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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7年夏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态度极其不满,“我凭什么该知道?我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他从前在那里待过,有几个当地的朋友。”

“爱尔兰?你知道爱尔兰的什么情况?”他急忙追问,反应快得像条蛇。

“谁?什么朋友?”

“那他一旦靠岸,你立刻就会知道。或许他已经逃回爱尔兰了。”

我把玛丽搂在怀里,站起来面对他:“陛下,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你。可我完全不知道。我听到的一切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除你之外,其他人从没跟我说起过他,就算有人说了,我也不会听。”

“当然了,还花了我不少钱呢,不过我可以保证,英格兰的每一寸海滩都有人巡逻。”

“西班牙人也许会抓住他。”亨利喃喃低语,与其说是在跟我讲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他们已经答应和他结盟,打算趁他不备,把他捉来给我。他们向我承诺过,说他们会派几艘船在海岸待命,而且他也同意和他们见面了。也许他们会……”

“你确定已经在所有港口布防了?”

一声重重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玛丽吓得大叫,我一阵心慌,把她搂得更紧,大步穿过房间,逃也似的朝卧室走去。亨利猛地转身,脸色煞白。我停在卧室门口,亨利和我相隔不过一步,这时风尘仆仆的信使走了进来,看到我俩一脸的惊慌失色,好像以为进来的是个杀手。他单膝跪下,恭敬地说:“陛下。”

他狠狠地瞪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大吼大叫,说她已然身处险境,她的家族濒临崩溃,而这一切统统拜一个像幽灵般神出鬼没的敌人所赐。他又问:“他在哪里?”

“有什么事?”亨利没好气地问,“你敲门敲得太大声,把王后吓坏了。”

我耐心解释:“我是说这些事和玛丽无关。不要吓到她。”

“有人入侵。”

“没什么事?”亨利疑惑地问。

亨利站立不稳,连忙抓住椅背:“是那个男孩儿?”

玛丽被他的大嗓门吓住了,小嘴一扁就要哭。我赶紧把她转过来,面对面地笑着哄她:“好了,别哭,没什么事。”

“不是。是苏格兰人。苏格兰国王兴兵来犯。”

“可她凭什么照做?”亨利反问,“除了忠于约克王朝,她一向没什么信用。她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偏偏就爱抓着我不放,非要毁掉我合法的统治权,置我于死地不可!”

我们不得不把拯救英格兰的希望寄托在我妹妹安妮的丈夫,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身上。我们畏惧一切,怀疑一切,可我们这次必须相信他。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雨彻底破坏了我们的计划。雨水连绵不断,英苏两方都被困住了。英格兰军队多在城堡前方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天阴雨湿,许多人生了病,纷纷趁下雾时逃回家去烤火烘衣。托马斯·霍华德不仅无法维系他们的忠诚,就连让他们留在军中也做不到。他们不愿意打仗,就算亨利是在保家卫国,就算苏格兰是英格兰的宿敌,他们也毫不在意。他们根本不关心他。

“我当然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说,“我想象不出来。你不是告诉过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命令公爵夫人不要支持援助他吗?”

在这间私人会客室里,托马斯·霍华德毕恭毕敬地站在亨利面前。亨利王座的一边是我,另一边是玛格丽特夫人。亨利朝托马斯大发雷霆,骂他欺上瞒下,背信弃义,虚伪狡诈。

“你觉得他是不是去你姑妈那儿了?”亨利问我。“那个男孩儿去哪儿了”是他每天必问的问题。我俩身处宫中一座塔楼内,这里被辟作玛丽的保育室。今天阳光很好,我正把玛丽抱在膝头晒太阳,亨利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脚步声又重又响,他就像头好斗的狮子,随时可能爆发。我将怀中的女儿搂紧了一些,生怕亨利的怒气吓到她。玛丽一脸严肃地打量着他,半点儿也不害怕。她看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婴儿在看一头被耍逗的狗熊,新奇但不可怕。

“我没法让他们留下,”托马斯痛苦地说,“我连那些将领都留不住。他们根本不想打仗,我也拿不出足够的奖赏,您不了解当时的情况。”

人们一度传言那个男孩儿偕同新婚妻子住在他的爱巢里,深受苏格兰国王的宠爱,雄心勃勃地策划着新的冒险;但我们随后听说他乘船离开了苏格兰,再次消失无踪,这是他向来擅长的手法。

亨利大声咆哮:“你是说我没上战场?”

我无法回答。

托马斯慌慌张张地看了我这个姐姐一眼。“不是,陛下,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无法向您描述出战况的艰苦。英格兰北部太过阴冷潮湿,粮草不足,有些地方很难生火,有时大家夜里吃不上东西,只能饿着肚子在雨里睡觉,醒来后也没有早餐,军队补给困难,士兵们就没有心思打仗。没人质疑陛下的勇气,全国上下都看到了您的决心和威严。只是天气如此恶劣,要士兵们坚定不移,毫不退缩,实在太难了。”

他抬头看着我,棕眼睛里满是忧色:“妈妈,我们会迎来和平吗?”

“别再说了。你能回到战场吗?”亨利紧咬下唇,脸上阴云密布。

“我知道。不过你的监护人理查德爵士得率领军队跟随国王。现在你父王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可能在哪里登陆,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会更安全。”

“我坚决服从您的命令,陛下。”萨里伯爵语意恳切。我们所有人都清楚,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抗拒之意,立马会被冠上叛徒的帽子,押回伦敦塔去,他和安妮的婚姻不足以救他于水火。他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见我面无表情,立刻明白我没法帮他,于是又讨好地说:“领导您的军队是我的荣耀,我会全力以赴。不过那些人已经回家了,我们必须把他们重新召集起来。”

亚瑟眼下无法返回勒德洛堡了,他急得向我抗议:“我应该回到自己的封邑,和我的子民在一起。”

“我不能一直雇人打仗,”亨利突然做出决定,“他们不会卖力,我也没钱发饷。我必须和苏格兰修好。听说詹姆斯的国库也快耗尽了,如今正是大好时机。我要把剩下的人撤离边境,让他们来南方做好准备。”

我们开始了夏季巡游。从表面上看,这次巡游和往年没什么两样;可实际上,因为不知道男孩儿会在哪里登陆,我们被困在英格兰中部,不敢向任何方向挪动半步。亨利几乎不走出房间,我们每到一地,他就创建一个指挥部,做好被围困的准备。他在指挥部里接收消息,传送命令,招募士兵,甚至做好了一套镶金嵌宝的新盔甲,准备上战场时穿。可他不知道战场会在哪里,也不清楚男孩儿去了何处。

我的女领主问:“准备什么?”

然而他再次失踪了。

我不知道她发问的原因,只是听出了她话音里的恐惧。

牛津郡 伍德斯托克宫

“准备对付那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