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奥丹丝,要挺住,”她凑着奥丹丝的耳朵说。
莉丝贝特扶起小外甥女,热烈地拥抱着她。
男爵夫人像是一个被报了仇雪了恨的女人,激动地亲了亲贝姨。
“那个可怕的女人,她想折腾得您女婿一家不和,这到底出于什么利害关系呢?我一点也不清楚;因为我这个人脑子太笨了,看不透那些阴谋诡计,那是多么恶毒、卑鄙、无耻啊。您的玛纳弗太太根本就不爱您的女婿,可她出于报复心,想要他跪到她面前。我刚才已经骂过那个可耻的女人了,她活该。那是个不知廉耻的妓女,我已经跟她明说了,我要离开她那个家,我要离开那个泥坑,保全我的名誉……不管怎么说,我是这个家的人。我一听说我的小外甥女离开了万塞斯拉斯,我就赶来了!您还把那个瓦莱莉当成个圣女,可好端端一个家就是她拆散的,真可恶;我还能呆在那种女人家里吗?我们亲爱的小奥丹丝,”她有意碰了碰男爵的胳膊,说道,“也许是上了那种女人的当,她们那种女人,为了得到一件珠宝,都会不惜牺牲别人美满的一个家。我并不认为万塞斯拉斯有罪,可我觉得他这人心软,遇到这种变着法子卖弄风情的女人,我不敢说他就不会上当。我已经打定主意了。那个女人是在害您,她会把您弄到睡草垫的地步。我不愿意给人造成印象,好像我是帮着毁了这个家,三年来,我可能是一直在避免这种结局啊。您受骗了,姐夫。您要是斩钉截铁,说再也不去插手那个卑鄙的玛纳弗先生任命的事,那您就走着瞧吧,不知会出什么祸!他们早就准备好这一步,要狠狠地敲您一顿呢。”
全家围着他这个做父亲的,默默地谁也不作声,他相当聪明,自然明白这一沉默的含义。突然,他脑门上,脸上阴云密布,显得怒不可遏,连血管都一根根暴起,双眼血红,脸色铁青。
一听到莉丝贝特这番话,男爵夫人和她女儿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就像虔诚的教徒感谢圣母救了她们的命。
阿德丽娜连忙跪倒在他的跟前,握住他的双手,哀求道:“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行行好!”
“听我说,姐夫,”莉丝贝特开口说道,“您当初求我住到玛纳弗太太楼上去,帮她理一理那个家,我真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三年来,我了解了很多事情。这个女人是妓女!是个不要脸的妓女,也只有她那个丑陋无耻的男人可以跟她相配。你受骗了,成了他们那种人在锅里熬着的肥肉,您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把您引到什么路上去!得跟您什么都说透了,因为您已经陷入了深渊。”
“我已经成了你们的恶人!”男爵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良心的呼喊。
莉丝贝特对着男爵夫人和维克托朗,给他俩指了指正面看不到她的男爵,怜悯地耸了耸肩。
我们做了什么错事,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受害者出于报复心理,对我们的憎恨,我们也能猜出个大概;尽管我们竭尽全力伪装自己,但在突如其来的拷问之下,我们的舌头或脸色就会招供,就像从前的罪犯,在刽子手的手中乖乖招供。
“叫达莉拉!”少妇嚷叫道,“我们结婚以来,他一口气雕成的唯一就这一件东西。可这位先生不能为我,为他的儿子干活,却偏偏给那个贱女人干得那么带劲儿……噢!就要了我的命吧,父亲,因为您的每一句话都是一刀。”
“我们的孩子最终都成了我们的仇敌,”他又想翻供,说道。
“莉丝贝特,”男爵拉过老姑娘的手,给她指了指奥丹丝,说道,“你能不能来帮帮我。我可怜的奥丹丝昏了头,她觉得她的万塞斯拉斯给玛纳弗太太爱上了,可她不过是想要他一组雕像而已。”
“父亲……”维克托朗喊道。
就在这时,维克托朗和贝姨进了门,看见眼前这场面,一时目瞪口呆。女儿跪在父亲脚下。男爵夫人顾了母女情,又顾不了夫妻情,左右为难,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泪流满面,一脸惊恐不安的神色。
“你打断了你父亲的话!……”男爵盯着他儿子,以惊雷般的声音吼道。
“有了孩子?”于洛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哎哟!这肯定是个玩笑。”
“我的父亲,请听我说,”维克托朗拿出清教徒众议员的那种坚定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我完全知道我应该尊重您,决不会失礼,您的儿子永远是天底下最顺从最听话的。”
“我的父亲,您是在要我的命!如果您愿意,您就拿去吧;可是,至少得让它清清白白,没有污点,这样我给了您,心里也高兴呀!不要让我受了辱,带着罪去死!我不像母亲!我忍不下别人的侮辱!要是我再回到那个小家去,我会嫉妒得让万塞斯拉斯憋死,或做出更糟的事来。不要逼我做我办不到的事,不要对着我这个活人哭!因为这至少会把我逼疯……我觉得我就要疯了!昨天!昨天!他刚刚看了我的信,就到那个女人家吃晚饭!……别的男人都是这种德性吗?……我把我的命给您,但不能死个不明不白,蒙受耻辱!……他的过失?……轻微的!……跟那个女人都有了孩子!”
凡是旁听过国会会议的人,都知道国会斗争的惯用手段,这类啰唆的废话,往往是用来平息对手的怒火,以争取时间。
奥丹丝像疯了一样一下跪倒在父亲的脚下,那无比绝望的动作,使本来就没有扎好的头发全都披散了开来,她悲痛欲绝地朝父亲伸出双手说道:
“我们远远不是您的仇敌,”维克托朗说道,“为了从沃维纳手中赎回那张六万法郎的借据,我已经跟我岳父克勒维尔先生闹翻了,毫无疑问,这笔钱肯定在玛纳弗太太手里。噢!我的父亲,我没有一点指责您的意思,”见男爵一挥手,维克托朗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想跟莉丝贝特一样,也说几句,给您提个醒儿,虽说我们对您的忠诚是盲目的,是无限的,但是我的好父亲,可惜我们的财源是有限的。”
“哎哟,奥丹丝,我亲爱的小姑娘,别哭了,老哭会变得很丑的。”男爵说,“看看你!要有点理智。乖乖地回到你家里去,我向你保证,万塞斯拉斯永远不会再进那个人的家。如果说原谅心爱的丈夫犯了一次最轻微的过失,也算是牺牲的话,那我求你了,你就牺牲一回!看在我这满头白发的份上,看在你对母爱的爱的份上,我求你了……你总不愿意让我这老人过着伤心、痛苦的日子吧?……”
“钱!”痴情的老头经不住这番驳斥,跌坐在一张椅子上,说道,“这就是我的儿子!你的钱会还给你的,先生。”他猛地站了起来,说道。
“我的孩子,”男爵夫人对奥丹丝说,“听你父亲的,嗯?他爱着我们,你……”
说罢,他往门口走去。
“终于哭出来了!……一切也就好了!”男爵暗暗地想,“可女人一哭开,现在该怎么办呢?……”
“艾克托尔!”
这涟涟的泪水落到了母亲的心上,她走出了自己的卧室向女儿奔去,把她抱在怀里,在痛苦之中,她傻傻地对女儿说了一番安慰的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听到这一声喊叫,男爵转过了身,泪流满面地看着妻子,妻子在绝望之下,紧紧地抱着他。
“他在那儿吃晚饭?……”少妇马上站了起来,一脸惊恐的神色望着父亲,问道,“昨天!刚刚读完了我的那封信?……啊!我的上帝!……我当初为什么不进修道院做修女,而要结婚!我的命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现在有了个孩子!”她号啕大哭,又添了一句。
“别这样走……不要气呼呼地离开我们。我可什么也没有说你,我!……”
“听我说,我有经验,什么都见过。”父亲没有容女儿开口,又继续往下说,“那位太太待你丈夫很冷。真的,你准是受了别人的骗,我这就给你证据。噢,昨天万塞斯拉斯在吃晚饭……”
两个孩子随着这一恐怖的呼喊,一齐跪倒在父亲的面前。
至此,男爵像个深谙外交之道的行家,那番告诫的话说得非常婉转,令人叫绝。正如诸位所看到的,他斟酌再三,才提起这个名字,可奥丹丝一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像受了致命伤似的浑身一抖。
“我们都爱您,”奥丹丝说。
“哎,我的孩子!”他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开口说道,“小两口拌了拌嘴,一气之下就什么也不顾了?……这可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姑娘做的事。我的奥丹丝不应该连父母亲的意见都不问一声,就自己作那么重要的决定,又是离开家,又是要抛弃丈夫。要是我亲爱的奥丹丝先来看看她善良的好母亲,那就不致弄得我这么伤心了!……你不了解上流社会,它可太危险了。他们有可能会说是你丈夫把你赶回了父母家。像你这样在母亲膝下长大的孩子,比起别的孩子来,总是很难长大,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生活!幼稚纯真的激情,比如你对万塞斯拉斯的痴情,往往什么都不多加考虑,仅凭一时的冲动,实在不幸。心里一冲动,脑子就跟着失去控制。为了报仇,连巴黎也放火去烧,忘了还有法庭!既然你的老父亲也跟你说你这样做有失体面,你应该相信才是;我内心深深的痛苦,还没有跟你提起过呢,可真让我心酸啊,你根本不了解那个女人的心,却把罪名强加到她头上去,她要是一狠起来,有可能会毒透了……唉!你呀,那么天真无邪,那么纯洁,你万万想不到,你有可能被人玷污,被人诽谤。再说,我亲爱的小天使,本来是开玩笑的事,你却那么当真,我可以向你担保,你丈夫是清白的。玛纳弗太太……”
莉丝贝特酷似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打量着这一家人。
于洛坐在椅子上,他搂着女儿的腰,要她坐在他膝上。
这时,于洛元帅进了门厅,传来了他的声音。全家都明白事情非同小可,得瞒着他,刹那间,眼前换了一个景象。
“我来了,爸爸!”备受折磨的奥丹丝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说。
两个孩子连忙站了起来,一个个竭力掩饰住激动的情绪。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男爵便差人唤他女儿来见他,他一边等着,一边在空荡荡的大客厅里踱着步,寻找着各种理由,想要说服她,可一个受了伤害的少妇,一旦固执起来,那便铁了心,是最难说服的,就像清白无辜的年轻人不知道上流社会的什么情欲和利害关系,才不理会他们那套卑鄙的两头讨好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