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她就太绝情了,”克勒维尔说,“我在这里究竟花了多少钱?只有格朗多和我清楚!”
莉丝贝特接过话说:“女人就是喜欢你这种风流的胖子,我不是跟你常说吗?”
说罢,他指了指楼梯。
“亲爱的莉丝贝特,”克勒维尔摆出架势,回答道,“你要知道,要让荡妇阿斯帕西娅变成烈女卢克雷蒂娅,只消激起她的真情!……”
这座房子的装修克勒维尔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手笔,当初,德·埃鲁维尔公爵曾经把若赛花公馆托付给名噪一时的建筑师克勒雷蒂,格朗多这次接手装修瓦莱莉公馆,想方设法要与之一争高低。
“纯粹是诽谤她!”在屋门口,莉丝贝特指着眼前的情景,凑近克勒维尔的耳边,说道,“瞧瞧,她的头饰!乱了吗?照维克托朗的说法,好像你一定能在窝里撞上一对调情的小斑鸠。”
无奈,克勒维尔不懂艺术,像所有市侩一样,事先就限制了费用。由于工程预算表给框得死死的,格朗多自然不可能实现其建筑师的梦想。
一听见外面车子的声音,斯坦勃克马上松开他搂着的瓦莱莉,拿过一张报纸,专心读了起来。瓦莱莉呢,则一针一线,细心地给未婚夫绣着拖鞋。
若赛花公馆与巴尔贝街这座公馆之间的差别,在于一个独特,另一个庸俗。若赛花家令人赞叹之处,是别的地方见不到的,而克勒维尔公馆的耀眼处,却随处都可买到。这两种豪华之间,隔着一条百万财富的鸿沟。一面举世无双的镜子价值六千法郎,而制造商制造并经销的镜子卖价仅五百法郎。一盏布勒制作的真品吊灯,公开售价高达三千法郎,而用模具复制的同样的吊灯,造价仅为一千至一千二百法郎。就考古的角度来看,一个如同拉斐尔的真迹,另一个如同临本。而一个拉斐尔的临本,你说能值多少?
男爵几近野蛮的性格,跟莉丝贝特很相近,她实在太了解了,因此,每当她想起里约热内卢的这个摩尔人,总不免要发抖。
所以,克勒维尔公馆是傻瓜奢华的绝妙样品,而若赛花公馆则是艺术家居室的最美典范。
自从于洛男爵给打发走之后,亨利·蒙泰斯男爵就继承了特权,夜里可以随时上她家来;再说,尽管她八面玲珑,也总得找个理由跟他闹翻,让他相信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这个借口,目前她还在找。这样的苦衷,瓦莱莉能对他心爱的男人诉说吗?
“我们有仗要打呢,”克勒维尔边说,边向他的未婚妻走去。
“克勒维尔真蠢,他想为我的婚礼举办盛宴,搞他那套排场,又要摆阔又要省钱,让我很为难,真不知如何脱身。”
玛纳弗夫人摇了摇铃。
要知道,说起勇敢,波兰人可不是乱夸海口,因为他们的确勇敢。
“去把贝尔迪埃先生找来,”她吩咐贴身男仆道,“找不到就别回来。”接着,她一把搂住克勒维尔说:“我的小老头,要是你成功了,我们的好日子可就得推迟,还得举办烦人的宴会;但是,亲爱的,如果全家人都反对这一桩婚事,要想不丢面子,就不能大操大办,尤其新娘是个寡妇。”
“哦!担心这个!……”斯坦勃克露出轻蔑的神色说道,看那意思,对于波兰人恋上的一个女人来说,这点危险算不了什么。
“我呀,恰恰相反,我要婚礼办得跟路易十四那样阔气。”克勒维尔近来总觉得十八世纪太小家子气,说道,“我已经定了新马车,有先生坐的,也有太太坐的,两辆都很漂亮,一辆是敞篷四轮马车,一辆是豪华轿车,座位软得就像于洛夫人抽搐一样,一抖一抖的。”
“亲爱的,听着!”瓦莱莉说道,“我从前迁就他,是想嫁给他,我可什么都告诉你啦!……我曾对巴西人许过诺……(“噢,那是在认识你之前,”她看见万塞斯拉斯做了个手势,马上这样说道。)哎!他拿这些诺言要挟我,折磨我,弄得我只好偷偷摸摸地结婚;要是他知道我要嫁给克勒维尔,他这个人一定会……会杀了我!……”
“啊!我要?那你不再是我的小羊羔了?不行,不行。亲爱的,你得听我的。我们今晚就签订婚约。然后,星期三,我们正式结婚,不要声张,像我可怜的母亲说的那样。我们得穿得简单些,步行去教堂,做一个小弥撒。斯迪德曼、斯坦勃克、维尼翁和马索尔做我们的证婚人,这都是些风雅的人物,一个个像是偶然来到区政府似的,为了我们做一次弥撒圣祭。还有,你请同事为我们主婚,例外办一次,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钟。弥撒十点钟举行,十一点半我们回这儿来吃饭。我已经向客人许诺,不到晚上不离席……我们还要请比克西乌、你的老伙计德·毕罗特里、杜迪伊、鲁斯托、维尔尼塞、莱翁·德·洛拉、韦尔努,一个个风雅至极。他们不知道我们要结婚,我们得瞒着点儿,不要喝得太醉了。莉丝贝特也去。我要她学一学结婚;比克西乌恐怕会向她求婚,给她……开开窍。”
“为了不让你跟他见面,也只有这一招了,”从前的雕塑家回答说。
玛纳弗夫人就这样发疯似的唠叨了两个小时,克勒维尔听了,不无道理地暗自思忖:
“你愿意帮我把他甩了吗?”瓦莱莉问道。
“这么开心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变坏呢?有点儿疯罢了!可说她邪恶……啊,算了吧……”
“我觉得你太任性了!”斯坦勃克答道,“你常跟莉丝贝特提起蒙泰斯男爵,那个巴西人,我又不是没听见……”
瓦莱莉把克勒维尔拉到自己身边,坐在椭圆形小沙发上,问道:“你的孩子怎么说我来着?都很难听的吧!”
瓦莱莉嚷了起来:“要让忠诚的情人当妻子,只有波兰人才这样。这岂不是用爱情换责任!用快乐换烦恼!”
“他们说你爱着万塞斯拉斯,简直是在犯罪。”克勒维尔回答说,“可是你明明是个贞淑的女人!”
“哎,结婚真是倒霉,”万塞斯拉斯说,“就像莉丝贝特说的,我要是再等一等,现在就可以娶你啦。”
瓦莱莉喊叫了起来:“我想我是爱着他,我的小万塞斯拉斯!”她呼唤着画家的名字,捧着他的头,在他的额上吻着,说道:“他真可怜,无依无靠,也没有钱!还受那头胡萝卜色的长颈鹿的白眼!你想要怎样,克勒维尔?万塞斯拉斯是我的诗人,我光明正大地爱着他,就像疼爱我的孩子一样!那些贤德的女人,看什么都是罪恶。哼!她们难道不能在一个男人身边呆着不作恶吗?我就像一个宠坏的孩子,别人什么都依着我:几颗糖果已经不能让我动心啦。可怜的女人,我真可怜她们!……是谁把我说得这么坏?”
自从克勒维尔出门后,他们就时断时续地聊着,仿佛当代文学巨著一般,封面上赫然写着“严禁翻印”的字样。这部爱情诗的杰作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艺术家的感慨,他深感遗憾,而又不无辛酸。
“是维克托朗,”克勒维尔答道。
瓦莱莉一只手拎着拖鞋,另一只手在斯坦勃克手里捏着,脑袋搭在他的肩头。
“哎哟!你怎么就不用他妈妈的那二十万法郎,让那个鹦鹉学舌吃法律饭的闭嘴。”
久而久之,瓦莱莉迷上了万塞斯拉斯,爱得出奇。女人一辈子中,总会出现一次死心塌地的爱。这位平庸的艺术家,在玛纳弗夫人的手中,成了一位尽善尽美的情人,他之于她,一如她曾经之于于洛男爵一样完美。
“啊,男爵夫人早溜了!”莉丝贝特说道。
二十分钟后,莉丝贝特和克勒维尔走进了巴尔贝街的那座公馆。事情是玛纳弗太太让办的,她不知结果如何,正略微有些不耐烦地等待着。
玛纳弗太太眉头一皱,说道:“叫他们小心点,莉丝贝特!要么他们在自己家里好好接待我,要么上他们岳母家来,全都得来!不然,请你转告一下,我会让他们比男爵还惨……最后弄得我也要变坏了!说实话,我真觉得只有恶这把刀,才能砍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