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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痴情错

到了后来病情加重的时候,萧聘寝殿大门紧闭,门口多了八名侍卫,司徒誉再也不能面见她,司徒誉一心以为萧聘身体每况愈下跟聂云青脱不了干系,他设法从良月那里偷到了出宫的腰牌,怒气冲冲去到遂安王府质问聂云青的薄情寡义。

冬日的雪下个没完没了,聂小王爷风雪无阻,若是说好什么时候来,就算风雪再疾烈,他也不会食言,但是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忽然就不再进宫了,深冬的大雪一场接一场,萧聘开始咳嗽,脸色也越来越白,御医每天都来诊脉,而且小厨房里整日都炖着汤药。

“我不喜欢萧聘。”聂云青耐着性子听完司徒誉的指责,张口的第一句话就像道霹雳似的劈到了司徒誉的天灵盖上。

“刚刚说过了,不行。”萧聘照旧是这一句话,她看完手里的信将它折起收好,转头继续对司徒誉说道,“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休想离开京都。还有,记住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你敢走,将来一定后悔。”

“你说什么?”司徒誉瞪大了眼睛。

“你要我在这里干什么?看你和聂云青恩爱情长吗?”司徒誉白净的脸颊因为生气而变得发红,“可我不想看这些!每天看到你们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特别多余!求求你了,让我回赤里城!”

“听清了就不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不行。”萧聘想也没有多想,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想回南边去。”司徒誉说。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聂云青转头瞧了神色凶骇的司徒誉一眼,“你别那么看我,”在司徒誉的拳头要挥上他的脸之前,他泰然说道,“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司徒誉才从外面回来,即便已在门口拍去了身上的雪花,但他走近萧聘身边,身上还是透出冷凉的气息。

司徒誉揪住他的衣襟,先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一个人,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以后,如堕迷雾,十分惊讶茫然。

“好了,天色不早,我明天再来看你。”聂云青站起身说道。

聂云青看周围没人,拉开了他的手:“萧聘是不想欠我的恩情。”

萧聘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司徒誉不解:“我,我不明白,遂安王府明明风光无限,你为什么还要去求娶……”

聂云青走回她身边,半跪着抬头看她,脸上依旧带着笑,他眼睛里透出促狭的光,那神情真是像极了一个顽劣的小少年:“你知不知道他那天跟我说了什么?从打我第一拳开始,到最后他自己精疲力竭躺倒在地上,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最后他爬起来要走的时候,才对我说了八个字,‘请你一定好好待她’。”

“呵,风光无限?很快就不是了。”聂云青自嘲笑笑,他靠近司徒誉道,“当年我爹迫于郑太后权势,不得不替她做事,其实收受的贿赂和卖官鬻爵的钱财,我爹一两银子都不敢拿,但是郑太后做下了假账簿,款项的很大一部分都消失在我爹的名下,这笔惊人的数目无法澄清,一旦呈上去给圣上看,再加上被牵涉其中近半朝的官员,我聂家犯下的大罪,足以被诛灭三族。”

萧聘倦意沉沉,坐着未起身,也未答话。

“什么!”

聂云青转去看画,细细观摩后,不觉笑言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天底下,唯有一个萧聘能救我全家。”

萧聘执意不让司徒誉走开,画师为难,然而聂小王爷沉静不言,最后没办法,画师只好依萧聘的意思,作下一张同属于三个人的画像,一画完,司徒誉就借故出去了。

司徒誉脸色煞白:“你求皇上赐婚,只是为了利用她?”

赐婚的诏书下了以后,聂云青往重华宫走动的时间就更多了,有一天去的时候,正好庄武帝差了画师过来,要给他们画一幅肖像。

聂云青好似听见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利用她?她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圣上眼里最重要的人,我聂云青何德何能有那样高的手段!”

腊月未到,北风呼号,京中下起大雪,到处是银装素裹一片。

司徒誉看他笑着笑着忽然红了眼睛,不由得诧异:“你……”

她怅惘想着,若我不是现在这副病体残躯,也合该去饱览思慕已久的江南风光。

“十三年前,我真的很想娶她,我记得我那时候非常喜欢她,”聂云青颓然坐在椅上,碎语说道,“可是我爹不会允许我娶那样一个身份背景都低微的小人物,君雅可以胡闹,我却不行,我努力克制着,感情这种东西,压抑久了,就会渐渐淡去,何况她又不喜欢我,总归是得不到的人,我还一厢情愿做什么?如今已经三十二岁,这些年早习惯了一个人过,情爱之事,在我看来,就更没有染指的必要了,所以——我,不会与你抢萧聘。”

青砖黛瓦,小桥流水,杏花雨巷,春老画船——

司徒誉听罢,脸上神色黯了黯:“但她都已经答应要嫁给你了……”

“江南是个好地方,老王爷有福了。”萧聘说。

聂云青摇头:“不,她会找机会向圣上推了这门亲事。”

聂云青点头:“我爹年纪大了,现在只图儿女平安顺泰,如今君雅已嫁进了长史府,很快又将诞下第二个孩子,他老人家实在害怕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重新翻出来会连累我们,他昨天还在跟我说,想在江南置一处房宅,住到那里去终老。”

司徒誉大惊:“那遂安王府……”

萧聘摸了摸手指上的红珊瑚戒指,低头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用上这物什。道谢就不必了,说好了欠你一份救命的恩情,到了能还的时候就自然要还上。林国舅那边在查的事我不方便插手,但只要明天赐婚的诏书一下,遂安王府就算是保住了。”

“没事,她心里有数。”聂云青说,忽而他眉目一敛,抬头提醒司徒誉道,“你应该多多关心萧聘的病情,她不想让你知道,可我不愿瞒着你,她过去在郑太后手上吃了许多苦头,因而身体非常不好,你没发现之前其实你一天下来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很少吗?那是她故意支开你,她需要长久休息。这几个月来,为了不让你觉察出异样,她伪装得很辛苦,这次病倒,不过是她装不下去了,不得已让你看到了她真实的状况罢了。”

聂云青接过文书却没打开看,他把它压在膝头,好半天才讷讷说道:“这一次真是要多谢你。”

萧聘迷蒙醒来,寝殿内灯光昏沉,她抑不住咳了一声,惊动了趴在床头睡着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心照不宣,萧聘挑眼看他,没再就那晚发生的殴斗事件多做追究,她抬手把一份文书递给他:“日子选好了,在明年三月,礼部已经开始筹备东西了。大概是明天早朝,赐婚的事,就该举朝皆知了。”

“你醒了?”司徒誉揉揉眼睛,“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呵呵……那真是太巧了。”聂云青在一旁僵着脸干笑。

良月听见声响,赶忙掀开幔帐走进来。

“那真是巧了,司徒誉也夜里看不清路给摔伤了脸。”萧聘说。

萧聘盯着司徒誉看,有些发懵,她又抬头看站得远些的良月,良月脸上为难,有宫女端了补汤上来,良月接过,走上前想递给萧聘——

聂云青磨磨唧唧走上前,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嘿嘿笑了两声:“没什么,就那天喝醉了回去,下马的时候给跌伤的。”

“给我。”司徒誉说。

萧聘说完,一口喝下了温热的汤药,宫女接过空药碗,赶忙奉上清茶一盏。

萧聘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冲良月点点头,让她先退下。

“嘴角上的伤和眼下的乌青都是怎么来的,你过来,仔细跟我说说。”

“我自己来。”萧聘接过了温热的碗,“你没打伤外面的侍卫吧?”

聂云青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手遮住嘴角。

“没有。”

萧聘凝神细细打量他一遭,说道:“你走近些。”

“那就好。”

聂云青这才晓得自己受了骗,一时间真是又气又恼:“学什么不好,学人使诈!无赖!”

司徒誉看她一口一口舀着热汤喝了,隔了好半晌,问:“你不喜欢聂云青吗?”

聂云青一路纵马疾行进了宫,匆忙推开萧聘寝殿的大门,一走进去正看到宫女刚端了一碗浓黑的汤药给萧聘,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萧聘冲他笑了一下:“终于肯来了?”

“不喜欢。”

良月领命而去,最后却没能请到聂小王爷,回来说是连面都没见着,只府上管家出到厅前来传话说,小王爷酒醉难受,不想进宫。萧聘听了,也不勉强,让良月明日再请。第二天良月去到遂安王府,在厅子里等了好久,仍旧是管家来传的话,说小王爷身体不适,不方便进宫。萧聘听完良月回禀,不觉心生疑窦,命良月假称自己忽然病倒,午时再去遂安王府一趟。这一趟下来,总算请动了避而不见的聂小王爷。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萧聘捧着文书看过,吩咐良月说:“去请聂小王爷进宫。”

“你没有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果不其然,庄武帝着人选定了吉日,是来年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季节。

司徒誉想起昔年在赤里城时逞强问过的那些蠢话,不由得脸上一阵滚烫。

萧聘正待深究,却见良月拿着一份文书过来了,良月远远望见司徒誉,下意识走慢了一些,萧聘猜到了她手中拿着的大概是什么东西,于是任司徒誉离开了。

“我父王,是被贬斥到南疆的雍和王。”提起过去的事情,萧聘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许多,“父王死后,我趁乱逃出来,成为了被通缉的要犯,我想回京都找我哥哥,但一露面就是个死,我没办法,只好女扮男装更改了姓名藏到军伍中去。聂云青……被发现是女儿身之后,我是故意接近他寻求他庇护的。还有,你没娶成君雅的那天,云青却抓住了我,要不是他故意放我走……当时只凭一时意气,哪里想过后果?云青他对我,确有大恩。”

说话张口结舌,举止奇怪畏缩,必然是在撒谎。

司徒誉点头:“嗯,他对我说了,你是要还他的恩情。”

司徒誉见她上前来,怕身上酒气未散叫她发现,于是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并且撑起手阻止她靠近说:“没事!别过来!就……就是夜里太黑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萧聘见他右脸上有淤青,不禁大惊,急声问道:“怎么弄的?”

“你的病。”

司徒誉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了身。

萧聘愣了愣:“……什么?”

“站住!”萧聘皱了眉,脱口呵斥,窗下的身影竟也听话停住了,萧聘走到门外,对那背影的主人说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吗?你,给我转过身来!”

司徒誉笑着握住了她的双手:“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次日早,司徒誉经过偏殿门口,刚巧萧聘正从里面往外走,司徒誉瞧见了,赶紧抬手挡住半边脸疾步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