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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没,”温斯顿答,“我想它还没有发行。我们在记录司使用的仍然是第九版。”

“我真正想说的是,在您的文章中,我注意到您使用了两个已废弃不用的词。不过,它们是最近才被弃用的。您有没有看第十版的新话词典?”

“第十版用不了几个月就会问世。不过,少部分先行版已经开始流通了。我自己就有一本。也许您有兴趣看看?”

温斯顿的心再一次痛苦地抽搐起来。他在说赛姆,无法想象不是这样。然而赛姆不只死了,还被消失了,成了一个“非人”。任何有认同他之嫌的东西都有可能带来致命危险。显然,奥布兰打算发出一个信号,一个暗号。一起犯下微小的思想罪好让两个人变成同谋。他们继续在走廊中闲逛,奥布兰突然停下脚步,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很奇怪,这个姿势让人产生一种亲近感。他继续道:

“非常有兴趣。”温斯顿说,他立即领会了其中的意图。

“但您的文章写得很精彩,”奥布兰说,“这不单是我个人的意见。最近刚刚和您的一位朋友聊过,他肯定是这方面的专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叫什么。”

“部分新发展很有独创性。动词的数目被削减。我想这点很吸引您。让我考虑一下,要不要派人将词典给您送去?可这样的事情我总是想不起来。也许,您能抽空到我住的地方来拿,您看合适吗?等等,我把地址告诉您。”

温斯顿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说不上学术兴趣,”他说,“仅仅是业余爱好,这不是我的专业。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关于语言创作的实际工作。”

他们刚好站在电屏跟前。奥布兰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摸了摸他的两个口袋,掏出一个皮面小本和一支金色的墨水笔。考虑到他的位置,电屏那端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他写的是什么,他将地址写好,撕下来,交给温斯顿。

“我一直希望有机会找您谈谈,”他说,“前几天我在《泰晤士报》上读到您关于新话的文章,我猜您对新话很有学术兴趣,是吧?”

“通常,我晚上都待在家里。”他说,“如果没有,我的服务人员会将词典带给您。”

他们终于面对面了,而他似乎只有想要逃跑的冲动。他心跳剧烈,说不出话,奥布兰却仍以同样的速度走着,他友好地伸出手在温斯顿的手臂上搭了一会儿,这样他们就能并肩而行。和大多数内党党员不同,他开始用他那独特的彬彬有礼的方式说话。

他走了,留下温斯顿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张纸。这次,他不需要将它藏起来,但他还是小心地记住上面的内容,几个小时后,将它和其他一大堆纸一起扔到记忆洞里。

当时他正走在部里长长的走廊上,在靠近朱莉亚给他纸条的那个地方,他发现身后跟着一个比他高大的人。那个人,不管是谁,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显然是准备和他交谈。温斯顿猛地停了下来,转身一看。原来是奥布兰。

两个人最多交谈了几分钟。整件事可能只有一个含义,即通过这种设计让温斯顿知道奥布兰的地址。这很有必要,因为除了直接询问,要知道某人住在哪里是不可能的,没有诸如通讯录之类的东西。“如果你想见我,可以到这里找我。”也许词典的某处藏着某个信息。不管怎样,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所期待的阴谋是存在的,他已经碰触到它的边缘。

终于,事情发生了。他期待的消息来了,对他来说,他等这事已经等了一辈子。

他知道,他早晚都要服从奥布兰的召唤。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很久之后——他不能确定。刚刚发生的事无非是多年之前就开始进行的事情的一个表现。第一步是秘密的、偶然萌生的念头。第二步是记日记,将思想变成文字。而现在又要将文字变成行动。至于最后一步则会发生在仁爱部中,他已然接受了这个结局,它就包含在开始之中。但这让人恐惧;或者确切地说,它就像预先品尝了死亡的味道,又少活了几天。即使在和奥布兰讲话的时候,当他完全领会了话中的含义,他仍感到一股寒意,不由得浑身颤抖,就好像踏入潮湿阴冷的坟墓。就算他明白坟墓一直等在那里,他也没有感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