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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往事·王爷

聂云青看见上来的家伙瘦削得很,不免嗤之以鼻,态度甚为不屑。

赵肃记下,然后继续硬着头皮一步步走向高台。

聂小王爷态度不善,赵肃反倒更为放心,果真是白担心一场,还以为会被聂云青一眼识出,看来真是杞人忧天,十年的光阴长得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倘若不仔细留心端详,聂云青怎会认出她就是儿时抓破过他脸的永宁小郡主呢?

举步前,司徒誉一把拽住了她,提醒完以后便松开了手。

架子上陈列各式武器,赵肃选了最合手的长刀,她走回来,握着刀,刀尖朝地,没有低眉,没有折腰,只是拱手说了五个字:“赵肃。请赐教。”

“他使的是梅花枪法,点刺力道狠辣,你切记躲闪。”

别的人都弯腰自称一声“卑将”,这名武将却是不同,不卑不亢得有点儿意思,聂云青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但愿你的功夫能比前几位强上些许。”

赵肃硬着头皮,顶着一双双满是探究、讶然、看好戏等等心思各异的目光站起来。

话音一落,银枪如映飞雪,白光一现,冷飒飒直向赵肃刺来,赵肃脚下退舍,反手握刀,侧身避开的同时,长刀稳劈枪身,刀锋落下,距离聂云青的手不过寸许,聂云青见状,不由得旋身怒起一枪,谁知复又被赵肃躲闪开去,而赵肃自第一击之后就只守不攻,聂云青最烦拖延战,所以找准机会挥枪横扫,逼得赵肃不得不以刀相抗,枪法劲力绵长,力量经由长刀传递,震得赵肃虎口一阵发麻,力量上的悬殊令赵肃心头雪亮,若不能快速取胜就只能狼狈败给聂云青了,自己丢面子是小,给大将军脸上抹黑是大,一想到这层,赵肃握紧了手里的刀,渐渐转守为攻,她的功夫贵在轻巧,几相对照,确实是要比之前上台的数位强出不少,聂云青本就诧异于“他”的身法之快,梅花枪使得再流畅也多是枉然,尤其后来的刀法虚实交替,实在难以捉摸下招,截、抹、滑、缠、绞……偏偏不用最耗力的劈砍,就在聂云青自认为摸清了对方出招路数的时候,赵肃突然举刀劈来,明明是一记下手刀,聂云青下意识斜挑迎击,岂知赵肃手腕一转,它就瞬间变作了上手刀,武器被挑开,露了防守空门,聂云青慌忙心道一声“糟糕”……

传令兵飞快跑过去传达了将军之命,半场哗然起得突然,就连聂小王爷也察觉到了,聂云青一面瞧着台下众人,一面心里怪是疑惑的。

赵肃的刀尖挑破了聂云青的肩衣,刀口锋利,伤了一寸肌肤,殷红的血慢慢渗透出来,虎狼营的将士们齐齐一怔,刚要出口的欢呼喝彩却纷纷被接下来的一幕堵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顷刻间,校场静得实为诡异——

“得令!”

赵肃的发带被飞刺而来的枪尖划断,一头长及腰间的乌发倾下,细柔顺滑有别于男子,聂云青惊愕,收了银枪,再细观眼前人婉丽眉目,不觉唇角微微绽起了一抹淡柔笑意:“原来是一位巾帼女将。”

“传令,赵肃上。”

赵肃提着染血的刀,三魂七魄飞走,脑海里剩一片空白。

“赵肃。”邓浣抬抬下巴示意,“他在高台左侧。”

众将士议论纷纷,伸长脖子往台上瞧,有的好事者甚至都站了起来。

陈旭略意外,觑他一眼,笑意更深了:“原来是另有所图?好吧,小事。你且将名字说来。”

司徒誉木然呆坐,惊白了一张脸。

邓浣道:“我要推荐的这个人官职比较小,不过武功底子很不错,最妙是身法轻盈利落,刚巧能克小王爷枪法的‘间隙’,若是他能打赢小王爷,还望大将军卖化微一个面子,升他到我帐下来做个校尉。”

卫将军邓浣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发觉自己并没有老眼昏花看错,于是他没能坐住,但是就在起身准备跑出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大将军还安坐在位,什么动作都没有,可是很明显,大将军脸上的神情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很好啊,”陈旭面带笑意看过来,好像十分感兴趣,“你要推荐谁?”

茶杯被重重搁到了案上。

邓浣慎重掂量了好一番,始终觉得这个机会不能轻易错失掉,于是他笑了起来:“我倒是有个人可以推荐给大将军。”

转眼间,惊慌失措的赵肃就被两员猛将一左一右飞快制住并按在了地上。

卫将军邓浣见他眼风似是不经意带过了右边的军阵一眼,晓得他是什么心思,聂云青年轻气盛,不知轻重跑来镇远军中挑衅,陈旭定然是容不得的,一旦没人制得住聂云青,这位大将军就该在不动声色中授意合适的人出手了。

飞身而起的司徒誉被近旁的舒校尉与孔都尉合力死死拽住,长了眼睛的都知道眼下情势有多危急,能少牵连一个就少牵连一个,舒校尉对司徒誉摇头告诫:“别冲动。”

陈旭笑笑,将茶盏搁下了。

“住手,放开她!”聂小王爷不顾肩上有伤,急忙喝退了冲上来的人,待得他们犹豫松开手,聂小王爷低头问赵肃,“你在军中可有职衔?”

左右皆默然不应。

赵肃闷头讲道:“骑督。”

另一边,镇远将军抿了口茶,沉着双目里不见一丝波澜,淡声问左右:“依你们看,这该如何收场?”

聂小王爷略一沉思:“我看你年纪好像很小?”

赵肃心里虚得不行,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呵呵,戏言,戏言,诸位千万别当真……”

然而没等赵肃回答,聂云青就将她扶起来护在了身后,继而朗声对不远处的大将军陈旭求情说道:“镇远将军,大齐可没有哪条律法说过女人不能从军打仗,我听闻这位姑娘已身在骑督职位,小小年纪能如此,实属不易,还望将军能继续留用她。”

司徒誉冷冷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你这么激动,你先上去好了。”

陈旭冷着脸没急于说话。

赵肃神色一僵。

邓浣惜才,恐赵肃被处死,连忙上前小声劝道:“大将军,遂安王不日便会来南山别院小住,依末将拙见,您还是卖小王爷一个面子吧?”

赵肃原是小小一名火头军,只不过出战一次,就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连跨几级升做了骑督,加之他资历浅薄却能和其他浴血拼杀的悍将们并列入选虎狼营,这桩桩件件早有人看不顺眼,果然,隔不多久,就有人故意开腔怂恿道:“赵肃,听你这语气,定是能吃定小王爷了?平素卫将军就爱夸赞你身法灵巧,不如下一个你上去吧!”

一提到“遂安王”,陈旭确实心有顾虑,迟疑了好一会儿——俗话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这样的道理。

司徒誉听完,远远瞧狂傲不已的聂云青,沉思着喃喃自语道:“那也未必——”

“既是小王爷开了口,陈某又怎好推却?”镇远将军陈旭舒展眉目,笑容和煦地立身站起,往前走出几步,大将之风沉稳如山,谈笑间亦可见其气阔胸襟,“反是陈某,合该十分感谢小王爷才对,今天若不是小王爷,陈某怎会知道虎狼营里藏着一位巾帼良将?小王爷,真是多谢多谢啊!”

舒安海冷哼了一鼻子:“要想比小王爷出招还快,我看难。”

聂小王爷听了非常高兴,此时军医匆忙赶到,他隔了这许久才想起身上的伤来,转眼看看是皮肉小伤,也没让包扎,只问军医要了金疮药撒上,说是挂念别院中的小妹,于是就告辞离开了。

周围哗然,唏嘘声一片,表示赵肃说了也是白说。

赵肃惊魂不定,如同重新活过来一遭,本以为无事了,心绪稍宁,回头却见站在大将军身后的卫将军邓浣一脸焦忧不安望着她,再看大将军,笑容已作云散,沉厉面色激得赵肃打了个冷战。

“他不够快。”赵肃的答案非常简洁。

如此出人意外的转机,甚至可以说是生机,司徒誉大喜,正欲找赵肃说上几句譬如“后福无穷”之类的好话宽慰她,岂料,他才刚跨出两步,赵肃竟转头飞快朝要走出校场的聂小王爷追了过去……

舒安海来了精神,隔着司徒誉拍了拍赵肃:“说来听听。”

司徒誉呆愣,气恼得转身就要走,脚下却是一滞,更为好奇和不甘心起来。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刹那少了,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赵肃。

……

“聂小王爷的枪法看似霸道强横难以攻御,实际上也是有不小破绽的。”赵肃说。

“你刚才说什么?你会六合枪法?”

聂云青的身法路数赵肃观察得细致,克制之法也想出来了,但她却只是缩在人堆里缄口不言,直到聂云青的枪摜翻了第十个人,聂云青转身看喝着茶镇定观战的陈旭并卫、前、后、左、右共六位将军,狂放大笑嘲虎狼营浪得虚名、镇远军中无人时,赵肃终于坐不住了。

“呃,是——但只是会一点而已。”

人生何处不相逢——台上那位已撂倒八个虎狼营兵将的聂云青聂小王爷,认真算起来与赵肃还是旧相识。

“你叫赵肃?”

校场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虎狼营的兵将们整整齐齐坐满左右两侧的空地,高台上正有身量修长的一人,眉目飞扬桀骜,不穿任何坚铠甲胄,一杆银枪穿云刺月,使得好不威风。

“嗯。”

暮春时,从北边来了一位不小的人物,这位人物纯属吃饱了撑得难受,千里迢迢来到镇远军的大营中,竟然只是为了来砸场子。

“那好,赵肃,改日我伤好了,便请你过府切磋枪法,到时还望不吝赐教。”

南北通路逐渐恢复,不过据说一路上多有山匪草寇出没,杀人劫财十分不太平,赵肃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骑督,但毕竟已经是从军之人,轻易不能离营,否则被抓回来定会以逃兵论处,她认真思虑一番,只能沉住性子继续留在军中,等待一个能平安离开并且顺利活着回到京都的机会。

……

元凤九年初,赵肃与司徒誉俱被选入了直属于大将军陈旭的虎狼营。

司徒誉靠过去,有尾没头听了几句对话,待得聂小王爷走了以后,赵肃松口气,转过身看到了司徒誉,她还没来得及张嘴说什么,司徒誉就莫名其妙甩脸子冷哼一身跑走了。

经藤洞一遇撞破赵肃是女儿身的事情以后,司徒誉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无意对赵肃表现出过分的照顾来,甚至小到诸如盛饭打菜这样的琐事都抢着代劳,同伴们屡屡嘲笑打趣,令赵肃尴尬下不了台,反观司徒誉,他却泰然不放心上,终于有一天赵肃忍无可忍寻隙和司徒誉大吵了一架,两人闹翻,开始了互不搭理的冷战,赵肃的日子才算变正常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