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上山了,这一次他带了一把砍刀,因为他终于明白,在山上,这种工具比枪更有用。他的腕力确实不是很强,准确性就更差了。但不管怎样,他还是砍断了不少树枝,弄得脸也划伤了,靴子也蹭破了。
教父觉得察看伤痕没有什么意义,便没有回答,而是为及时制止了食肉蚁的入侵而感到高兴。贝宁卡萨又进入了梦乡,尽管他整夜都被热带的噩梦搅得惊恐不已。
到了黄昏,寂静的山林很快使他感到厌倦。给他留下印象的是白天所见的景物——再说,印象也是确实的。在这个时刻会沸腾的热带的生活中,现在有的只是一片冰冷的景象;没有一头野兽,没有一只鸟儿,几乎也没有任何声音。当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引起他注意时,贝宁卡萨正要往回走。在离他十米远的一棵空心的树干上,一群小蜜蜂团团围住一个树洞口。他小心地走过去,看见洞底有十来个鸡蛋大小的黑袋。
“确实咬得很厉害!”他吃惊地说,同时抬起头看教父。
“这是蜜。”公共会计员非常贪婪地想,“它们准是装满蜜的小蜡袋……”
贝宁卡萨凑近脚上被咬伤的一块发青的伤痕察看。
但是在他——贝宁卡萨——和小蜡袋之间有野蜂。他休息了一会儿后,想到了火。他想点火升起一团浓烟。当这个偷蜜者把潮湿的枯叶小心地移近树洞时,刚巧有四五只野蜂落在他手上,但没有蜇他。贝宁卡萨马上捉住一只,挤压它的腹部,证实它没有毒刺。它们的唾液本来就很稀薄,酿出的大量蜂蜜显得十分透明。这些奇妙的小动物!
但是,它们抵挡不了木焦油或类似的毒药,伐木场里这种药物很多,所以不到一个小时,小木屋里的食肉蚁就被杀光了。
会计员很快就把那些小蜡袋拔下来弄出树洞,并远远地离开那里,免得被那些野蜂尾随叮蜇。他坐在一段树根上。十二个蜡袋装的是花粉;但是其余的蜡袋都装满了蜜,那是一种阴暗透明的深色的蜜,贝宁卡萨贪婪地品尝着。他清楚地尝到了什么。是什么呢?会计员说不清。也许是果树树脂,也许是桉树树脂。同样,这种很稠的蜜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涩味。可是,它又是多么香啊!
贝宁卡萨早就知道我们称之为食肉蚁的这种奇特的蚂蚁。它们又小又黑,浑身闪亮,无论河流多宽,它们都能迅速地渡过去。本质上它们是食肉动物,能把路上碰到的一切——蜘蛛、蟋蟀、蝎子、蟾蜍、毒蛇和一切不能抵抗的生物统统吞食。任何动物,无论它多么大、多么强,都逃脱不了。它们进入一所房子,意味着房子里所有的生物将彻底灭亡,因为没有一个角落和深洞不会被这股吞噬一切的洪流涌入。于是,狗吠叫,牛哞哞,主人必须把房子丢给它们,不然就会在十个小时之内被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它们一个地方停留一天,两天,甚至三天,这要取决于虫子、肉食和油脂的多少。一旦把一切吃光,它们就离开。
贝宁卡萨一旦确定只有五小袋是可以吃的,便开始吃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把滴出蜜来的小袋放在嘴上方。但是蜜很稠,他必须把小袋上的洞口撕大,免得白白地张着嘴等半分钟。蜂蜜终于流出来,变成一根沉重的细线,落在会计员的舌头上。
“没什么……小心你的脚……有食肉蚁。”
五小袋蜂蜜,一袋又一袋地倒在贝宁卡萨的嘴里。他徒劳地把小袋放在嘴上继续倒,把倒空的小袋倒了又倒;这才罢休。
“怎么啦,怎么啦?”他边问边跳到地上。
与此同时,由于长时间仰着头,贝宁卡萨感到有点头晕。他喝蜜喝得很难受,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又觉得在黄昏的山林里,树木和大地都倾斜得厉害。他的头也随着景物晃来晃去。
贝宁卡萨在床上猛地坐起来。有三盏马灯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照着他。他教父和两个雇工正往地板上浇水。
“头晕得好怪……”会计员心想,“更糟的是……”
“喂,贪睡的家伙!快起来,不然你就要被活吞了。”
他站起来刚想迈步,却又不得不重新坐在树干上。他觉得身体像灌了铅,尤其是双腿,好像肿得非常厉害。双手和双脚都在发痒。
当贝宁卡萨被他的教父叫醒的时候,他还睡得很沉。
“太怪了,太怪了,太怪了!”贝宁卡萨傻乎乎地重复着,但是想不出这种怪事的缘由。“好像身上有蚂蚁……食肉蚁。”他推断说。
那些野兽第二天夜里就来了——尽管它们来得有点不寻常。
他突然吓得喘不上气来。
但是第二天,贝宁卡萨顺着中间那条小路走了一列瓜远。尽管他的枪还在那里睡大觉,但他对这次散步并不感到遗憾。野兽要慢慢地来了。
“肯定是那种蜜!……有毒!……我中毒了!”
贝宁卡萨放弃了上山的打算。但是他走到丛林边停了下来。他想进丛林里走走,却犹豫不决,便停住了。他把双手插进口袋儿里,仔细查看那一片片无法进入的灌木丛。被阻断的风发出微弱的呼哨声。在重新观察了一番那片树林的两侧后,他十分失望地回去了。
他第二次努力想站起身,可恐惧令他的头发都直竖了起来:他连动都动不得了。现在,沉重而发痒的感觉已经上升到腰部。有那么一会儿,远离母亲和朋友、独自可怜地死在那里的恐惧,使他想不出任何自卫的办法。
“可是,倒霉的孩子!你可不能去那里乱转。你要愿意,可以走小路……不然,你就把枪放下,明天我叫一个雇工陪你去。”
“现在我要死了!……过一会儿我就要死了……我的手已经不能动了!”
“去山上,我想上山去转转。”贝宁卡萨回答,他刚刚把温切斯特连发手枪背在肩上。
然而,他在恐惧中证实,自己没有发烧,喉咙也不热,心脏和肺脏都保持着正常的节奏。他的焦虑缓和了。
“现在你要去哪儿?”教父吃惊地问教子。
“我麻痹了,是麻痹!他们将找不到我了!……”
他就这样来到了他教父的伐木场。从这一刻起,他教父就不得不阻止他这个教子的放纵行为。
但是,一种不可克服的昏睡状态开始控制他,使他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同时头晕也在加剧。他就这样觉得晃动的地面变黑了,并在令人头晕目眩地摇动。关于食肉蚁的记忆又浮上了脑海。他极其痛苦地想到,那种黑东西很可能侵入了这片土地……
他一离开科连特斯(2),就穿上了他那双结实的靴子,而岸边的宽吻鳄已经使那里的景色活跃起来。然而,尽管如此,这个公共会计员却十分小心他的靴子,避免它被刮破和弄脏。
他还有力气祛除这最后的恐惧,于是他大叫一声,一声真正的号叫,在成人的喊声中有受惊的孩子的声调;一股黑蚂蚁的洪流正顺着他的双腿涌上来。在他周围,贪吃的食肉蚁把土地都变黑了。会计员感觉到食肉蚁的河流正从短裤下面向上涌。
贝宁卡萨结束了公共会计学业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渴望去了解大森林里的生活。不是由于他的性格使然,因为更准确地说,贝宁卡萨是一个平和的大男孩,由于身体特别健康而长得五大三粗、面色红润。所以他十分明智,宁肯要一杯奶茶和几块小点心,也不吃丛林中那种天晓得是怎么偶然找到的极差的食物。但是,作为一个总是很理智的单身汉,他相信自己的责任,在他的婚礼举行的前夜,他和朋友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纵酒狂欢之夜,以告别自由自在的生活;此外,贝宁卡萨还想通过紧张生活中的两三次闯荡使他的生命大放光彩。于是,他带上他那双著名的登山靴,沿巴拉那河上行,直抵一座伐木场。
两天后,贝宁卡萨的教父终于找到了贝宁卡萨的骨架。骨架上只裹着衣服,没有一片肉。一小群还在那儿逗留的食肉蚁和那些小蜡袋充分说明了一切。
然而,倘若有另一座人们周末度假不常去的森林作为舞台的话,这两个鲁滨孙的冒险也许会更正式一些。在米西翁内斯这个地方,你要是溜出去远足,所到之处是难以预料的。加夫列尔·贝宁卡萨由于他脚上的那双登山靴而骄傲地踏上了冒险之路。
野蜜具有那种使人麻醉或麻痹的属性,但它并不常见。然而这种蜜是存在的。在热带地区,具有同样性质的花儿很多,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蜜的味道能够说明它的属性——贝宁卡萨尝出的那种桉树树脂的味道就是这样。
不幸的是,第二天他俩就被上山寻觅的人们找到了。他俩的身体还没变得虚弱,人们对此颇为惊讶,而让他俩的小弟弟们不胜惊异的是——他们最初也读儒勒·凡尔纳的书——他俩居然还能用两脚走路,并且还记得怎么说话。
(1)列瓜,长度单位,一列瓜相当于5512米。
我在东萨尔托有两个表兄弟,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他们在十二岁时,由于读了儒勒·凡尔纳的许多书,便非常渴望离开家去山上生活。那座山离城里有两列瓜(1)远。他们想在那里过狩猎和打鱼的原始生活。但是这两个孩子没有特别记住带猎枪和鱼钩;不过,不管怎样,那里有森林,有作为幸福的源泉的自由和诱人的冒险去处。
(2)科连特斯,阿根廷东北部港口城市,科连特斯省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