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姬点了点头:“她会很高兴,非常高兴。”
我挽着她的胳膊向前走:“哎,要是妈妈能看到这一天就好了。”
我哈哈大笑:“她会高兴的,尤其是这姑娘年轻貌美,身家不菲。不过玛姬,你知道他们是在哪儿结婚的吗?他们是什么模样?”
“而且他妻子怀孕了。”
“她穿了一条深红色长裙,而你弟……他穿了一件白衬衣,外面罩着黑色天鹅绒夹克,下穿黑色长筒袜。为了庆祝婚礼,苏格兰人还举办了马上比武大会。”
“我的小弟……他结婚了?那个男孩儿结婚了?”
“马上比武大会!”
“听说她是个美人。这桩婚事是詹姆斯国王亲自定下的。他们在圣诞节前订了婚,现在正式结婚了。据说她已经怀孕了。”
“詹姆斯国王包下了所有费用,大会的每个细节都相当完美。据说场面盛大,和我们宫中的不相上下,有些人还说更好呢。现在国王已经携新婚夫妇去法夫郡的福克兰宫了,那是他的行宫。”
“亨特利伯爵的女儿?”
“我丈夫全都知道了吧。”其实这件事显而易见。
她面露喜色:“是桩好婚事,极好的婚事。他娶了凯瑟琳·亨特利,她是苏格兰国王的亲戚,亨特利伯爵的女儿,亨特利伯爵可是苏格兰最显赫的贵族。”
“是的。这个消息是理查德爵士告诉我的,他最近得去林肯召集一支军队,做好和苏格兰开战的准备。他从国王手下的一名间谍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国王此刻正和大臣议事,下令修缮英格兰北部的城堡,以抵御苏格兰的入侵。”
我这下没法镇定了:“噢,亲爱的上帝,玛姬。她是谁?”
“苏格兰国王真会领兵来犯?”
“结婚了!”我感到一阵不安,生怕他娶了一个身份低于他的女人,比如一个讨人喜欢的侍女,一个伺机借给他许多钱财的精明寡妇。如果他的夫人出身不佳,亨利必定会得意洋洋地蔑视他,变本加厉地叫他彼得金和帕金,说他是个酒鬼和苦力的儿子,如今娶了个卑贱女人。大家会说他原来不是王子,而是一个低贱的王位觊觎者;或是说他不学好,被一个小贵族的遗孀迷住了,为了得到一份丰厚的嫁妆娶了她。如果他的新娘是个荡妇,在肮脏的小屋里干过下流勾当,那他一定会前功尽弃。
“人人都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开春就会有战事了。那个男孩儿现在是苏格兰王室的娇客,苏格兰国王一定会把他扶上英格兰王位。”
她从没说过他的名字。事实上,这是我们之间的惯例。
我想起了我的小弟弟,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他当年只有十岁,生着一头金发,明亮的眼睛是褐色的,脸上挂着顽皮的微笑。那一晚我们亲吻了他的面颊和他道别,他的下唇不住颤抖,任我们为他裹上厚厚的披风,把他送出圣所。我们一边目送他踏上小船,驶向下游,一边祈祷计划进行顺利,希望他能逃到我们的姑妈玛格丽特夫人那里,受到她的庇护。我又想到现在的他,一个在婚礼上穿着白衬衣和黑夹克的成年男子,身旁是他的新娘。我想象着他脸上的顽皮微笑,想象他身畔新娘光彩照人的模样。
她言简意赅地说:“他结婚了。”
我伸手覆住肚子,这里孕育着一个小都铎,他是我弟弟的仇敌,他的父亲是篡夺我弟弟王位的男人。
“出了什么事?”眼见两个卫兵走到前面,侍女们远远落在后头,我立刻紧张地发问。地面结了冰,玛姬挽住我的胳膊,免得我滑倒。一旁的河流变得灰扑扑的,两岸结满了白霜,一只海鸥飞了过来,原本洁白的毛色和白霜一比,倒显得逊色了。它在我头顶咕咕叫了一声,越飞越远。
“您什么也做不了,”玛姬出言提醒我,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却,“我们两个都一样。现在只求能保住性命,祈祷不会有人把矛头指向我们。静待事情发展吧,陛下。”
在快要下雪的天气里出去受冻显然不是件好差事,她们虽然不太情愿,还是起身取来各自的斗篷。我们在前后两名卫兵,周围几名侍女的簇拥下出了门。这下我和玛姬总算可以单独相处了,说话也不怕被人听去。
到了二月,我就要离开宫廷,为即将到来的分娩做准备了。整座宫廷还沉浸在加斯帕离世的哀伤中,同时也对苏格兰传来的消息充满警惕。听说詹姆斯国王正带着一群年轻人在雪天打猎,等天气好转就兴兵进犯我们的北方领土。
“你得带上个卫兵,”我的女领主命令道,“还有你们三个……”她指了指离她最近的几个女人,根本没看她们到底是谁,“你们三个和陛下一起去。”
在我住进黑乎乎的产房之前,亨利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西班牙使臣罗德利戈·贡泽尔瓦·德·普埃布拉作为贵宾出席。他是个小个子男人,皮肤黝黑,面容俊美,在朝我深深鞠了一躬,亲吻了我的手背之后,他起身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坚信我一定会觉得他英俊迷人。
玛姬兴趣缺缺地站起来,似乎很想留在屋里。她穿上了斗篷。
“使臣是来给亚瑟王子做媒的,”亨利小声告诉我,“对方是西班牙最小的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
“玛姬,你能扶着我吗?”我问。
我看了看亨利的笑脸,又看了看自鸣得意的使臣,明白自己一定得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真是个好主意,”我说,“不过他们的年纪还太小。”
我的女领主任她们忙来忙去,再也没有勒令我待在房里的心思。自从加斯帕死后,她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从前那个对我和我丈夫颐指气使的女强人不知到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一件事上,把所有的爱都献给儿子的母亲。她如今焦急地等待着消息,想知道那件事是否失败了,她儿子是否又要再次逃亡。
“现在只需要订婚,以显示我们两国之间深厚的友谊。”亨利的态度相当圆滑。他朝使臣点了点头,带我走向主桌,确定使臣听不见了,他才说:“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拉拢西班牙,让它成为帮助我们对抗法国的长期盟友,也是为了抓到那个男孩儿。西班牙人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亚瑟和凯瑟琳订婚,他们就以同意结盟为借口把那个男孩儿骗到西班牙。他们把他骗到格拉纳达去,然后把他交给我们。”
我说:“我会穿上斗篷,戴上皮手筒和帽子。”我的侍女们迟疑地扫了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一眼,想看看她有没有制止我的打算。见她没什么表示,这才拿起斗篷帽子往我身上裹,简直把我当成了一个大包袱。
“他不会去的。”我肯定地说,“他干吗要抛下身在苏格兰的妻子,到西班牙去?”
我的女领主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快要下雪了。“你最好待在屋里,等天晴了再出去。”
“因为他希望西班牙支持他入侵英格兰,”亨利冷冷地说,“但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他们把公主嫁给我们,为了确保她未来的丈夫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一定会帮我们逮住叛徒。我们两国的利益如今绑在了一起。西班牙人坐上王位的时间也不长,他们深知为了守住疆土要付出多大代价。对那个男孩儿来说,西班牙公主和我家王子的婚约就是一道催命符,在取他性命一事上,西班牙人的心情会和我们一样迫切。”
我耐着性子等那侍女读完一章,趁她还没翻页,我赶紧说:“我要去花园里走走。”
王公贵族纷纷起身向我们示意,朝我弯腰鞠躬。伺候洗漱的仆人端着装满温水的金盆走了过来。我将手指浸入香喷喷的水中,又用餐巾擦拭。“可是亲爱的……”
玛姬快步走进我的房间,焦急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她有话急着对我说。我正和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坐在一起,手里做着女红,听她手下的一名侍女大声诵读着经年不变的陈词滥调。她诵读的内容来自于一部手抄本,因为上帝知道,没人会费心印刷这种凄凄惨惨的东西。玛姬向我俩行了个屈膝礼,挑了一张小凳坐下,随手拿起针线,试图不让人看出异样。
“别担心,”亨利打断了我的话,“等你抱着我们的第五个孩子回宫之后,我们再谈这些事情吧。现在你必须接受宫廷的祝福,住进产房里去,除了顺利生产,你什么也不要想。我希望你能再为我生个男孩儿,伊丽莎白。”
里士满 希恩宫
我笑了笑,似乎放宽了心。我向下一望,见使臣德·普埃布拉坐在上座。我心中暗想,他是不是个两面派,是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他会不会明里和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交好,暗地里却背叛他,把他推向死亡?他感受到我的视线,抬头朝我一笑。我心想:对,他正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