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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往事·将心

冬至前几日,快马传来了捷报,未到小寒,出征的大军就回到了赤里城,虽然已攻下了多摩,但出征军队死的死,伤的伤,折损过半,百姓们在道路两边哀嚎痛哭,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往后的四个月里,赵肃每每在噩梦中看见司徒誉当时离去的背影,半夜冷汗涔涔惊醒了就再也无法入睡,她一面想要活命,要与聂云青周旋巧妙顺从他的心意借以寻求他的庇护,一面要在军营里如履薄冰待下去,且几乎每夜做着相同的噩梦,不到两个月,整个人就消瘦得厉害,聂云青以为她生病了,隔三差五来得愈发勤快,不是炖好了补汤带来,就是陪着一旁散心聊天,叫不明就里的人就更加胡乱揣测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舒校尉!”一直没看见司徒誉的身影,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相熟的人,赵肃急忙扑上前抓住了他,“司徒、司徒誉……”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话说到一半,司徒誉没再说下去,他笑了笑,有些落寞地背过身去,“呵,算了,还是到时再说吧。”

“放心,还活着。”舒安海灰头土脸没什么神采,伸手指了指队伍后面,看了看,不觉喃喃补上了一句,“不过受了挺重的伤。”

“没有。”

“他伤着哪儿了?”

“没有别的了?”

“自己去看吧。”舒安海没有力气回答,扒拉开赵肃紧抓住他的手就自顾自走开了。

赵肃沉默了很久:“珍重,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但是,直到最后一个人都进了城,赵肃还是没能看见司徒誉,她心急如焚,跑到军医处询问,恰巧遇见刘司马包扎完手臂出来,刘司马说,司徒誉半身的刀口,伤得太重,实在骑不了马,最后是躺着被送回来的,也是第一批被送来军医处医治的,包扎完应该已经被送回营房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司徒誉问。

伤员太多,药肯定都是掂量着配给的,赵肃担心司徒誉的药不够用伤口会化脓,在军医处求了好半天,人家才肯给她装上一瓶,她千恩万谢,紧紧攥住瓶子就往营房飞奔而去,谁知气喘吁吁跑到了营房外,却听到司徒誉在里面与众人调笑的声音,司徒誉气息平稳得很,根本就不像一个受过重伤的虚弱人,赵肃在夜风里站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就悄悄离开了。

多摩民风彪悍,力蛮善战,且通毒蛊,镇远军与之交战十年尚未近其王都,军力耗损严重,此次若是强攻,多摩必然举全国之兵奋力抗争,双方皆不退让妥协,战争之惨烈可想一二……

没几天,擢升的文书就下来了,其中一条就是,升司徒誉为中郎将。

司徒誉点头:“多摩久攻不下,大将军决定率军亲征,此次不破多摩誓不回返。”

司徒誉去军医处换药,军医处的人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金创药都用完了,采买的人还没回来,劳烦晚些再来。

赵肃驻足,觉得他话语奇怪,脑海内忽电光石闪想起近日军中有很大一部分粮草被运往了南边,她惊忙回首:“是去攻打多摩?”

“右营的那个赵肃真是不像话,她又没有受伤,来拿什么药,她的那瓶要是没拿走,刚巧够给中郎将大人换上。”走的时候,司徒誉听见军医处的人在他身后小声嘀咕。

“明天我就离营了。”

夜深时,司徒誉掀帐出去,看见赵肃正站在外头。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看你?我为什么要去看你?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给你。”赵肃将一只小瓶递给他。

“……”

“什么东西?”司徒誉伸手去接。

“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赵肃皱着眉甩开司徒誉伸出来拉她的手,“北上是你自己主动请缨要去的,所以,就算最后你战死了,那也是活该!”

“药,原本也是要给你的,但是后来觉得自己真是多事啊,于是就拿回去了。”

“哎,你——”

“现在为什么要给我?”

“你胡说什么!”赵肃怒目以对,非常气恼,“司徒誉,你要是来找茬的,烦请你赶紧走,我没有闲工夫搭理你!”

“刚路过军医处,听到他们说,这次买来的伤药不如上回好。”赵肃顿了顿,抿抿唇,接着又加了一句,“……哦,还没有恭喜你,中郎将大人。”

司徒誉冷笑了一声:“很忙?忙着和聂云青眉目传情吗?”

司徒誉握着药瓶,嘴角笑意浅淡,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稀疏的星子,轻声对赵肃说道:“时辰不早,回去休息吧。”

“我……我很忙。”

赵肃被倒塌的书架砸伤又是好些天以后的事了,满架厚重的书簿、册子全掉下来砸在她身上,她被砸得发晕,压在书架下面一时没了动静,当时在场的人急忙把她挖了出来,一看她眼睛闭着吓得不轻,立刻背起她就往军医处跑,司徒誉闻讯赶到时,赵肃已经醒了,小医官固定好了她那条被架角压伤的腿,正给她额角上的磕伤涂药水。

“八千精骑死了一半,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连来看我一眼都没有。”

小医官下手没个轻重,赵肃疼得“嘶”一声抽了口凉气。

赵肃抬起眼睫,是司徒誉,她很茫然,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有我,你出去吧。”司徒誉走过去从小医官接过了药水。

“喂,”心不在焉走在路上,有人截住了她的去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赵肃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到他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遂安王短暂地到过一次南边,但是住了不多久就回京中去了,他的一双儿女却都没跟着回去,托聂云青和他老爹的福,方纪初对赵肃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虽然也还偶有刁难,毕竟是比从前的处境好过多了。

司徒誉没回答,小医官把东西收好就出去忙了。

赵肃心上“咯噔”一下,险些被一口温热的粥噎死,她默不作声将头埋低了些。

药水涂好,司徒誉收回手,默了好一会儿,低着脸说道:“我心里有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

赵肃怪疑看向他:“什么?”

“哈哈!醋了,肯定是醋了!这不吃醋说不过去啊,哈哈哈!”

司徒誉的心跳得厉害,他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对我,你有没有……”

“其实要我说呀,司徒那小子,一准是喜欢赵肃!”

赵肃的脸也跟着一红,慌张而匆忙地打断了他:“没有。”

“就是就是!虽然赵肃和那聂小王爷之间好像是有那么点什么,但这无凭无据的,也不好见风就是雨胡说不是。”

“我还没有问完!”司徒誉有点儿生气地说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别人一说到赵肃哪里哪里不好,就数他脸黑得快,那挨打的几个,偏是嘴巴最碎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赵肃不看他,直接将脸撇向别处,她的声音往下沉了沉,显得有几分枯涩,“没有,我对你,仅是兄弟之谊。”

“我听说是司徒誉那小子干的?”

“那你对聂云青呢?”

“嘿嘿,这哪里抓得到人?依我看,这打,他们算是白挨了。”

赵肃遽然一惊,转头望着司徒誉。

“军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私下殴斗可是违反军规的,那人可有抓到?怎样处置了?”

司徒誉似乎也被自己脱口问出的问题惊讶到了,他定定地看着赵肃,很快,眼下一热,他垂下眼睫,飞快背转身去:“是我多嘴了,对不起。”

一日吃早饭,赵肃坐在角落里不太打眼,无意间听到隔壁桌在窃窃私语,说是前两天夜刚黑下来不久,虎狼营和右营的几个士兵被人拖到暗处胖揍了一顿。

在赵肃张口之前,司徒誉已经举步往外走了。

两个月以后,司徒誉随四千精骑返回,好在没缺胳膊没少腿,人完完整整一个,赵肃在人群外远远看了一眼,放下心就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阿誉——”赵肃急忙唤道。

后来,南山别院又来了一次人请赵肃过去,赵肃的手在同聂小王爷切磋枪法的时候被刺伤了,自那以后,聂云青常来营中探望,这情状叫不少人看见,隔了些时日,闲言碎语就起来了。

脚下也曾有过短暂的一滞,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赵肃心间莫名一紧,她假装不经意向人问起北边的情况,那些人庆幸地笑,感叹道,真是幸好这一番没被选上精骑,乌罕盯大齐这块肥肉盯得紧,说是残部,谁不晓得那其实是一支集结了七万人的大军,江北大营损兵折将得厉害,主力军所剩无几,别部驰援太慢的话,八千镇远军恐怕是凶多吉少……

再见到司徒誉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是司徒誉的笔迹。

轮值的小士兵把人丢回营帐就算尽到了最大的责任,赵肃挑开帐帘的一角,昏黄灯光里,醉如烂泥的人胸口起伏剧烈,正在急促地喘息:“……水……水……”

“保重 。”

赵肃掀帘进去,倒了水,递到司徒誉嘴边让他喝下了一些,司徒誉脸上红热得厉害,她又拧了冷毛巾给他擦脸、敷额头,等他气息渐渐变得均匀。南地的冬天虽比不得北方,但也呵气成白烟,冷得很,尤其是夜里。赵肃打了个呵欠,给司徒誉掖好被角,她困顿地揉揉眼睛,轻手轻脚起身走了。

赵肃得知镇远军出动八千精骑北上突袭的时候,司徒誉已经走了小半日了,杜飞英趁着递馒头给赵肃的那个瞬间,在她的碗底塞了一个小纸条。

既然从一开始就打算回避……

章兴王萧执禄之幼子率残部卷土重来,重创了江北大营。

帐外寒风迎面扑来,又叫倦意浓重的人忽地一凛,心惊之外更觉得自己好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是啊,又何必要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