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做了一个祷告。当她起身时,发现丈夫满脸欣喜若狂的神色,不禁又动起了刚才的那个邪恶的念头,顿时像呆子一样,陷入悲哀之中。
“那么,艾克托尔,还是让你妻子牺牲吧,千万不要毁了我们的叔叔,毁了你的大哥和我们全家的名声!”男爵夫人脑中出现了一线光明,说道,“是的,我可以救你们大家……噢!我的上帝!多么可耻的想法!我脑子里怎么会闪出这种念头?”
“去,我的朋友,快到部里去,”她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喊叫道,“想办法派一个专员去,必须派!怎么也要把元帅说动!等你下午五点钟回家时,你也许就可拿到……对!你一定能拿到那二十万法郎。你的全家,你个人的名誉,你作为国务参事,局长的名誉,你的清白,还有你的儿子,一切都会得救的;可是你将失去你的阿德丽娜,你将永远也见不到她。艾克托尔,我的朋友,”她说着跪倒在地,握住他的手,吻着,“祝福我,跟我道别吧,永别了!”
“出路也许还有一条,”他说,“可是……太拿不准了……是的,克勒维尔跟他女儿结怨很深……啊!他倒是很有钱,只有他能够……”
这一番话是那么令人心碎,男爵抱住妻子,把她扶了起来,紧紧地拥抱着她,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叔叔!可怜的人啊!艾克托尔,不能让他丢尽了脸面自杀!”
“你要是明白了,”她继续说道,“那我会羞死的,我就再也不会有勇气去做这最后的牺牲了。”
“什么办法也没有了!”男爵说,“政府里没有人能弄到二十万法郎,哪怕是事关一个部的存亡!噢!拿破仑,你在哪儿啊?”
“太太请用餐,”玛丽埃特过来说道。
“可是,艾克托尔!这一来,就不仅仅是倾家荡产了,会丢尽了脸面,”阿德丽娜说,“我可怜的叔叔一定会自杀的,要命,就要我们自己的命,这你有权利,可千万不要当杀人凶手!再拿出勇气来,还会有办法的。”
奥丹丝进屋跟父母道了安。他们得一起上桌吃饭,而且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二十万法郎到哪儿去找?我可以让上面派克洛德·维尼翁去当专员。那个小伙子很机智,聪明……这事两天就可以办成……可是那二十万法郎,我儿子也没有,他的住房已经做了三十万法郎的抵押。我大哥最多也只有三万法郎的积蓄。纽沁根嘛,他会嘲笑我的!……沃维纳?……当初为了凑足一笔钱给那混账玛纳弗的儿子用,他借给我一万法郎就已经不太爽快了。不,什么都完了,我只得去跪倒在元帅面前,把事情都跟他招认了,让他骂我混蛋,总之,挨他一阵训斥,只求能体体面面地下台。”
“你们先去吃,我马上就来!”男爵夫人说。
“艾克托尔,到我房间里去,”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哧哧喘气,“别让你女儿看见你这个样子!来,我的朋友,来。”
她坐到桌前,写了下面一封信:
男爵夫人踮着脚尖轻轻地走上前去,艾克托尔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继续靠近,瞥见了那封信,拿来一念,顿时四肢发抖。她的神经遭到了无比猛烈的打击,以致身上落下了永久的病根。几天以后,她便变了一个样,浑身不停地颤抖,因为遭受初次打击后,她不得不作出行动,而这导致了伤及她生命元气的反应。
我亲爱的克勒维尔先生,我有一事相求,今天上午我等着您,我知道您向来都很有礼貌,相信您会一如既往,不会让您忠诚的仆人久等的。
她恐惧万分,吓得透不过气来,一时动弹不得,从门里瞧了瞧外面的大镜子,发现她的艾克托尔瘫在了那里。
阿德丽娜·于洛
阿德丽娜在卧房里听到丈夫重重地摔倒在沙发上。那声音怪极了,以为他中了风。
女儿家的女仆正在准备开饭,男爵夫人对她吩咐道:“露易丝,下楼把这封信交给门房,让他按信上的地址马上送去,并请对方回话。”
男爵离开了餐厅,心情乱极了,身不由己地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倒了下去。可动作太猛,他脑子一阵发麻,整个人像瘫了一般。他目光定定地盯着地毯上的玫瑰花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拿着若翰的那封要命的来信。
男爵正在看报,他把一份共和党的报纸递给妻子,指了指上面的一篇文章,对她说道:
偷情的苦恼与欢乐,再加上刚刚了结了他风流一生的那场灾祸,致使于洛无暇考虑可怜的若翰·费希。可费希在第一封信中就已经明确地报告了面临的危险,如今这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还来得及吗?”
您办一张阿尔及尔银行的汇票给我,汇票可交给送信给您的那位士兵。此人很可靠,是一位亲戚,让他带什么东西,他决不会多问的。我已经采取措施以保证小伙子安全返回。若您无能为力,那为了给我们的阿德丽娜带来幸福的人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这是一篇可怕的短讯,是报纸用来装点长篇大论的政治檄文的。
若您派的专员九月一日抵达此地,并带来您的命令,同时,若您能给我们汇来二十万法郎以补足我们仓库里的储备——现在我们在搪塞,说那些货放在边远地区——那么,我们在账目方面就会被认为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污点。
本报通讯员从阿尔及尔发来消息,奥朗省的军需供应部门发现严重的滥用职权行为,司法部门已立案调查。舞弊罪显而易见,犯罪人员也有名有姓。若不严加惩治,那必将因营私舞弊,克扣军粮,而导致我部兵士继续大量减员,甚于阿拉伯人的枪炮和天气的酷热给我部造成的损失。我们在等待新的消息,以对这一令人遗憾的案情继续进行报道。
您派的那位职员我看不是个好东西,很有可能会连累您;不过,他聪明得就像个骗子。他说您应该比别人更加高声地呼吁,给我们派一位监察员,一位专员来,负责追查罪犯,调查舞弊行为,最终给予严厉惩治;但他首先必须在法庭和我们之间插一杠子,造成某种冲突。
根据一八三〇年宪章的规定在阿尔及利亚建立的新闻机构竟引起一片恐慌,此中的原因,我们不用再大惊小怪。
这一要求,是您配给我做搭档的那位职员提出的;看来,我很有可能要上重罪法庭或上军事法庭。您明白,谁也别想把若翰·费希送上世间的任何法庭,他自己会去上帝法庭的。
“我马上换穿衣服去部里,”男爵离开饭桌时说,“时间太宝贵了,每一分钟都事关一个人的性命。”
若一切能按此期限办成,那您便能保住您忠诚的若翰·费希的名誉和性命。
“噢!妈妈,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奥丹丝说。
我的侄婿,估计您在八月七日可收到此信。假设您要用三天才能给我们所要求的援助,再加上了十五天的路程,这样便要到九月一日。
说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涟涟,把一份美术杂志递给母亲。于洛太太看见了上面有一幅画,正是德·斯坦勃克公爵雕的《达莉拉》,画的下端印着一行字:玛纳弗夫人收藏。文章的署名只有一个V字母,但从开头几行字,便可看出是典型的克洛德·维尼翁的文笔和取悦的口气。
就在结婚预告公布的那一天,男爵收到了非洲发出的另一封信。上门的又是一个阿尔萨斯人,此人确证对方是于洛男爵本人之后,才把信交给他,然后留下自己的住址,告辞走了。身居要职的男爵刚刚念了开头几行字,便像被雷击了一般:
“可怜的姑娘……”男爵夫人说。
老姑娘在社会的顶峰上正洋洋得意,不料出了一件可怕的大事,将她掀翻在地。
听到母亲几乎漠然的声调,奥丹丝惊呆了,看了她一眼,发现了母亲不胜痛苦的神情,与母亲相比,她的痛苦也许不值一提,她马上上前抱着母亲,对她说道:
莉丝贝特终于胜利了!她就要达到目的,满足自己的野心,实现自己的计划,解了她满腹的怨恨。多少年来,全家一直瞧不起她,一想到自己就要在家里作威作福,她实在快活。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当她过去那些保护人的护主,救命的天使,让这个毁了的家庭继续生活下去,她甚至在镜子里给自己施礼,称呼自己伯爵夫人或元帅夫人!至于阿德丽娜和奥丹丝,恐要在苦难中挣扎,艰难地了却残生,而贝姨,将被杜伊勒利宫所接纳,登上上流社会的宝座。
“你怎么了,妈妈?出什么事了,难道我们会比现在还更不幸?”
“唉!他已经上了年纪了!”她找补了一句。
“我的孩子,与我今天的痛苦相比,我觉得过去那些可怕的苦难根本不算什么。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受苦呢?”
事情过了十天之后,便由教堂公布了老姑娘和杰出的老人的结婚预告。在这之前,为了说服老人同意这门亲事,阿德丽娜不得不把艾克托尔在经济方面惹出的乱子告诉了他,还说男爵整天愁眉苦脸,非常沮丧,精神都垮了,求他千万不要跟男爵提起过去的事……
“等到了天堂,妈妈!”奥丹丝神情严肃地说。
莉丝贝特表面上跟玛纳弗太太闹翻了,住到了于洛元帅家。
“来,我的天使,你帮我穿好衣服……噢,不用了……这一次我不愿你来帮我梳妆打扮。让露易丝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