嵋微笑指着合子:“他呀。”
若安说:“这是篆字,谁写的?”
若安道:“原来你会写篆字。”
三人又看了几幅,合子说:“看个改样的。”说着从自己屋里拿来一幅,打开一看是篆字。
合子说:“我从小刻图章,所以学写篆字。”
若安笑道:“中国云南是我的故乡。”
他们一起念这幅篆字,那是一首新诗。
嵋瞪了合子一眼。
“用篆字写新诗第一次看见。”若安道。
合子忽然想起,传说冷若安是雅利安种,便随口问:“你到欧洲有没有回到故乡的感觉?”
狂风撼动了参天大树
若安道:“在凡尔赛宫看见几张抽象画,那线条让我联想到中国书法和几何图形。”
撕破了厚重的霞裹云裳
嵋笑道:“据说是赝品。”
快乐的歌声高声唱
三人在字旁站了一会儿,又小心地卷好。
自由 自由
若安道:“就这名字和这首诗,就把人吓一跳。”
让心灵无拘束
合子说:“气势磅礴。”
让头脑无屏障
这是一个横幅,纸已发黄变脆,他们小心地在地下拉开,是文天祥写的《木兰辞》。
自由 自由
合子道:“我们平常也难得有时间看书法。”便和若安一起来拉卷轴。
让大写的
若安道:“叫我冷若安好了。这些字很好看。”
人 呈现在蓝天上
嵋道:“这是我们系里的冷老师。”
合子举起手臂大声朗诵:“自由!自由!让大写的人,呈现在蓝天上!”
正擦着,合子推门进来了。他和若安在校园里常常遇见,知道他是数学系的教师,但没有打过招呼。
若安也念道:“自由,自由,让大写的人,呈现在蓝天上。”念罢点点头问,“这诗是谁写的?”
说着去书房取了几幅卷轴出来,又取了两块抹布,和若安一起擦拭。
合子指指嵋:“她呀。”
嵋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书法,前几天和四妮一起擦屋子,看见还有一些条幅,都是土。”
嵋道:“其实,是受爹爹的启发,和合子合作的。”
若安道:“字是真好看。”在条幅前站了半天看字。
原来,那天弗之说到民族独立和个人自由后,嵋和合子议论了,嵋执笔写了这首诗。
嵋道:“回去看《唐诗三百首》,里面好像有几首李益的诗。”
若安对合子说:“你能照样写一幅给我吗?”
若安道:“我是外行,只觉得这字不只好看,而且有力气。李益是不是还有一首《江南曲》?”
合子道:“写几个篆字倒没什么,只怕诗作者不答应。”
嵋对若安道:“这幅字写得真好,当然诗也好。李益的诗我很喜欢。”
“我那几句算不得诗。”嵋说,“正经还是让合子写一首旧诗才相配。”
嵋转头看着墙上挂的条幅,那是明人陈白沙写的唐代李益的一首诗。“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这时弗之回来,在拉开的条幅前看了一眼。
若安看嵋一眼,眼光里有不解,有询问,还有几分温柔。
嵋请爹爹选一首旧诗,弗之说:“用篆字写的话,可以只写两句。李商隐的‘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又仔细看了合子的篆字,笑说,“可以写。”便进书房去了。
嵋道:“你该写信给她。”
冷若安说:“我不懂这两句诗什么意思。”
若安把信折起,对嵋说:“陆良尧回上海了。”
嵋微笑道:“老实说,我也不懂。”
下面是陆家地址。
合子道:“恐怕我们要到五十岁以后才能懂。”
若安老师,因为音乐学系没有成立,我不能留校。我家里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北方,只好回上海去。你会来上海吗?希望我们能在上海见面。
三人一面说着,一面把条幅卷好。若安辞去,嵋姊弟把卷轴放在书柜中,说:“以后再看。”
若安自看信,信上写:
过了不久,在梁先生指导下,厉康、冷若安等组织了一次全校性的数学比赛。比赛中有两个学生得到满分,一个是物理系的乔杰,一个是航空系的孟合己。合子对数学有了更大的兴趣,和冷若安很投机。
嵋笑道:“我为什么要看你的信?”
在知识丰收的同时,合子加入了民主青年同盟。工学院的民青组织委员向他讲解,加入民青要树立几个观点:唯物观点、群众观点、组织观点、劳动观点。合子默记。组织委员说,组织观点就是个人要服从组织。
下午,若安到方壶。嵋把信交给冷若安,若安拆开了,先递给她。
合子想了一下问道:“如果组织有了错误怎么办?”
若安道:“不要紧,我下午去方壶取好吗?”嵋点头。
组织委员一怔,他觉得那是不可思议的,但他没有说不可能,而是说:“真是组织犯错误,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嵋说:“陆良尧回上海了,她有一封信留给你。我应该带来。”
合子也想了想,说:“还有上级组织呢。”两人都很安心。
他走过来,对嵋说:“我知道今天会看见你,我昨天刚回来。”
内战每天在打,物价每天在涨。人们的生活像永远解不完的数学题一样,一道又一道等在那里。
次日,嵋到所里开会,看见冷若安坐在那里。他去了欧洲一趟,似乎更像外国人了。
永远的结
一个夜晚,嵋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后来好容易进入梦乡,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车到一个楼里去办事,出来发现自行车不见了。四周白茫茫空荡荡,什么也看不见,嵋很害怕。这时,远处有人骑车过来,近看时是庄无因。嵋大喜,以为他是来接自己的。但他一直骑过嵋身边,没有向旁边看一眼。嵋想叫,却叫不出来。眼看车过去了,越骑越远,四周仍是一片白茫茫空荡荡。嵋醒来后一身冷汗。她安慰自己,梦是反的,无因总会回来的。
蜿蜒的小河边
嵋总是在解一道一道的难题,也帮助厉康做教学工作。她的工作充实,生活很丰富,心里却不安。
青草地绿得那样新鲜
柯慎危自己不喜欢吃枣泥馅的点心,他要等自己喜欢吃时再说。
那是什么流动的颜色
梁先生笑说:“你最好问她要不要吃枣泥馅的点心。”
一群小人儿舞翩跹
柯慎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我还是要请她吃冰淇凌。”
它们忽然化作1234567
后来,梁先生在和柯慎危谈工作时,告诉他嵋已经和庄无因订婚了。
整齐的队伍如军队般威武庄严
嵋道过谢,捧着这把新鲜的蔬菜,踏着还有暖意的秋阳走回家去。
不久它们变成音乐符号
梁师母弯下腰,很利落地掐了一把韭菜,又挖出两棵小白菜,在石头上摔打了几下,用纸包了递给嵋,让她带回去。
五线谱上的大头宝宝
梁师母也走过来,说:“我种的菜好吧?”便领嵋去看她种的菜园,一畦韭菜,一畦小白菜。已是秋天,还是绿油油的。
多来咪发唆拉西
这时,嵋觉得,梁师母对梁先生说话的口气,很像自己母亲对父亲说话的口气,不禁心里酸痛,便走到窗前。她擦擦眼睛,看见窗外一片绿色,不是草地,是菜地。
跳动在青草间
嵋知道梁先生喜欢对对子,却还不知道梁师母的名字和对子的关系。梁先生结婚时出了个对子让新人对,他出的对子是“大方”,妻子红着脸,扭捏了一会儿才说:“小圆。”那时,许多女性没有名字,有了名字也是轻易不告诉别人的。
数学公式中的“因为”“所以”
梁师母微嗔道:“又来了。”
滚动着,滚动着,落入草书中
梁先生忽然道:“吉人天相这四个字要是对对子,怎么对?”
化成了书法中的“上”和“下”
嵋道:“吉人天相。”
一样的无言
梁师母道:“我就说呢,天亮了再写吧。说是不行,怕忘了。本来左胳膊就不会动,左腿在重庆又摔瘸了,现在右胳膊又负了伤,自己的胳膊和腿都不方便,总得小心呀。好在伤不重。”
多么美啊
梁先生道:“好多了。”又向嵋说,“昨天夜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起来写下,摔了一跤。”
人的思维 人的想象 人的尊严
梁师母关心地问:“还疼吗?”
草上的音乐奏出快乐的曲调
梁先生笑说:“倒是个活人啊。”说话时,不时抬一抬右臂。
而我是这样茫然
嵋想了想,便说了柯慎危请吃冰淇凌的事。
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话
梁师母也笑道:“颜色合适吧?”
能懂的人远在天边
梁先生笑道:“前些时已经给儿子织了一件了,这是给柯慎危织的。”
人生是一个过程
嵋拉了拉那件浅灰色的毛衣,说:“梁师母织的毛衣花样真好。”
我正停留在一家旅店
嵋向梁先生报告了所里的事,梁师母也过来说几句闲话。
旅店里挂着大大的结
下午,嵋到梁先生家去送材料,进到书房,梁先生正在书桌前,梁师母坐在书房的另一端织毛线衣。
解开了才能继续向前
又一天,嵋在研究室的书桌上看见一张请帖,是自制的很精美的一张请帖,仍是请她吃冰淇凌,邀请人当然还是柯慎危。
下一站又有下一站的结
柯慎危又对她说:“我请你吃冰淇凌。”嵋摇摇手,只顾走了。
解开它变化万千
第二天,嵋出门又遇见柯慎危,便有些不高兴。
也许会带来花一样的笑容
嵋更觉诧异,便说:“我下堂课有讨论,谢谢柯先生。”说着,便骑上车走了。
也许会带来一双泪眼
柯慎危道:“我请你,那边的冰淇凌店很不错。”他迟疑了一下,“我怕它快关门了。”
也许会让你啼笑皆非
嵋很诧异,回答道:“一般来说我喜欢的。”
也许会让你柔肠寸断
柯慎危道:“孟灵己,你喜欢吃冰淇凌吗?”
它们都是人生的礼物
他看见嵋出来,就走过来咳了一声。嵋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也向他走了几步。
给你许多经验
这天,嵋从后门出去,看见柯慎危站在草地上站得笔直,一只裤脚卷着,另一只裤脚拉得很直,白衬衫上没有写意画,比平常整齐多了。
快乐地迎上去吧
嵋每天骑车绕过小山过河去所里,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天在石桥边她常常碰见柯慎危。她觉得这位奇人似乎在路上等她,她就每天走不同的路。
那就是新的挑战
明仑的南校门有几棵银杏树,掩映着一座小楼。小楼的一大半是物理研究所,一小半是数学研究所。
让每一天新生的太阳照亮你的脸
她很快跨进了明仑大学数学研究所的高门槛,戴上了红底蓝字的教师校徽。她在厉康领导的研究室工作,同时也在数学系教基础课。
让你的生活更丰满
等到弗之的病情渐渐平稳,嵋也从十字路口走出,她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留下。留学的事明年再说,也许明年无因就回来了。
听啊 下一个结正在召唤
嵋在病床边守着爹爹的输液瓶,眼前出现了娘去世时的情景。谁来帮助爹爹对付肺炎?谁来帮助他喝一口水?会有人的。可忙得过来吗?能放心吗?
人生的游戏告诉我
今年学校数学方面没有公费留学名额,她现在出去读书,势必一切依靠无因,增加他的负担。那是不小的负担,是她不愿意的。而且弗之的支气管炎日益加重,在一次严重感冒后,转成肺炎高烧不退。校医院的大夫来看,嘱他们立刻送到城里大医院。恰巧合子出去实习了,四妮建议让合子回来,可是回来又怎么办?
结 永远解不完
正当李之薇走上人生道路的新旅程时,孟灵己还在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