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咯咯一笑:“要不然我们发个誓吧?你发誓平安回来,我发誓会像现在这样爱你?”
“答应我不要改变。我希望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像现在这样爱我,你能答应吗?”
他欣然答允:“好,我发誓。”他一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一手按在我胸前。我俩刚刚起床,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此刻就像一对相恋不久的情人一样交握双手,发下山盟海誓。我觉得这情景好滑稽,可还是握住他的手,保证会热情欢迎他的归来。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好好地回到我身边。”我急切地低语。
“你终于爱上我了。”他把我搂在怀里,亲了亲我的头发。
他脸上的快乐毫不掺假,我和他相伴数年,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陷入爱河的模样。
“我终于爱上你了。”我大方地承认,“我没想过我会,也没想过我能,可我的确爱上你了。”
“我再也不会背过身去了。”我向他保证。
“你很高兴吧。”他继续追问。
“那你从今往后,要像现在这么爱我才行。”他向我讨价还价,“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在等待这一天。我一直梦想着你会需要我,我夜复一夜地来到你的床上,只求你能对我笑一笑,盼望着有朝一日,你不会背过身去。”
我羞涩一笑,任他把我拉回床上。这时屋外响起了军号声。“我很高兴。”我说。
“不要这么急,今天别走!我不想让你走。”我小声撒娇。
亨利任命我们的长子亚瑟为英格兰摄政王,在他离开期间代理国政。任命仪式在天鹅号甲板上举行。亚瑟只有六岁,可他不能牵住我的手,身为王子,他必须独自站立着,听他父王用拉丁语诵读委任状。四周的贵族全都单膝跪下,发誓服从亚瑟的统治,直到亨利平安归来。
我们缠绵了一整晚,好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刚刚才发现对方肉体的美妙滋味,夜里的他把我搂得很紧,仿佛永远不会放开。到了早上,他用皮草裹住我,把我抱到窗边观看景致,不过他看得并不专心,一会儿亲亲我的脖子,一会儿亲亲我的肩膀,最后亲到我带笑的唇瓣。窗外就是港口,几艘进港的威尼斯大船正在减速,这些船是来载他的军队去法国的。
亚瑟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褐色的眸子里透出一股认真劲儿,棕色的头发被海风吹起,泛出一丝黄铜般的光泽。他用流利的拉丁语回答了他的父王。这席话是他的老师教给他的,我又每日陪他练习数遍,如今当场说出来,简直无可挑剔。我能看出贵族们对他印象深刻,他不凡的学识,挺拔的肩膀和骄傲的站姿都让他们惊叹。他已经被封为威尔士王子,总有一天会君临英格兰,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子,一个有作为的国王。
我们有时在修道院歇息,有时宿在大宅里。每天夜里,他都会来到我的房间,给我一个拥抱,好像确定我会欢迎他似的。我们成婚多年,每当他抱住我时,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可是现在,我开始正视他的脸,在他亲吻我时,我会伸手扶住他宽阔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近,主动用双唇回应他的热情。当他轻轻地把我放到床上时,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面向墙壁任他摆布,而是用四肢紧紧地缠住他的身体,在他进入的一刹那,我快活得全身发抖,对他的触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欢迎。在桑威奇堡,他生平第一次赤身裸体地来到我面前,我则欢欢喜喜地迎向他,与他拥抱亲吻,乞求他给我更多。我们倒在床上,紧紧交缠在一起,在极致的快乐中,我忍不住大喊出声,在他的身下软成一团春泥。
我看到站在亚瑟身后的王叔加斯帕充满了自豪感,他透过亚瑟的棕发和严肃的面孔,看到了他死去多年的哥哥。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站在他身后,亚麻头巾在风中微微飘扬。她死死盯住亨利的脸,没有朝孙子看上一眼。对她来说,亨利去法国作战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仿佛上战场的是她自己。她会日日寝食难安,直到他平安归家。
我看了看身边的亨利,他正骄傲地昂起头,带领这支强大的军队穿过英格兰的中心。他越来越像个出征的国王了。队伍穿过城镇时,居民们夹道高喊他的名字,他抬手轻挥,用微笑回应他们的问候。这里的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威风的军队,在大家惊讶崇拜的目光中,他终于找到了尊严和自信,面上的笑容像极了一个稳坐王位的君主。此情此景,让陪在他身侧的我也有了种异样的感觉:我丈夫是个极有威望的国王,我是受万民爱戴的王后,我深得上帝眷顾,是和我母亲一样幸运的女人。
我和她并肩站在港口的围墙上,见证兰开斯特王朝和约克王朝的联合。水手们解开缆绳,驳船的一侧渐渐失去了束缚。鼓声响起,桨手们开始划桨,船只慢慢驶离码头。亨利抬手敬礼,努力表现出王者的决心和威严。驳船离开码头,进入海湾,随后驶入航道。海浪拍击着船身,张开的船帆被风鼓满。紧随其后的威尼斯大船满载着士兵,船桨飞快地劈开海面,乘风破浪而去。
我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在他还是英格兰国王的时候,最爱带领全宫廷的人围绕宫苑和修道院游行,这回我们成了他的后继者。我们年纪轻轻就交了好运,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在民众的眼中,我们像天使一样美丽,穿着金灿灿的衣服,骑马走在飘扬的旗帜之后。跟在我们身后的孩子是英格兰王储,全国最了不起的男人统统是亨利的手下,他们的妻女则走在我的队伍里。紧随大臣之后的是一支勇武的军队,他们在亨利的号召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前去迎击英格兰的敌人。夏日的阳光很强,我们清早赶路,到了正午,就在河畔或林中避暑。我们终于有了国王和王后的风范,在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上,我们拥有至高的权力,也是美的典范。
“他像个英雄一样离开了。”我的女领主饱含热情地说,“去抗击贪婪邪恶的法国,保卫布列塔尼和整个基督教世界。”
我没把这些想法告诉亨利,他也不会对我说出心中的隐忧。我们继续着这段排场盛大的旅程,路过肯特郡时,只见果园里苹果满枝,烘干房有喝不完的免费啤酒。我们出行时带上了乐师,每到用餐时间,我们就支起精美的绣花帐篷,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乐师演奏,支帐篷的地点有时选在河畔,有时选在风景优美的山坡,有时选在树林深处。我们身后跟着一千六百名骑兵,骑兵身后又跟着两万五千名步兵,步兵们都穿着上好的皮靴,发誓对亨利效忠。
我点了点头,发觉亚瑟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我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那张严肃的小脸。他小声问:“他会回来的,是不是?”
我们把小一点儿的孩子留在了格林威治宫,由保姆和教师照顾。不过亚瑟已经六岁了,我们允许他骑着小马,和我们一起出巡,看着父王出征。我忍痛留下了出世未久的伊丽莎白。这孩子胃口不好,不爱吃奶,我们按照医生的建议,用蘸了肉汁的面包喂她,她也不肯吃。她看见我也不笑,亚瑟像她这么大时,是很爱笑的,她也不像亨利那样喜欢蹬腿发脾气。她很安静,在我看来太安静了,我不想离开她。
“啊,没错。”我说,“看到他领导的军队有多厉害了吗?他们一定会赢。”
就在准备迎击法国的同时,他还苦思着避免战端的对策。眼看夏日将过,他终于下定了出战的决心。到了九月,我们出宫了。亨利穿着盔甲跨着战马,那顶英格兰宝冠固定在他的头盔上,仿佛永远不会挪地方了。这顶王冠是威廉·斯坦利爵士从理查德的头盔上扯下来的。如今再次看到它,我不禁为亨利担心,戴着这顶不祥的王冠出战,会不会有事?
“他会遇上可怕的危险。”我的女领主立刻纠正我的话,“我知道他会亲临前线,而法国是个强大又可怖的敌人。”
布列塔尼,这个曾在亨利流亡时给过他收留和庇护的小公国,与他强大的邻居法国开战了,公爵派人向亨利求援。看到他陷入这个窘境,我忍不住想笑。他想做个像我爸爸那样的勇武国王,可他又对战争深恶痛绝。他欠布列塔尼一个人情,可战争的耗费太大,他舍不得浪费金钱。他很乐意在战场上胜过法国,可他更讨厌失败,不愿意冒这个险。我不怪他小心谨慎,因为我亲眼目睹过我的家族是如何被战争摧毁的,我的童年多半在英格兰的战火中度过。亨利的谨慎是明智的,他深知战场上没有光荣。
我心想,要是她的话成真了,这场仗可就成了亨利这辈子亲临前线打的第一场仗,不过我没有讲出来,我紧握住亚瑟的手对我的女领主说:“不管怎么说,您不需要担心。”
英格兰开始备战,格林威治宫周围的空地上聚满了人。所有贵族都叫来了人手,他们找来长枪和斧头,给手下穿上各自的家族制服。船舶每天驶进伦敦军火库,运出长枪和长矛。每到刮西风时,我就能闻到锻造武器、锤打刀刃、铸炼炮弹的热气。船只满载着宰好的牛羊,从史密斯菲尔德市场驶出,向下游而去,这些鲜肉会经过盐腌或烟熏,避免变质。宫里的酿酒房和方圆二十里之内的所有酒馆日夜赶工,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酵母味儿。
谁都不需要担心。不只是我,就连玛姬和塞西莉也不需要,尽管她们的丈夫也跟着亨利出征了。还没等他们踏上法国的土地,法王就派使者来求和了。亨利虽然兵临布伦城下,把城市围得水泄不通,可他从没想过要夺回这里,或是从法国手中收复任何一块英国旧土。这次进攻与其说是入侵的前奏,倒不如说是一种姿态,既表明了他对布列塔尼的道义,又警告法王切莫嚣张。这次行动的威吓作用相当显著,法国被唬得立刻签下条约,承诺两国不再交战。
伦敦 格林威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