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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7年7月

出于内心的放松,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开口,细说起他的担忧:“你弟弟没在他们手上。他们既没有威尔士王子爱德华,也没有爱德华的幼弟和继承人理查德。要是有其中一个,他们早就安排他等在某地,只要这场仗打赢了,就立刻带他去伦敦继位。要是你两个弟弟中的一个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找到他,一等我死了,就宣布他是王位继承人。可是他们没有!没有!

“货真价实的筹码?”

“这些都是闲话和谣传,那些人说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其实都是在撒谎。他们就是为了虚张声势。我也被愚弄了,不瞒你说,他们把我吓坏了。但这就是一场五月游戏,根本无关紧要。他们炮制葡萄牙男孩儿的谣言,暗中散播一个男孩儿活着逃出伦敦塔的谎话,可这都是白费心机。我曾经派人走遍所有的基督教国家寻找一个男孩儿,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不过是一个梦。我现在满意了,这些事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简直乐不可支:“这就和戏剧表演里的场景转换一样。比如复活节表演里的一幕:一具尸体躺在坟墓里,有人拿着斗篷一晃,尸体就变成了复活的耶稣。转换之前,你得让演员准备就绪才行。大获全胜后我才知道,他们竟然没有安排男孩儿等在纽瓦克,好代替兰伯特·西姆内尔,他们手上没有任何王牌!”他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了吗?他们手里什么人也没有。没有人在纽瓦克等待他们,没有人从佛兰德斯赶来,没有人从泰晤士河乘船而上,到伦敦等待胜利的游行,没有人到达威尔士,没有人从苏格兰南下。难道你没看见?”他狂笑不止,嘴里的气息直喷到我脸上,“他们只有一个冒牌货,一个小学童。他们没有货真价实的筹码。”

他面色绯红,眼睛明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快乐,自信,不再终日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好心情有着极大的感染力,我朝他微微一笑,心中也是一派轻松。“我们安全了。”我说。

我没有接话。

“我们都铎家族彻底安全了。”他一边回应我,一边向我伸出手来。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今晚会在我房中过夜。我顺从地站起身来,内心却并不急切。我感觉不到欲望的升腾,但这并不意味着不情愿,我是个忠贞的妻子,而我丈夫刚刚从一场可怕的战争中脱身,毫发无伤地回到家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我不能不为他的平安归来而高兴。我欢迎他回家,也欢迎他回到我的床上。

他站起来舒展身体,似乎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王国。“要是他们手里有个比小学童更像约克王子的孩子,他们会事先把他藏在附近。等到他们宣布了胜利,就把两个孩子调换过来,带另一个孩子去伦敦进行二次加冕。”

他温柔地解开我颌下的丝带,摘下我的睡帽,又让我背过身去,替我散开发辫,解下腰带和小肩带。睡袍立刻滑落在地,我现在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金发如瀑布般泻下。他叹了口气,吻上我赤裸的肩头。“我要为你加冕,让你成为英格兰王后。”他说完搂住了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开始了一场巡游,以庆祝国王的伟大胜利。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骑了一匹神骏般的战马,好像要去上战场。我的坐骑是理查德当年送给我的,骑在马上,总觉得他仿佛还在我身边,我们像从前一样携手出行,可他却已远远离去,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时刻陪伴着我。此时策马走在我身边的人是亨利,我了解他的想法,他想让前来围观的人都看到他娶了个约克公主,看到他联合两大家族打压了叛军的威风。不过今天似乎不只是这样,我感觉得出他喜欢和我在一起。穿过林肯郡的一座小村庄时,我们甚至一齐放声大笑,引得村民们纷纷跨出房门跑过田地,目送我们经过。

“还有更好的消息呢。”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显得既轻松又愉快,“没有其他人登陆和入侵。他们虽然一路横穿英国,却没有在东海岸留下人手,也没有人在纽瓦克等候他们。”

“微笑。”亨利一边提醒我,一边笑吟吟地面对着道旁的几个农民,尽管这些人的想法无足轻重。

我点了点头,把这句当成合情合理的抱怨。

“挥手。”我也不客气地指导他,一手松开马缰,做了个小小的手势。

“就是他,我终于可以把他示众人前了。我要让大家都看到这个小骗子,明白他不是什么约克继承人。他是个十岁学童,名叫兰伯特·西姆内尔,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外表……”他看了我一眼,“英俊,迷人,和约克人一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不再向人群咧嘴,转头对我说,“这个小幅度的挥手,你做起来好像很轻松,看上去真自然,跟生来就会似的。”

“就是那个被人称作我堂弟的男孩儿?”

我略作思考,回答他说:“我爸爸曾经说过,你一定要记得,他们来这儿是为了看你,也希望感受到你的友爱。你身处朋友和忠诚的支持者中间,对这些专程前来崇拜夸赞你的人来说,一个微笑和一次挥手都是充满温情的问候。你也许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觉得自己认识你。像朋友一样打个招呼并不难,他们值得你这样对待。”

“不只是这样,”他说,“一得知我方的人数超过他们,我就觉得我们多半会赢,何况爱尔兰人几乎没有什么武器,人人赤身露体。我知道他们抵挡不了弓箭,那些人没有盾牌,没穿短袄,更没披链甲,真是一群可怜的傻瓜。所以说,那个男孩儿的落网才真是一大收获。”

“难道他从没想过,他们也会争先恐后地问候他的敌人?难道他从不觉得这些人的笑容和欢呼很虚伪?”

“因为您赢了?”我问。片刻之前,我坐在窗台上向东眺望,远处大教堂的尖顶直刺低矮的云层。听到他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来,看到他脸色潮红。

我想了好一会儿,咯咯大笑起来:“跟你说实话,我觉得这种事从未发生在他身上。你知道的,他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一直认为人人都崇拜他,事实也的确如此。他骑马走遍各地,觉得每个人都爱戴他,何况他是拥有强劲实力的合法继承人,坐上王位也是理所当然。他总以为自己是英格兰最棒的人,他可从不怀疑这一点。”

又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卧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觉得轻松了,”他对我说,“但到底有多轻松呢?我没法轻易形容出来。”

人们高喊着“都铎!”“都铎!”他摇了摇头,压根忘记了挥手。他早已习惯了被人抗议和奚落,可是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一种声音,没有人跳出来搅局。这些喊声听起来有种奇异的陌生感,简直让他不敢相信。“从小到大,不断有人对我说,‘你生来就是国王’,你父亲听说的次数应该远不及我吧。我母亲坚信我应该为王,除了她,世上没有人会对我抱有那么大的信心。”

大主教约翰·莫顿仍然心有余悸,他脸颊通红,分发圣饼的手不住颤抖,我的女领主则喜极而泣。亨利被深深感染了,仿佛这是他的第一次胜利。对他来说,赢得这场战争比赢得博斯沃思之战的意义还要大,让他信心倍增。

“他从少时起就四处征战,你像他当年那么大的时候,还在东躲西藏吧。他招募人马,要求他们恪尽忠诚,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经历。兵强马壮之后,他索要王位,拉拢民心。听见了吗,提出要求的是他自己,不是他母亲。当时有三轮太阳出现在他的军队上空,他确信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国王。在你流落海外的年纪,他已经来到人前了。他在战斗,而你却在逃亡。”

国王下了命令,要我们赶到林肯郡见他。会面之后,他和我手拉手走进大教堂,参加即将在此进行的感恩礼拜。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紧随其后,只和我们相隔半步。她今天戴着头冠,打扮得像位王后。走在她左右的是此次战役的功臣,加斯帕·都铎和约翰·德维尔,他们一个制定了作战计划,一个带领手下顶住了敌军的进攻。

他点了点头。我心中暗想,他有上天赐予的刚毅,有与生俱来的勇气,而你天生胆小不安。他有个爱慕他的妻子,难以抗拒的爱情让她嫁给了他,她的家族也环绕在他周围,与他同心同德,和衷共济。身为他的女儿、儿子、妹夫、弟媳,我们绝对忠于他。我们有个其乐融融的家庭,而他是家庭的中心,每个人都愿意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而你拥有的人只有两个:你妈妈和你叔叔加斯帕,他们还都是铁石心肠。

林肯郡 林肯堡

有人在我们前头大喊“万岁!”自耕农卫队闻声举起长矛,高喊“万岁!”目睹此情此景,我想爸爸是绝不会建立自耕农卫队的,更不会让他们带头欢呼,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魅力和威望,而且他从不需要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