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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2年2月

“你在丝绸商人身上取得了进展?”

“他不会有事的。”亨利向我保证,“他会平平安安地待在威尔士,有自己的宫廷和卫兵。我还有个比这更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我在那个丝绸商身上取得了一点儿进展。虽然进展不大,但是聊胜于无啊。”

“这个商人还是相当有用的。我的顾问去和他面谈过了,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现在他改变了想法和立场,决定效忠于我了。”

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我弟弟爱德华也曾以王子身份出镇威尔士,父亲死后,他返回伦敦参加葬礼,中道被俘。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亚瑟担心。从斯托尼·斯特拉特福到威尔士之间的这段路也让我极为害怕,我舅舅安东尼就是在此间的一个村庄里被人抓走的,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点了点头。这样看来,亨利的探子软硬兼施,已经成功逼迫丝绸商吐露实情,把他所知的关于那个男孩儿的情况统统招供了,接下来他会被收买,转而做我们的间谍。不论那个男孩儿是谁,他即将面临背叛,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而他很可能毫不知情。“他有说那个男孩儿是谁吗?”

“不,不小了。他今年六岁了。他是威尔士王子,必须统治他自己的封邑。”

“没人能说得出来,他只说了那孩子爱用的名字。”

我立刻犹豫了:“噢,亨利!他年纪太小了。”

“他自称是我弟弟理查德?”

他咧开嘴笑了笑:“我有个计划,想说给你听听。我想把亚瑟送到威尔士,在勒德洛堡建立自己的宫廷。”

“对。”

“您看上去很高兴。”我起身下了床,和他一起坐到火炉边。

“那个丝绸商看到什么证据没有?”

他哈哈一笑,推开了窗户。“Guardez l'eau![1]”他欢快地大喊着,把花草茶泼进雨雾蒙蒙的夜色里。

“美诺是在葡萄牙宫廷见到他的,他是你弟弟的事在宫中人尽皆知。在年轻男孩儿里,他是最受人欢迎的一个,穿着体面,很有教养。他告诉大家,他是从伦敦塔里逃出来的,过程堪称奇迹。”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喝这东西。”我躺在床上,懒懒地回答,“她昨晚就给我送了一杯,尝起来太恶心了,我喝不下去,倒到窗户外面去了。这东西连玛姬也不会喝,她平常可谦卑得像你妈妈的奴隶一样。”

“他有说具体过程吗?”我问。要是被亨利得知母亲和我偷梁换柱,把一个小侍童送进伦敦塔的秘密,她一定会被扣上“谋逆叛国”的帽子,性命难保,而我的下半生也毁了,因为他永远不会再相信我。

亨利来到我的房间,给我带来了一大杯热啤酒,一杯加了香料的花草茶。“我母后说你该喝这个,”他说着嗅了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从没说过,”亨利气恼地回答,“他说他答应过别人绝对不说,除非他夺回王位。想象一下吧!想象一下胆敢说出这种话的男孩儿!”

我们随后得到了让国王心怀大畅的好消息。运送男孩儿去科克港的那艘船被扣押了,当时它已经卸光了货物,准备返航,正好被亨利手下一艘时常在爱尔兰沿岸巡逻的战舰截住。这艘船的船主,也就是那个丝绸商人遭到审讯。他发誓说自己不知道男孩儿的下落,不过除此之外,他们逼他供认了一切。

我点了点头。我完全能想象出他的样子。他是玩捉迷藏的行家,因为他的耐心比别人多,躲藏的方式也很巧妙。他能等到我们都被叫去吃饭了,才哈哈大笑着现身。而且他很爱母亲,决不愿让她身陷险境,压根不会去坦白这一过程。

玛姬也怀孕了,我俩的肚子日渐隆起,口味也异想天开起来。某天我们告诉厨房,说想吃用杏仁糖、羊肉和果酱烹制的煤块,让厨师大伤脑筋。

“普瑞根特·美诺说这孩子想见见世面,所以他们乘船去了爱尔兰。要是真信了他的鬼话,你一定以为这孩子在吹牛,他说他孤身一人,没有背景,没有钱财,也没有支持者。他还说爱尔兰遍地是野蛮人,穿的衣服和兽皮差不多,如果你相信了他的话,你一定以为那里是个贩卖丝绸的好地方,任何有眼光的丝绸商都想去那儿,还把身边的侍童打扮得像个王子,以此来推销商品。”

也许是孙女呢,我这样想着,但没有大声说出来。

“那真相是什么?”

“好吧,你要多少木柴都行。”她突然慷慨起来,“我会把自己的木柴分给你,要是你喜欢,我就把我果园里的苹果木给你送来,燃烧时的气味很好闻。”她露出笑容,“对我下一个孙子的妈妈来说,什么样的享受都不过分。”

“真相是,这孩子一定有背景、钱财和支持者,幕后黑手们多半制订了详细的计划。你想想看,普瑞根特·美诺选择和他一起乘船去爱尔兰,他一上岸就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几个寡廉鲜耻的爱尔兰贵族恰好出现在那里,把他高高抬了起来。他现在住在其中一个贵族的城堡里,过着国王般的生活,还被一群恰好同时出现在那里的法国军队护卫着。”

很显然,她以为他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无论我想不想让她知道。

“那你抓得住他吗?”

“我让他别说,直到我确定为止。”

“我已经派美诺回爱尔兰去了,我给了他满满一箱金子,让他去哄骗那个孩子。他会假意和他交好,再把他带回船上,保证让他平安抵达法国,和朋友们会面。其实他会直接把孩子带到我这儿来。”

“他没告诉我。”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房间里很安静,火舌在炉膛里轻柔地闪烁。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声音此刻听来是如此的突兀,我想亨利一定听到了。“到时候你要如何处置他呢,亨利?”

我笑着点头。

他覆住了我的手:“我很抱歉,伊丽莎白。不论他到底是谁,不论他说自己是谁,我不能任由他打着你的名号四处走动,我要以叛国罪绞死他。”

她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死死盯住我的肚子。“你怀孕了?”她小声问。

“绞死?”

我偏过头去,看着灰色的雨点打在厚厚的窗玻璃上:“正相反,他希望我好好休息。”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火焰,又看了看我的衣袍:“我感到奇怪,亨利干吗不让你骑马外出?整天窝在屋里有害健康。不论天气如何,亨利每天都骑马遛弯,我则坚持出去散步。”

“如果他不是英国人呢?”我问,“如果他是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你就不能指控他谋反,那你要怎么办?”

我的骄傲不容许我抱怨。我说:“我的女领主,只要您愿意,我随时欢迎您来这里取暖。”短短一句话,就把她对我奢侈无度的抱怨说成是我的慷慨大方,我心中窃笑不已。我不会下作到揭她的短,提起她在威尔士挨冻的年月。那时她远离我父亲奢华的宫廷,远离我们舒适的房间,从没好好地烤过火。

亨利耸了耸肩,凝视着跳动的火苗。“那我会悄悄杀掉他。”他坦率地说,“就像你父亲试图杀掉我一样。这是对付王位觊觎者的唯一方法。那孩子对此心知肚明,你也一样。不要装出一副单纯无知的样子,你真那么吃惊吗?别对我撒谎。”

我们搬到希恩宫迎接春天的到来,可是冬天还没有过去,寒风呼号着穿过泰晤士河谷,时而带来冷雨,时而带来冰雹。雪花莲刚刚在园中开放,花朵就被打落到冻结的泥土中,雪白的花瓣上沾满了泥水。我命人在房中支起大火炉,穿上了崭新的红色天鹅绒圣诞礼裙。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走进来坐在我旁边,盯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和堆得高高的木柴看了一会儿,颇为不满地说:“你居然用得起这么多木头,真是让我吃惊。”她这副模样真是可笑,好像国王给我的津贴数目不是她定的,她也不知道我的用度比我母亲做王后时少得多。难道她不清楚,为了这些木柴,我不得不在夏天节衣缩食,省下奢侈品的开销?

[1]法语,时为巴黎市民向街道倾倒废水时喊的俚语,意为“小心水,看着点儿!”原文有误,“guardez”应为“gardez”,或为作者笔误。

里士满 希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