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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往事·抢亲

“司徒兄今日大喜?”那人在喜堂外站定不入,启声说话,清爽中颇显疏离意。

喜事上着黑衣是极煞风景的——那人步履款款进来,一路的宾客、家仆、婢子都纷纷自觉后退,疑惑而不安地看着他。

“你……”司徒誉闻其语,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上下一番打量,终归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他盯着他,愈发迷茫,“你是?”

新人将要拜堂的时候,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奇怪的人,那人虽身穿蓝色锦衣,外面却罩一件玄色披风,大兜帽本已将他脸盖住大半,可他还以黑巾覆着面,仅露一双俏人的桃花眼在外,依稀能看见鼻梁高挺的轮廓。

“看来司徒兄是忘记故人了。”不速之客轻声发笑,眉眼弯起,自男儿英气中又脱露出三两分媚态,“不知你忘得了我,又是否忘得了数年前的那个雨夜?”

赵肃丢掉花枝站起来,经过月亮门走到了花墙的那一边。

司徒誉他微微蹙眉,握着红喜绸的手垂下了:“雨夜?”

花墙那边有婢子在互相催促。

聂云青看了门外那个人好久,在满堂宾客的窃窃私语里,他暗自嘀咕的却是,奇怪,这位客人穿的衣服好眼熟……

“晒了,都晒了。哎呀,听鞭炮声,郡主马上拜堂了,快快快,要赶不上了!”

不速之客抬手拉下了覆面的黑巾,那脸上怖人的陈年伤疤叫宾客们好生讶怕,人群里有女眷发出了惊叫,那人却泰然自怡,嘴角含起一抹春风笑意,“那个雨夜,我们为盗匪所追击,财物俱被抢走不算,还险遭灭口,我的脸因救你而被刀刃划伤,后来逃命时滚落山坡,满山荆棘又给了我好一通罪受,所幸的是,你安然无恙……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人略作沉思状,继而眼底蓦然变得凄楚,“你在荒弃的山神庙里拥住满身是伤的我,对我说你喜欢我,这一辈子不管他人眼光,都将永远和我在一起,但为什么到头来你却还是要娶一个女人为妻?”司徒誉脸色一阵惊白,他朝前跨出一步,不想来人却遽然后退,狂笑间指住他,一字一句厉声说道,“‘有新欢、忘旧爱’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也好,那从今日此刻开始,你我二人就恩断义绝,生死不复相见罢!”

“那两箱衣物都晒好了没有?晒好就快走啊!”

聂君雅花容失色,遂安王面上一沉,宾客们瞠目结舌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见新郎焦灼地扔下了喜绸,追着冲出门去的那一道身影也飞快跑出了前厅。

司徒誉同聂君雅大婚的前几日,赵肃被调到卫将军帐下做了都尉,他们大婚那日,营里有头有脸的将士都去了南山别院凑热闹,赵肃也去了,不过她一直都待在后园中,前厅吹吹打打,喜乐远远传来,她折一枝美人蕉在逗水里抢食的红鲤鱼。

“爹!”孤站着的聂君雅羞愤欲泣。

仰头喝下最后的半杯茶水,赵肃起身离开了大帐。

老王爷摇头直斥“孽缘”,眼见女儿窘状,立时就拍桌冲呆若木鸡的聂云青大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追!把他们都给我追回来!”

帐外风雨肆虐,赵肃眉目萧索,涩涩弯了弯嘴角,举杯碰一碰司徒誉手边的茶杯:“恭喜你。”

“是是是,这就去!”聂云青醒过神来,一时间头如磨大,慌忙承父命领着一干人等追出南山别院去。

聂云青高兴坏了,他一刻也坐不住,急着要回家去,谁也拦不住。

后来的事情大多数人不知道:司徒誉被聂家护卫堵在山口,五花大绑压回了遂安王跟前,遂安王本来就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若不是爱女苦苦相求,他也不会松了口答应,这亲事一被搅黄,当时气过之后,过后也平静下来,考虑到司徒誉战功卓著且已为一方高阶将领,最后便以四十道板子小惩大戒,整件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那好,我娶。

司徒誉被聂家护卫抬下山送还军营,在军医处待了两天这才勉强能下床走动。

司徒誉抬起脸,朝对面坐着的她笑了一下,那么温柔那么好,叫她忽然心间一窒,可是他说的却是:“那好,我娶。”

午间要开饭的时候,赵肃把查阅过的书卷放回架上,再一转身就万分惊悚地看到司徒誉单手撑靠在门口,她下意识往后退,一不小心碰翻了矮桌上搁着的一个水壶。

但是她没能笑出来。

司徒誉看她手忙脚乱把水壶扶起来,他喘了两口气,然后就直起腰冷声笑道:“怎么?做了亏心事,看到我很害怕吗?”

赵肃听了司徒誉的话,然后看见聂云青尬尴的神情,忽然很想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你不能这么想,你看啊,你身具大将之才,要是娶了君雅,再借上我们聂家三两分权势……咳咳,这往后不就门当户对了嘛……”

“喜欢我就明说,何必去搞阴谋诡计?反正我也不会拒绝你。”

“那这样的话,如果我点头同意了,我就是倒插门的女婿了?”

往旁边绕道躲闪的赵肃忽然停了下来,她垂首笑了笑,然后侧过身正视司徒誉:“你想多了吧?我看你对她并无兴趣,只是好心救你离水火罢了。”

聂云青一掌拍在桌案上,绷直了身体急急说道:“你什么都没有,没关系,君雅不在乎,我们聂家也不在乎。”

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到”。

赵肃听到这句回答,这才慢慢将茶水咽下了喉。

赵肃话音刚落,聂君雅就怒气冲冲闯了进来,见到司徒誉,劈头盖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喜欢的是男人又干嘛要来招惹我?”

“高攀不上。”司徒誉头也不抬。

聂云青同两个家仆紧跟其后出现了,聂云青显得很尴尬。

赵肃屏住呼吸,一口热烫的茶水含在嘴里,不能咽也不敢吐。

没想到,这聂君雅亲眼看到司徒誉被四十道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当时明明落了几颗泪,不忍心看,还扭头跑走了,事情过去数天,歉也道过了,罚也罚过了,她竟还没消气。

聂云青喜上眉梢,眼里都亮起精光,再切切问道:“若是要你娶君雅为妻,你可愿意?”

司徒誉瞧着眼前聂家兄妹,尤其是聂君雅,真叫一个哭笑不得,仅因为扶了你一把你就看上了我,后来还让你哥哥来问我愿不愿意娶你,这还说是我招惹的你?“我没有。”他下意识摇头否认。

“很好。”

不由分说,聂君雅重重的一巴掌眨眼间就甩到了他的脸上。

“贤弟觉得君雅怎样?”

“君雅,不要无礼!”质问上升到动手打人的地步,聂云青便不能再由她胡闹,不管聂君雅怎么撒泼尖叫,他都拽紧了她往军营外面拉,三三两两的士兵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聂云青脸上挂不住,一记手刀劈晕了她,扛起来丢回马车上,吩咐家仆送回南山别院锁起来。

司徒誉挑眼瞧他一遭,复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

司徒誉挨完打,一块冷水帕子递到了他眼前。

聂云青凑近了些,接着问:“可有婚配?”

“刚才说到哪里了?”司徒誉抬眼看看不太自在的赵肃,将冷帕子接过敷在了脸上,“哦,你说我对她没兴趣——这要什么兴趣,找个女人成个亲,然后生几个孩子,人生一世,眨眼就过去了。”

司徒誉听他这一声“贤弟”,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两跳,他闷头喝了一口热茶,情淡意淡答了一个字:“嗯。”

赵肃抿了抿唇角,皱眉反驳说:“正是因为人生短暂,才更应该去做开心和值得的事情。”

茶喝到第二盏,聂云青故意清清嗓子开口说话打破了沉静:“司徒贤弟,今年刚好十八了吧?”

“比如呢?”

说是“众人”,也不过是围桌而坐的寥寥三位。

“比如好男儿志在四方……”

后来有一日,天气晦暝,聂云青冒着风雨前来,还带了一饼好茶,在烧热水的时候,他道好茶需众人品才显乐趣,于是支使一个小兵去把司徒誉请了来。

“比如你喜欢我,所以你不能允许我娶别的女人,最后没办法,你就只好来抢亲了。”

自打那天以后,聂氏兄妹二人经常同来军营,聂云青照旧去找赵肃散步聊天,聂君雅四下找寻的人却是中郎将司徒誉。

“喂,司徒誉,话别乱说!”

司徒誉望着赵肃与聂云青的身影出神,听到聂君雅嗫嚅着对他道谢,他的目光这才收回来,客气地回以微笑,说了句“没关系”。

“那你脸红什么?”

“别管她了,我们快走!”聂云青悬着的心落下来,赶忙拽起赵肃拨开人群发足狂奔。

……

聂云青急忙回头,聂君雅是跑得焦急一不小心被裙角绊住了倾身向前要摔倒,真是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没让她在地上摔个大马趴。

大将军陈旭很快就听说了聂郡主大闹军营的事,他脸色阴郁,大为不快,当时就摔了筷子命司徒誉到将军帐,叱责许久后罚三十军棍,一旁的赵肃急忙跪地求情,陈旭怒气难平,下令连赵肃也一块儿罚了,每人各领军棍三十。

“啊!”短促的一声惊叫,吸引了赵肃和聂云青的目光。

“大将军手下留情。”紧要关头,是聂小王爷及时赶来,笑盈盈出面维护下两人,“在下在帐外听了片刻,大将军是为了舍妹才动气的吧?其实舍妹与中郎将大人的婚事,也是在下急于求成,只问了司徒贤弟可有婚配,却未细问他是否有心上人,这才闹下了此等乌龙,其实这之间就好比‘买卖不成仁义在’,呃……也不对,舍妹不是货品……唉,算了,意思差不多,总之是我爹都没说什么,这事也请大将军就不要再追究了。”

“赵肃,你在这里就好了。”赵肃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聂云青拉住了胳膊。

“郡主清誉有损,这可不是小事。”陈旭谈笑间透露出不让步的意思。

聂云青烦躁不已,根本就懒得管聂君雅怎样,他只想快些摆脱她,好让她觉得无趣了自己回家去。

“司徒誉一表人才,据说上阵杀敌也特别勇猛,”聂小王爷想起王爷老爹对这位镇远将军“笑里藏刀”的评价,自己反倒笑得更开,他俯身扶起地上二人,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故意撇开赵肃不说,并且将她挡在了身后,“得良将如司徒,短短三年不到,由小兵升至中郎将,复又何求?小王我还是很看好他的,希望将军不要因舍妹之事对他存有偏见才是啊!”

“我不!我要你陪我玩!”聂君雅撅着嘴,提着裙角追得更急了。

陈旭的笑容有瞬间的僵住,他微一拱手,说道:“岂敢,小王爷言重了。”

“跟你说一百遍了!回去回去,别跟着我!”聂云青皱着眉,堵住耳朵在前面健步如飞。

“护友心切,还请大将军见谅。”

锦衣华服的聂君雅一路小跑着追赶她哥哥,军中从无女子,当然赵肃是个例外,但赵肃常日着装与男儿并无异样,聂君雅一出现,满营士兵少不得要侧目以观。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聂云青就顺手推身后二人出去,自己再客气说了三两句,就也离开了将军大帐。

聂云青再到军营里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