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阿恩被叫去吃饭的时候,看见巴德仍然坐在柴堆上,他走了过去,问伊莱怎么样了。
“嗯,可能你不需要再待在这儿了,虽然我还不想让你走。”巴德说,连头都没抬。之后他和阿恩谁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走开去干活儿,认为阿恩会待在伯恩。
“我想今天她的状态特别不好。”巴德说。
阿恩总是认为夫妻之间以及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对话会长久地积累下来,并且会持续很长时间。他希望自己离开这儿,尽管他也希望在走之前能知道伊莱的病情。但是后来他想自己回家后也总能听到她的消息,所以他去找巴德,告诉他自己想回家了,他要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巴德坐在门外的柴堆上,用一根棍子在雪上画着什么。阿恩认出了那根棍子,就是之前固定风向标的那根。
“我看到妈妈在那儿哭。”
妈妈一直没和他说话,他们也几乎不看对方。爸爸一天会来看伊莱好几次。他上楼前会脱掉鞋子,把帽子放外面,再小心地打开门。他进来的时候,波吉特会转过头来,但却不看他,然后就像以前那样坐着,向前弯着腰,双手托着脑袋看着伊莱。而伊莱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巴德会在床脚站上一会儿,看着她们俩,但却一句话也不说。一旦伊莱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他就会像来时一样悄悄溜走。
阿恩感觉有人让他坐下,就坐在了一棵被砍倒的树的根部,正对着巴德。
不久之后,牧师和妻子来了,因为伊莱的发热更厉害了,他们不知道这会不会变成生死攸关的事。牧师和妻子与巴德谈了谈伊莱的事,暗示说他对她太严厉了。但是当他们听说巴德对伊莱说了有关鸟的事,牧师坦率地说这太粗野了,表示只要伊莱好起来能动了,他就让伊莱去他家住。牧师太太一直哭,几乎就没抬头看巴德,坐在病人身边后,她派人请来了医生。之后又一天好几次地来传达医嘱。巴德在院子里不安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经常去那些让自己单独待着的地方。他会在那儿待一小时,然后戴上帽子再去工作一会儿。
“最近我经常想到你爸爸。”巴德说得这么突然,以至于阿恩不知道要怎么答。
但是几天之后,伊莱的状况有所好转。一次,爸爸在照顾她的时候,她忽然说想要把玛蒂尔德送给她的那只鸟——娜丽法斯放在床边。然后巴德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人们在混乱中把鸟忘了,所以它被饿死了。巴德说这些的时候妈妈正好要进来。站在门口,她高喊:“哦,天哪,你这个禽兽呀,巴德,为什么要把这么悲惨的事情告诉她!看,她又晕倒了。愿上帝宽恕你!”当伊莱醒来的时候,她还要那只鸟,说死亡对玛蒂尔德是个不好的预兆,希望能去看她,然后又昏了过去。巴德站在那儿看着女儿的状况越来越糟,想伸手帮忙时,妈妈把他推了出去,说让她来照顾这一切吧。巴德伤心地看着她俩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用双手戴上帽子,转身走了出去。
“我想你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之后,阿恩听说伊莱一晚上都在胡言乱语,或者正如爸爸说的“说胡话”。她烧得特别厉害,谁也不认识,也不吃东西。父母商量是不是应该请个医生。当后来两个人走入病房,只剩下阿恩留在外面的时候,他觉得这好像就是生死在拼命地挣扎,但自己却没法进入。
“嗯,我知道。”
第二天阿恩进来的时候,发现爸爸和妈妈正坐在一起交谈:妈妈一直在哭。阿恩问伊莱怎么样了,但是他们俩都希望对方来回答,所以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爸爸说:“呃,她今天特别不好。”
“呃,正如我想的,你只知道故事的一半,认为我应该负大部分的责任。”
但伊莱却并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很快康复。快到傍晚时,他们发现她得了重病,这病可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阿恩被叫来帮着把伊莱抬到楼上她的房间。她毫无意识地静静躺着,看起来很苍白。妈妈坐在床边,爸爸站着注视着她,然后就去工作了。阿恩也去工作了,但是晚上睡觉前,他为伊莱做了祈祷。他祈祷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能够快乐地生活在世界上,谁也不要夺走她的快乐。
“我想,你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的这件事,正如我爸爸一样。”阿恩停顿了一会儿说。
“现在我再也不能去窗户那儿了。”伊莱说,“以前早晨起来的时候,我会去那儿。傍晚的时候,我会坐在那儿的月光下。当我没办法诉说自己的时候,我会去那儿。玛蒂尔德!玛蒂尔德!”她在床上翻滚着,又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巴德坐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继续看着她。
“哦,有些人可能会这么认为吧。”巴德答道,“当我发现这根棍子的时候,我觉得你来这儿并且解开风向标真是太奇怪了。我一直这么认为。”他把帽子摘下来,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根棍子。
“是,我还能看见那座房子。”她回答。这时妈妈激动地补充:“你不会明白这些事的,你不明白。”然后巴德就再也没说什么。
“认识你爸爸时,我大概十四岁,和你爸爸同岁。他非常疯狂,无法忍受在任何事情上有人超过他。所以他总是对我有怨言,因为我总是第一,他是第二。当我们施完坚信礼后,他经常主动要求和我打一架,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打过,可能是我们对谁会获胜都没有信心吧。奇怪的是,尽管你爸爸每天都打架,但一直没发生什么意外。而我第一次打架时,却被打得鼻青脸肿。但真实情况是,我等着和你父亲打这场架等了很长时间。
“为什么呢,你不是还能看见她吗?”巴德说。
“尼尔斯兴奋地跟在所有女孩的身边。而女孩们也到处围着他。让我倾心的只有一个人,每次的舞会、每次的婚礼以及每次的聚会上,他都会从我身边将她带走,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而每次我坐在那儿,心里都渴望就这个事和他较量下,但是我怕自己会输;而且我知道,一旦自己输了,我也会失去她的。然后在大家都走后,我会举起他举过的东西,踢他踢过的横梁。但是当他再次从我身边带走那个女孩时,我还是不敢和他纠缠在一起。尽管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和女孩调情的时候,我走到旁边的一个大个子身边似乎是开玩笑地将他扔向横梁。尼尔斯看到时,脸色也变得很苍白。
“只要我能从那个窗户遥望着她,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怜的女孩答道,阿恩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这么孩子般地哭着。
“即使他对她很好,但是他一再地对她做错事。我也几乎要相信,每次发生这样的事都使她更爱他了。当最后一件事发生时,我当时想或者分手或者忍受。连上帝也想让他这样下去了,所以那次他受到了重创,比我想的还要重。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但是你最近并没有经常和她在一起呀。”巴德说。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巴德继续说:
“不,妈妈,”她高喊着,“我要说,我要说!你们希望我嫁给那个坏人,我不嫁,你们就把我关在这儿,一个我只有逃出去才能快乐的地方。现在你们又把玛蒂尔德带走了,她是世上我唯一喜欢和渴望在一起的人呀!哦,上帝,如果没有玛蒂尔德,我该怎么办呀!”
“我再次向她求婚,她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是我觉得以后她会更爱我的。所以我们结婚了。我们的婚礼是在一个山谷举行的,在她的一个姑妈家,她继承了姑妈的遗产。结婚时,我们已经有很多财产了,现在增加了很多。我们的财产一样多,结婚后我们把它们放在了一起,正如我小时候经常想的那样。但是很多事并没有像我设想的那样。”他沉默了几分钟,阿恩觉得他哭了,但他却没有。
“伊莱,伊莱!别再说这么令人伤心的事情了。”妈妈乞求着。
“刚结婚时,她很安静但却很伤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之后,有时,她会显得很烦躁,这些我猜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对这个变化我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知道我们结婚后没过过一天真正开心的日子。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不喜欢!你们对我太不好了,把我身边的所有乐趣都拿走了!”
他把那根棍子断成了两段,然后坐着看了一会儿。
“哦,伊莱,你怎么能说不喜欢自己的父母呢?”妈妈高喊着。
“伊莱长大些了,我想她与生人相处也比在家快乐。我很少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好像每次我这样做,结局都很糟糕。正像这件事一样。妈妈渴望见到自己的孩子,尽管两家之间仅隔着个湖,但是正如我之后看到的,伊莱在牧师家接受的培训在某种意义上说对她是不利的,但是已经太晚了:现在我觉得她既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妈妈。”
“走开!”她高喊,“我不喜欢你们,你们走!”
他又摘下了帽子,长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用双手把它们弄到了后面,戴上帽子,似乎要出去。但是正要起身时,他转身看着房子,他控制住自己,一边抬头看着卧室的窗户,一边补充说:
“你总是喋喋不休,就是什么也不说。”巴德最后说,一边看着阿恩,似乎不希望他听到这些事,让他离开房间。但是阿恩心想,既然侍女能待在这儿,他也就没走,而是走向了窗口。很快女孩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她看着四周,辨认着自己身边的人。但是她很快记起来一切,大声呼喊着玛蒂尔德,歇斯底里地哭起来,让人们觉得在屋里待着真是太痛苦了。妈妈试着安慰她,爸爸也坐在了她可以看见的地方,但是她把他们推到一边。
“我觉得她和玛蒂尔德最好别当面说再见,但是我又错了。我告诉她那只小鸟死了,因为那是我的错,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向她坦白,这又错了。所以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我总是想做到最好,但是结果总是最糟。现在的情况是,我妻子和女儿都觉得我不好,我真是太孤单了。”
“愿上帝帮助你!”妈妈说,“我知道没告诉你这件事是我的错。是你不让告诉她的。愿上帝帮助你!”巴德一句话也不说。“我本想要告诉你的,真的,但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愿上帝帮助你。你对她一直都太严厉了,巴德;你不懂她,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你不懂。”巴德还是什么也没说。“她不像那些可以承受悲伤的人,即使微小的伤心事也会让她承受不了的。醒来吧,我的孩子,我们会好好对你的。醒来吧,伊莱,我亲爱的孩子,不要让我们这么伤心呀。”
一个女仆向他们高喊着说晚饭要凉了。巴德站起来。“我听到马在嘶叫了,有人肯定忘了喂它们。”他一边说,一边走去马厩给它们加干草。
第二天,阿恩走到屋里说,他在院子里听说牧师的女儿玛蒂尔德刚刚去了镇上,打算待几天,而她妈妈却打算让她待一两年。伊莱之前没听说过这件事,当下就晕倒了。阿恩从没见谁晕倒过,所以很害怕。他跑去找侍女,侍女又跑着找她父母。当他们匆忙进来的时候,全屋子里乱成了一片,狗也坐在谷仓台阶吠叫。不久,当阿恩再进来的时候,他看见伊莱的妈妈正坐在床边,伊莱的爸爸手托着伊莱低垂的头。侍女们在跑着找东西——一个去拿水,另一个去拿碗橱里的鹿角精,还有一个正在解开她的夹克衫。
阿恩也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不知道巴德说没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