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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3年秋

“你想说什么都行,”我不动声色地说,“你当然可以。你是英格兰国王。可是国王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指鹿为马吧。”

“我刚刚说过了,现在我手上只有这些。”他咬牙切齿地说,“没有的我会自己写。我会编出那个男孩儿的身世:他是个出身平平的贱民,爸爸是个酒鬼,妈妈是个痴呆。他本人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难道你觉得我写不出一个酒鬼娶了个傻子,生下个杂种的故事,还发誓说这是真的?难道你觉得我不能像历史学家,说书人一样编出像模像样的东西?难道你觉得我写不出一段让所有人信以为真的陈年往事?我是国王,除了我自己,谁有为我写下统治记录的资格?”

几天之后,玛姬来找我了。她丈夫被任命为亚瑟的宫务大臣,但是西部如今正受到另一个王子的威胁,他们没法去威尔士上任。“我丈夫理查德爵士告诉我,国王已经为那个男孩儿找到了名字。”

他大步穿过房间,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力道好大,我的手骨都快碎掉了。我疼得瑟缩了一下,没有叫出声来。

“找到了名字?什么叫找到了名字?”

“可是在此之前的事你一点儿也查不出来。他出生在哪里,长在什么样的家庭,你知道吗?”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话里的矛盾之处,“你说他出现在某个地方,他可以说他是在被人营救出伦敦塔,逃离英国后到达那里的。你写下的每一件事都无法反驳他的声明,哪怕你对天发誓,说这些事都是真的。你搜集的所有证据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是约克王子。”

她吐了吐舌头,算是承认了自己措辞不当。“我本来想说,国王现在知道那个男孩儿是谁了。”

“我手上有目击者署名的报告。依靠这些证据,我能追溯出他到葡萄牙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刻。”

“然后呢?”

我问:“你把这些事都写下来了?”

“国王说他叫波金·沃贝克,是个船夫的儿子。来自皮卡第的图尔奈城。”

他似乎并不气恼:“我会查出他的过去,如果查不到,我就自己写。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他十年前出现在某个地方,进了某户人家,和那家人一起生活了四年。之后爱德华·布兰普顿爵士恰好经过,把他带到了葡萄牙,这件事是爱德华爵士亲口承认的。在葡萄牙,人人都称他为约克公爵理查德,他是那个失踪王子的事在葡萄牙宫廷人尽皆知。他随后被爱德华爵士解雇了,原因并不重要。被解雇后,他跟随普瑞根特·美诺远行,美诺也承认了有这回事,我已经把它写下来了。美诺带他去了爱尔兰,爱尔兰人称他为约克公爵理查德,还为他起兵造反,我已经拿到了爱尔兰人的口供。他又逃到法国,法王查理承认他是约克王子,可就在法国要把他移交给我的当口,他逃到你姑妈那儿去了。”

“他是不是说那个船夫是个酒鬼,娶的老婆是个傻子?”

“你不知道他是谁,”我当面对亨利说,“你花了一笔小钱,命令威廉爵士以悬赏的方式让基督教国家的母亲们说出她们的伤心事,可你还是不知道他是谁,就连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她没听懂我的话,摇了摇头说:“他只说了这个名字,别的都没说。”

可是大使威廉·沃尔汉姆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诽谤我姑妈上。他派手下查访佛兰德斯境内丢过男孩儿的人家,有上百人做出了回应。有人说他们的新生儿二十年前从摇篮里失踪了,会不会就是那个男孩儿?有人说他们的孩子自从走丢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难道是被公爵夫人偷走了?有人说他的爱子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死不见尸,难道他没有死,还在宫里冒充约克公爵理查德?一张张陈情表像雪片一样飞来,信中讲述了许多丢失孩子的悲伤故事,可是没有一个孩子能和那个举止尊贵优雅的男孩儿联系起来,他说起爱德华四世时的深情,和他姑妈玛格丽特相处时的亲切,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做到的。

“他是不是把那个船夫和他老婆送到玛格丽特公爵夫人那儿去了?他是不是想让那个男孩儿和他的父母当面对质,最后无法抵赖,只好坦白一切?他是不是打算把那两个人带到所有基督教国家的国王王后面前走一遭,让他们向这些王室讨儿子,好让那些人明白那个男孩儿的真实身份?”

我面无表情地聆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强忍住抱怨的冲动。亨利如今自降身份,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为了侮辱那个男孩儿,为了侮辱我姑妈,他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我看到他那个神经兮兮的母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立刻转过头去。我不想看见她,也不想听见她儿子命人编造的那些脏话。

玛姬一脸迷惑。“理查德爵士没有说。”

亨利的代表们沾沾自喜地向他报告,说他们把我姑妈羞辱了一番。在她的宫里,当着她的面,他们建议她把养在乡下的私生子都送去对抗亨利·都铎。他们还开了一个下流玩笑,说那个男孩儿也是她的私生子。他们说她和很多老女人一样,要么疯狂纵欲,要么被欲望折磨得发疯,如果以上都不是她歇斯底里的原因,那原因就只有一个:她是个女人,而女人的无理取闹是众所周知的。他们还说她是出身疯子家庭的疯女人,这话不仅侮辱了她,也把我年近八十的祖母塞西莉公爵夫人,我死去的母亲,我所有的妹妹,我堂妹玛姬和我本人全都侮辱了。亨利放任这些话从他的使臣口中说出来,传到我的耳朵里,似乎不介意约克家族受到什么样的辱骂,只要能诽谤那个男孩儿的名声就行。

“如果我是亨利,我一定会这么做。”

我们搬到了北安普敦。几个前往佛兰德斯和我姑妈谈判的大臣回来了,受到了亨利的接见。那个男孩儿在佛兰德斯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而我固执的姑妈宣称他是她的外甥,还急切地给其他国王和王后写了信。与此同时,英格兰和佛兰德斯之间的所有贸易悉数被禁,无人可以往来,佛兰德斯人再也买不到英国羊毛了。

“谁都会这么做,”她同意我的话,“那国王干吗不做呢?”

北安普敦

我们四目相对,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