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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松开风向标

阿恩显然不假思索地说自己会去的。但是送信人一走,妈妈就说:“你一定很吃惊吧!伯恩捎来的信?”

第二天,阿恩完成了他在牧师家的工作,回家了。那年冬天,阿恩是如此的温柔,从而使妈妈觉得自从爸爸死后那段悲伤的时光之后他从来没这样过。他为她读布道经文,陪她去做礼拜,总之,不管在哪方面,他都表现得很好。但是妈妈也清楚地知道他这么做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打算在春天到来时到外面去闯一闯。之后的一天,伯恩捎来消息,让他去那儿做木工。

“嗯,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阿恩看也不看地问。

然后阿恩让男孩给他拿来姐姐所写的东西。男孩们按他说的做了,他就用木匠的铅笔改正了其中的错误,然后让男孩把它放在姐姐容易发现的地方。不久之后,他在自己夹克口袋中发现了一张纸,在最下面写着“由一个自大的家伙所修改”。

“伯恩捎来的信!”妈妈再次高声说着。

“哦,那是你给她们的。我前几天向你要过。”

“嗯,为什么不能是伯恩呢,就像任何其他的地方?”他回答着,略抬了下头。

“她们在哪儿看过我写的东西?”

“伯恩和波吉特·伯恩捎来的信!——巴德就是因为波吉特才把你爸爸打残的!”

一次,伊莱的弟弟让阿恩给他点儿自己写过的东西。阿恩想都没想就把东西给他了。但是几天之后,男孩想取悦阿恩就告诉他伊莱和玛蒂尔德都很喜欢他写的东西。

“你说什么?”阿恩高喊,“是巴德·伯恩吗?”

几天之后,阿恩捎话说,伊莱应该少笑点儿。男孩又捎来话说,无论如何,阿恩应该多笑点儿。

妈妈和儿子站在那儿看着对方。爸爸的一生慢慢展现在他们面前,那时他们看见了跳跃其间的黑线。然后他们开始谈论爸爸那些辉煌的日子,谈论当时老伊莱·伯恩如何将女儿波吉特许配给爸爸,而他又如何拒绝了她。他们就这样说着,一直说到爸爸脊椎被打断的时候,他们一致同意这件事不能太怨巴德。但是的确是他才让爸爸落下残疾的。

“伊莱说的,但她不让我说是她说的。”

“难道就没有我的责任吗?”阿恩心想,同时觉得应该去伯恩家。

伊莱有个弟弟,和牧师的养子一样大。这两个男孩是很好的玩伴。阿恩为他们做雪橇、雪地靴和陷阱,也经常和他们谈论有关他们姐姐的事,尤其是伊莱。一天,伊莱的弟弟给阿恩捎信说让他把头发弄得更顺点。“这是谁说的?”

当他肩上扛着锯,踩着冰朝着伯恩家走去的时候,他感觉它会是个美丽的地方。那儿的住所似乎总是新粉刷的一样——可能是因为他感觉有点冷——而房子让他觉得很安全、很舒服。他没有径直进去,而是绕到了兽棚。在那儿,一群毛发浓密的山羊站在雪中,在啃杉树枝上的树皮。牧羊犬在谷仓附近跑来跑去,不停吠叫着,似乎魔鬼要来了。但是当阿恩进来时,它摇着尾巴,任由他拍着自己。房屋上面的厨房门总是开着的,阿恩总是看看那儿,但是他只看见拎着桶的挤奶工或向山羊扔东西的厨师。打谷人在谷仓里忙碌着。左边的柴间前,一个年轻人正站着砍柴,在他后面已经堆了好多柴火。

一次,在举行舞会的时候阿恩坐在了仆人大厅里。玛蒂尔德和伊莱都来看舞会。她们站在角落,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伊莱似乎不想做,而玛蒂尔德想做,最后玛蒂尔德占了上风。然后她们朝着阿恩走来,非常有礼貌地问他会不会跳舞。他说不会。她们就转身笑着跑走了。“实际上,她们一直在笑。”阿恩心想;这样他就变得勇敢起来。但是不久之后,他让牧师的养子,一个大约十二岁的男孩,在没人的时候教他跳舞。

阿恩放下锯,走进了厨房:地板上满是白沙和切碎的杜松叶;铜壶在墙上闪着光芒;瓷器和陶器成排地摆放在架子上;仆人们正忙着准备晚餐。阿恩说自己要找巴德。“去起居室吧。”其中一个仆人说,用铜把手指着一个内门。他走了进去:房间粉刷得很亮——成团的玫瑰装扮的屋顶、用黑字写有主人名字的红柜子和镶有蓝彩带的红床架。在炉子旁边,一个宽肩、长相温和、留着浅色长头发的男人正坐着缠桶;而在一个大桌子旁边,一个苗条的高大女人穿着紧身裙、戴着亚麻帽,正坐着将玉米拣成两堆。除他们之外,屋里没有别人。

一天他必须为牧师的女儿和伊莱驾驶马车。尽管他支着耳朵认真地听,但连一句她们的话也听不明白。有时候玛蒂尔德和他说话,这时的伊莱总是笑着捂住自己的脸。玛蒂尔德问他是不是真会写歌。“我不会。”他说得挺快。女孩子们都开始笑起来。然后又说,又笑。这让阿恩很生气。之后当他再看见她们的时候,就假装没注意。

“您好,祝您工作愉快。”阿恩一边说,一边脱掉帽子。两个人都抬起了头。男人笑了笑,问他是谁。“我是来做木工的。”

那年冬天,阿恩去牧师家做了一段时间的木工。两个女孩也经常在那儿见面。当阿恩看见她们的时候,他经常会想是谁在追求伊莱·伯恩。

那个人又笑了笑,一边又前倾着忙自己的事,一边说:“哦,好的,阿恩·坎本。”

几天之后,他将坎本的一个小农场给了欧珀兰德兹·克努特。“这样你就不会再孤独了。”阿恩说。

“阿恩·坎本?”妻子高喊着,低头盯着地板。那个人快速地抬了下头,又笑了笑说:“裁缝师尼尔斯的儿子。然后就继续工作了。

女孩们很快走了。她们既没有看见阿恩,也没有看见斧头或他的夹克,阿恩对此很高兴。

妻子很快站了起来,走到架子那儿,又转身走到柜子那儿,最后转身走了。在桌子抽屉中翻找东西的时候,她头也不抬地问:“他要在这工作吗?”

然后她们又笑了起来。之后更多的是窃窃私语和偷笑声。

“是的,他要在这干活。”丈夫回答,也没抬头。

“胡说!啊,伊莱,如果他这样环着我的腰?”她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好像没人让你坐下呀。”他补充说,转身看着阿恩。然后阿恩就坐下了。妻子出去了,丈夫继续干活,所以阿恩问自己是否也开始干活。“咱们先吃饭。”

“当然,一定会的!”

妻子没有回来。但是门再打开的时候,伊莱走了进来。起初,她看起来似乎没看见阿恩。但是当他起身向她问好时,她转过半个身子,把手伸给了他,但却没看他。他们说了几句话,而爸爸一直在工作。伊莱更苗条了,也更挺直;她的手很小,有着圆圆的手腕;头发编成了辫子,穿着一件紧身上衣的裙子。她摆了吃饭的桌子。工人们在隔壁房间吃饭,而阿恩和这家人一起吃饭。

“你觉得也会有人这样对我吗?”

“你妈妈不来吗?”丈夫问。

“怎么了?”

“还没有,她在楼上称羊毛。”

“伊莱?”

“你有叫她来吃饭吗?”

“哦,是这样……”

“说了,但她说她什么也不吃。”

“不是,是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这样环着你的腰的吗?”

“但是楼上很冷呀。”

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不让我生火。”

“当然!”

午饭之后,阿恩开始干活。傍晚的时候,他又和这家人坐在了一起。妻子和伊莱在缝东西,丈夫在忙着一些琐碎的事,阿恩在帮他。他们就这样静静工作了一个多小时。而伊莱,这个过去经常喋喋不休的人,现在也一句话不说。阿恩悲伤地想自己家里也经常是这样呀,但他到现在才感觉到这一点。最后,伊莱似乎觉得自己沉默得够久了,所以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大笑了起来。然后爸爸也笑了,而阿恩感觉这很滑稽,也开始笑起来。之后他们聊了很多事,很快就变成了阿恩和伊莱之间的对话,而爸爸会时不时地插几句话。但是一次阿恩说了一会儿后,抬头看了看,他的眼光迎上了妈妈的眼光。波吉特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在默默注视着他。然后她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但是当阿恩说话时,她还会抬头看着他。

“呃,你和他这就算定了吧?”

到睡觉的时间了,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阿恩想自己会注意在新地方睡觉的第一晚所做的梦,但是却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在这一天里,他和这家的丈夫说得很少,但是他梦到的不是房子里的别人,正是他。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巴德和裁缝师尼尔斯正坐着玩牌。后者看起来很苍白,又满脸的怒意;但是巴德却微笑着,使尽了所有的花招。

“没,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没以前那么严厉了。”

阿恩在伯恩家待了几天;做了很多事,却说得很少。不仅会客室的人,就连夫人、这个地方周围的人,甚至是女性都沉默着。院子里有条老狗,每当有人经过时,就叫起来。但是如果这个家的任何人听到狗叫,都会说:“嘘、嘘!”然后这只狗就走开了,怒吼着躺了下来。阿恩的家里有个很大的风向标,阿恩注意到这家里有个更大的,但却不转。每次起大风的时候,风向标都会摇晃,似乎想要转起来。阿恩站在那儿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觉得自己应该爬上去解开它。风向标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系得很紧,但是上面放着一个棍子来防止它转起来。他把棍子抽出来扔掉;而巴德正从底下经过,棍子正好砸到了他。

“那你妈妈呢?”

“你在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

“爸爸来看了看我,但是我把头扭开了,因为他笑我。”

“我在松开风向标。”

“之后你爸妈说什么了吗?”在一阵沉默之后,第一个女孩问道。

“不管它了。它转起来的声音就像鬼哭狼嚎一样。”

或者是另一个女孩没有回答,或者是声音小阿恩没听见,也可能她只是笑了笑。

“呃,我觉得那也比什么声音也没有要好。”阿恩说,跨在了屋脊上。巴德抬头看着阿恩,阿恩也低头看着他。然后巴德笑了笑说:“说起话来像狼嚎一样的人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的好。”

最后笑声消失了,她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第一个说话的女孩小声问:“他竟然拦腰抱着你,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有时候别人说出的话会萦绕在耳边很久,尤其是他们最后所说的话。所以当他在大冷天从屋顶爬下来时,巴德的话还在他耳边;而当他晚上进入起居室时,它们还徘徊在心中。在这样的一个黄昏时分,伊莱站在窗前,向外看着在月光下闪光的冰面。阿恩走到另一扇窗前,也向外看着。屋内是温暖和安宁的,而屋外却冷得刺骨,一股冷冽的风吹过山谷,压弯了树枝,使得它们的身影颤颤悠悠地倒映在雪上。从牧师家射来的一束光在闪耀着,然后消失,然后又出现,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和颜色,就好像如果人们长期注视远处的光时,会出现的情况。在对面,高山漆黑地耸立着,山脚处深深的阴影是数千个童话故事聚集的地方,上部被雪覆盖的平原在月光下闪亮着。星星在天空中闪耀光泽,而北部的光亮在天空忽隐忽现,但却没有蔓延开来。离窗户一段距离,正对着湖水的地方耸立着几棵树,树影相互遮掩着。但是那棵梣树却独自耸立着,在雪上书写着自己的故事。

然后她们俩笑在了一起,“哈哈哈!”

一切都是寂静的,除了人们会不时听到的长长的哭叫声。“那是什么?”伊莱问。

“哈哈哈!”

“风向标的声音。”阿恩说,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补充着,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它想必又松了。”

“嫁给我好吗?哈哈哈!”

但是阿恩就像是那个想说又不能说的人一样。这时他问:“你还记得那个有关画眉的故事吗?”

“呃?怎么了?”

“记得。”

“我非常想要挣脱开,但是他不放。‘亲爱的伊莱,’他说。”——她大笑起来,接着另一个也大笑起来。

“那个故事其实是你讲的。的确是个好故事。”

“抱住你的腰,说胡话的吧!”

“我经常觉得当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就能听到歌声。”她说,声音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他感觉自己是第一次听到。

“然后他拦腰抱住了我。”

“那是我们灵魂中美好的东西。”他说。

“坐在你旁边了!”

她注视着他,就好像他的回答有着深远的意义。他们俩静静地在那儿站了好久。然后她一边用手指画着窗棂,一边问:“你最近写歌了吗?”

“‘你怕我吗?’他说。‘我为什么要怕?’我答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坐在我旁边的箱子上。”

他脸红了起来,但她却没看见。所以她又问了一次:“你是怎么写歌的?”

“告诉我他说了什么,每一个字;请快点告诉我呀,每一个字!”

“你想知道吗?”

“嗯,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太害羞了。”

“嗯,是的——我想知道。”

“之后他去那儿了?——坐下,坐下,坐这儿,离我近点。然后他去了?”

“我把别人不在意的想法收集了起来。”

“是的,我相信爸爸告诉他我在哪儿了。最近他总是那么疲倦。”

她沉默了会儿,可能在想有己也可能之前有过适合用歌曲表达的想法,但却让它溜走了。

“哦,然后呢?他去找你了吗?”

“这太奇怪了。”最后她又开口说话了,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同时又开始在窗棂上画着。

“他的确去过。爸爸和妈妈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上楼躲起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写了首歌。”

“胡说的吧?”

“那是在哪儿?”

“哦,伊莱,你真的有!快点告诉我呀!”“他又去过那儿。”

“牧师家后面,你离开那儿的那个晚上——我看见你乘船走了。”

“有,我真的有!”

她笑了笑,沉默了会儿。

“嗯,这个你跟我说过了。但是你没有什么有关他的事要说的吗——你知道是谁的。”

“让我听那首歌吧。”

“有,我去见过教父了。”

阿恩之前从来没这么唱过歌,但是他将它复述了出来:

“今天你能来牧师住所真是太好了,伊莱。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维尼维尔美人踩着轻快的步伐去和恋人约会。”

然后她们就继续采起来。

……

“嗯,好,接着采。”

伊莱专心地听着,在阿恩唱完之后又静静地站了好长时间。最后她大声说:“啊,这对她来说,真是太可惜了!”

女孩们朝对方跑去,搂着对方的腰,静静地站了会儿,几乎不能呼吸。“什么也没有,我敢说。来,咱们接着采吧。”

“我感觉这好像不是我写的歌。”他说,然后像伊莱一样站着,思考着这个问题。

“呃,胡说!”

“但我希望那不会是我的命运。”停顿了下后,她说。

“我觉得听到树林里有沙沙声!”

“不会,我更多想的是我自己。”

“嗯,那就不再去远的地方了。这儿的就能装满好几篮子。”

“那么,那会是你的命运吗?”

“是的,亲爱的,我看到了!”

“不知道,但我感觉是这样。

“啊!快来看这么多的越橘呀!伊莱!伊莱!”

“太奇怪了。”她又开始在窗棂上写着。

一天,他去与牧师的另一处住所相邻的森林里砍柴,而路正好经过那个森林。在他要去砍柴的地方,人们经常会在秋天来采越橘。他把斧头放到地上,脱掉夹克,刚要开始工作,这时两个女孩拿着篮子走过来去采越橘。他过去通常会藏起来而不是去见她们,这次他也是这么做的。

第二天,当阿恩走进房间吃饭的时候,他走向了窗户。屋外阴暗又雾气腾腾,而屋内让人感觉既温暖又舒服。窗棂上有手指写下的:“阿恩、阿恩、阿恩。”除了“阿恩”外,没有别的。窗户上都是他的名字。伊莱前一天晚上是站在这儿的。

和妈妈谈有关外出的事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又说到了克里斯丁,以及那些从来也没收到的信。但是妈妈听完就走开了。之后的几天,他发现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他也注意到妈妈给自己做了比平常更好的饭菜,他明白这是妈妈精神状态的另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