又充满幻想,举止端庄,无可挑剔,而且才智横溢,尤为突出的,是她的温柔、雅致和富有异国情调的风姿,煞是迷人。但在私下幽会时,她比娼妓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变得滑稽、有趣,花样翻新。
奥丹丝结婚差不多三年之后,亦即在一八四一年,于洛·德·埃尔维男爵看样子已经改邪归正,拿路易十五的首席外科医生的话说,老马终于歇脚了,但是,他为玛纳弗太太花的钱是花在若赛花身上的两倍。不过,瓦莱莉虽说是穿戴不凡,但表面上还是显出一副副科长太太应有的简朴样子;只是在家里,她的打扮和穿着才奢侈。就这样,为了她亲爱的艾克托尔,她牺牲了一个巴黎女子所有的虚荣。然而,每次去看戏,她总戴着一顶漂亮的帽子,穿着最时髦的衣装;男爵也总是用车子送她,看戏的包厢也是精心挑选的。
这种鲜明的对照令克勒维尔之流大为欢喜。他为自己是这出喜剧的唯一作者而洋洋得意,以为她玩的这一套全都是为了他,因而对这位戏子欣赏不已,为她妙不可言的虚假表演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