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重新将耳朵贴到门上。
我揪了一下左手掌,算是对自己的惩罚。
里面的电话响了。起先没有任何动静,然后他说道,“这是爆豆,这是嘎豆。你还记得它们,是不是?它们老是叫给我听。给,你拿着电话,你听……”
这就对了——他绝对不会去找妓女。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比我高出一等。
“是坏消息吗?”几分钟后,里面又传出了她的声音。“你好像不高兴。”
我转身离开了屋门,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的负疚感越来越沉重。她是他的旧情人,你这笨蛋―不是随便勾引来的!
“我得去见一位内阁部长。我真不愿意干这种事。那些人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从事的行业……很不好。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干别的行业,某个干净一点的行业,比方说外包。我每天都这样想。”
“你去纽约的时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我现在见到你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干吗不做点别的事呢?这就像当初他们说你不能娶我一样,你当时也没敢对他们说一个不字。”
“我结婚四年加在一起也没有昨天晚上开心。”
“事情没那么简单,乌玛。他们毕竟是我父亲和我哥哥。”
“不要老是没完没了地道歉。”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变了,阿肖克。刚接到丹巴德来的一个电话,你立刻就变成了原来的你。”
“可是我已经了。”
“听我说,我们别再吵了。我现在就叫司机开车送你回去。”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声响。我将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着。
“哦,不。我可不要你的司机开车送我回去。我知道他那种人,那种乡巴佬。他们只要一看到没有结婚的女人就认定她是妓女。他大概以为我是尼泊尔人,因为我眼睛的长相。你知道他,自里会怎么想。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第二天早晨,他既没有下楼也没有传唤我去他房间。我坐电梯上了楼,站在门旁,我昨晚的所作所为让我心中多少有点负疚感。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向他坦白。我几次伸手想按门铃,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
“这个家伙没问题。他算是我们家里人。”
我冲着本田思迪的后座吐痰,然后再擦干净。
“阿肖克,你不应该这样随便相信人。德里的司机个个都很烂。他们卖毒品,拉皮条,大知道他们还干什么。”
我回到大楼,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折起墨镜放进口袋,然后脱去身上的行头。
“我这个司机从来不干这种事。他虽然笨得要命,却很诚实。让他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播放他的音乐,我把他的空调开到最大。
“不,阿肖克。我坐出租车回去,晚上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我换上印度王公的行头,戴上墨镜,把车开出了公寓大楼。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绕着购物中心转圈。我只要一看到漂亮姑娘,就对她和她朋友按喇叭。
我意识到她正向门口走来,我赶紧转身,蹑手蹑脚地走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赶紧在床底下摸了摸。他给我的印度王公装束还在那里,连包头布和墨镜也在。
他一整天都没有叫我,傍晚时分他直接下楼来叫我开车。他让我把车开到一家又一家银行前。我坐在驾驶座上,用眼角的余光望着他。他从自动取款机上取钱——前后去了四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然后他说,“巴尔拉姆,我们去城里。你还记得阿肖仁路上那座大房子吗?我们和穆克什一起去过。”
他们跑进公寓,轮流按着电梯按钮。
“我记得,先生。他们有两条德国大狼犬,先生。”
“晚安,巴尔拉姆!”她也喊了一声。
“正是。你的记忆力很好,巴尔拉姆。”
“晚安,巴尔拉姆。”阿肖克先生下车时喊了一声。他与那姑娘手牵着手。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阿肖克先生在我开车的时候不停地按着手机上的按键,大概是在告诉部长家的仆人他带着钱过来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主人的工作性质,明白了他让我载着他在德里东奔西跑的原委。
他们俩在回家的路上都扯足了嗓子说话,然后便是抚摸调情、亲吻。我的天哪,他现在还是另一个女人的合法丈夫呢!我怒不可遏,连闯了四个红灯,差点撞上一辆装满了煤油罐的牛车,不过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
“巴尔拉姆,我二十分钟后就回来。”我们抵达部长家时,阿肖克先生对我说。他提着那个红色袋子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我们就这样聊了一会儿——但我们的友谊像所有仆人间的友谊一样只能无奈地结束了,因为我们的主人在咆哮着呼唤我们。一帮有钱人家的孩子想看一本美国黄色杂志。阿肖克先生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一家酒吧,浑身散发着酒味,那个尼泊尔姑娘跟在他身旁。
部长家的红色围墙旁有个金属亭子,里面坐着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正警惕地注视着我。那两条德国狼犬在院子里不停地转悠,时不时地吠叫一声。
他摊开手掌。
正是日落时分。城市里的鸟儿开始排成一行,返回鸟巢。总理先生,如今的德里已经成了一座大城市,但城里仍然有许多绿地——大公园、森林保护区、大片荒地——时常会有一些东西突然从这些绿地中跑出来。就在我望着部长家的红色围墙时,一只孔雀飞到了警卫的岗亭上,停留在了那里。有那么一刻,孔雀的深蓝色颈项和它的长尾巴在落日的余晖中变成了金黄色。但转眼之间,那只孔雀便飞得无影无踪。
“你只要看报纸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天全黑了。
“真的吗?”
狼犬开始吠叫。大门开了,阿肖克先生和一个胖子从部长家走了出来,还是那天从总统府出来的同一个胖子。我猜测他一定是部长的助理。他们站在汽车前继续聊着。
“你有没有听说过纳萨尔游击队?”他低声问道。“他们有枪,有军队,正日益壮大。”
胖子在与阿肖克先生握手,而阿肖克先生显然急着想离开,可是天哪,政治家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掉的,就连政治家的手下也一样。我下了车,假装检查轮胎,慢慢移到了可以偷听他们谈话的范围内。
“为什么不会?”我向曼荼罗走过去。
“别担心,阿肖克。我一定会让部长明天给你父亲打电话的。”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略微提高了一点说话的声音。“目前这种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
“谢谢您。我们全家人对您的帮助感激不尽。”
我将手窝在耳朵后,想听得更清楚一点。“你再说一遍。”
“你现在要干什么去?”
奸像我的话让他感到很不安,因为他不停地放下又举起手中的报纸。然后,他来到曼荼罗的边上,用报纸遮住半个脸,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干什么,去古尔冈,回家。”
我抬头望天,吹了声日哨。“真是惊人,他们居然那么有钱。”我大声说,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而他们居然不把我们当人对待。”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这么早就回家去?我们去玩玩吧。”
“六十卢比。你敢相信吗?一本旧杂志要六十卢比。大汗市场有个家伙在卖英国杂志,每一本要价五百八十卢比。你敢相信吗?”
“您不是还要忙选举的事吗?”
“这本杂志卖多少钱?”
“选举?全都安排好了,一定会大获全胜。部长今天上午说的。我的朋友,印度的选举完全可以操控。这不像美国。”
我翻了翻那本杂志。他没有说错,的确是好东西。
胖子不顾阿肖克先生的反对,强行上了车。我们刚驶到马路上,胖子就说道,“阿肖克,给我一杯威士忌。”
“嗨,”他又大声喊叫道,“想看看这个吗?”他举起一本杂志,封面有个美国女郎―是那种有钱人家的男孩喜欢买的杂志。“这可是好东西。”
“在车上喝?可我车上没有酒。”
这么说,他也是一个半吊子,和我属于同一个种姓。
胖子感到很意外。“阿肖克,德里每个人都在车内备有威士忌,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告诉了他,他感激地冲我笑了笑。“我们刚开始学英语字母,我们家就让我辍学了。”
他让我把车开回部长家,然后他进屋,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酒瓶和两只酒杯。他用力关上车门,吐了口气,说,“这辆车现在算是装备齐全了。”
“报纸上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阴——私?”
阿肖克先生拿起瓶子,准备给胖子倒一杯,但胖子恼怒地顺了顺嘴。“不是你,你这傻瓜,是司机。应该由他来倒酒。”
“我说过,我在车里充耳不闻,怎么还会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呢?”
我立刻转过身来,摇身变成酒保。
“是啊,是啊。告诉我,你肯定懂英文,肯定还记得他们说过的一些话。”
“你这司机很有才,”胖子说,“有些司机把酒倒得到处都是。”
“别的司机或许听到过,我只要一上车就会对一切充耳不闻。”
“你永远想不到他属于完全禁酒的种姓。”
“啊,我早该想到了。司机一个个都很聪明,他们听到过许多有趣的事。是不是?”
我塞紧瓶塞,将酒瓶放在变速箱旁。我听到身后传来了玻璃杯相碰的叮当声,以及两个声音在说,“干杯!”
我做了一个紧握力向盘的手势,然后将这想象中的方向盘转了一百八十度。
“开车吧,司机。”部长手下说。“送我们去喜来登饭店。阿肖克,那里的地下层有家相当不错的餐馆,非常安静。我们可以在那里好好玩玩。”
他又大声问道,“嗨,你是干哪一行的?”
我发动引擎,将本田思迪这颗黑蛋驶到了新德里的大街上。
“没什么。”
“男人的车就是男人的宫殿。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从未做过这种事。”
小个子男人放下手中的报纸,从书籍围成的曼荼罗中转过身来望着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呢,你在美国肯定不会这样吧?”
“不,是一百倍。”
“这就是呆在德里的好处,我亲爱的孩子!”胖子拍了拍阿肖克先生的大腿。
因此,这表明他们真的欠你一万卢比。可如果她觉得她欠你一万卢比,那么她真正欠你的应该是多少——十倍?
他喝了一口酒,说,“阿肖克,你的状况如何?”
她最初一定是取了一万卢比,然后将它分成两半,一半留给她自己。她后来从给我的钱中取出了一百卢比,又取出了一百卢比,再取出一百卢比。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小气。
“我目前算是做煤炭贸易吧。大家都以为只有科技业在蓬勃发展,可是煤炭―媒体根本不关心煤炭业,是不是?中国人的用煤量很吓人,到处的煤炭都在涨价,哪里都会冒出个百万富翁来。”
你这傻瓜,有钱人才不会这么想呢。难道你还没有学会?
“那是的,那是的,”胖子说,他闻了闻杯子。“可我们德里人说‘状况’时,并不是指这个,亲爱的孩子!”
数目很古怪,是不是?这个谜直没有解开。我来想想看。也许她最初是想给我五千,可她像每个有钱人那样小气——还记得猫鼬让我跪下去找那卢比硬币的事吗?——后来又扣掉了三百。
部长的助理笑了。“我是在问谁伺候你一的下面?”他指了指阿肖克先生身体的某个部位,一个他根本无权指的地方。
四千七百卢比,就装在我床一下面的那个棕色信封里。
“我分居了,正在办离婚手续。”
只是在这里勃起的是你的脑子。
“我很抱歉听你这么说。”胖子说。“婚姻是个好体系。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在破裂,家庭、婚姻——一切的一切。”
于是,我就站在了摆成正方形的那堆书旁。只要站在书旁,哪怕是外文书,你都能感到一股电流在呼呼地向你迎面扑来,总理阁下。这种事自然发生,就像你在身穿紧身牛仔裤的姑娘身旁时会勃起一样。
他喝了点酒,接着说道,“告诉我,阿肖克,你认为这个国家会爆发内战吗?”
“你请便吧。”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只是想在书籍旁边站一会儿。我也有过一本书,在我小时候。”
“我四天前去了加济阿巴德的一个法庭。那里的律师们对法官的一个判决不满意,拒绝接受法官的判决。那些律师疯了,竟然把法官拖下来就打,而且就在他的法庭上。媒体没有报道这起事件,但这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人们开始殴打法官,而且是在这些法官审理案子的法庭上那我们国家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② 巴格里(1923—1983),英国侦探小说家,作品有《白山陷阱》等。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脖子上。胖子正用手中的酒杯摩擦我。
① 蔡斯(1006—1985),英国侦探小说家,原名水为·雷蒙德,代表作有小说《神秘的女友》等。
“再给我倒杯酒,司机。”
“我看封面就知道那是什么书。”他说。“我知道这本是《哈利·波特》。”他边说边指给我看。“我知道这本是詹姆士·哈德利·蔡斯①的书。这本是长里尔·纪伯伦,这本是阿道尔夫·希特勒,这本是德斯蒙德·巴格里②,还有《性爱的欢乐》。出版社有一次改了希特勒的封面,看上去很像《哈利·波特》,害得我整整一星期生意糟糕透了。”
“好的,先生。”
“那你不懂英文还怎么卖这些书啊?”
总理阁下,您有没有见过这种绝活?一个人用一只手控制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拿起威士忌酒瓶,伸到身后,把酒倒进酒杯,即使是在汽车行进过程中也没有洒出一滴酒来!这就是一个印度司机必须掌握的技术。除了必须具备出众的反应力、夜视能力和极度的耐心外,他还必须是超一流的酒保!
“我也看不懂。”他笑了起来,仿佛在赞许我的勇气。
“您还要一点吗,先生?”
瞧,这句话正中要害。在这之前,他一直用仆人对仆人的口气和我说话,现在改成了人对人的说话口气。他不再吭声,而是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我瞥了一眼部长的手下,望着他下巴下那层层叠加的、透着腐败的肥肉一然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道路,免得撞上什么东西。
“你看得懂吗?”我也不甘示弱。
“现在给你主人倒一杯。”
”你看得懂英文吗?”他冲我吼道。
“不,我的酒量有限,真的。这就够了。”
”那又怎么样?”
“别说傻话,阿肖克。你一定得喝。伙计,给你主人倒一杯。”
① 曼荼罗,即坛场,佛教徒在诵经或修法时安置佛、菩萨像的地方。
于是我只好转过身,再一次表演手控制方向盘、一手拿着威士忌酒瓶倒酒的绝活。
市场中央摆了一大堆旧书,码放成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很像婚礼上用来放圣火的曼荼罗①。这个用书籍铺成的小广场中央有一堆杂志,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盘腿坐在上面,仿佛他是负责这个用书籍构成的曼荼罗的祭司。那些书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我向那里走去,可坐在杂志上的那个人一看到我就喊道,“这些都是英文书。”
胖子喝完第二杯酒后沉默了片刻,用手抹了抹嘴唇。
向人讨钱的老太太跟着我穿过大街,来到了对面的影城。她撩起莎丽,深吸一口气,开始她那老一套把戏:“大姐,给我三卢比吧,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在美国的时候,肯定有过许多女人吧?我是说——美国当地的女人。”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蠢?”
“没有。”
我将油炸土豆泥丸扔到他的脚跟前:
“没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停下脚,眨了眨眼,重新将刀刃贴在呼呼作响的磨刀石上,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对他说的话。
“我对我妻子平姬一直很忠诚。”
“老兄,你非得在这里干活吗?难道你没有看见有人正在吃东西吗?”
“天哪。你居然那么忠诚。亏你想得出来。循规蹈矩地结婚。难怪你的婚姻会以离婚结束呢。你从来没有和白种女人好过吗?”
她走了。一个磨刀匠走了过来,就在这棵树旁支起了他的摊子。他」手拿着两把刀,坐到了机器前——是那种用脚踩动的磨刀石——用脚踩了起来。火星开始呼呼地飞溅,离我只有十多公分远。
“我已经告诉你了。”
“让我吃点东西好不好?别来烦我!”
“天哪。为什么该出国的印度人不出国,而不该出国的人偏偏总是能出国?我说,你现在想要一个吗?一个欧洲姑娘?”
“兄弟——”
“现在?”
“我不是有钱人,大妈,去对面向那些人要吧。”
“就是现在。”他说。“一个俄罗斯姑娘,长得很像那个美国女演员。”他说了一个明星的名字。“想试试吗?”
“兄弟,给我三个卢比吧。”一个看似骨瘦如柴、万分凄惨的老太太将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是个妓女?”
我买了一杯茶和一份炸土豆泥丸,坐到一棵榕树下,吃了起来。
那胖子笑了。“是个朋友,一个奇妙的朋友。想试试吗?”
这就是仆人们去的市场。我穿过马路,来到了仆人们去的这第二家影城——这里有一排散发着臭味的餐馆、茶摊以及一个个油煎面包的大油锅。那些在电影院上班的人以及那些打扫电影院的人来这里吃东西。这里也是乞丐们的栖身之地。
“不,多谢了。我已经有朋友了。我刚刚遇到我多年前的一个
最后一家灯火辉煌的商店再过去便是第二座影城。德里的每一家超市其实都由两个市场构成,除了真正的市场外,它还有一个小一点、脏一点的市场,隐藏在某条小巷里。
胖子掏出手机,按了几个按键,手机发出的亮光在他脸上投下了一道蓝色光环。
萨基特影城其实是座巨大的电影院,里面同时放映十到十二部电影,每部电影的票价超过一百五十卢比——没错,是一百五十卢比!实际开销还远不止这些:里面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喝啤酒,可以跳舞,可以勾引姑娘。这地方算是印度的小美国。
“她这会儿正在家。我们过去看看她吧。我向你保证,她可是个绝代佳人,很像那位美国女演员。你身上有没有三万卢比?”
我以为他会叫我送他回去,可是不——这场狂欢还远远没有结束。他要我去萨基特影城。
“没有。听我说,我真的已经有朋友了,我不——”
可是我能够闻到他们的香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我很清楚我身后正在发生着什么。
“没问题。我先替你付钱,你以后再把钱还给我,就放在你下次送给部长的信封里。”他把手放在阿肖克先生的手上,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探过身来告诉我往哪儿少于。我死死盯着后视镜里的阿肖克先生。
家宝先生,我从来不赞成在汽车里胡作非为。
妓女?只有我这种人才会要妓女,先生。你真的想要吗?
阿肖克先生将手搁在姑娘袒露的肩膀上。我将眼睛从后视镜移向了别处。
我真希望我能大声告诉他这一点——可我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是个开车的。
这是一个眼角上翘的黄皮肤姑娘。是个外国人。是个尼泊尔人。与他的种姓和家庭背景根本不相配。她闻了闻我刚刚擦过的座位,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按那胖子的吩咐向前开车。阿肖克先生一声不吭,只是坐在那里喝着威士忌,就像小孩在喝汽水一样。也许他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也许他非常怕这胖子,根本不敢说个不字。
我把车开到大门口时,阿肖克先生刚好从饭店里走出来,双手扶着一位姑娘。
但是我至死都要维护他的名誉。是他们让他堕落的。
我拉上裤子拉链就跑,顺手将湿漉漉的手指在裤子背后擦了擦。
胖子让我把车开到大凯什拉的一个地方——这里又是德里上等人的一个居住区。每次需要拐弯时,胖子就会用冰凉的酒杯碰下我的脖子。他就这样一路把我带到了那地方。那地方大得像座小宫殿,门前有一根根白色大理石柱。不过,扔在墙外的那些垃圾告诉我,里面住着有钱人。
喊叫声是从饭店大门处的麦克风传出的。那个缠着包头布的家伙正冲着麦克风呼喊,而且用的是那种最自命不凡、最严厉的口气:“巴尔拉姆司机立刻到大门口报到,不得延误。你主人在等你。”
胖子开始打电话,而且在打电话的时候一直让车门开着。五分钟后,他用力关上车门。我开始打喷嚏,因为汽车后座上弥漫着一种怪异的香水味。
“巴尔拉姆司机,你在哪里?”
“小子,别打喷嚏了,赶紧开车送我们去将普拉区。”
“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有几个司机在公开议论这件事。你总是独自坐在主人的车里,一个人自言自语……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你需要一个女人。你有没有去过购物中心后面的贫民区?那里的女人长相也不坏,待人热情,身体丰满。我们有些人每周去那里次。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对不起,先生。”
我侧过头去望着他。“我好好的。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胖子笑了笑,转身对刚刚上车的姑娘说,“请用印地语和我朋友阿肖克打个招呼。”
我还没有尿完,可他已经将一只手搁在了我身上。“有件事我非得问问你,乡下老鼠。你没有生病吧?”
我朝后视镜瞥了一眼,第一次看到那姑娘。
“反过来说,你也可能因为喝了不洁的水而得了伤寒,或者老板无缘无故地将你开除,或者你遭遇车祸——糟糕的情况多得是。”
不错,她的确很像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某位女演员,只是我不知道那女演员叫什么。我后来到了班加罗尔,学会了使用互联网之后―我告诉您,我只学了两次就学会了!——我才在谷歌上查到她的照片和名字。
“最理想的情况?”
金·贝辛格①。
“嗯,”他说,“司机最多只能干到五十或者五十五岁,然后他的视力下降,被主人赶出来,明白了吗?你大概还能再干三十年,乡下老鼠。如果你从今天就开始攒钱,到时候你大概能在某个贫民区买座小房子。如果你比较聪明,能赚点外快,那么你有钱送儿子去一个好学校念书。他可以学英语,可以上大学。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在贫民区有座房子,有孩子念大学。”
① 金·工辛格〔1953— ),美国女演员,一九九八年西出演《洛城机密》荣获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
“我是说几年后我会怎么样?我能赚到足够的钱去买一座房子,然后自己做点生意吗?”
胖子提到的就是这个名字,而且千真万确一和胖子一起上车的那个姑娘与金·贝辛格长得一模一样!她又高又漂亮,而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一头秀发——色的头发光滑明亮,就像洗发水广告中所看到的那样!
“什么?”
“你好吗,阿肖克?”她的印地语非常标准。她伸手握住了阿肖克先生的手。
“不是。司机老了之后怎么办?”
部长助理笑了起来。“瞧,印度已经进步了,不是吗?连她都会说印地语了。”
“又是关于城里姑娘的?”
他拍了一下她的大腿,“亲爱的,你的印地语大有长进。”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阿肖克先生身子往后一仰,隔着姑娘问那胖子,“她是俄罗斯人吗?”
我们冲着同一棵树的树干撒尿,尿液相距只有十公分。
“阿肖克,你别问我,你问她呀。别害羞。她是朋友。”
我们默默地看着杂志上的故事。我看完第三篇谋杀故事后,去旁边的树丛撒尿。他跟我一起走了过去。
“乌克兰,”她的印地语这次带了口音,“我是来印度留学的乌克兰学生。”
他列举了他主人“操”过的三位孟买著名女演员的名字。“而他怎么看都像个正人君子。只有我知道——你听我说,所有主人都一个德行。你总有一大会相信我的话。现在和我一起来看这篇故事吧。”
我想:我一定得记住这个地方——乌克兰。将来我一定要去那里!
他那粉红色的嘴唇一歪,变成了微笑。“想知道一个秘密吗?我主人喜欢电影明星。他把她们带到将普拉区的一家饭店,就是上面有个闪亮的T字大招牌的那家饭店,然后在那里操她们。”
“阿肖克,”胖子说,“别傻坐着,摸摸她的头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别害怕,她是朋友。”他又微微笑了笑。“你瞧,不会伤你吧,阿肖克?亲爱的,用印地语对阿肖克先生说点什么。他还是有点怕你。”
“他不是那种人。”
“你长得很帅,”她说,“不要怕我。”
“就是帮你主人买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大麻、女人或者高尔夫球?来自美国领事馆的原装高尔夫球?”
“司机,”胖子探过身,又用他那冰凉的酒杯碰了我一下,“我们快到将普拉区了吧?”
“乡下老鼠,有没有考虑过我对你说的话?”他问我,一边继续翻阅着杂志。
“是的,先生。”
爱情―强暴―复仇
“清真寺路上有一家饭店,顶上有一个巨大的T字霓虹灯招牌。把我们送到那里去。”
“他对主人的妻子心怀不轨”
不到十分钟,我就把他们送到了那里。你肯定不会错过那家饭店,因为它顶上的T字大招牌像黑暗中的明灯一样在闪烁。
独家奉献真人真事:
胖子挽着金发女人走到饭店接待处,经理立刻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阿肖克先生走在他们身后,不停地左顾右盼,就像一个知道自己不该干坏事却仍然准备干坏事的小孩一样。
定价4.5卢比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在饭店外,双手始终没有离开方向盘。我揍了那小食人怪玩具一拳,然后开始啃咬方向盘。
《谋杀周刊》
我不停地希望他会跑出来,挥舞着手臂高喊,巴尔拉姆,我差一点就犯了错误!快救救我——我们立刻开车离开这里。
白癜风嘴唇独自坐在一旁,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杂志。本期的封面为一张照片,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衣服凌乱,她的恋人站在她身旁,手中的刀子高举在她的头上。
一小时后,阿肖克先生从饭店里走了出来,独自一人,好像生了病一样。
司机们会在饭店的停车场附近等待,像往常一样转动钥匙圈,嚼槟榔,散布流言蜚语,释放阿摩尼亚,或者像一群猴子那样蹲在那里闲聊。
“巴尔拉姆,会议结束了,”他坐进车里后将头往后一仰,“我们回家。”
至于主人们进去后他们的汽车应该停在什么地方,五星级饭店都有严格的规定。他们有时让你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有时让你停在饭店后面,有时又让你停在饭店前面的大树旁。然后你就坐在那里等着,等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你无所事事,不停地打过呵欠,直到门口头上缠着包头布的那个门卫冲着麦克风含糊不清地说,“某某司机,你可以把车开到玻璃大门口来了。你的主人正在等你。”
我没有立刻发动汽车,我的手指仍然放在点火开关钥匙上。
这就是司机的命运。其他仆人个个都认为自己有权对我们发号施令。
“巴尔拉姆,我已经说了,我们回家!”
德里现在到处都是豪华饭店。虽然北京在环线和下水管道方面胜我们一筹,但要说富丽堂皇,德里绝对是供界第一。这里有喜来登饭店、帝国饭店、泰姬皇宫、泰姬宫、奥勃罗伊饭店、洲际酒店,等等。我现在对班加罗尔的五星级饭店了如指掌,曾经花费过几千卢比在里面的餐厅享用烤鸡肉串、羊肉串和牛肉串,而且在这些饭店的酒吧里勾引过来自各个国家的妓女,可德里的五星级饭店在我的眼里始终是个谜。这些饭店我都进去过,但没有一次是从正门进去的。那里不允许我这样的人进去,玻璃正门旁,总会有一个胖胖的门卫,胡须上打过蜡,头上围着马戏团里见到的那种滑稽可笑的红色包头布,自以为是地认为美国游客个个都想和他一起拍照因此他也成了一个重要人物。他只要看到有司机靠近饭店,就会瞪起双眼,像小学老师那样摇晃一根手指。
“是,先生。”
我把车终于开进了莫林雅喜来登饭店的大门,也终于结束了这段令人痛苦的旅程。此时,我如释重负。
我们回到古尔冈后,他摇摇晃晃地向电梯走去。我没有下车,而是等了五分钟后把车重新开回到将普拉区,直接驶到顶上有T字招牌的饭店旁。
因为他欲火中烧,而在这密封的车里,主人和司机那天晚上在身体上已经合二为一。
我将车停在一个角落里,眼睛紧紧盯着饭店大门。我希望她出来。
我发誓当天晚上不再朝后视镜看一眼。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德里城与往日不同了——也明白了为什么继续向前开车时我的鸟嘴会变得越来越硬。
一个人力车夫踩着他的车来到了我的车旁。他个子不高,骨瘦如柴,胡子拉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用一块破布擦了擦脸和大腿,然后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他的人力车座位上贴着一张白色的不干胶广告:
我脸一红。幸运的是,绿灯亮了,我赶紧向前开车。
您是否遇到了东西太重的问题?
(家宝先生,汽车里面的这个长方形小镜子——有没有人注意到它是多么令人尴尬?时不时地,当主人和司机在后视镜里四目相遇时,那就像更衣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主仆二人彼此发现对方一丝不挂。)
请电话联系都市健身馆的杰米·辛格:
我们彼此逮个正着。
9811799289
他眼睛一亮,因为他也看到了我的眼神,所以他的脑子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啊哈!终于逮住你了,你这混蛋!
健身馆的吉祥物——一位肌肉异常发达的美国白人——正在广告语的上方冲着我微笑。人力车夫的鼾声在四周回荡着。
我暗想,啊哈!终于逮住你了,你这混蛋!
饭店里肯定有人看到了我。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个警察走了出来,朝我这边看了看,然后下台阶朝我走来。
就在这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打消了我的疑惑,但也让我和阿肖克先生感到非常尴尬。我在红灯前停了车,一个姑娘开始横穿马路。她穿了一件紧身T恤衫,胸脯一上一下地抖动着,就像一只装了三公斤茄子的袋子。我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阿肖克先生的目光也在一上一下地游动着。
我发动汽车,把车开回了古尔冈。
我闭上眼睛,摇摇头。你今晚这是怎么啦?
我天黑后也在班加罗尔开过车,但我从来没有在那里体验过我在德里的那种感觉-―如果我开车时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燃烧,这座城市就会知道,她就会燃烧同样的东西。
难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有那么多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路旁吗?难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有那么多男人在马路中间停下来,与那些女人讨价还价吗?
那天晚上,我的心里充满了怨恨,这座城市知道我心里充满了怨恨——在昏暗的街灯投下的橙色灯光下,她的心里也充满了怨恨。
我驾车向市中心驶去。我注意到德里那天晚上与往日不一样。
给我说说内战的事,我对德里说。
“不着急。送我去喜来登饭店。”
我会的,她说。
“回白金汉公寓吗,先生?”
道路中央的安全岛上有一个倒扣着的大花盆,旁边坐着三个男子,个个张着嘴巴。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子留着络腮胡子,头上缠着白色包头布,正竖起一根手指在和他们说话。一辆辆汽车从他身旁驶过,汽车前灯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噪音更是淹没了他的话语。他就像城市中心的一个预言家,可除了他的三个门徒外没有人注意他。这三个门徒会变成他的将军,而那倒下的花盆则是某种象征。
阿肖克先生在里面没有呆多久,就独自出来了。我松了口气。
给我说说街头的流血事件,我对德里说。
我坐在购物中心外面,想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购物中心的顶层有红色灯光在闪烁,我猜那是间舞厅。购物中心的外面站着一排排姑娘和小伙子,等待着上楼去那红灯闪烁的地方。一看到这些城市姑娘的衣着,我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会的,她说。
“别老是把夫人挂在嘴边上。”
我看到夜晚的街灯周围有人在讨论,有人在交谈,有人在阅读;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借着德里昏暗的灯光,我那天晚上看到了几百人,在树下,圣坛下、十字路口、椅子上,眯起眼睛看报、看经书、看杂志、看共产党的宣传手册。他们在读什么?他们在谈论什么?
“那就是夫人喜欢去的购物中心,先生。”
还会是什么呢?
“哪家购物中心?是夫人常去的那一家吗?”但是阿肖克先生不上钩。他只是按着手机按键,咕哝了一句,“去撒哈拉购物中心,巴尔拉姆。”
世界末日观。
“是的。”
如果街头发生流血事件―我问德里―你能不能保证脖子下有一圈圈肥肉的那个家伙第一个送命?
“去购物中心吗,先生?”
路旁坐着一个乞丐,衣不遮体,浑身是污垢,凌乱的头发像一条条盘曲的长蛇。他望着我的眼睛:
他哥哥刚走,他就变了。他开始穿上一件黑衬衣,领口的扣子不扣,而且还换了香水。
我保证。
我以为自己很了解阿肖克先生,但那只是任何一个仆人对主人的假想。
白金汉塔楼B座外面的围墙上插了许多彩色玻璃,以防盗贼翻墙而入。每当汽车大灯照在上面,那些玻璃片就会发光,围墙就会变成一个五彩斑斓、以玻璃片做脊梁的怪物。
我身上之所以会发生这些变化,是因为阿肖克先生的身上首先发生了这些变化。他从美国回来时天真无邪,但是德里的生活使他堕落了——而一旦本田思迪的主人堕落了,它的司机怎么还能保持天真无邪呢?
我驱车进来时,门卫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卢比在闪耀。
我今天主要讲一讲我令人伤心的堕落过程,讲一讲我是如何从一个可爱、天真的乡下傻瓜蜕变成一个放荡、腐化、邪恶的城市家伙的。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我独自出去又独自回来。我在停车场下了车,小心关上车门。我打开汽车后门,钻进车内,用手在真皮座位上摸索着。我的手从真皮座位的一头到另一头来回摸索了三遍,终于找到了我在寻找的东西。
请稍等一下,让我把电扇打开——我还在浑身冒汗,先生——让我坐在地上,望着电扇将枝形吊灯的光线切碎。
我将它举起来对着亮光。
事故相当严重,先生。有名男子在这场事故中丧生。(不:请别误解。他的死与我毫无关系!我以后再向您解释。)
一根金发!
总理阁下,请原谅我中断了这么久。现在是早晨六点二十分,我这一去就是五个小时。不幸的是,刚才发生了一个意外事故,威胁到了我所在的这家外包公司的声誉。
它至今还在我的办公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