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对我丈夫很忌恨,我亲爱的克勒维尔,可您还会是他最好的朋友,要是您看到他太太心这么软……”
男爵夫人越说离自己的目的越远……
说着,她朝克勒维尔飞了一个滚烫的媚眼。可是,她这一眼就像杜伯瓦神甫使劲踢摄政王,用意实在太露骨了,弄得摄政王派的老化妆品商又动起了风流念头,暗自思忖:
“夫人,我始终没有变,可是一个老化妆品商,要是阔老爷,也应该是一个井井有条,节俭持家的阔老爷,他对一切都抱有有条不紊的观念。为了那些荒唐事开一个户头,借一笔钱,还动用某些盈利,把老本也贴上!……这是发疯。我的孩子们该有的财产都会得到的,包括他们母亲的一份和我的一份;可他们总不愿让他们的父亲犯愁,逼他去做修士,去做木乃伊吧!……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快快活活的!我要高高兴兴地安度晚年。我尽到了法律、感情和家庭要我尽的一切责任,如同所有的到期票据,我无不一一严格交付。在我家里,要是我的孩子们能像我那样接人待物,那我也就满足了;至于眼下,我也有风流事,只要我那些风流事除了给那些傻瓜……(对不起!您不懂交易所的这种说法)外,不给任何人造成损害,那他们对我也就无可指摘,等到我死的那一天,他们也还能得到一大笔财产。可您的孩子对他们的父亲就不会是这种说法了,他连累了两个孩子,害得他儿子和女儿都倾家荡产……”
“她莫非是想报复于洛?……要不就是觉得当区长比当国民自卫队的军官更棒?……女人呀,都是这么古怪!”
克勒维尔望了望于洛太太,发现她如一朵就要开败的百合花,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掠过一些念头;可是,对这位圣洁的女子,他无比崇敬,连忙强压住自己的心思,把种种疑问打回到心底那一风流的角落。
于是,他摆出了自己的第二种姿态,一副摄政王的派头,望着男爵夫人。
“我了解您,您以前相当慷慨……”她说道,“这三十万法郎在您嘴里说出来,那口气就像阔老爷一样……”
“好像您要从一个不肯依您的贞洁女子身上下手,对他进行报复,”她继续说道,“您相当爱那个女子……想要收买她。”她低声添了一句。
若在三年前,阿德丽娜这可爱的一瞥准能让克勒维尔神魂颠倒。
“是要从一个神圣的女子下手,”克勒维尔接过话说,一边朝男爵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男爵夫人垂下了眼睛,只见她的眉毛湿湿的,“因为三年来,您受了不少委屈!……是不是?我的美人!”
她垂下眼帘,继又朝克勒维尔抬起,目光似天使般温柔,但丝毫没有瓦莱莉的那种无比机智且具有挑逗性的淫荡意味。
“别谈我的痛苦,亲爱的克勒维尔,那可不是人可以受的。啊!如果您还爱我,您完全可以把我从深渊中解救出来!是的,我是在地狱之中!受钳烙刑,被五马分尸的弑君者与我相比,那简直是在享福,因为他们被撕裂的,只是他们的肉体,而我被撕碎的,是我的心!……”
她离题实在太远了,但一想到叔父,便感觉到自己像圣罗朗在受火刑,因为她仿佛看到叔父朝自己开了一枪!
克勒维尔把手从背心的袖笼里抽了出来,摘下帽子,放在工作台上,不再摆他的架势,微微地笑着!这微笑显得那般憨厚,男爵夫人误解了他的用意,以为那是慈悲的表示。
“从世俗的观点看,您是有道理的,”阿德丽娜说。
“您瞧,这个女人并不是完全绝望了,而是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什么都可以一试,我的朋友,为的是避免弄出命案来……”
“夫人,圣徒可以去济贫院,他们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堂之门。我,我是个俗人,我害怕上帝,可我更怕苦难的地狱。一文不名,在我们目前的社会秩序中,那是最大的不幸。我是我这个时代的人,我崇拜金钱!……”
她担心奥丹丝进屋来,把门给插上了;冲动之下,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克勒维尔脚下,抓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我亲爱的克勒维尔,”男爵夫人继续说道,“在鼓得满满的钱袋里拿出一点钱,谈不上是行善!因为对人慷慨而自己过着苦日子,因为做了好事而自己吃苦,这才叫行善!行善,就要准备别人忘恩负义!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善事,上苍是瞧不起的……”
“请做我的救星吧!”她央求道。
“是的,是好事,但做坏了!那就是半桩罪恶!”克勒维尔对自己这一说法十分得意。
她以为这个老化妆品商不乏仁慈之心,突然间燃起希望,觉得不用失身就可以得到二十万法郎。
“唉!亲爱的克勒维尔,可事情不关我们孩子,这些可怜的孩子,对父母这么孝顺!……您对维克托朗和塞莱斯迪娜已经绝了情,可我还会很疼爱他们,您的愤怒在他们那美好的灵魂中留下的辛酸,也许我能慢慢地帮他们解掉。孩子们明明做的是好事,您却惩罚他们!”
“请买下一颗灵魂吧,您过去是想买下一个女人的贞洁呀!……”她继续说道,一边朝他投去疯狂的目光,“请相信我诚实的为人,相信我的名誉,您知道我有多么坚贞!做我的朋友吧!救救我们全家吧,免得这个家受尽屈辱,走投无路,整个儿毁了,别让它再在泥坑里往下陷了,不然到头来,坑里溅起的将会是人血!噢!别叫我解释什么!……”见克勒维尔身子一动,想要说话,男爵夫人连忙说道,“尤其不要像那些幸灾乐祸的朋友,跟我说什么:‘我对您早就有言在先!’哎!……您就遂她的心意吧,您过去不是爱着她吗!这个女人如今跪倒在您的脚下,这一举动也许无比高贵;千万不要求她什么,您等着吧,她会报答您的!……不,不要您施舍任何东西,只求您借钱给我,借给您称作阿德丽娜的那个女人!……”
“我猜得出,夫人,”克勒维尔一副精明的神态,说道,“可是,您是在求我做办不到的事……噢!我可不是一个野蛮的父亲,一个拿破仑所说的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的吝啬鬼。请听我说,美丽的太太。如果我的孩子是为了他们自己弄了个倾家荡产,那我会救助他们的;可要为您丈夫担保,夫人?……那岂不是要像达那伊得斯姐妹那样,往一个无底的水槽里注水!为了一个死不悔改的父亲,竟将房屋作了抵押,借了三十万法郎!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可怜的人!他们可从来没有享过福!如今,他们的生活来源也只有维克托朗在法院挣的那份工资了。您的儿子,就让他去空发议论吧!……啊!这个小博士,我们大家的希望,他本该当部长的。好端端的一条船,却犯傻搁了浅,他要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借钱,为了款待那些议员,争取选票,提高自己的影响而欠了债,那我会对他说:‘这是我的钱袋,全都拿去吧,我的朋友!’可拿钱去还父亲的风流债,不行!那些风流事,我早就对您有言在先!啊!他父亲把他摔得好惨啊,远离了权力的宝座……我倒是要当部长啰……”
说到这里,阿德丽娜泪如泉涌,她哭泣着,泪水湿透了克勒维尔的手套。
“我请您到这里来,我亲爱又善良的克勒维尔先生,”男爵夫人声音窘迫地说,“是为了一件再也重要不过的事……”
“我需要二十万法郎!”……在哗哗的泪水声中,这几个字几乎都听不清楚,就像石头落进阿尔卑斯山积雪融化后奔腾而下的瀑布,再大也激不起什么声响。
在上流社会,每当他去德·维森堡亲王府,去省政府,或去博比诺伯爵府,他总按照瓦莱莉传授给他的那一套,潇洒地一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拇指插在背心的袖笼里,又是点头,又是弄眼,一副殷勤的媚态。这一套别样的姿态是爱戏弄人的瓦莱莉专为他设计的,她以让区长恢复青春为名,最终给他陡添了一副滑稽可笑的模样。
贞洁女神就是这样不通人情世故。淫荡之神从不索要什么,玛纳弗太太一例诸位已经亲眼看过,一切都会让别人主动送上门来。这类女人只有在她们必不可少的关键时刻,或需要拼命敲诈某个男人时,才会变得苛刻起来,如石膏矿的采矿工人所说,一旦石膏矿石变得稀少时,他们便会毁灭性地拼命开采。
三年来,勃勃野心改变了克勒维尔的姿势。如同大画家一样,他目前已经处在了第二习惯状态。
一听到“二十万法郎”这几个字,克勒维尔什么都明白了。
区长先生打从成了政客之后,改穿了黑呢服装。他的脸映在这身黑衣服上,看去就像一轮盈月,高挂在褐色的云幕上方。他的衬衫饰着三颗星星般的硕大珍珠,每颗价值五百法郎,显得他的胸部格外发达……他常常说:“一看就知道我将来肯定是一个论坛健将!”那双庶民般的粗壮的大手从早上起就戴着黄手套。油光闪亮的皮靴说明他是乘那辆单马双座褐色小车来的。
他殷勤地扶起男爵夫人,说了一句很让人受不了的话:“哎哟,好好静一静,我的小母亲。”阿德丽娜在惶惑慌乱之中,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我来了,美丽的太太,请您吩咐,”克勒维尔说。
整个场面全都变了,拿克勒维尔自己的话说,这一下,他彻底左右了局势。
阿德丽娜朝克勒维尔嫣然一笑,指了指她面前的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