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白公主 > 1496年秋

1496年秋

我问她:“如果国王不去,由谁领导北方军队?”

她以手掩面,瘫在椅子里,几乎就要跪到地上。她好像是在祈祷。我冷眼看着她,心中升不起一丝同情。我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奇事:国家遭到入侵,国王竟然不敢领兵保卫边境,无法信任自己亲自召集、武装、支付薪水的军队,甚至不惜借助外国雇佣军,所作所为活像个篡位者: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索要王位的毛头小子。

这个问题让她有了点儿兴致。“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在这一点上我们信得过他。你妹妹怀了他的孩子,有她和他的长子在手,我确定他不会背叛我们。考特尼家族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打算把你妹妹凯瑟琳嫁给威廉·考特尼,好笼络住他们的心。让一个公认的约克忠臣去对抗那个男孩儿可是场好戏,你不觉得吗?人们多半会停下来想想,不是吗?他们一定亲眼见过我们把托马斯·霍华德关进伦敦塔,而他又毫发无伤地出来了。”

“你认为英国军队迟早临阵倒戈,转而对抗国王?”

“不像那个男孩儿。”我幽幽一叹。

她不安地绞动手指:“人们对税项和罚金相当不满,出言诋毁国王。这些人不值得信任,我们不能确定……”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看到她现出畏惧之色。“哪个男孩儿?”她问,“哪个男孩儿?”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从外国雇佣士兵,你对本国人已经怀疑到这种地步了?”

“我堂弟爱德华。你仍然把他关在塔里,没有理由,没有控罪,这不公平。他现在应该获释,这样大家才不会说你把约克男孩儿们关进了伦敦塔。”

“我们不能这么做!”她开始咆哮,“我们不敢带领军队到北方迎击那个男孩儿。要是我们一到那里,军队就倒戈了呢?要是他们改变立场,决定支持理查德了,那我们不是把军队和武器白白送给他了吗?军队不能出现在他附近,英格兰必须由北方人自己保卫,他们可以在本地领袖的带领下抗击苏格兰人,守护自己的土地,我们会从洛林和德国雇佣军队助他们一臂之力。”

“我们没有。”她脱口而出,就像在说一句熟记于心的祈祷词,“我们是为了他的安全才让他住在那里的。”

这算怎么一回事?我看了看手中那份言辞大胆的声明,又看了看她那张苍老惊惧的脸。“为什么不?他必须守住北方。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请求你放了他,这个国家的人民认为他应该得到自由。我以王后的身份向你提出这个要求。如今情势危急,我们正可以借此显示信心。”

她摇了摇头。“我们不会派出军队。我们的人还没到北方去。”

她摇了摇头,坐回椅子里,仍旧决心不改:“除非他彻底无害了,否则绝对不可以。”

“那亨利准备赶去喽?他要率军迎击那个男孩儿?”

我站起身来,手里还握着那张声明,上面白纸黑字,呼吁人们起来反抗亨利,抵制他的苛捐杂税,如果他想逃回布列塔尼,就赶紧抓住他。“我不会安慰你,”我冷冷地说,“你鼓动亨利狂征暴敛,让百姓倾家荡产;你纵容他龟缩不出,既不在人前露面,也不广交朋友;你唆使他追捕迫害那个男孩儿,眼看对方前来入侵,你先是要求他招募一支他无法信任的军队,现在又要他引狼入室。他上一次引入的外国士兵带来了汗热病,差点儿让我们统统没命。英格兰国王应该受到子民的爱戴,不该被他们看作破坏和平的罪人。他不用害怕自己的军队。”

“我们已经送去一笔钱,一笔巨款。他正把金钱和武器源源不断地投向北方。”

“那个男孩儿是你弟弟吗?”她声音嘶哑地质问我,“我叫你来就是想问这个。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你母亲是如何救他的。你母亲最疼爱的儿子现在来对付我们了,是不是?”

“国王打算迎战吗?军队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一时急中生智,想出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亨利面对的敌人是谁并不重要。他是我母亲最疼爱的儿子也好,是另一个母亲的儿子也好,重要的是你没让你儿子获得英格兰人的敬爱。你本该让他成为一个受人爱戴的国王,可你没有做到。他安全与否只取决于子民的爱,而你的所作所为让他身处险境。”

我总算听懂她的话了:“他们已经入侵了?”她点了点头。

“我能怎么办?”她反问我,“这种事要如何做到?这些人一个个言而无信,薄情寡义,放着正道不走,偏要飞蛾扑火,根本不值得我信任。”

她哀叹一声:“他已经跨过苏格兰边境,如今直扑贝里克郡。”

我看着她固执的模样,忽然有点儿同情她了。她瘫坐在椅子里,身后是富丽的珐琅面祈祷台,台子上放着大开本圣经,这间全宫最豪华的屋子里悬挂着上等挂毯,她的保险箱中存放着价值不菲的财宝。“你无法培养出一个受人爱戴的国王,是因为你儿子从小缺少爱。”我言辞激烈,仿佛在指责她是个罪人。我感觉自己变得冷心冷面,像个进行末日裁决的记录天使。“你为他努力过,可是最终没能帮上他。他年幼时从没得到过爱,长大成人后自然无法爱人。你彻底毁了他。”

“他号召英格兰人在亨利逃跑时逮住他。”玛格丽特夫人的声音在颤抖。我几乎没听到她的话,所思所想的全是弟弟。一想到他在上百封声明上写下“理查德斯·雷克斯,英格兰国王理查德四世”,我就忍不住笑起来。母亲生前对他疼爱万分,他活泼开朗的性情也深得我们喜爱。我能想象他拿着羽毛笔龙飞凤舞,面带微笑的模样,他一定相信自己能夺回英格兰,重建约克王朝。

“我爱他!”她突然气冲冲地跳起来,眼中燃烧着怒火,“没人能否认我爱他!我一生都在为他忙碌,一心只想着他!为了生下他,我差点儿难产死掉,为了他的前程,我牺牲了一切,宁愿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宁愿选择一个我不爱的丈夫,这都是为了他!”

我无法将目光从那个笔意流畅的首字母上移开。我用指尖轻触变干的墨迹,心想这也许就是我弟弟的签名。可我的指尖为何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手下的墨迹为何没有变暖?这是他的笔迹,如今我的手指触碰着它。“理查德,”我惊讶地开口,语调饱含爱意,“理查德。”

“他是被另一个女人养大的,就是他监护人的妻子赫伯特夫人,他很喜欢她。”我步步紧逼,“你把她视作仇人,把他带离她身边,交给他叔叔照顾。在你被我父亲打败之后,加斯帕带他逃离故地,开始流亡生涯,而你没和他们一起走。他知道是你送走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野心。他没听过摇篮曲,也没听过睡前故事,更没玩儿过母亲常陪儿子玩的小游戏。他不知道何为信任,何为温柔。你的确为他付出了辛劳,也为他苦心经营,奋力争夺,这没有错,可是我想知道,在他还是个小婴儿时,你有没有把他抱在膝上,轻轻挠他的小脚趾,逗得他咯咯大笑?”

她脸上的痛苦真真切切。“他们已经跨过了边界,”她小声说,“纠集了一支上万人的庞大军队,统帅就是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和那个男孩儿。詹姆斯还铸造了火炮和炮弹,这次也随军带来了,据说全军行动有序,过去从未有人在北方见过这样的军队。对了,那个男孩儿还送来一份声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赶紧伸手接过。这就是那个男孩儿的声明,相信他一定叫人写了上百封,不过末尾的签名应该是他亲笔:理查德斯·雷克斯,英格兰国王理查德四世。

她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我刚刚是在咒骂她。“我是他母亲,不是他的保姆。我干吗要爱抚他?我的职责是教导他成为领袖,而不是婴孩儿。”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应该知道他的具体下落吧。”我朝她转过身去,让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你难道不认为那个苏格兰男孩儿就是他?你难道没想过他已经重获自由,正要率军攻打我们?攻打你的宝贝儿子,说他是个篡位者?”

“你是他的上司和盟友,可是其中没有一点儿真情。现在你看到这么做的代价了,他心中也没有真情,他既不懂得爱别人,也不懂得接受别人的爱,完全不懂。”

“那两个男孩儿在哪儿?”她的声音几乎和炉火的燃烧声一样轻,“他们在哪儿?理查德王子现在在哪儿?”

可怕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从北方传来,据说苏格兰的军队像狼群一样侵入北方,经过之处一片狼藉。北方的保卫者们英勇无畏地前去迎战,可是没等他们赶到战场,苏格兰人就撤出了国境,回到苏格兰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不是一次失败,但比失败更可怕,因为对手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苏格兰人的警告,预示他们还会再来。亨利仍然惶惶不安,要求国会拿出几十万英镑,又从不情不愿的贵族和伦敦商人手中借贷,把筹到的钱统统拿去购置武器,招募军士,以时刻应对这无形的威胁。没人知道苏格兰人的打算,他们是想趁风雪天频频突袭北方,摧毁我们的骄傲和自信,还是想等到开春之后,发动全面入侵?

我摇了摇头。

“他有孩子了。”玛姬悄悄告诉我。宫廷正忙着筹备圣诞节。玛姬和她丈夫先前随我儿子亚瑟去了勒德洛堡,让他熟悉自己的封邑威尔士,如今圣诞节要到了,他们又从威尔士赶回了威斯敏斯特宫。玛姬从一路上下榻的旅馆、大宅和修道院里听到不少传言,一回宫就匆匆跑来告知我:“大家都说他有孩子了。”

“他们被杀了吗?”她咬牙切齿地反问我,“如果理查德没死呢?谁是凶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的被杀了吗?两个人都死了?你知不知情?”

我立刻想到了母亲,她要是还活着,该有多高兴啊,一定会急不可耐地想看自己的孙子吧。我急忙问:“是男是女?”

“你希望大家认定凶手是他们的叔叔理查德吧。”我下了结论,“可你没有指控他的勇气。哪怕他躺进了一座荒坟,哪怕你当众列出了他的罪状,你也不敢把这个恶名加在他头上,你和亨利都没胆量说他杀害了侄儿。”

“是个男孩儿。他有儿子了,约克王朝有了新的继承人。”

“可她什么也没告诉我!”玛格丽特夫人大喊起来,“从来没有!虽然人人都说两位王子死了,可她没为他们办过安魂弥撒,我们也没发现他们的尸体。杀人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我们也没听过有谁想杀他们。她从没指认过凶手,也没人承认揭发。”

我欣喜若狂,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同样灿烂的笑容:“一个男孩儿?”

“你曾经和她一起商量过解救我们的计划,不是吗?”我不紧不慢地问着,声音甜得像加糖的牛奶,“你曾为她出谋划策,提出召你儿子来救我们,这就是亨利来到英格兰的原因吧?为了让我们所有人重获自由?不是为了夺取王位,而是要把王位还给我弟弟,救出我们?”

“一朵新生的白玫瑰,一个白玫瑰花蕾。约克家族有后了。”

她猛地把手缩回,仿佛我的皮肤和壁炉里的炭火一样炙热。“你是什么意思?没有!她从没对我说过这种事!”

“他在哪里?在爱丁堡吗?”

“你当年知道她的所有计划,”我丝毫没有慌乱,“她一直给你和你儿子写信。你那时知道的应该比我还多。难道她告诉过你,她把他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难道你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守到现在?”

“据说他和他妻子住在福克兰一座皇家猎庄里,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一起。听说她漂亮极了,他们夫妻恩爱,非常幸福。”

她点了点头。“啊,但是……在那之后,你母亲有没有略施小计把他们救出来?”我的女领主靠上前来,五指像铁爪般紧紧箍住我放在膝头的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对危险一向警觉。我怀疑她是否早料到那些人会来讨理查德,提前做好了准备?你应该记得,我和她联手派人去伦敦塔营救过他们,我也为营救他们努力过。在那次行动失败之后,她救出他们了吗,或者仅仅是救出了她的幼子理查德?她有没有施行过我不知道的计划?我因为帮助她受到了惩罚,被拘禁在我丈夫家中,不能与任何人谈话通信。你母亲是个坚贞又聪慧的女人,她有没有救出理查德?她有没有把你弟弟理查德救出伦敦塔?”

“他不打算入侵了?”

我迎上她的目光,眼中一派诚挚坦荡。“当然有,”我直率地回答,“这事人尽皆知,是整个枢密院亲眼所见。您丈夫托马斯·斯坦利伯爵当时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把我弟弟理查德带进伦敦塔,和我那国王弟弟生活在一起,在他加冕前同他作伴。您当时身在宫中,一定看到他们把他带进伦敦塔了吧。您也一定记得我妈妈一边和他道别一边拭泪的情景,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大主教曾亲口保证理查德会平平安安。”

她耸了耸肩:“或许只是时节不太好,但也不排除他改变主意,想过安稳日子的可能。新婚燕尔,有娇妻幼子相伴,也许他已经满足了。”

“枢密院的贵族们来向你们索要理查德王子,”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可是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把他交出去?”

“要是我能给他写信就好了,我真想告诉他,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我记得。”我看着壁炉里的柴堆,圣所的穹顶在火光中浮现出来。我看到母亲苍白绝望的脸和深蓝色的丧服,也看到我们买来的那个男孩儿,我们把他带去洗了个澡,嘱咐他不要开口,给他穿上理查德的衣服,帽子拉低,围巾蒙嘴。我们把他交给了大主教,尽管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可我们信不过他,也信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为了救下理查德,我们把那个男孩儿送入险地,原以为这只能为我们争取一夜,或者一天一夜的时间。等那个穷孩子进了伦敦塔,和爱德华待在一起之后,我们惊讶地发现居然没人质疑他的真假,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我们幸运地就此瞒天过海,一直没被揭穿。

她慢慢摇了摇头:“任何越过边境的东西都瞒不过国王的眼睛。哪怕你只给那个男孩儿送去一句话,也会被国王视作世上最严重的背叛。他绝不会原谅你,他会永远怀疑你,认定你一直是潜伏在他身边的敌人。”

我的女领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闭了嘴,手指轻叩着雕花扶手,合上眼睛,似乎在进行短暂的祈祷。“当年你躲在圣所时,你弟弟爱德华五世被关在伦敦塔,可你小弟理查德仍然和你们全家待在一起,由你母亲贴身照顾。后来那些人答应让爱德华加冕,同时要求你母亲把理查德王子送进伦敦塔和他哥哥作伴。你还记得吗?”

“要是有人能劝说他留在那里,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了,他如今拥有的快乐是王位给不了的。”

我垂下头。

“我不方便联络他,”玛姬说,“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有一个好丈夫。在勒德洛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作我的家。”

“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谈谈了。你只是个小姑娘,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和其他人不会指责你,我儿子也不会。从前你母亲掌握一切,你那时很听她的话。”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现在没必要听她的话了。”

“真的?”

我静静地等待着,怀疑自己什么也不能告诉她,这样她就没有向我保证的必要了。何况我的话要是对她儿子有利,她这一刻听到,下一刻就会告诉他。她的担保不会让她迟疑,她的名誉也丝毫抵不过她对儿子的爱。

她羞涩一笑,连连点头。“他是个好男人,嫁给他是我的幸运。他平和沉静,对国王忠心耿耿,对我非常专一。我经历过太多喧嚣,见证过太多背叛,我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想好好抚育我的儿子,辅佐你儿子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子,照你的要求打理勒德洛堡,等你儿子的新娘来了,欢迎她到我们家去。”

她开口了:“我想和你私下谈谈。这次谈话是完全私密的,你对我说的话绝不会传出这个房间,我以名誉担保,你尽可以相信我。”

我问她:“亚瑟表现得怎么样?”

她指了指放在壁炉另一边的椅子,椅子的高度和她的一样。我们同时坐下,谁都没有占先。我心下好奇,开始猜想她邀我前来的目的。

她笑着对我说:“他是个能让你引以为傲的王子,为人慷慨公正。每当理查德爵士带他视察法庭审案时,他都会要求法官们仁慈一些。他马术很好,每次出门都像问候朋友一样向人问好。他丝毫没有辜负你的期望。理查德把所知所学统统教授给他了,他是个好监护人,对你儿子尽心尽力。亚瑟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甚至是一个伟大的国王。”

我的女领主跪在一张祈祷台前,我一进屋,她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了句“阿门”,慢慢起身。我们互相行礼,她以臣子的身份向我这个王后屈膝,而我以儿媳的身份向她这个婆母低头。礼毕之后,我们又用冰冷的面颊贴住对方的,似乎在交换亲吻,可我们的嘴唇丝毫没有触碰对方的脸。

“如果那个男孩儿不索要王位就好了。”

秋天的一个晚上,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邀我去王后房间一趟,说她要在晚饭开始前和我谈谈。那套房间一直由她居住,可是称呼仍然没改。陪我前去的人是塞西莉,安妮如今身在产房,等待第一个孩子的降生。厚重的双扇门开了,会客室空空荡荡。我进屋之后,发现炉火燃得不旺,仔细一看,才知木柴全被劈成了小块。我吩咐塞西莉留在火炉边等我,转身独自走进了私人房间。

“他也许会认为爱妻子和爱孩子已经足够了,”玛姬安慰我,“他也许会明白,一个王子不必非得成为国王,比起做国王,成为一个爱护家人的男子汉更重要。也许当他看见怀抱婴孩儿的妻子时,他会了解眼前的一切就是他最辽阔的王国。”

亨利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蛛丝马迹,比如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一个失踪的男孩儿,或是一个名字。这一举动未免荒唐,我算看明白了,他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解开疑团,而是为了给那个男孩儿造出一个身份,定下一个名字,事情越没有着落,他的心情就越迫切。我实在看不下去,向他建议说,其实什么人都一样,不用非找一个图尔奈理发师不可,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找对夫妻来,教他们说出那个男孩儿是他们生养的,可是后来走失了。亨利沉着脸说:“你的话有道理。可我就算找来好几对夫妻,也没人会相信我找对了。”

“我真想把这个道理告诉他!”

可是亨利没能把那个图尔奈理发师和他妻子带到英格兰。他也派间谍去过图尔奈,但没有找到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幅滑稽的画面:图尔奈挤满了身裹斗篷的人,他们拉下兜帽遮住面孔,在城中焦急地寻找一对夫妻。可是谁也不会当众说出自己丢了个儿子,他后来把自己伪装成约克王子,妄图坐上英格兰王位,如今又和苏格兰王室结亲,而且和一众基督教国王私交甚笃,深受他们的喜爱。

“伦敦塔就在下游,可我连给亲弟弟送封信都做不到,遑论给你弟弟?”

伦敦 威斯敏斯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