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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斗婵娟

——当她捂着嘴满面是泪地啜泣,香茹忽然从吴茱萸的怀中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是那一眼,让香薷明白,妹妹,是故意的。

吴茱萸蒙在鼓里,香薷却知道了。

地上很凉。

香茹一咬牙,决定捅破这窗户纸。于是,就有了去年隆冬时候,香薷从公署回家看到的一幕。

香茹又疼又冷,意识模糊。她有些得意,也有些后怕。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下一刻,她被人抱在怀里。

玩过这些年,玩腻了,就想一甩手将她嫁掉?

姐夫……

可香茹也不是好招惹的。

“不是姐夫,是姐姐。”

吴茱萸那么要脸面的人,一想到别人会在背后戳着他脊梁骨,说他啃窝边草。更甚者,说他狎弄豢养幼女,跟小姨子乱伦……他在亲军都尉府的前程怕是毁了。所以这两年任凭香茹一次次施压,吴茱萸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就范。

“你是不是希望来的是他?没有,他顾不上你,他正忙着向众人撇清。”

——香薷廿一岁嫁过来,那时香茹才十三。从豆蔻之年长成娉婷少女,一直以姐夫和小姨子的身份相待,突然有一日,要变成夫君和妾,知根知底的同僚们会怎么看待他们?香茹蹉跎着年岁一直不嫁的原因,也就不攻自破了。

香薷抬头看了看正慌慌张张、比比划划,吐沫横飞的男子。

香茹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吴茱萸根本不想纳她。香薷忙不迭地给她物色夫婿的时候,吴茱萸表面上不显,背地里却热切地帮着张罗。他不是不愿意享受齐人之福,只不过因为,香茹是自小养在他们夫妇家中的。

“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惊惶失措的狼狈样子,这回,他可是丢了大脸,此事怕也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你让他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他恨你,怨你都来不及。你觉得,今日之后,他会如你所愿,纳了你吗?”

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恶心玩意儿,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哪里配当她的姐夫?要不是她当初倒霉跟着姐姐一起过来……

香薷的怀抱很暖,香茹浑身却凉起来。

呸!

“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了,也一直装作不知道?你故意让我撞见你们的奸情,就是为了让我去你姐夫跟前闹,然后,这门亲上加亲的姻缘便顺理成章了……傻瓜,你以为你姐夫是那么好摆布的?你以为,他真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那日之后,你姐夫跪在我面前,指天画地地发誓,说是你勾引的他,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地倒贴,他幡然悔悟,从此跟你意断情绝。”

姐夫。

香薷抱着香茹的身子,声似叹息,“当时我便知道,就算我同意将你许给他,他也不会要。你姐夫这个人,我最了解,自私胆小,只图新鲜快活,要是动真格的,他也就打退堂鼓了。所以我想,与其让你不明不白跟着他厮混,倒不如找一户正正经经的体面人家。”

她昏昏沉沉,声声呼唤。

然而,香茹一门心思扑在吴茱萸身上。她只道是为着自己,自以为聪明和卖弄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可她从没个真正清醒的时候。

姐夫……

吴茱萸不是良人,更不是什么好人。香薷嫁了,不得不认命;香茹一时失足,尚有转圜的余地。但她死心塌地想着将错就错。殊不知,她逼得这样紧,吴茱萸便暗地里打算将她外调出去,让她永远回不来北平。眼下,亲军都尉府突发一连串祸端,吴茱萸再生毒计,想推香茹出去当替死鬼!

姐夫……

细作部的正卫、郁李,手持着甲等权限,来防御部盘问一干文职,吴茱萸猜不出原因。但他清楚一点,隐者部的公署被大火烧毁,架阁库幸免于难,上面封锁了消息,第一个隐瞒的是隐者部,这不正常。

她的额角破了个大洞,温热的血淌下来,糊了大半张脸,触目惊心。香茹紧闭双目,脑袋里嗡嗡作响,她什么都听不见,只疼得浑身发颤。

吴茱萸的心窍何其弯弯绕,他凭着多年的经验感知到,上面一定是怀疑了隐者部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人。而这解疑的突破口,恰恰在防御部的文职身上。

这一下她撞得太狠,身子竟然弹了回来。

时机,不早不晚。

香茹倒在地上。

吴茱萸正愁于如何摆脱香茹——

随后跑出来的香薷,看到这一幕,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自不会直接下手,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牵扯到自己就不好了。

她一头冲向院中的水井,像是要撞死在井壁上,又像是要投井。

而香茹有一个最大的嗜好:敛财。

直到香茹披头散发地从小房里冲出来——

防御部的文职负责的是情报磨勘,第三查验环节。在那之前,几大部各自进行勘合,第二查验环节。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

每一份情报的揭帖上,都标记着经手人的名讳。防御部的书记和候补副手们,在进行磨勘时,会将错误率一并写在揭帖上。就是说,第二查验环节中,谁的准确度高,谁的错误率高,一目了然。这直接关系到个人薪俸的高低,也会列入考绩,决定级别升降。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一发不可收拾。

阎王易过、小鬼难缠。香茹利用权职之便,总会想方设法向几大部的文职勒索好处。“孝敬”多的,错误率往往是零;其次多的,错误率十去四五;“孝敬”太少或者不买账的,错误率会格外标重。还有的人,对同僚嫉恨,故意买通香茹,在揭帖上凭空捏造错误率。只要给的够,香茹都会照做。

下一刻,香茹尖叫着扑过去,搂住吴茱萸的脖子不撒手,“姐!不要打他,”她歇斯底里地大哭,“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要打就打我,不要打我的男人!”

吴茱萸是香茹的姐夫,又是奸夫,对香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手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所有的人因此敢怒而不敢言。不过打从新来的小姑娘、崖香,调到吴茱萸手下,吴茱萸显然偏袒崖香,更甚于香茹。惯会看风向的几大部文职们,转眼便明白过来——踩香茹的时候到了。

吴茱萸毫无防备,被香薷打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他嘴角出血,腮帮子肿得老高。

以职务之便敛财,原不是什么大罪,若加上泄露情报呢?

所有的怨恨、委屈、愤怒,在这一刻爆发。

加上私通内鬼呢?

“你这个混蛋、禽兽!吴茱萸!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染指了我的妹妹,居然还不承认她!我怎么能让你这么糟蹋她?吴茱萸,我杀了你!”

香茹身在第三查验环节之内,却违背原则,与各个部的文职私相授受。谁知道她有没有被王冒重金收买,时时予他方便?或者,干脆帮他藏匿内奸的身份?

一下比一下狠。

偏偏是这种节骨眼儿,小事也会化大,香茹一旦被群起而攻之,事情捅出去,没有的,也能查出证据来。哪怕真查不出,香茹有错在先,杀一儆百,上面也不会轻饶了她。

香薷冲上前,一连重重扇了吴茱萸三个巴掌。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薄情寡性。

啪!

吴茱萸心想。

啪!

是香茹那死丫头太能作。不趁此刻除掉她,早晚得出事!

啪!

吴茱萸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然而,他忘了还有一个同为老资历,耳聪目明且人脉极广的香薷——

吴茱萸一把拽起她,要捂她的嘴。

“你姐夫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过河拆桥的缺德事他以往没少干。这一次对你,他怕也是动了狠心……可就算你犯了错……姐姐知道,都是他纵容所致。如果他能早些劝阻你,如果不是他听之任之,你又怎么会如此?”

香茹哭得更加凄惨。

“但姐姐不能让他得逞……你放心,没人会被挑唆闹事儿,因为姐姐已经把所有的钱财还回去了……你别舍不得,就当是破财消灾……如果他们还不肯罢休,姐姐就去挨个求他们,姐姐去给他们磕头认错……”

吴茱萸气疯了,他铁青着脸,朝着香茹嘶低吼。

香薷用帕子擦拭着香茹脸上的血污,“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想让他纳了你,跟姐姐直说就是,姐姐会伤心、难过,会愤怒……那是因为姐姐心疼你,姐姐最终是会成全你的……你却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这样伤害自己……”香薷没有再说下去。

“……你、你到底还有没有廉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香茹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

她用力抹了把脸,手上一片濡湿。是她破碎的眼泪。

吴茱萸和香氏姐妹的事,还是被上面知晓了。

香薷怔怔地低下头。

防御部的文职总负责人、卢银宝,事后将吴茱萸叫过去狠狠斥责了一通,然后勒令他择日,纳香茹进门。

“姐,是我对不起你,”香茹扶着香薷的腿,泪水涟涟的眸子里尽是悲戚楚楚之色,“姐夫他对你早就没了感情,他总说,你的肚子不争气,婚后这么些年,你从未给他添一儿半女……我不是想要取代你的位置,我只是想为姐姐分担……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两姐妹共侍一夫也不是没有……为什么到我们这里就不行?我喜欢姐夫,我也想一辈子跟姐姐在一起!姐,你成全我们吧,我和姐夫是两情相悦的!”

吴茱萸自知理亏,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而他也心知肚明,他这是被香氏姐妹联手摆了一道!至此,他颜面尽损,声名狼藉,再也抬不起头来。等他和香茹的喜事过后,上面的调令恐怕也要下来了。吴茱萸被外派已成定局。

香茹却不看他。

这是后话。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女子,像是不认得她了。

且说当时在公署外,街对面茶寮里的赵如意——

说话的是吴茱萸。

防御部大院里发生的这一出“双莲花大闹吴世美”,赵如意看不见,却估计到了七八分。尤其在闹得最欢的时候,两个防御部的文职,跑到茶寮来躲清闲。

“你、你在说什么?”

“满口是非事,必是是非人。你啊,积点口德行不行?”

屋外一众凑热闹的人,也都愣住了。

“不是我说是非,你也瞧见了,闹得实在太难看。”

吴茱萸愣住了。

“也该着吴头儿倒霉,香嫂子怎么就赶上今天来,让卢督监撞个正着!”

香薷愣住了。

是啊,香薷怎么会来?

一句哭喊出口,惊起了滔天骇浪。

因为吴茱萸和香茹两人夜不归宿?

哗!

这样的情况,以前又不是没有过。香薷心里明白得很,姐夫和小姨子出双入对留在公署里过夜,肯定不会有好勾当。

香茹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姐,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和姐夫是真心的!”

是因为清早时,香薷在窗扇上,发现的一张描花笺。

香薷没说话。

她展开来看,上面娟秀的字迹写: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茹。

吴茱萸额上青筋直跳,他按耐着脾气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要纠结在这上面。为什么不能嫁,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小妹的一时气话,你还当真了不成?”

是晏几道的《阮郎归》。

从她摔了碟子开始,就吸引来外面的很多目光。

香薷蹙起眉,再次看向纸笺。

香薷因为激动,嗓音有些大。

旧香……恨不茹。

“回家?事无不可对人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非要回家去说?刚刚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香儿为什么不能嫁?你说话!”

香薷的心里咯噔一下。

可这一次她甩开了吴茱萸的手。

是谁?谁知晓了她家的丑事,还用这种诗暗讽地写在纸笺上?!

这般央求的轻声软语,若是平时,香薷早已妥协。

香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直将唇瓣咬出血来。

吴茱萸说着,到香薷身边,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贤妻,你惯是有分寸、识大体,何必为一点小事在这里吵。回家去,勿让旁人看笑话……”

一定是几大部的同僚,那些素来爱无事生非的文职们!他们看穿了她家里的这档子事,故意写了这东西来羞辱他们,恶心他们!

“这里不是说家事的地方……”他掩饰地轻咳了几声,“就算要给小妹操办终身大事,一时片刻也决定不了,有什么等咱们回到家,再好好商量……”

香薷下意识就是将这描花笺撕碎。

此时此刻,吴茱萸却感到一丝厌恶。

然而,她没有。

香茹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大而灵动,水荡荡,透着一股子勾人的媚劲儿。看你的时候是笑着的,明里暗里,眼底流转着欲说还休;不看你的时候有些戚,禁欲的,勾缠的,总是能让吴茱萸这样的男人为之神魂颠倒。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一直以来困扰她的,妹妹的终身大事。

后者却早有准备,挑衅地瞪回去。

一个想法在香薷的脑海里形成了……

吴茱萸皱紧了眉头,警告似的瞥了眼香茹。

香薷是雷厉风行的人,她有了打算,便在两个当事人夜不归宿的翌日,趁热打铁地前去“捉奸”。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们三人的问题,是时候解决了。

“对,姐夫,你来告诉姐姐。为什么我——不、能、嫁。”

然也是因此,香薷给上面留下了一个不识大体、公私不分的印象。她在隐者部的仕途,几乎就此断送……

但事已至此,她唯有认了。

至于那张描花笺,自然是赵如意悄悄插在香薷家窗户上的。

香茹也在心里恨,恨自己年幼冲动,那么早就将身子给了他。

他不确定香薷会不会来闹,可她来了,还闹成那样!

香茹和吴茱萸不仅是私情,更有肌肤之亲,香茹早就不是姑娘了。一般人家,哪会娶未过门就破了身子的新妇?更别说还是部里面的同僚!一旦宣扬出去,谁都不要做人了,香茹更是生受不起。

赵如意也不知道香薷为了妹妹,倾尽所有。

实际上,多年来内部的成员调动频繁,新人,老人,来来去去,不是没遇上令她心动的好男人。但是香茹不敢动心,因为她不能嫁。

他的目的很简单,借着这家人不可告人的秘密,投石问路,探探防御部的底。毕竟,架阁库的损毁情况,只有防御部的文职们才清楚。不料被香薷借题发挥,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样本事厉害、又懂得隐锋藏拙的女子,不会是个死心眼儿,认准吴茱萸一棵歪脖子树吊死。

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亲军都尉府不是个讲情面的地方,香氏姐妹能以文职的级别,分别跻身隐者部和防御部,全凭的真本事。尤其是香茹,并非两位亲眷的求情所致。

然而,在赵如意一手酿造的风波中,有一个人,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