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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一节

My heart’s in theHighlandswherever I go.

A-chasing the wild deer,andfollowingthe roe,

他接着最后一个音唱了一个拖长的高八度,声音在冬夜中散开去,余音袅袅。大家禁不住鼓掌。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a-chasing the deer.

嵋道:“这首歌让我想起云南的高原,虽然那里没有路。”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my heart is not here,

陆良尧又好奇地问道:“冷老师是云南人吗?”

乔杰等几个新同学说想听冷老师唱歌,冷若安看了邵为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唱了一首英国民歌《我的心在高原》。

冷若安道:“正是,云南弥渡。”

大家一口气唱了十几首歌。邵为说:“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乔杰要学那首民歌,冷若安道:“那很容易,以后来参加音乐活动吧。”

是谓大同。

他又唱了一遍《踏雪寻梅》,在“响叮当、响叮当”的歌声中,各自回宿舍去。

幼有所长,

冬夜很宁静。邵为边走边说:“冷若安,你的歌越唱越好了。”

壮有所用,

冷若安道:“我只是自己瞎唱,没有好好练过。”

使老有所终,

嵋道:“如果有伴奏就更好了。”她忽然转头看看身边的陆良尧,“呀,伴奏在这里。”

不独子其子,

陆良尧一惊,道:“我差得远呢。”又迟疑了一下说,“我愿意学。”

故人不独亲其亲,

冷若安很高兴,走过来说:“我的音乐训练很不正规,我们试一试好吗?”

讲信修睦。

陆良尧微笑道:“当然好。”

选贤与能,

冷若安道:“明天我就去问晏老师要时间。”

天下为公,

陆良尧道:“我小时到过弥渡。”

大道之行,

冷若安道:“那里很偏僻,你怎么去?”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两张纸来,递了一张给邵为,一张给嵋。大家在月光下哼唱起来,一会儿,便把中华民族从古就有的大同理想唱了一遍。

陆良尧道:“我父亲在滇缅公路局工作,我们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有些地方好像和公路毫无关系。”

冷若安说道:“晏不来老师给我一个歌篇,是新写的《大同歌》,《大同歌》已经唱了好几年了,新曲很好,简练得多。我这里好像有。”

他们一路说着弥渡,同路的人渐少,陆良尧也到了宿舍,最后剩了嵋和邵、冷三人。又到分路处,邵、冷要送嵋到方壶。嵋说:“不必。”

他们唱《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唱到“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都觉得热血沸腾。又唱《毕业歌》,他们要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又分为两部轮唱《踏雪寻梅》,一部唱到“响叮当”时拖长了音,另一部跟着唱“响叮当,响叮当” 。又是一阵大笑。

两人也不说话,一直陪她沿着小溪走到小桥边,看着嵋进了方壶的后门,才转身回蓬斋去。

邵为道:“这里没有人,可以大声唱。”

次日中午,季雅娴到大饭厅去参加朱伟智召集的会,内容是几个社团负责人联合介绍情况。

大家唱得兴起,一起向钟亭那边走去。钟亭下面有一小片空地,周围的银杏树已经落尽了叶子,枯枝在冬夜中显得很庄重。他们停住了脚步。

这里的墙壁是张贴壁报的园地,最初是为了征求对膳食的意见,后来扩展到各式各样的意见,但还是以对膳食的意见为主。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黄自的歌:“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

现在那里正贴着一张大字报:“膳委们睡大觉去了?整天青菜豆腐,营养够吗?”

季雅娴道:“北平哪有腊梅?”

有人回应:“言过其实,昨天吃过回锅肉,忘记了?”

有人问是什么香,嵋道:“是腊梅吧?”

下面就形成了对话:

嵋等和邵、冷一同走,乔杰和几个新生跟着,一起向宿舍走去。天空十分明净,清冽的空气里飘来淡淡的幽香。

“那么一点点肉,看看就没了。”

那几个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留下空荡荡的冰场,仿佛还响着青春的笑声。

膳委回音:“物价涨,没办法。我们要努力,尽量让同学们吃好。”

校工又大声说:“我要泼水了!”

“比昆明时好多了。”

大家纷纷散去,还有几个人仍在滑。

“不要比昆明,我们胜利了,我们有权利吃好。”

他们滑了快一个小时,负责冰场的校工站在土坡上,大声说:“到时间了!要关场了!”

“最好停止内战。”

冰上有几个女同学滑得很好,她们有时手拉着手滑行,十分整齐好看,令人想起四个小天鹅的芭蕾舞。邵为还和一个男生滑内八字和外八字,有时互换场地,也很好看。

季雅娴正看着,朱伟智在饭厅另一头道:“季雅娴你来了?文艺社有好几次活动你都不来,还等人请吗?”

说着,邵为滑过来了,伸出一只手臂,拉乔杰站了起来,又各自滑开。

季雅娴走过来解释道:“我要转系,自己在解决思想问题。”

乔杰道:“我不要你帮,只是招呼一声。”

朱伟智道:“那天好像听谁说了一下,你要转中文系?我深表欢迎。我们要实现民主的理想,需要活动的时间。”

嵋停下来,见是重庆的小同学乔杰,迟疑地说:“只怕我帮不了你。”

季雅娴道:“其实我并不愿意转系。好了,不说了。”

溜了一会儿,见前面冰上又坐着一人。那人见嵋滑过来,便喊了一声:“孟——”

旁边一个同学说:“不管转系不转系,你是文学社的老社员。我们要开展活动,出点主意吧。”

嵋绕着冰场慢慢地滑了一圈,成为蛱蝶穿花般的溜冰者中的一员。

又有人说:“在昆明时诗朗诵很受欢迎,复员以后还没有来得及举行朗诵会。”

陆良尧心里想,这样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推着木凳和季雅娴一起在冰上走。

朱伟智道:“诗,本来是为了念的,朗诵比无声的阅读更有感染力。”

嵋说:“这是我们系的邵老师、冷老师。”又介绍了陆良尧的名字。说着,试着离开木凳,向岸边滑去。

大家谈着,简单地总结了这一学期的工作,对已经成立的社团下学期怎样开展工作,交换了意见。

陆良尧不认识邵、冷二人,见冷若安有点外国人的样子,有些好奇,询问地看着嵋。

这天下午,弗之走过冰场,看见冰场上很热闹,年轻人在冰上飞快地穿来穿去,几个女同学穿着紧身小棉袄,围着各色的围巾,戴着各式的帽子,在冰上有时成一行,有时成一排,都很好看。还有一个体育教员在指点。

邵为道:“我那时还是冰球队员呢。”

弗之看了一会儿,晏不来走过来招呼,弗之见他背着冰鞋,说:“你来溜冰?”

嵋笑道:“可不是,不摔跤是不正常。”又对邵为道,“邵老师你抗战以前就在校园里,你教我们吧?”

晏不来道:“我已经溜完了。”他看见嵋正在和几个女同学拉着手一起滑,便指了指说,“孟灵己进步很快。”连着几天,嵋都去溜冰,技术大长。

两人滑到嵋等身边,冷若安道:“滑冰摔跤是正常的。”

弗之这才发现嵋也在冰上,在那一行一排的女生中,很是自如。

这时,一个人熟练地滑过来,却是邵为。他要去帮冷若安,若安摇摇手,自己很快站起来了。

弗之点头道:“溜冰可以说是寓美育于体育之中了,本来很多体育运动都很美。”

陆良尧和季雅娴都推着木凳到了嵋身边,两人靠着木凳将嵋扶起。冷若安一手按着冰面想要站起,没有成功。这边三个人都忍不住笑。

嵋也看见弗之,又溜了一会儿便上岸来,和弗之一起回家。

她坐在冰上向四处看,靠岸处也有一个人坐在冰上。两人对望了一下,都大笑起来,那人原来是冷若安。冷若安从去年冬至就开始学溜冰,已经不是生手了。他很快站起,向嵋滑来。不料,有一处冰面不平,又摔倒了。

晏不来同路,弗之说:“我一直认为美育很重要,可以加强改造我们的国民性。这当然要从学校里开始,只是一直没有条件。”

嵋滑了几步,自觉手足都很紧张,勉强到了湖中心,“扑通”摔倒了。

嵋问:“爹爹,现在我们有条件吗?”

嵋到底小时候溜过几次,穿好鞋便在冰上试着滑行。见另一处有高木凳出租,便推了一个给陆良尧。季雅娴也装备齐全,上了冰场。

弗之略微迟疑,微叹道:“我们争取,首先要有和平环境。”

租鞋的人说:“只管放心走,冰刀刃很宽。”

晏不来道:“音乐是美育的一个重要部分,现在的音乐室可以大大发展。我知道这学期孟先生和萧先生都在考虑成立音乐学系的事情,我和北平艺专的几个熟人说起,都觉得条件已经差不多了。”

大家都很高兴,陆良尧问嵋:“我们怎样学,就这样在冰上走吗?”

弗之道:“是的,首先是大家都有兴趣。要有人愿意做,而且能做,能够承担。”

嵋缓缓地背起书包和冰鞋,走出图书馆,向冰场走去。在冰场入口处,季雅娴正在租冰鞋,陆良尧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换冰鞋。冰场的灯不很亮,周围小山坡上的枯树影影绰绰,冬天的空气冷而清爽,没有风。

晏不来道:“这个人早已经有了。”他和弗之相视而笑。

她坐了下来,安详地在数学世界里遨游。她思考了课堂上的讨论,又做了习题,满足地收拾起书包,在座椅上坐了片刻,看着肃静的大阅览室。一排排的年轻人都伏案专心地做自己的功课。有人在查高几上的大字典,发出轻微的翻页声音。安静里好像有一种精神鼓舞着人,又安慰着人。

弗之道:“你和我想的准是一个人。”正说着,有人过来和弗之说话。嵋便自回家去。

嵋喜欢大图书馆,在这里精神特别集中。她有一个固定的座位,在阅览室的最里边靠窗, 那是她从小就看中了的。奇怪得很,这个座位很少人坐,总像是给她留着。

学期快结束了。天气很冷,连着下了几天雪。校园内的几处广场、大饭厅前、图书馆前都堆起了雪人,两个煤球是眼睛,一根胡萝卜是鼻子,一个个很神气地站在那里,有的还围着真的围巾,戴着真的绒线小帽。

嵋嘱咐了四妮几句,背了书包和冰鞋去图书馆。

这几个广场也是运动场,学生在这里打雪仗,特别是低年级的学生。他们把雪捏成雪球,互相投掷,中了几球以后便满身都是雪。还有人追赶着把雪球塞进别人的衣领里,到处都是笑声。

碧初催促道:“你该干什么就去,我没有事。”

圆甑、方壶旁边的小河早已结冰。河边一排枯树枝上结满了冰,变成了冰树,现在又堆满了雪。圆甑、方壶之间的小路虽有人时时清扫,也常常蒙着一层雪。

晚饭后,嵋做完母亲身边的琐事,站在床边。

这一学期大学各系科室的工作都有相当成绩。这天,秦巽衡校长邀了几位先生,大多是评议会委员,到圆甑漫谈学校的发展。

无因走后,这是第四封信。信上说了他学习和生活的情况,他很忙很充实,也很愉快。信上照例地问,他从旧金山发的一封长信收到没有,他每次信都问。嵋这次的回答还只能是没有收到。

圆甑的客厅和书房之间的格栅打开了,高煤炉里的火很旺。比起去年夏天举行复员以后的第一次校务会议时,这里已经更舒适,更有气派。

嵋捧着信到自己房里,把信放在桌上看了一会儿。这是无因的信,那熟悉的孟灵己小姐几个字已经让她感动不已。

先生们陆续来到,他们从雪地里走来,带着清冷的空气,都是神采奕奕。大家说着雪下得真好、雪景真好等闲话。

嵋回到家中,四妮迎着她摇着一封信。

坐定后,秦校长仍坐在那张圈椅上,说道:“复员时间不长,我们工作的成绩真是很显著。我们这一群人,每个人或许都有些缺点,但总体上都是一致的,都有着为国家为教育的拳拳之心。我们在这里办学校,不是要凭借办学校得到什么,办好学校本身就是目的。我们的工作有时受到阻力大,有时阻力小,也就有时慢有时快,但总是向前进的。”他停了一下,拿出两个文件夹,说和大家通通消息。

嵋笑道:“好人回家去了,晚上见。”

他举起一个文件夹说:“这件事我也没有料到,城里的一个高级职业学校向教育部申请,将他们的学校附设在明仑大学里面,说是这样可以提高职业学校的质量。他们的理由很多,但说来说去也还是要提高质量。”

季雅娴道:“你是好人。”

大家听了那些理由,都不以为然。

嵋道:“那就专心点吧。”

卣辰道:“大学和职业学校培养的对象是不一样的,职业学校培养的是谋生的手段,这是社会和个人都需要的。大学培养的是独立的全面发展的人,而不只是技术手段。”

季雅娴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我不够专心。”

弗之道:“大学培养出来的人,应该有理想有热情,能够独立地判断是非,而不被人驱使。我们培养的是人,不是工具。大学不只是教育机构,还是学术机构,它的任务是继往开来、传授知识并且创造知识。国家的命脉在于此。”

嵋把这堂课的讲义给季雅娴看,并且做了讲解。

王鼎一说:“这事似乎不用讨论,大家都有共同的认识,大学和职业学校是两回事。这样的要求真是匪夷所思。”

良尧一面穿外衣一面说道:“他讲了许多小故事,随时背出来一段段书,好像这书就在眼前似的,记性真好。”她向嵋微笑,出门去了。

巽衡道:“这也说明现在有些人对大学的认识不大清楚,好在是很少数。”他把那文件夹放在一旁,又看下一个文件夹,“这是教育部的一封来函,要求我们的公民课用教育部的统一教材。在昆明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要求我们用统一教材,我们没有照办。现在,我们更不能用。学术自由的空间应该是越来越广阔,这是我们坚持的方向。”

嵋道:“听说他很博学。”

弗之道:“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方向是不能改的,只有这样,学术才能发展,人的智慧才能发展。大学是一个学术集团,应该能顶住各方面的干扰。当然,对付上面,周旋应付的功夫也是很麻烦的。”

良尧道:“是的,尤先生到学校晚了,听说是聘书发得晚了。”

巽衡点头,说:“大家努力。”说着又举了举一个信封,说,“这是袁令信的信,是令人振奋的消息。”袁令信是一位出身明仑大学,在法国多年的核物理专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巽衡继续道:“他建议在大学设立核物理研究室,并且愿意回来工作。”

嵋随口问:“是尤甲仁先生的课吗?”

这个消息令大家都很欢喜,庄卣辰更是兴奋,说:“这是我们该做的了。”又和徐还悄声议论,“你们同在欧洲,认识吗?”

陆良尧站起道:“我也该去上课了。”

徐还道:“不认识,当时德法之间交往不密切,我们回来得很早,只知道他很出色,真才实学。”

季雅娴看了嵋几秒钟,说:“你是好人,我好像应该这么做。”

萧子蔚提出了生物物理和生物化学方面的建设,还有几个学科也有大或小的建议。

嵋道:“转系是下学期的事,还要原来的学分,你还是把这学期的课上完才好,我和你一起复习。”

巽衡看着弗之道:“你是早有准备的喽。”

季雅娴懒懒地说:“我反正要转系了,就不想去听那些听不懂的学问了。”

弗之道:“我先有一个历史方面的建议,近一百年是中国历史大变革的时间,历史材料很多,可是还没有好好整理,也没有一个看法得到公认。我们需要对百年史做专门的研究,用史家的精神,公正客观,不要偏见,认真搜集资料,编写这一段历史。我想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做的。”大家都说这很重要。

嵋坐在桌边,说:“季雅娴,你怎么又不去上课?”

弗之提出来的第二个建议就是成立音乐学系,他说:“我们的大学从来都很关心美育,开展美育实在是改造国民性的需要,美育当中音乐是最重要的。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说,人在二十岁以前,最重要的两个学习内容是音乐和体育。音乐培养心灵,体育培养体魄。我们的学校一直是很重视这两方面的,只是以前条件不够,顾不上这方面的建设。我想,现在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们就要抓紧时间做这件事。”

李之薇道:“明天去吧。就在大饭厅门口的小过道里,那里不冷。我第三节有课。”她碰碰嵋的手臂,便匆匆走了。

巽衡道:“首先是要有人能挑起这个担子。”

季雅娴道:“真的,文艺社的活动我有好几次都没参加。”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子蔚。王鼎一道:“我们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郑惠杬。前天,我在收音机里听见她的歌,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而且听说她不只是歌唱家,理论方面的造诣也是很高的。”

李之薇看着嵋说:“我不能去,我母亲这几天身体又不好,家里的事做不完。”又对季雅娴说,“朱伟智让我告诉你,明天中午在大饭厅门口碰头。”

这时,几个人低声谈论,郑惠杬正在和那位柳先生办理离婚手续,已经不再用柳夫人的名号。柳先生不同意离婚,但自复员以来,离婚一事已经有相当进展,都说是很快就要办成了。

她们商定晚上去图书馆后面的冰场学溜冰。晚上去是嵋的主意,晚上人少些,摔跤少些人看到。

子蔚道:“郑惠杬是准备到北方来,北平艺专要聘请她。如果明仑大学需要,来任教大概是不会有问题的。”

嵋道:“我用姐姐的正合适。”

卣辰天真地说:“你说大概,你很谦虚。”

季雅娴问:“你有吗?”

子蔚微笑道:“这是民主。”大家都很高兴,从心里祝愿子蔚得到他的幸福。

嵋道:“平常有租冰鞋的,你不用买。”

弗之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博物馆的工作可以由钱明经负责,这是一个恰当的人选。”大家同意,都雄心勃勃兴致很高。有几个人说只要有一个和平的环境就好了。

陆良尧微笑着从床底下拿出一双新冰鞋来,皮质的鞋面和冰刀都闪闪发亮。季雅娴拿过去摸了摸说:“真好看,这很贵吧?我们拿贷金的学生买不起啊。”

大家静了片刻,巽衡微笑道:“还有一件高兴的事,昆庄的房子建筑很顺利,在冬季休工前已经初具规模。到明年下半年造好,大概不成问题。”

嵋道:“可不是,我上过几次冰场,还没学会就离开北平了。我的姐姐、表姐、表哥们都溜得很好。”她望着窗外的荷花池,说,“我们可以学。”

一位先生说:“我们的精神可嘉,但还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战事的发展。”

李之薇道:“那时我家不住在校园里,再说我年纪也太小了。”

巽衡道:“只能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了。”

季雅娴说:“你们俩都是北方人,怎么一个冬天没见你们溜冰?”

子蔚说:“中国人好不容易推翻了帝制,对自由民主的追求是不会放弃的。我想,我们还有一个追求,就是真善美,这三个字不知是谁最先把他们连在一起。”

正说着,嵋推门进来,还有李之薇。嵋抱着一摞书,她刚下第一节课。之薇正准备去上第三节课。

梁明时道:“这是很好的标准,可是有些抽象。在具体化的时候,容易歪曲。”

陆良尧说:“看见呀,溜冰又好玩又好看,我也要学。”

子蔚道:“这倒不怕,只要用最基本的常识标准就可以了。科学是求真,关于人文的学问是求善,艺术是求美。”

季雅娴说:“也不见得,也许还会打架。后面的人大概是去溜冰的,你看见他背着冰鞋吗?”

弗之道:“是的,关于真善美的书,可以写很多本,还可以专门探讨。不过,最根本的还是基础常识,简单明了,而且包罗万象。”

陆良尧说:“这两人以后便是朋友了。”

这时,听差到巽衡身边报告,晚饭已经齐备。巽衡请大家到饭厅,一切都已安排整齐,现在已经不用谢方立操心,自有厨房办理了。

213房间的北窗正对着荷花池,陆良尧倚在窗边,看着远山、枯树和冰面。季雅娴见她良久立在窗前,便也走过来看。正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下冰上的小路,走在枯梗之间。前面的人蓦地摔倒了,他伸手去抓身旁的枯梗。枯梗折了,后面的人快走几步将他扶起。前面的人连连拱手,表示感谢。后面的人连连摆手,表示不用谢。他身上背了一双冰鞋,大概是到西边的冰场去。前面的人指指冰鞋,他们一边谈话,走过荷花池去了。

大家兴致很高,喝了几杯酒,秦巽衡举杯道:“我们为过去的艰难奋斗和成绩而饮。”他喝了一口酒,又说,“我们为将来的更艰难和更大的成绩而饮。”大家都喝了酒,巽衡又高举酒杯,说,“我们不碰杯了,为我们的父母之邦,为中华民族的发展而竭尽绵薄。”

女生宿舍后面的荷花池也结了冰,有些枯梗露出冰面。冰面上因常有人走,形成了一条弯曲的小路。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一九四七年一月,正是三九天气,北风扑面风头如刀。房檐下挂上了粗粗细细的冰凌,一排一排的,像是水晶的帘幕。校园中的各个湖面都早已结冰,冰层很厚。有两处湖面从去年十二月中旬就开放了冰场。溜冰是年轻人爱好的运动。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先生们满腔热情踏着闪着银光的雪路,各自去寻真善美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