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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料打捞者

因此,这笔交易拖了很久才达成。

交易在英国歌曲的伴奏下继续。印第安人转弯抹角,会计员则用精确的小圈子套他。实际上,如果不是由于天热和喝威士忌,这个英国人是不会想到做这种不合情理的生意的,即用一台破旧留声机去换几十块优质木板,而木料打捞者必须花几天的正常工作时间才能购买一台噪声特别大的留声机。

坎迪尤三十年来一直住在巴拉那河边;如果在去年十二月高烧发作后,他的肝脏还能够排泄什么毒素的话,那么他应该还能再活几个月。现在,他总戴着帽子,坐在他那用长竿搭成的床上度日。只有他的双手还能够单调地不停活动,像脱毛的鹦鹉一样打着哆嗦。苍白的手指上布满绿色的纹理,无数纹理连着手腕,就像投射在照片的近景上一样。

“你可以把这台好唱机拿走,同意吗?”

但是在从前,坎迪尤是另一个样子。那时他有为别人管理香蕉园的体面工作和——有点不合法的——打捞木料的活计。在通常情况下,尤其在涨水时期,会有从伐木场运出来的木料漂下来,或者是从编队的木排上散落的,或者是一个雇工开玩笑,一斧头砍断系木料的绳索而脱离木排的。坎迪尤有一架望远镜,每天早晨他都对着河水观望,直到发现一根大梁的发白的线条突现在伊塔库鲁维河的尽头,他便登上他的平底船向那个猎物冲去。他总是及时看到某一根大梁,而这样的活儿并不罕见,因为当一个勇敢的人仰着身子操纵桨片,或用一块宽十厘米、长四十厘米的木板划船去拖一根大梁时,他就相当于一艘拖轮。

“哦!……这种木料几乎从来没有漂下来过……只有河水大涨时才行。这是一种精致的木料!你喜欢好木料……”

在比幸福港还要靠上边的卡斯特卢姆伐木场里,经过六十五天的绝对干旱之后,终于开始下雨了,那场雨连原木运输车的轮辋也浇湿了。伐木场可变买的财产当时有七千根大梁——比一笔资产多得多。但是只要一根两吨重的大梁不在港口上,那它就不比箱子里的两块石头重要,所以卡斯特卢姆和公司绝不会满意。

“青龙木。可以吗?”

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传来立刻行动的命令;伐木场的代理人要骡子和原木运输车;得到的回答是,收到第一个木排的钱后就把骡子送来。代理人回答说,先把那些骡子送来,他才能把第一个木排发出去。

“得等河里涨水的时候……现在河水该涨了。你想要什么木料?”

双方没有办法达到彼此理解。卡斯特卢姆上山去了伐木场,看到了位于北部尼亚坎瓜苏峡谷的营地里的木料存货。

“不。这一个钮,那一个钮……我教你。你什么时候有木料呀?”

“需要多少钱?”卡斯特卢姆问他的代理人。

“现在我没有。这台留声机……容易坏吗?”

“三万五千比索。”代理人回答。

坎迪尤笑了起来。

要把木料运到巴拉那河需要这么多钱。但不能把不合适的季节算在内。

“你用大木料买吧!三根锯好的。我派车去拉。你同意吗?”

在雨中,一股水流从他的胶皮斗篷上流到他的马上,卡斯特卢姆面朝打着漩儿的河流想了很久。然后他用风帽指着激流:

“有时候打捞一根无主的小木料……”

“雨水会漫过河边的瀑布吗?”他问。

“你是打捞大木料的吧?”

“如果雨下得大的话,那就会。”

“我是。”

“你的人都在伐木场吗?”

“哦!我认识你……你是叫坎迪尤吧?”

“直到目前都在。我在等待您的命令。”

“住在港口。”

“好的。”卡斯特卢姆说,“我想,我们会成功的。听我说,费尔南德斯:就在今天下午,你要把河面上拦挡木料的绳索加固,并动手把所有的木料运到悬崖附近。据说,河水很清澈。明天早晨我要去下游的波萨达斯,从明天起,随着头一个雨季的到来,我将把木料放到河里去。你明白吗?这是一场好雨。”

“你住在哪儿?”霍尔先生接着说。显然,他已经决定卖掉他的留声机。

代理人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坎迪尤又微笑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不等一千根大梁都到达,绳索就会断的。”

“这么说,你还是有点儿钱的咯?”

“我知道,这没关系。我们将花费好几千比索。我们回去吧,再长谈一次。”

“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费尔南德斯耸了耸肩,对监工们吹了一声口哨。

坎迪尤摇了摇头,先后朝着留声机和它的操作者微微一笑:

在那天剩余的时间里,没下雨,但是平静的空气中饱含着水分。雇工们从河这岸到河对岸的沙滩上一排排地摆满了大木料。把木料推下河是在营地开始的。卡斯特卢姆顺着暴涨的河水去下游的波萨达斯。洪水将流泻七英里,离开瓜伊拉时的前一天夜里,水位已经上升了七米。

“我便宜卖给你……五十比索!”

大旱之后来了一场大雨。倾盆大雨从中午开始。连续五十二个小时,林区一直雷雨交加。洪水滚滚而来,发红的河水像呼啸的雪崩一般流过。雨水浸透了雇工们的肌肤,他们的衣服紧贴着躯体,嶙峋的瘦骨明显可见。他们把木料从悬崖上推下,每一次努力时都爆发出一致的喊声。每当巨大的木头轰鸣着滚下,像开炮一样轰隆一声落入水中,所有的雇工都胜利地骂一声“狗娘养的!”然后继续在泥水中干活,用杠杆掀动木料,在瓢泼大雨中摔倒。还有人发起烧来。

“你要是想卖的话……”坎迪尤回答,他总得说点什么,但他事先就确信他是没能力买的。但是霍尔先生仍然以难以忍受的目光注视着他,与此同时,由于机器的转动,不断有小碎片从唱片上飞下来。

突然,大雨终于停止。在周围突然出现的寂静中,听得见附近的丛林中依然雷雨大作。尼亚坎瓜苏河的轰响变得低沉了。远方,一些雨点还在轻轻地从天空中落下。但是,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大家呼吸着水汽。雇工们只休息了两个小时,雨又开始下了——雨水垂直落下,雨点密集,像河流涨水时那么白花花的。工作紧急——工资大幅度提高——只要连雨天继续,雇工们就不停地叫喊着,在冰冷的雨中摔倒,躺下。

“哦,是花了不少钱!……你想买吗?”

在尼亚坎瓜苏河的河面上,漂在水上的绳索在拦住漂来的第一批木料后,由于拦挡更多的木料而变成了弓状,并发出呼啸声。在像弩炮进攻一样漂来的木料的不可阻挡的冲击下,缆绳断了。

霍尔先生那双混浊空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时,商务会计员在他身上出现了(1)

坎迪尤用望远镜观望着河面,他认为前一天在圣伊格纳西奥上涨了两米多的水,现在在波萨达斯那一边,一定是洪水大泛滥。大木料已经开始漂下来了,是雪松木,还有小一些的木料。木料打捞者小心积蓄着他的力量,并准备好了他的平底船。

“这个会说话的玩意儿……年轻人在唱歌。”

那个夜晚,河水又上涨了一米。第二天下午,坎迪尤吃惊地发现,在他的望远镜看到的地方有一片沙滩,一大批零散的粗木料正绕过伊塔库鲁比角,露着发白的、完全干燥的木料脊背。

“花钱……什么?”

他的机会就在那里。于是,他跳上他的平底船,朝着他的猎物划去。

“花了你不少钱吧,老板?”

但是,上巴拉那河涨水的时候,在到达他选中的木料前,河中有许多东西。有整棵整棵的树,当然是连根拔起的,还带着露在外面的像章鱼似的树根。有死牛、死骡子,还有无数只被淹死、被枪杀或被一支还立在一条大树根上的箭射死的野生动物,和它们在一起。也许还有一只老虎、一棵水葫芦和随意漂动的泡沫——当然,还不算那些蝰蛇。

坎迪尤很喜欢那些新唱片。

坎迪尤迂回着,漂流着,碰撞着,不可避免地翻过多次船后,终于到达猎物跟前。他终于得到了它;他一砍刀狠狠地砍在青龙木料的血红的纹理上。他让船紧靠木料,和木料一起斜向漂流了一段距离。但是树枝和树木不断擦着他漂过。他改变了战术:他用绳索套住木料,开始无声地、不停息地战斗,默默地把全部身心用在每一次划桨上。

“是的,声音很大。”霍尔先生表示同意。他觉得来访者的评论并不深刻。

顺着汹涌的河水漂流的一根大木料,具有相当大的冲击力,在大胆地对付它之前,三个男子汉也会犹豫不决。但是坎迪尤有三十年在上下游偷捞木料的经历,而且还渴望成为一台留声机的主人,所以他聚集起了他的巨大勇气。

“真好听!”对方说,“声音好大啊!”

降临的夜色使正在兴头上的他遇到了一些意外事件。几乎就在眼前的河水像油一般滑溜溜地急速流动。河两岸,漆黑的阴影不停地掠过。一个被淹死的人擦在平底船上。坎迪尤弯下腰,看见那个人的喉咙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后来是那些令人厌恶的过客,袭击人的毒蛇,就是涨水时从汽船的轮子上爬到寝舱的那些蝰蛇。

“是的,很好听。”霍尔先生回答。

用力极大的活计仍在继续,桨叶在水下抖动,但是不管怎样,木料总在被河水拖着走。他终于累了;靠岸的角度更小了,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向河边划去。他触到了岸边的巨石。为了把这根大木料拖出涨水的河道,在十分钟的时间里,大木料的打捞者凭着硬脖颈的肌腱和像石头似的胸部,做出了任何人永远也不会再做的事情。平底船终于撞在石头上,翻了,这恰恰发生在坎迪尤尚有足够的力气把大木料系牢、自己却脸朝下晕倒的时候。只会是这样。

“晚上好,老板。多好听的音乐!”

直到一个月后,霍尔先生才拿到他的三十六块木板。二十秒钟后,他把留声机和二十张唱片交给了坎迪尤。

坎迪尤是个心地善良的印第安人,他显得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是面对强烈的光线,让他的马横向停了一会儿,同时望了望旁边。夜色降临后,由于天气热,霍尔先生只穿着衬衫,身边放着一瓶威士忌。但是,作为一个英国人,他比任何一个混血儿都要谨慎百倍:他一直没有把眼睛从留声机上抬起来。甘拜下风的坎迪尤最后只好让他的马靠近门口,把臂肘支在门框上。

尽管他们派出了一支小型蒸汽船队去对付大木料的运输问题——这项工作持续了足足三十多天——但卡斯特卢姆和公司还是丢了许多大木料。倘若卡斯特卢姆偶尔去一趟圣伊格纳西奥并拜见霍尔先生的话,他一定会由衷地佩服上述会计员的那些用青龙木打造的家具。

坎迪尤在“耶尔瓦公司”的临时办公室里见到霍尔先生时,他正在敞开的门口摆弄他的留声机。

(1)意思是说,霍尔先生变得像会计一样会算计。

起因是霍尔先生的餐厅里还缺少的某一套家具,他的留声机则为他充当了鱼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