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为他做什么吗?”我问得有些无奈,因为我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是我的保镖,导师,顾问和朋友。”他断断续续地说,“在我还是个小男孩儿时,他为了我的安全,把我带离英格兰,和我一起度过艰苦的流亡岁月,随后又带我回到英格兰争夺王位。如果没有他,我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我也不可能穿越整个英格兰,我甚至不敢相信斯坦利兄弟,要是没有他的教导,天知道我能不能打胜仗。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一切有我母亲打理,”他骄傲地说,“你现在自顾不暇,根本帮不了她。如果你愿意,可以为他祈祷。”
我轻轻走到他身边,此刻坐在椅子里的他显得那样无助,我一手环住他的背,紧紧搂住他,斜倚在他身上,和他脸贴着脸。“我知道你有多爱他。他就像你的父亲一样,也许比父亲更重要。”
我带着一群侍女高调前往礼拜堂祈祷,还命令唱诗班咏唱了一首弥撒曲,希望英格兰国王辛劳一生的叔叔加斯帕·都铎早日康复。圣诞节快来了,亨利下令要安安静静地庆祝,音乐不能太吵,也不能放声大笑,免得惊扰到正在病房静养的加斯帕。国王和我的女领主仍旧日夜守在他身边。
“你认为呢?”他出言呵斥我,“你以为他喜欢躺在床上?他一生从没休息过,也从没在我需要他的时候离开过我。他从不懈怠,一天也没有,一刻也没有……”他说不下去了,猛地别过脸去,好让我看不到他眼中的泪水。
亚瑟被带去看望他垂死的叔公,哈里跟在他身后。小公主玛格丽特被免去了这种折磨,不过我的女领主坚持要王子们跪在床边,向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国人致敬。
“这么说他病得很重喽?”
“是威尔士人。”我小声嘀咕。
他厉声说:“这有什么奇怪,他是个六十三岁的老人了。何况他既虔诚又有责任感,当然会立下遗嘱了。”
圣诞节当天,我们到教堂庆祝耶稣基督的诞生,为他最钟爱的儿子和战士加斯帕·都铎祈祷。可是隔天一早,亨利未经通报就进了我的房间,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脚,我睡眼惺忪地下了床,和我睡在一起的塞西莉跳下床行了个屈膝礼,匆匆跑出了房间。
“他的遗嘱?”听到亨利的话时,我有些惊讶。
“他走了,”亨利说,声音听上去既不悲伤也不惊愕,“母后和我坐在他身边,他向她伸出手去,朝我微笑,然后慢慢倒回枕头上,吐出一口长气,就这样死去了。”
亨利和他母亲起初都很乐观,认为加斯帕戎马一生,在流亡期间总能化险为夷,这回也一定能从死神的利爪下逃脱,在圣诞节宴会上起舞。可是几天之后,他们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又过了几天,他们把医生们全都叫去给他会诊。会诊后隔了数天,加斯帕坚持要面见律师,写下遗嘱。
我们陷入了沉默。他的伤痛是如此之深,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安慰他。从他记事开始,加斯帕就是他唯一的父亲,现在这位“父亲”走了,他难过得像一个幼年失怙的孩子。我笨拙地跪倒在地,肚子太大了,蹲下时有些艰难。我朝他伸出手去,想要搂住他。他背对着我,没有转身,对我怜悯的动作浑然不觉。他似乎很孤独。
我姨妈凯瑟琳一向是个尽职的妻子。她把他搀进他们富丽堂皇的房间,扶到床上,叫来医生、药师和护士照料。谁知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把她挤到一边,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医术高明,还说加斯帕身体很棒,只需吃好睡好,再喝点儿她自制的药酒就能康复。亨利每天到病房探望三次,早上会去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到了中午,厨房会备好丰盛的饭菜,再由仆人头一个送去给他,屈膝奉上,这时亨利又会到他房里,问他吃得香不香;到了晚上,他会再去探望一次,然后和他母亲一起去礼拜堂为加斯帕的健康祈祷。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加斯帕一直是他们的坚实依靠,对亨利来说,他是父亲般的存在,也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陪伴在他身边的同伴,更是他的导师和保护者。如果没有这位叔叔多年来的关心呵护,他也许早就死了。对我的女领主来说,我想加斯帕一定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本该嫁给他,尽管她从没把这份爱说出口,也从未和他相守过。
我先前以为他沉浸在悲伤里,可我随后意识到加斯帕的死只是加剧了他经年不断的恐惧。
亨利的叔叔加斯帕结束了数月的奔波回到宫中,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堪,皱纹满面,气色不比那些被他送上断头台的人好上多少。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可外表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这一年他为了侄子的王位忙碌辛苦,心知此次形势险恶,留给他们的时间恐怕不多。岁月不饶人,他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而亨利也要大难临头了。
“现在我该让谁领军对抗那个男孩儿和苏格兰人?”亨利自言自语,冰冷的语调里透出恐惧,“我和他必须兵戎相见,英格兰北部就是我们的战场,可是当地人人都讨厌我。加斯帕离开我了,谁来统率军队?我叔叔死了,谁会支持我,我又能信任谁?”
伦敦 威斯敏斯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