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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往事·夙愿

赵肃被幽暗中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你想去京中为官?”

司徒誉走到她面前,再次问道:“你是想去京都吗?”

入夜军中点起了火盆,光明和晦暗交替划过赵肃的脸,她交叠着双手,迫切地在心中重复着自己的愿望,不知不觉已喃喃说出声来:“……如果我能回京都、如果我能回去……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赵肃沉默了良晌,而后郑重点头:“当然,‘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然我有比别人更好的本领,那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做一个什么权力都没有的小都尉?”

“必须想法子离开!”她心想。

“我呢?”

失却了聂小王爷的照拂,往后的日子兴许就不怎么好过了。

“什么……意思?”

然后,聂云青的身影消失在了珠帘外,渐渐地,听见有人下楼去了,脚步声远去不再能听见,赵肃独坐许久,不觉间泪意涌上来,她慌忙捂住脸:“……聂云青,多谢了。”

“我身居中郎将之职,大将军不可能允许我离开镇远军,如果你去了京都,我还会留在这里。”赵肃低头不说话,司徒誉定定看着她,细声继续说道,“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也是。”

赵肃一震,咬牙别过脸去:“我一定要去京都……”

“好,我记下了。”聂云青起身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停下来转身望着赵肃,嘴角含一抹淡淡笑意,“你,保重啊!”

司徒誉怔忡了好一会儿:“你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良心的?”

“《将军令》。”

赵肃正待开口,转眼看见不远处杜飞英推着小车从粮库里取走了几袋东西。

“这首曲子急进激越,像是战曲?”

“你错了,我在镇远军中待了五年,对这里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赵肃伸手拉住司徒誉,“跟我来。”她带着他跑向粮库,守卫暂时走开了,他们进入库中,里面整整齐齐堆满了军粮,赵肃走过去,解开其中两个大布袋的口子,左右手各抓了半把黄豆和半把稻米在手上,她回身叫司徒誉走近,“你看这些米面豆谷,北方的军队,根本不会领到如此粗粝的粮食,你知道,我们镇远军的粮草,有三分之一是由自己筹集的,虽然说南方年成好,但也不能被这样欺负啊!”赵肃目光渐渐变得凝重,她的手掌翻覆,豆和米都落回了袋中,“何况此地尽是武将,日后必为朝廷忌惮,若我能入京为文官,运气好的话再晋升到四品以上,就必然能于御驾前周旋,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我……我真的很想……”

……

“想去就去吧。”司徒誉讪讪笑了一下啊,然后转身离开了粮库。

聂云青转头笑了:“就借茶楼的琴一用,你弹一支曲子送给我吧。”

赵肃一个人呆愣站着,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甚至还感觉到了几分孤单,其实她还有话没有来得及说,她想告诉司徒誉,如果有一天,她能够在京都立足,希望他一定要去她的身边!

“嗯?”囊中羞涩的赵肃实在是没有胆子轻易答应。

有好多的话啊,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说给他听的机会——

“临别前,你送我一件礼物怎样?”聂云青盯着对面的茶楼对赵肃说。

赵肃低头自嘲地笑笑,吸吸鼻子,安慰自己说,算了吧,还是算了吧。

赵肃震惊呆立,显然还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十日后,校场比试。

“对。”

赵肃咬牙拼尽全力,不负众望夺下头筹。

“你要从军?”

大将军从观台上走向来,底下一溜站着十五个人,他如鹰隼般的目光从最后一个人脸上划过,一路审视,直到最后落到赵肃脸上,他眯了眯眼睛:“你说你想去京都为文官?”

“我要是像你一样看得开就太好了。”聂云青不由发笑,接着他又低头默默了片刻,卖糖人的小贩吆喝着从他们身边过去了,聂云青退靠到一旁的石栏上,轻声地说,“赵肃,我决定投到征西将军帐下,随他出云龙关,西击戎蒲。”

“是。”赵肃如实回答。

赵肃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她稍一迟疑,最后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们这些贵戚子弟,生下来享福就够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陈旭点头,随即抬手招来自己的随行副将:“第二名至第十六名,录下他们的名姓,速速安排,尽快出发。”

聂云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嗯,但光是现在这样有什么用,我照旧整日浑噩,不知道该去做什么才好。我今年二十三了,我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随先帝南征北讨立下许多战功了,而我除了吃喝玩乐就一无是处,真是很没用啊!”

副将愣怔,疑惑看着赵肃。

赵肃道:“所以后来你就幡然醒悟,收敛脾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赵肃也先是一怔,紧接着意识到不对急切开口疑道:“将军?”

聂云青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完全想不到吧?不过糊涂久了,总有一天会变得清醒。”

“还不快去?”陈旭横了身侧的副将一眼。

赵肃有些吃惊:“你以前竟然是个混世魔王吗?”

“大将军!”陈旭转身欲走,赵肃情急之下绕到他跟前张手拦下他,“你说过的,只要比试成绩排在前十五位就可以被送到京中去,如今我……”

“其实我这个人呢,生下来命真的很好,打小就可以仰仗着祖荫过活,后来先帝封我爹为遂安王,我就越发目中无人了,骄纵肆意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说到这里,聂云青有几分赧然,“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初次到赤里城来根本不是因为在京中呆腻了,而是打伤了颜太常的孙儿,我爹恨铁不成钢气得要命,关了我大半年的禁闭,后来能出府了,我邀了几个贵戚子弟,高高兴兴跑出去喝酒,走到街上却无意听到人们谈起我,他们一口一个‘遂安王府的小祸害’,说我怎样怎样不好,怎样怎样混蛋,怎样怎样把家里和京中闹得鸡犬不宁……我感到羞耻极了,都不敢回头去看那些人,心里第一次觉得,啊,原来我的人生有这么差劲啊,不仅丢了自己的脸,还丢光了老爹的脸。”

大将军陈旭厌烦地打断了她:“我陈旭最想得的是悍将,保我大齐安宁昌盛的悍将!”

“……为什么?”

“可是……”

聂云青松开手,小小叹了一口气:“后天我就要回京都了,往后会有很久都不能再来赤里城。”

“你赵肃只想在京中做个无甚用处的文官,我又何必白白浪费这样的好机会在你的身上?”

赵肃诧异:“哦,那你说吧。”

赵肃闻言,怒极反笑:“陈将军,比之于保大齐的安宁,还不如说是拱卫你的南陲众府吧?你今天做出这样的决定,将来一定会后悔莫及!”

“哎!”聂云青着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你怎么说走就走?我还有话没说完啊!”

“我陈旭从不知‘后悔’二字该怎么写。”

“没事,说到京中,就随口问问了。天色不早,我还有事要忙,小王爷请先回去吧。”不等聂云青多说什么,赵肃就自己先走下了桥。

“你!”赵肃怒火攻心,差一点就克制不住要动手,但是一看到匆匆赶来的卫将军邓浣和司徒誉,以免牵连其他人,她咬牙忍住了,但终究是咽不下胸中的一口恶气,与其在赤里城处处受制于主帅,不如远走边城求个清净自在,“好,既然你不让我北去,那这赤里城我也不想待了,卑将自愿请命戍守廊桓,望大将军成全!”

聂云青将铜钱当作石子一样飞掷出去,水面上漾开了四道波纹,他回过头:“咦,你问这个做什么?”

廊桓是大齐整个南疆地区最西北的一座边城,气候干燥,实乃穷山恶水之地,戍守廊桓不仅艰苦,而且无疑是再无前途可言的。

赵肃低下头,河水从脚下流过,她偷偷捏紧了拳头。

“赵肃!”

聂云青站起来,眯眼眺望远方红色的夕阳和缥缈的山峦,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哦,你说的是雍和王的儿子萧侑,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圣上御笔亲封,他早就不是世子了,你要想称呼他,最好还是尊他一声‘永安王’吧。萧侑从十四起就留在皇宫里了,说好听是皇帝的伴读,说白了其实就是人质,是郑太后捏在手里的、防止雍和王逆反的一张王牌。我听我爹说,雍和王全家罹难的事,圣上一直隐瞒着萧侑,萧侑多愁善感,圣上大概是怕他知道了会很难过。”

“赵都尉,此事重大,不可戏言!”

“自由……”赵肃望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鸟,似笑非笑问道,“我听说皇宫中圈禁着一位世子,是真的吗?”

司徒誉和邓浣同时出声喝止她。

聂云青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觉得京都有趣,那里就跟一座鸟笼子似的,一点儿也不自由。”

“望大将军成全。”赵肃退一步,抱拳低头再次诉求。

坐在赤里城的木桥上,赵肃问:“京中有什么趣事吗?”

陈旭嘴角泛起一层冷意:“自找死路,我成全你!”

聂云青身在岭南时,照例时常来找赵肃聊天,那天傍晚他来的时候,赵肃看完布告,正从吵闹的人群里往外挤。

邓浣急忙上前说道:“赵肃乃是良才,无论是从以往立下的军功,还是从平常的训练来看,她都是军中的佼佼者,大将军请千万三思啊!”

元凤十三年,南来北往的路已畅通,沿途匪盗为官府剿灭,商旅行人都可自由往来,是年春,京中下了一道诏书,朝廷拣选人才,其中给了镇远军十五个入京的名额,军中贴出布告,十日后进行比试,从参加的人里选出成绩最好的十五个送往京都。

陈旭不顾,扬声晓令道:“赵肃,三日后启程前往廊桓,任廊桓城戍军司马!”

兔走乌飞,三载光阴弹指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