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亚瑟送进伦敦塔。”
“可是我的陛下……”我出声反驳。我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听到他这段理直气壮的疯话,我怎能不抱怨?
“不!”我尖叫一声,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震惊,“不,亨利。不!不!不!”
“你心肠太软,”他这话说得很勉强,仿佛善良是一种错误,“可是又很愚蠢。你从没想过,也从没意识到你正身处什么样的险境,你不能连一个卫兵也不带就和孩子一起离开城堡。我正在考虑让他们分开住,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抓走了亚瑟,亨利也能安然无恙。”
“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别说这种话!”我伸出手去,“别咒他们!”
“不行,我不会同意,我也不能同意。他不能到伦敦塔里去,不能像……”
到了下午,我会带他出去骑马散心,可是几天之后,亨利不允许我们出去了,就算要出去,也得有卫兵全副武装陪同才行。“要是亚瑟被人劫走,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他冷冷地说,“如果他和哈里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是都铎王朝的末日。”
“不能像你弟弟那样?”他敏捷得像一条扑食的蛇,“不能像沃里克的爱德华那样?因为你认为他们都是一样的?这些男孩儿也许都有称王的心思?”
威尔士如今局势不明,亚瑟必须留在我们身边。他在房中读书写字,却被窗外的景象引得无心学习。他能看到他父王的军队越来越庞大,日日在场上操演;也能看到信使从西部赶来,带来爱尔兰,威尔士,还有南方各郡的消息,伦敦的消息有时也在其列。城中的大街小巷如今遍布流言,许多学徒公开佩戴着白玫瑰。
“他不能和他们一样进伦敦塔。他是合法的王子,一定得有自由。请您允许我带他骑马出游。我们身在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城堡,能有什么危险?我们干吗要活得像个囚犯?”
这些可怕的午后时光让我无法忍受,我干脆躲到保育室去了。我把伊丽莎白抱到膝头,拉拉她的小手小脚,柔声柔气地唱歌给她听,还千方百计地哄逗她,希望她对我笑一笑。
他在我说话时别过脸去,我没法看到他的表情。等他一回头,我看到他英俊的脸上布满疑云,连面孔都扭曲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想剥下我的脸皮,看看我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侍女们在我房中读书,弹乐器,玩儿游戏,做女红,不过谁也不高声说话,更别说嬉闹和开玩笑了。每个人开口前都会思前想后,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报告给国王;每个人都会仔细地听别人说话,想找出可以做文章的地方。所有人都默默地关注着我,只要我的房门重重一响,房中立刻有人倒吸凉气。
“你为何在这件事上这么执著?”他一字一顿地问。我看出他的猜疑之心越来越重了。“你为何非要把你儿子留在这儿?你是不是趁着骑马外出的机会,带亚瑟去见什么人了?你是不是想用这些话来骗过我,然后骑马出去?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儿子交给你弟弟?你是不是和约克人联合起来,要把我儿子偷走?你们是不是已经说好了?是不是定下了协议,你弟弟做国王,亚瑟做他的继承人?你是不是准备把亚瑟交到他手上,然后告诉他,等风向一转,就立刻领兵攻打我?”
可我什么也给不了她。塞西莉,安妮和我很少交谈,我们都很清楚,我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人注意,现在人人都在观望,想知道我们的弟弟会不会进犯英国,把我们救出伦敦塔。玛姬去哪儿都低着头,眼睛盯住脚尖,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害怕有人会说,如果抓不到那个约克男孩儿,那至少处死另一个,免得他威胁都铎王统。看守泰迪的卫兵人数翻了一倍又一倍,玛姬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寄信给他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也不敢去打探,我们生怕某天会有人奉命闯进他的房间,把正在熟睡的他掐死在床上。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了,我们能指望谁来撤销这个命令,能指望谁来阻止他们?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他的怀疑让我有种如临深渊的恐惧。“亨利,你不会认为我是你的敌人吧?”
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吓得脸色苍白。她用硬挺的头巾包着头,惨淡的双唇一张一合,轻声念诵《玫瑰经》[1]。她如今整天和我待在一起,她居住的王后房间从早到晚空空荡荡。来我房里时,她会带上自己的侍女和直系亲属作陪,这些人如今是她唯一信任的对象。除了人,她把书也带来了,似乎想在我房中找到温暖,安慰和某种安全感。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一直在监视你,我母亲也一样。我不会让你继续把我儿子带在身边了。不论你想带他去什么地方,身边都得跟着我信任的人。”
为防再有人去投奔男孩儿,亨利关闭了港口,这下谁都不能乘船出海了。就连正常贸易也受到了政府的怀疑,哪怕你是个商人,也得在发船前申请一张许可证。亨利随后又颁发了另一道法令:不许国民在境内远行。人们可以去附近的集镇办事,然后回家,不过夏季的各种集会,牧草收割节,剪羊毛节,夏至狂欢节,巡勘教区边界等活动统统都被禁止。政府不允许人们集会,唯恐他们聚在一起造反,也不允许人们举杯,唯恐他们为那个王子祝酒,要知道他家的宫廷曾是享乐的代名词。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信任的人?说出来给我听听!”我呸了一声,“你说呀,你能说出一个吗?”
加斯帕·都铎板着一张脸赶赴西南各郡和威尔士,那些地方聚众谋反,计划为敌军做内应的事件有几十起,他必须前去镇压。西南各郡没人心向都铎王朝,人们全都盼望王子渡海而来。亨利亲自到市井查访,问询散播风言风语的人,想找出是谁煽动人们逃往佛兰德斯,还给那个所谓的“王子”送去钱物。从约克郡到牛津郡,从东部到中部各郡,约克的手下查遍各处,试图肃清叛党。可是关于反叛集团,秘密会议,夜间集会的奏报还是源源不断地送入宫中。
他抬手捂住心口,好像被我打中了胸膛一样。他低声问:“你知道些什么?”
亨利再次把宫廷搬到了肯尼沃斯堡,这里是英格兰最安全的地方,一旦有人入侵,居中的地理位置也方便亨利率军去任何一处海岸抵敌。就算大事不妙,侵略军进入了内陆,这里也容易防守。亨利这回连避暑消夏这个借口也不找了,人人忧心忡忡,深知自己已经和国王坐上了同一条船。这位国王在位八年,期间麻烦不断,这次入侵已经是第二回了,一个更有资格登上王位的人正要纠集军队推翻他。亨利·都铎是个王位觊觎者,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知道你谁也不信,我还知道你是个孤家寡人,可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沃里克郡 肯尼沃斯堡
[1]正式名称为《圣母圣咏》,于十五世纪由罗马圣座正式颁布,是天主教徒向圣母致敬的方式。此名喻意祷文如玫瑰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