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当我将一株这种既古老又稚嫩的插枝送给玛尔塔的时候,不禁想起,像芦荟这样老是坚持着、老是保持原样继续存在下去,一定是件令人厌恶的事。对植物而言,能拥有的唯一的真正情感也许只是厌烦。玛尔塔同意我的想法,她把芦荟放在窗台上时说道:
我知道,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东西,都在其体内记录下各种图像。因此这芦荟体内也会仍旧保留着它最先生长地的阳光、令人难以置信的亮得炫目的天空和无声地冲蚀着沿海岸低矮的地平线上的硕大雨点。插枝的每个部分都以它内在的这种光辉自豪,并且复制了植物的保护神——太阳的图像,立在我家的窗台上对太阳静静地顶礼膜拜。
“假如死仅仅是件坏事,那么人们大概就会立即停止死亡。”
我曾怀疑芦荟是否是长生不老的植物。它总是生机勃勃地立在窗台上,只需从它数十个腋芽里轻轻掐下一枝,便可进行繁殖。久而久之,我便忘记了哪棵植物是它的母本,哪棵是它的子株。我曾将它们分别馈赠城里来的熟人,送给玛尔塔、阿格涅什卡和克雷霞。我用泥制的小花盆、装过酸奶和奶油的盒子盛着腋芽,亲手送给他们,因此可以说,多亏了我它才能挪动,到处漫游。我不知道如何确定芦荟的年龄:是计算那些分开再植的腋芽、枝丫的年头,还是计算那种绿色、多肉的物质的整个生存时间。那些腋芽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它们飞速生长,同时用自己满是锋锐尖刺的边缘刺破空间。可以将腋芽种在花盆里,在花盆上贴个标签,注明是“标本Y”或“标本2439”,如此就能观察它的生长变化。它那绿色的物质填满了叶子直至叶子的边缘,有人将那多汁的芳香物质贴在烫伤的手指上,而它竟能将所有的灼热、所有的疼痛都吸入到自己体内,那物质是长生不死的。种在形状各异的花盆里、立在世界上各种窗台上的不同芦荟植株都有同样的物质。多年前立在我父母家的窗台上的芦荟植株,有着同样肥厚的叶片,而此前似乎还曾出现在家具店的橱窗里,在那个时期家具店的橱窗一般还不曾摆放过盆栽植物。更早以前它还曾出现在哪里,有谁知道呢……显然它经历过长途旅行,因为芦荟在我们的气候条件下是不能野生的。定是有过一艘船沿着非洲东海岸航行,挤过苏伊士运河,满载着咖啡豆、奇异的水果、装在笼子里的猴子和发出颤音的鹦鹉。下甲板上定是装有许多盆栽的植物,那便是不受晕船影响的熟睡的芦荟。新大陆满腹狐疑的、犹豫不决的征服者,很快就会成为各种其他种类的植物——桃金娘、天竺葵、芸香和帚石楠的无意识的大敌,窗台上的新住户则会受到呵护并贪婪地捕捉北方忽明忽暗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