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啥毛病呢你! 怎么能这么打孩子?咹?打孩子算啥本事?垵? 秀梅喊。
和秀梅刚离开没几步,突然就听见大曹那边传来纷乱的响动,于是又忙返回。就看见他手里拎着一根荆条在追着曹灿劈头盖脸地抽打。曹灿跑着躲着, 又躲不利落, 不时挨上一下。游客们边看边议论说哎呀这人怎么打孩子呀? 哎呀太野蛮啦。却也只是议论。等我和秀梅上前去拦,他方才住了手。我把曹灿抱在怀里,曹灿居然一直没哭,这时候才有了泪。
我自家的孩儿,想打就打。你管得老宽! 大曹也喊。
我和秀梅就笑。秀梅说, 前几天听徐先儿说大曹去跟他赊了几味药材,问他干啥用,还不说。原来是干这个的。也不知道在哪里捡的破伞,叫他派上这用场, 他这可算是掏住了腰窝油。我说他这么精, 为啥不早早整治一下房子,也好做上住宿餐饮的生意。秀梅说,还不是怕投的本儿抵不上挣的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你放心,只要咱村里其他人家的生意能做起来, 他保准儿也能紧跟上。这个人,啥东西都能吃, 就是不吃亏。
曹灿的小身体微微抖着,手里紧握着什么东西。我便掰开去看,居然是一个小瓶子,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是农药瓶?百草枯? 我吓得一激灵,把瓶子夺下来, 亮给秀梅看。秀梅更恼怒, 吼道,有啥事不能好好说? 你这是要逼死孩子? !
嗯,很押韵。他说多写几份, 有好几棵大槐树都是长在路边的,干脆一并贴上,暂时权当个护身符。待他写完,我和秀梅便去贴。沿路贴了几张。到了西掌,逛到曹建业家门口时, 秀梅停下来,努嘴示意我看。原来他在家门口支了个蓝白条相间的大阳伞,蓝条都褪了色,白条也发了黄,伞下摆了张桌子, 放着几个玻璃杯和一溜儿大罐头瓶子, 装着的有冬凌草,有蒲公英, 有薄荷,有连翘, 有切片山楂, 还有一瓶黄澄澄的, 一看就知道是蜂蜜。旁边还有两个大暖壶,一副卖茶水的架势。大曹在旧竹椅上坐着,手里打磨着拐杖,游客们正驻足询问, 他在那里答话,若要茶叶,按品级另说。若不要茶叶只要白开水, 无论杯子大小, 都是一块。一位杯子小的客嫌自己吃了亏,跟他唠叨,大曹说,那你也拿大杯嘛。那客讽刺说,这可真钻钱眼儿里了, 连一小杯水都要钱。大曹道, 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凭啥不能要钱? 那客道,怪不得叫宝水村呢, 这水还真叫你们吃得饱饱的。
大曹也变了脸色,却仍嘴硬着:叫她死, 就叫她死! 整天吓唬人!
福报多多
说的是人话不是? !你再给我放屁试试? !
请勿攀折
游客们仍在围观。我一手拉着曹灿一手拽着秀梅往中掌去,人群方才散开。路上问曹灿缘故,曹灿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到了老原家,给她洗了脸, 便安顿她在我房间里待着。大英中午一回来就去到房间里追问曹灿,她方才说了究竟。原来是有游客问她, 你家这蜂蜜是不是土蜂蜜, 她说不是。又有游客问这泉水是不是本地的泉水,她说是屋里接的自来水, 就挨了打。
人人有责
那你也不能拿药瓶去吓人呀。真的会死人, 你不知道?
爱护古树
不是吓人, 就是想死。曹灿原本茫然的眼神瞬间如冰凌一样闪了一下。
秀梅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说,姐, 你刚才可真威风。那一串话跟倒核桃似的,还句句在理。你咋想起来的呀。我苦笑着,却也有些受用。想起大英指教赵先儿的话来,道, 我在外头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我不指教住他们,难道还让他们指教住我?就和秀梅笑了一回。秀梅又愁道,要是还有人来捋咋办?咱也不能整天在树下看着。我突然想起孟胡子在停车场贴通告的办法来,就和秀梅去找孟胡子, 孟胡子倒是悠闲, 刚刚起床。听了这事,呵呵一笑, 铺开红纸就写了好几份:
自从我妈死了, 我就觉得死也不是多可怕的事。她又说。
想了想, 我提高嗓子喊了一声:干啥呢这是? !他们方才停下来,一起看着我。我说,这槐花不能捋的。瘦男人仍拽着树枝,问为啥。毁树。我说。胖老太太撇嘴道,啥毁树, 可别唬人了。槐树哪有恁娇气,要是怕捋也不能长恁粗。我厉声道,这么粗的树是古树你们知道吗? 古树也是文物你们知道吗? 文物就是不能捋你们知道吗? 所以在这古树上捋槐花就相当于在破坏文物你们知道吗? 这拨人面面相觑,瘦男人松了树枝跳下来,问我是什么人,听我说就是这村的人, 他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打量了我好几下,一群人方才讪讪离去。
小小年纪,脑子里想的都是啥。大英长叹一口气。
此时树下却果然有七八个人在捋槐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似乎是一大家子。他们站在环树的青砖围边上, 正好能够得着。一个瘦男人个子高高的,力道挺大地往下拽着槐花枝条, 其他人大把大把地往塑料袋子里捋着。秀梅在那里斯斯文文地用普通话劝着, 说这是集体的树, 不能捋呀。根本没人听。一个胖老太太边捋边说,集体的树正好捋呀, 集体就是大家伙儿的, 咋不能捋。
送大英出门时,大英说,本来不想坑他,就叫他挣几天水钱。看他这样,我这就断了他的财路。
这几天晴朗和暖, 偶尔来一阵微风, 降点儿小燥热, 很是知情识趣。老祖槐也开始开花, 点点滴滴的嫩叶子里垂出白花,如绿叶捧雪, 走到树下就能闻到清香隐隐。听九奶讲过这槐树的典故, 她说这典故她也是嫁过来后听婆家奶奶说的。龙王庙里老龙王在庙里待着无聊,时常爱来这树上盘卧。不知哪一年,有一群小孩儿在老槐树下耍,耍得正开心,一个小孩儿忽然脚离了地悬到空中, 然后又慢慢儿地落了地。如是三番。把一群小孩儿都看傻了。换个小孩儿站那儿,也能脚离地。孩子们可算是遇到了稀罕, 挨个儿站那儿耍。庙里有个老和尚,经见得多,远远看着离奇,就走过来,这一看,可不得了, 他看见槐树的树荫里,隐隐约约有一个斗大的龙头, 正在那儿一张一合的, 他整天守着庙, 心知那就是老龙王, 在吸着小孩子们儿玩呢。他就把孩子们都撵回了家。在庙里给龙王上了供飨,求他别逗弄孩子们,说孩子们太小, 领受不住啊。后来老龙王果然就没再显形。不过那些孩子们还是个个儿都生了场病,才算过了这关。但凡给客们讲这个典故,没有不爱听的。
怎么断? 你还能不叫他出来摆摊?
这天周六上午,客已渐渐稠密,正忙着, 就接到了大英的电话, 说她在镇上开会,开完就往回赶,叫我立马去村委会门口,说有客在捋老祖槐的槐花,秀梅正在跟他们吵。我怕她一个人吵不过,你去加把劲儿, 老祖槐的槐花是金贵景儿, 可不能给捋秃了! 大英的声音火急火燎。静耳去听,村委会那边果然有些吵闹, 便放下手中的事朝那边去。
跟他照脸儿, 那我可就太看得起他了。她既亲昵又鄙视地斜睨我一眼。看你脑子挺够使的,不知道啥叫举一反三? 我刻下就叫几家都打出“茶水免费”的招牌,他还能有啥生意?
新闻效应有些延后, 不过迟到也是到, 作用还是有的。揭牌仪式后的第二个周末, 人流量便回升到了五一长假期间的水平。再至周末时, 依然如此。竟成了常例。而每每这几天各家各户自然也都格外忙,也少不了忙中添乱的事。这家的狗撵着客跑,客被吓得跌了一跤。那家的狗倒是亲人,在客的手上抓出了个血印子,需得打狂犬疫苗,听说要花好几百块,便没人去认领这狗。此类事一出, 村里有狗的人家便统统把狗拴起来,狗们从此失去了自由。忽然又有几家被投诉说餐具不干净,于是又动员没配消毒柜的人家赶紧配去。至于算账少给了钱,客人拿走了整包的餐巾纸,这些都已算不上事了。镇上的垃圾转运车平日里隔天上来一趟,到了周末便得天天上来,看着那车吞吃着垃圾,众人都说利落,唯有豆哥提意见说这不科学, 该弄个分类。哪怕分不了恁细呢, 起码也得分个可回收和不可回收。孟胡子夸说豆哥的环保意识很先进,下一步是该考虑垃圾分类。大英笑驳道,骑马? 还骑驴哩。先紧眼下的事忙吧。端午还不到就盘算中秋,虑得也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