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贝姨 > 第29章 克勒维尔的生活与观点

第29章 克勒维尔的生活与观点

十五年来,克勒维尔之流花在硬质壁板、描金石膏和骗人的雕刻上的钱,若用来美化巴黎,什么工程早就都完成了。

可你算一算吧,有多少遗产没有人继承,最终归了政府。

客厅的尽头,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小厅,里面摆放着仿布尔风格的桌柜。

一个巴黎的有钱人(都跟利维一样,心里是爱自己的巴黎的),是否想过要给巴黎圣母院补建上钟楼呢?

卧室的四壁全都装饰着波斯绸,也与客厅相通。饭厅里一式的胡桃木家具,煞是耀眼,护壁上挂着几幅瑞士风景画,配以华丽的画框。克勒维尔老爹一直梦想着去瑞士游玩,在亲眼目睹其芳容之前,决意先将这画中之国拥为己有。

自古以来,黄金从来就不曾放弃过一个自我献丑的机会。若我们歇业的买卖人能像意大利人那样不落俗套,有着向往伟大事物的本能,那今天的巴黎城内,恐怕早已有了十座威尼斯。直到我们这个时代,米兰的一个商人还会自愿从遗产中捐出五十万法郎给米兰大教堂,为穹顶上巨大的圣母像描金。卡诺瓦曾在遗嘱上吩咐他兄弟,花四百万建一座教堂,而他兄弟另又慷慨地捐了一笔钱。

克勒维尔当过区长助理,受过勋,又是国民自卫军军官,如众人所见,他的一切,包括家中的摆设,不折不扣,全都是仿效那个后来倒运的前任家里的排场。在王朝复辟时代,一个失了势,而另一个默默无闻的,却走了运,这并非命运的特殊安排,而是事物的必然。在革命中,犹如在海洋的风暴之中,实实在在的东西全都葬身海底,而没有分量的玩艺却被波浪卷到了海面。塞撒·比洛托身为保王党,当时是个得势的人物,遭人妒忌,自然成了资产阶级反对党的靶子,而胜利的资产阶级则在克勒维尔身上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护壁上悬挂着四幅肖像画,分别是已故的克勒维尔太太、克勒维尔本人以及他女儿和女婿,四幅画都出自在有产阶层内名气响当当的画师皮埃尔·格拉苏之手,在他的笔下,克勒维尔一副拜伦的派头,煞是滑稽。画框价值三千法郎,与厅内咖啡馆式的富丽装饰颇为和谐,但要是哪位名符其实的艺术家见了,定会直耸肩膀。

这套住房的租金为一千埃居,里面放满了用金钱可以买到的所有漂亮但俗气的玩艺儿,房子占了一家旧府邸的整个二层,府邸前面有院子,后面有花园。屋子里所有的一切保存得像是昆虫学家家里存放的标本,因为克勒维尔很少在这儿住。

客厅正中央,放着一张死气沉沉的圆桌,桌面是大理石的,由罗马产的各式意大利大理石嵌饰而成,倒也古色古香,罗马制造的这一块块矿物标签,犹如裁缝师傅的货样,上克勒维尔家作客的有钱人见了,总免不了啧啧称赞一番。

这个富丽堂皇的处所,构成了这位野心勃勃的老板的法定住所。他平时有一个厨娘和一个当差伺候,若要设宴招待政界的朋友,接待一些人,显示自己的排场,或招待亲戚,他便临时雇两个下人,到谢维酒家点一桌好菜。

格朗多装饰客厅,总是千篇一律,白漆描金,墙衬大红锦缎。家具是红木的,但雕工很普通,一点也不精细,所以在工业品展览会期间,巴黎的制品略逊一筹,让外省占了风光。至于烛台、椅子扶手、壁炉挡灰板、吊灯、座钟等,全都是洛可可式样。

克勒维尔真正的落脚点以前是在洛莱特圣母街埃洛伊丝·布里兹杜小姐家,后来如诸位所见到的,搬到了肖夏街。

失去昔日光彩的名人,靠过时的赞美支撑着,到底还能闪耀多久,谁也不知道。

每天上午,这位歇业的商家(所有的有钱人都称自己是歇业的商家)在索塞伊街呆上两个小时,处理一些公务,余下的时间全都用在了情妇身上,这可把情妇折磨得好苦。

同样,当初老板发财走大运,曾请建筑师格朗多装修,克勒维尔对那奇妙的设计惊叹不已,所以,等到他自己装修住宅的时候,拿他自己的话说,是“二话不说”,闭着眼睛,打开钱袋去找当时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了的建筑师格朗多。

奥洛斯玛纳克勒维尔跟埃洛伊丝小姐有笔稳定的交易:她每个月供他价值五百法郎的消遣玩乐,月月清,不得推延。至于她的饭钱和所有额外的开销,也由克勒维尔负担。

克勒维尔当了区长助理,因为他的老板当初任过区长助理;他如今又当上了营长,因为他一直眼红塞撒·比洛托的大肩章。

这份契约还外带赏金,因为他常常送礼,不过,对这位著名歌女的前情夫来说,看来还是经济合算的。他常跟那些过分溺爱自己女儿的鳏居的商人说,包月租马骑远比自己养牲口要上算得多。不过,诸位恐怕还记得肖夏街门房私下跟男爵说的那些话,克勒维尔是从不回避马夫或侍者的。

人们往往不知道因为当年的嫉妒心作怪而做了种种蠢事,同样,谁也意识不到正是因为这种暗中的争强好胜心理促使他们去效仿当初立下的榜样,耗尽自己的心血,去争当月亮的一线闪光,做出种种荒唐事。

可见,克勒维尔说是溺爱女儿,可却变着法子供自己作乐。他的行为举止很不道德,但却以高尚的道德为之辩护。再说,老化妆品商从他的这种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生活、放荡的生活、摄政王式、蓬巴杜式以及黎塞留元帅式的生活)还能捞到一点高人一等的光彩。

比如一家银行的职员,从一踏进老板的客厅起,便梦想能拥有同样一间客厅。若他发了财,客厅里布置的决不会是二十年后时髦的那套奢华的摆设,而是当初令人心醉神迷的那种已经过时的排场。

克勒维尔自以为是个眼界开阔的人,钱虽少,但出手大方,为人慷慨,思想也不狭隘,可这一切,不过是靠了每月一千二百至一千五百法郎的开销。这并非是政治上虚伪的结果,而是有产阶级虚荣心在作怪,不过,两者殊途同归,结果还是一样的。在交易所,克勒维尔被视作是一个超脱时代的人物,尤其是一个乐天随和派。

诸位不知是否留心过,在我们的童年时代或踏进社会生活大门之初,我们往往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就已经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样板。

在这一方面,克勒维尔自以为比那个比洛托老头要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