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丹丝看了看万塞斯拉斯，看她那神情，就像是死刑犯上断头台一样。
“好吧！我的小宝贝，让万塞斯拉斯到那人家去一趟，我是好不容易求她，她才答应借钱的。噢，那人叫玛纳弗太太。她呀，像个暴发户，好面子，只要恭维她几句，她准会再也乐意不过，帮你们渡过难关。到那人家去走一趟吧，我亲爱的奥丹丝。”
“克洛德·维尼翁已经把斯迪德曼介绍过去了，”万塞斯拉斯说，“那一家人很让人愉快的。”
“啊！那我们有救了！”奥丹丝说。
奥丹丝垂下了脑袋。她内心的感觉，只有一个词可以说明：那不是痛苦，而是心病。
“可是，我亲爱的孩子，”莉丝贝特说，“你们知道你们俩是我的继承人，放心吧，我会给你们留下一大笔财产，要是你们能帮我促成与元帅的婚事；如果我们能很快成功，就接你们和阿德丽娜住到我家去。啊！我们在一起生活，会很愉快的。眼下，还是听听我的老经验吧。千万不要去跑当铺，那可是借债人的一条末路。我见过不少借债人，到了展期的关头没有钱去付利息，就一切都完了。我可以帮你们借到钱，立张字据就行，利息只有百分之五。”
“可是，我亲爱的奥丹丝，要学会生活！”莉丝贝特明白奥丹丝那脑袋一垂的深刻含义，遂高声道，“不然，你就会像你母亲一样，独守空房，人上了年纪，身边再也没有忒勒玛科斯，只落得个卡吕普索的命，为尤利西斯离去而落泪！……”她把玛纳弗太太那套嘲弄人的话全搬了过来，说道，“对世上的人，得看作是供人使用的器皿，用得着就拿，用不着就扔。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就利用一下玛纳弗太太，以后再离开她。万塞斯拉斯那么宠爱你，你还害怕他会迷上一个比你大四五岁，已经像一束紫苜蓿一样枯萎的女人……”
“噢！我这就去工作，”他边说边在妻子身旁坐了下来，把她抱到自己的膝头，“我要做一些有销路的小东西，做结婚礼物，还有铜雕小人像……”
“我宁愿把我的钻石当了，”奥丹丝说，“噢！决不要去那里，万塞斯拉斯！……那是个地狱！”
一颗泪珠出现在万塞斯拉斯的眼中。
“奥丹丝说得对！”万塞斯拉斯拥抱着妻子说道。
“我还有钻石呢，”年轻的斯坦勃克伯爵夫人像所有疼爱丈夫的女人一样，充满高尚的激情说道。
“谢谢，我的朋友，”少妇幸福到了极点，说道，“你瞧，莉丝贝特，我丈夫是个天使：他从不赌钱，我们到什么地方都是两人一道去，要是他能动手工作，那我真太幸福了。为什么要让我们上我父亲的情妇家去？那女人毁了我父亲，害得我们要强的母亲好惨好苦啊……”
“谈完了，”万塞斯拉斯送走斯迪德曼，回到屋里说，“可这件活儿需要六个月，我们得想办法度过这段时间。”
“我的孩子，你父亲并不是因为她才毁了的，是那个女戏子把他弄得倾家荡产，还有你的婚事！”贝姨回答说，“我的上帝！玛纳弗太太对他才有好处呢，算了！……我不该多嘴……”
斯迪德曼向贝姨和她外甥女打了个招呼，走了。
“你什么人都要护着，亲爱的贝特……”
“斯迪德曼，我的好朋友，”万塞斯拉斯凑近他伙伴的耳朵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呃，我们家有事要跟这个老姑娘谈。”
奥丹丝听到孩子的叫闹声，去了花园，留下莉丝贝特一个人跟万塞斯拉斯呆在屋里。
“啊！你觉得？”她回答说，“我可从来没注意过。”
“您妻子真是个天使，万塞斯拉斯！”贝姨说，“好好爱她，千万不要让她伤心。”
“他很不错，这个小伙子，”她凑着奥丹丝的耳朵说。
“好，我太爱她了，连目前的处境都瞒着她，”万塞斯拉斯回答道，“可对您，我什么都可以说……唉！即使把我妻子的钻石送去当了，也解决不了我们什么问题。”
斯迪德曼确实也动过心思，如果万塞斯拉斯不是他的伙伴，这位年轻艳丽的伯爵夫人倒是可做一个可爱的情妇；可碍于面子，他抑制住自己的欲望，与他们家保持着距离。莉丝贝特一眼发现了他这种尴尬的神情，男人们要是遇到他们不得有染的女人，往往会有这种左右为难的表示。
“那么，您就向玛纳弗太太去借呀……”莉丝贝特说，“万塞斯拉斯，您要么说服奥丹丝，让您去那里，要么，我的天啊，您就自己去，不要让她发觉！”
他不久前刚刚跟大名鼎鼎的舍恩兹太太断了关系，她在几个月前嫁了人，到外省去了。瓦莱莉和莉丝贝特是通过克洛德·维尼翁知道他们分手的消息的，觉得有必要把万塞斯拉斯的这位朋友引到瓦诺街来。可斯迪德曼为人谨慎，很少去斯坦勃克夫妇家做客，前不久克洛德·维尼翁把他介绍给瓦莱莉时，莉丝贝特偏偏不在场，所以，与他是初次见面。她细细打量着这位闻名遐迩的艺术家，无意中发现了他投向奥丹丝的目光，马上看到希望，万一万塞斯拉斯背叛了奥丹丝，可把他推出去，当作斯坦勃克伯爵夫人的安慰。
“刚才我为了不让奥丹丝伤心，说不去那儿，可心里正是这么考虑的，”万塞斯拉斯回答说。
斯迪德曼是新闻记者、走红的女戏子和出名的交际花捧红的艺术家，他年轻潇洒，瓦莱莉一心要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克洛德·维尼翁已经给她引见过。
“听着，万塞斯拉斯，我太爱你们俩了，不能不把危险先跟您明说。要是您去那儿，您两只手一定要好好护着您的心，因为那女人是妖魔；谁要是一见到她，都会爱上她：她那么邪恶，那么招人！……就像件杰作一样迷人。您去借她的钱，可别把自己的灵魂给当了去！要是我外甥女被背叛的话，那我会伤心透的。她回来了！”莉丝贝特叫了起来，“我们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您的事由我去安排。”
这时，传来了斯迪德曼和万塞斯拉斯送夏诺尔出门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一会儿，万塞斯拉斯又和斯迪德曼一起进了屋。
“你来拥抱莉丝贝特吧，我的天使。”万塞斯拉斯对他妻子说，“她要把她的积蓄借给我们，帮我们摆脱困难。”
“啊！我可爱的小鹿，一个精明的姑娘要嫁给一个艺术家，应该等他发了财，而不应该在他有财要发的时候。”
他说着给莉丝贝特使了个眼色，莉丝贝特马上明白了。
诸位可以看到，少妇依然恪守着少女时代许下的诺言。奥丹丝的眼睛闪闪发光，她性格刚强，脉管中流淌着沸腾的血液；这浑身的气力，却只能用来照顾孩子，她实在委屈。
“那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工作，我的宝贝，好吗？”奥丹丝说。
“可是，”奥丹丝说，“三年来，我们每年的花销是一万两千法郎，可只有一百金路易的收入。元帅纪念雕像，除掉所有的开支费用，只得到一万六千法郎。真的，如果万塞斯拉斯不工作，我不知道以后会成什么样子，啊！要是能学会雕塑，我一定会拼命去捏黏土！”她伸开两只漂亮的手臂，说道。
“噢！明天就开始，”艺术家回答道。
“蒙特科纳元帅纪念雕像和浮雕的钱都已经付给你们了，怎么还没有把债还清！”
“就是这个明天毁了我们，”奥丹丝朝他微微一笑，说道。
“有人出价六千法郎，让他和斯迪德曼为德·埃鲁维尔公爵刻一套点心盘。夏诺尔先生答应负责偿还欠莱翁·德·洛拉和布利多的四千法郎，那是一笔凭面子借的款子。”
“啊！我亲爱的小宝贝，你说是不是每天都会遇到挫折、障碍和各种各样的事？”
“我最多只有三千法郎，”莉丝贝特说，“这一会儿万塞斯拉斯在做什么？”
“是的，你说得对，我亲爱的。”
“缺五六千法郎。”
“我这里有的是构思！……”斯坦勃克一拍脑门，继续说道，“噢！可我要让我所有的敌人大吃一惊。我要做一套十六世纪德国风格的餐具，纯粹是幻想派的！刻上弯弯曲曲的枝叶，上面飞满小虫，再安放上小孩，添上新奇的怪兽，真正的怪兽，出现在我们梦幻中的怪兽！……做这些我很有把握！到时一定会既精美、灵巧，又丰富。夏诺尔刚才出门时赞叹不已……我需要鼓励，因为最近那一篇评论蒙特科纳纪念雕像的文章真的把我击垮了。”
“哎哟！瞧瞧，我的小姑娘，”贝特见小外甥女美丽的眼睛中噙着泪水，忙说，“不要绝望。你掉下满满的一杯泪水也换不来一碟子汤！你们手头缺什么呢？”
白天里，艺术家和老姑娘又趁只有他们俩在屋里的一段时间，商议好第二天一定去见玛纳弗太太，要是他妻子不同意，他就悄悄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