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编修们发出切齿之音,“为何?”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云卿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握起。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得显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色。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得青石板出现裂纹。
朝官们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云卿扯了扯何猛的衣襟,与他一同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得显怒喝。
云卿看着面露不屑、轻松理冠的台阁官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吧。
殿外急急跑来一队御林军。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众人不敢上前,怒目相向,好似围猎的豺群。正僵持着,就听殿内传来一声,“王命到!”
她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吗?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她冷冷看向众人,“再上前者犹如此笏!”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得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允之,你的意思我已明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云卿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面庞。她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白笏就完整地没入青石地。
若她没猜错,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大人!”何猛感激出声。
冬日里昼短夜长,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大殿。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得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
云卿跃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张开双臂震开左右偷袭。
“不用你扶!”路温沙哑道,挥袖甩开何猛的搀扶。
不好,是想一不做二不休了。
这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容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一息的编修,面色坚毅地向前走去。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官员如梦初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捋起袖子,目露杀气。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拦住他!”礼部尚书魏老头大吼道,他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斥责。
何猛愣了一下,挣开拉扯,向前跑去。
“你是聋子吗?”语调有些无奈。
“娄敬!”云卿手上加力,逼得他回头,“谢编修……”她叹了口气,“已经去了……”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让让!”何猛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
走出午门,云卿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娄敬。”云卿一把拽住他。
她停住脚步,诧异地望去。
“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太医!”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云卿走上前,俯身探向谢林的颈脖。
云卿拱手行礼,“少侯爷。”
“子云……子云……”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道,“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外回荡。
“少初何须多礼?”秋启明边说边要伸手捉她。
“子云!”何猛大吼一声,冲入人群。疯狂的人们突然向后退去,而谢林已被打得不成人形。
云卿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好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色。
何御史瞟他一眼,甩袖背身,侧脸透出坚毅。
秋启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道:“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何大人,”董相冷冷道,“你可要想清楚啊。”
云卿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官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吗?杀人后的寻欢,人性的堕落。
何猛冲他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冲进殴斗的中心,“子云!子云!”
想到这她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不苟言笑的何御史直直看向殿外,面色依旧冷硬,“娄敬,你的弱点就是太优柔寡断了。老夫既能将独女嫁于你这一介寒族,又岂会对寒族庶士寄以白眼呢?”何御史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两相身上,毫无惧色,“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事事问询。”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云卿偏身一瞧,何猛站在何岩身侧,低声道:“我想……我想……”
他挥掌就要按住云卿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父亲大人。”一声隐忍的低吼从身后传来。
“秋少侯。”凌翼然瞅了她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侯一个面子,不要同他计较。”
激涌的人潮拥堵在殿门外,让其他官员进出不得。上官司马挑着扫把眉,讥讽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左右二相。洛大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施暴的官员,似在算计什么。
“本侯”二字咬得很重,凌翼然难得露出锋芒。
耳边回荡着这句淡言,云卿心绪缭乱,一时难以平静。
秋启明看了看他,慢慢放下手臂,“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
“牺牲已是必然。”
语调尖锐,让云卿不由一震。
她眉梢微动,怔怔地望着他,“元仲……”
“是啊,当然碰不得。”凌翼然搂住她的腰,笑得暖昧。
“云卿。”聿宁面色如常,语调却渐冷,“欲成大事,不可心慈手软。”
云卿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凌翼然细白的手指划过她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侯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心知他是找借口将自己拦下,云卿只得举步上前,“大人。”
“哦?”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
“丰侍郎。”聿宁叫住她,“关于定侯礼侍问题,本官还想和你聊聊。”
桃花目微垂,凌翼然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道:“少侯说得对。”
云卿握紧双拳看向殿外,百十号老少围着几十个年轻编修拳打脚踢,可谓人多壮胆,连平时最文弱的官员也一副嗜血模样。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她心头一颤,向前迈去。
“那?”秋启明示意道。
文书院的编修为何不分轻重地激怒台阁二院,又为何打不还手?
“少初,”凌翼然媚眼瞟来,“去吧。”优美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
他老了,真的是老了……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云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却已是第二次落入了小九的套。
就这样把她卖了?!
凌准眯起双目,探究望去。原来这孩子耍的不是单臂拳,而是连环脚。
“记得早点儿回来。”凌翼然意有所指道,潇洒转身,带走她最后一丝希望。
凌翼然沉声道:“父王乃是天授之君,天时必助!”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云卿如坐针毡。
脚下那人忽地开口,凌准暗叹:此儿类我,果知孤之忧怀。
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她坐立不安,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
“天重我王,国运隆昌。”
“大人。”随轿行走的言律掀开布帘一角,低声应道。
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凌准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微拢眉头,沉声道:“只是,还缺了一样啊。”他又何尝不想拔掉心头刺,一扫二十年来的憋屈?只是寒族的爆发,还不足以震慑华族,还缺……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
凌准含笑视下,这么多年了,他细细考虑、精心策划,只有这个儿子从政令中猜出了他的心思。暖儿,暖儿,凌准心中涌起热流,你给孤生了个好儿子啊。对不起,孤不能实践那份诺言了。小九他更适合这王宫,更适合这……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室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官显贵的车驾。”
“父王英明。”凌翼然回过身,跪着仰视凌准,“天重元年大兴书院,天重三年力排众议开寒族科举,赐予官职。天重五年设文书院,揽各地寒族才子入都参政。天重十年颁布畅言令,市井小民皆可议论政事。天重十二年削减商税,兴洋洲为商贾重地。父王之深谋远虑,让翼然为之折服。”
凶多吉少!云卿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在众人面前露馅,那只有拼死一搏了。
“哼!”青王重重吐气,胡须微颤,“装傻!死小子!”他一脚踢向凌翼然的后背。
“若不是大人不懂得收敛,又岂会有今日之祸?”轿外传来低声抱怨,“殿下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今夜把所有问题解决掉!”
“儿臣驽钝。”凌翼然的身体俯得更低。
他说得倒是豪气万丈,哪里知道她是苦水难倾。元仲与洛大人今日值夜,自家哥哥又远在京畿大营练兵,唯一可以倚仗的某人又弃她于不顾。
青王围着凌翼然绕了个圈,“小九啊,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嗯?”语调中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要能解决当然最好,可是,她也要有那个本事啊!
凌准不是傻子,喘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看向俯首不语的儿子,半晌,迸出大笑,“好啊!好啊!”
她正叹着,眼角却意外瞥见一抹湖色。
事实证明,父王选了后者。而他只是添了把柴,让大火燃得更旺些罢了。烧得越旺,也就越有利于寒族出身的他。
咦?怎么那么像师兄?她停下脚步再看去,却已不见踪影。难道是她眼花?一定是紧张得眼花了,今日如何善了?
那日他将各地小吏罢官一事呈上,为的是试探。若父王当即拍案,下令彻查此事,那便说明父王对华族还是忌惮的,还是倚重的。若忍下不动、有意放之,那便说明父王已动了心思,想要借此大做文章,削弱华族势力。
“怎么?这姑娘,丰侍郎还看不上?”秋启明搂着艳妓,散着衣襟,眯眼向她看来。
终于死了吗?微笑在凌翼然优美的唇畔飞扬。父王啊,华族的真面目您看清了吗?为了他们自身的得失,甚至可以无视您的权威啊。儿臣布了这个局,就是想为您擦亮双眼,猛虎不可卧于榻下。今日他们能杀了您的臣,明日就能夺了您的命。您看清了吗?谢林的血把您浇醒了吗?
身侧的艳妓红唇微翘,仿若有说不尽的委屈,“大人……”
得显掏出绢帕为凌准擦拭手掌,而后又向后退去。在宫里打死大臣,这分明就是无视王威,怪不得王上如此愤恨。
云卿狠了狠心,道:“这姑娘虽美,却不是云卿的心头好。”
“咳……咳……”凌准掩住双唇,身体剧烈颤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得手掌一片黏稠。他生怕病态被凌翼然发觉,仓皇俯视,却见地上那人并未抬首,只是那么安静地跪着。
“少初还真是郎心似铁啊,啧啧。这绿云可是阁里的上等姑娘,何曾被这般嫌弃?好狠的心啊。”狎妓的官员起哄道。
王上是真的怒了,跟随他数十载的得显低下头,“青穹殿口角引发百官群架,文书院编修谢林被活活打死了……”
秋启明笑得坏意,“来妓院不就是图个乐子,少初慢慢挑,云上阁佳丽众多,本少爷就不信,就没少初看得上眼的。”
“什么?!”青王猛地站起,怒目看向气息未定的得显,“你再说一遍。”
也就是说今夜她不干也得干,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
好,很好。凌彻然勾起嘴角,脚步重归轻快,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他面上带着笑,走在冬阳轻暖的廊下。忽地只见得显抱着拂尘慌慌张张地跑来,还不待他询问便跑入御书房。何事如此惊慌?凌彻然皱起了淡淡的眉。
云卿垂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堆着假笑,“劳少侯爷操心了。”
“混帐东西!”只听杯盏砸落,凌准怒声再起,“就一个文书院都管不好!翼然你太令孤失望了!”
酒到唇边,她眨眼想到,若承认自己有龙阳癖,是否就能躲过此劫?微挑眼眸,恰遇秋启明充满算计的眸子,当下便明白,那样只会弄巧成拙罢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她郁闷地含住一口酒,任辛辣的滋味在齿间穿梭。
他们强作姿态,互不相让地走出御书房。不似凌淮然疾步前冲,凌彻然留了个心眼,放慢脚步,竖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大人,姑娘来了。”云卿看去,一个身材纤细的龟公就跪在身侧,侧脸被整片紫红胎记覆着,略粗的眉毛不住颤动。忽地他偏过头,露齿一笑,惊得云卿喷酒而出。
老三和老七颤颤站起,齐声道:“儿臣告退。”
师姐?!
谁敢怪那位?想掉脑袋是不是?老三和老七闷声不响地再次趴下。直到两腿麻木,两人忽听一声叹息,“淮然、彻然,你们先退下吧。”
小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和口水,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小的面容奇丑,惊到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而书簿、行人罢官,反映到京师的便是奏章骤减,小九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两人怒目相向,凌翼然撇了撇嘴,无辜地看向他们,“此事已在第一时间禀明父王,翼然并无丝毫隐瞒。”言下之意,找人算账别找他,冲着那位去吧。
云卿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却又不得不忍住。
书簿乃是低层文秘官,同京师的文书院一样,承担着起草文书与整理文案的工作。而行人则是往来于都城与州县之间,传递奏章的小吏。这两个官职看似轻微,甚至没有品级,实际上却搭起了王国政通的骨架,可谓官小却责大。
见自家师姐端起酒壶就要下去,云卿实在想毫无自尊地抱住她的大腿,可当看到进门的另一人时,云卿反而淡定了。
此言一出,老三和老七齐齐瞪向面色如常的凌翼然。
天佑她也,今夜有救了!
青王喘着粗气,手掌不稳地端起茶盏,“三日了!”他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各州县书簿、行人已罢官三日了!”
如梦不卑不亢地行礼,“大人。”只见她绿云高绾,斜插一支鎏金点翠步摇。姿容雅致,见者莫不倾倒。
“儿臣知罪!”
主座上秋启明探身问道:“你叫什么?”
“这仅仅是孤回朝那天看到的,还有多少是你们私自扣下、秘密销毁的?”凌准重重拍案,惊得殿外内侍个个发颤。
“小女子名唤梨雪。”
凌淮然心跳一滞,额上浮起冷汗。
秋启明把玩着手中玉杯,目露探究,“本少爷怎么没见过你?”
“各地华族张扬跋扈,京师子弟更是骄纵上天!看看!你们都睁开眼看看!”凌准拍案痛骂,“这一百一十二本奏章说的都是华族如何欺男霸女,如何掠地占田!”他从袖中抽出一块厚厚麻布,扔到老三的脸上,“这是西北万县的千人血书,说的是你的母族如何欺压百姓!”
她闷声不语,蹙眉含愁。
森寒的语气让暗斗的两人一个激灵,猛然回神。砰砰两声,二子齐齐跪地,“儿臣知错。”
“嘿嘿。”小鸟搓着手,露出两颗黑牙,这容貌毁得还真够彻底。
“可是,”青王凌准突然转了语调,冷然开口,“你们真当只要罢几个官、审一次案就可了结此事吗?”
她猥琐地瞟了瞟上座,谄媚道:“梨雪原为官家妇,前些日子相公死了,才被家里大娘卖到咱们云上阁的。”
凌彻然嘴角泄出一丝得意,含笑瞥了一眼老三。凌淮然暗自磨牙,恨不得将巧言令色的老七碎尸万段。
“哦!”
“嗯。”凌准不住颔首,“好,很好。”
“真可怜啊。”
凌彻然义正词严地回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
众人故作叹息,语调中充满了猥琐之意。
“哦?”青王颇为玩味地看着老七,“彻然不怕秋启明被判有罪?他毕竟是你的表哥啊。”
见云卿一直凝视着如梦,秋启明目露得色,道:“梨雪,去伺候那位大人。”
就等这一问,荣侯自信满满地倾身,“儿臣以为此事由楠木一案而起,父王不如让洛太卿亲审以示公平。”审了又如何,洛寅早已投奔到他门下。再审一次不过是走个过场,堵住寒族的嘴罢了。
“是。”如梦黛眉微蹙,好似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如此一般。她走到云卿身边,缓缓坐下。
“彻然,你觉得呢?”
“大人。”她端着酒,微微倾身,身上的薄荷香一扫周围气息,让云卿脑内越发清明。
三哥啊三哥,你这样蠢钝,让我怎么好意思全力相较啊?凌彻然唇边浮起讥笑,你当父王是怕事才罢朝的吗?若开了朝议,那华寒二族必将死斗,不给个最终判定两方都不会罢休。而父王却是想维持以往华贵寒贱的局势,这才称病不朝啊。你如今却想要断了寒族的官势,这不是反着毛捋吗?
“这房里燃的是艳香。”如梦轻声道。
凌淮然思忖了片刻,郑重开口道:“儿臣以为寒族不分尊卑,无视王威。文书院众官应革职查办,不可姑息养奸。”
云卿闻言四顾,果不其然,众人面染酡红,目露浊光。怪不得刚才她体内一阵燥热,原来是燃香的缘故。
同样的惊问出现在老三和老七的心底,转眼间,两人又都明白了:这是一次王试。
“这酒……”瞅一眼杯中微漾的香醪,云卿不禁皱眉。
什么?
如梦将小巧的白瓷酒瓶放下,倚着云卿目露艳色,“刚才滟儿换过了,这壶是干净的。”
“孤问你,”凌准抬手指向青穹殿的方向,“此事该如何了结?”
云卿举杯轻呷,只一口就让她胸中翻江倒海。
“儿臣在。”凌淮然看了看脚下,刚放下的心又纠结在一起,轮到他了吗?
“大人?”如梦挺直腰肢,帮她挡下主座投来的目光。
“淮然。”出乎老七的预料,青王并没有理睬小九,而是看向暗自庆幸的老三。
云卿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甜汤,这才将胃里的酸涩洗尽,她艰难地开口道:“是白醋。”
荣侯凌彻然看着乖顺伏地的九弟,不禁心情大好。他自幼嫉恨凌翼然,即便将其踩在脚下还是不解恨啊。七殿下得意地转眸,暗自期盼着父亲的怒骂。
“啊?”
凌准重重搁笔,低声斥道:“跪下!”
她就知道师姐心眼最小,方才被她喷了一脸酒水,师姐怎么会不报复?果然啊,用她最恨的酸醋来冲酒,就是算准了在这酒宴上她不敢怎么样,真是太恶毒了!
“儿臣在。”
一瓶醋喝得云卿死去活来,她身体瘫软倚在如梦怀中,眼中含泪,视物朦胧。
“翼然。”青王目不离卷,沉沉开口。
“哟,终于开窍了?”秋启明轻快地笑着。
安静的御书房里,回荡着问安声。烈侯凌淮然偷瞥一眼案边,见到本该抱恙的青王凌准正批阅奏章,且毫无病色,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父王是不想理会那群“疯狗”才罢朝的,还好,还好。
云卿被酸得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点了点头。
“儿臣参见父王。”
“来人!”秋启明挥了挥衣袖,“去给丰侍郎开一间暖房,梨雪啊,你可要好生伺候。”
不可参与什么?未待她出声询问,红色衣袍便飘然而过。
“是。”如梦乖顺应声,扶着云卿慢慢走出充满浪语淫声的雅室。
“不可参与,切记。”凌翼然再次提醒。
“不行了……我不行了……”云卿捂着嘴不住干呕。
“不可参与。”耳边响起轻语,云卿偏首,却见微厉的桃花目。
在一边引路的小鸟挑了挑眉毛,露出几颗黑牙,“嘿嘿,这样不是很好吗,师妹你不用演戏,就把中了淫毒的神态表现个彻底。这都是本鸟的功劳了,哈哈哈。”
不仅是她,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被这一群瘦弱书生所吸引,众目惊愣。
转过楼角是一个个独立单间,里面不时传来欢爱之音。云卿面上一热,连带着耳垂灼烫。
“容克洵惑乱朝纲,诡作百端,罪大恶极……”
小鸟敛起笑意,推开最里面的那间房,装模作样地一揖,“大人,您请慢用!”随即将房门带上。
这些编修是来玩命的,不成功便成仁,这是一次死劾!
云卿瘫软地趴在木桌上,接过如梦递来的茶水,仰头喝尽,道:“不会那么简单。”
云卿瞠目结舌地望去,初升的冬阳下,一众寒族编修人人手持奏本,个个昂首挺胸。透过清澈的晨光,她终于看清了,也终于明白了。
“怎么?”
不待她细思,却听殿外一声高喝,“清傲罪臣张仪,请以右相、帛修院院首容克洵四逆六罪为王上陈之!”
云卿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那秋启明城府极深,手段又很是歹毒,不可能就此放过我。”
终究失算了吗?
咚、咚、咚。门上传来轻叩。
青穹殿与御书房之间远隔千米,纵使文书院编修声嘶力竭,青王也听不到啊。云卿轻轻摇首,看向面色如常的凌翼然。
“谁啊?”如梦懒懒应道。
“请众位大人行止得当,勿让我王病中起忧。”得显冷冷出声,“另请烈侯、荣侯、宁侯三位殿下移驾御书房,王上有事商议。”
“小的是丰大人身边的行走,特来为我家大人送东西。”
青王登基二十三年以来从未罢朝,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勤勉君王,怎么今日突然罢朝呢?
是言律!云卿猛地开门、拽人、上闩,一气呵成。
“王上连日操劳,微恙在身,今日罢朝!”语声在空旷的殿内回响,四下悄然。
言律指着如梦低笑出声,“原来是熟人啊,这下可方便了。”
云卿瞠目结舌地看着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老少少,暗暗惊叹人的潜力之无穷。她捂着嘴,硬是忍下狂笑的冲动,正了正脸色,站到斗战先锋魏老头的身后,拱手而立。
“殿下是不是给了你什么锦囊?”云卿从上到下来回打量,“快拿出来!都火烧眉毛了!”
喧嚣过后,只见参与殴斗的诠政院众臣胡须凌乱,而跪直在地的文书院年轻编修们则鼻青脸肿。
“锦囊没有,锦人倒有一个。”
“众位大人,成何体统!”内侍得显一挥拂尘,扬声喝止,“殿卫,还不上前阻止!”
言律撕下假面,露出与她别无二致的容貌,如梦惊诧道:“你们……”
“御令到!”尖细嘹亮的嗓音在青穹殿里响起,那头还打得不亦乐乎。
云卿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允之说出了午门一定要将言律随身带着,其中的蹊跷她怎么没想到呢?李代桃僵,好一个妙招。
引发今日朝乱,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再不多说,两人匆匆交换了衣物。云卿将脸上的假面和喉结取下,恢复了真容。
她向后退了退,站在了无人注视的角落,见凌翼然四平八稳的模样,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如梦帮她将满头青丝塞入布帽,上下打量了一番,叮嘱道:“记得低着头一路快走,不论谁唤你都不要回头。”
一呼百应,气红眼的诠政院众人提着笏板就一拥而上,场面太壮观了。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礼官们张牙舞爪地扑上,使出花拳绣腿一阵猛殴,狰狞的模样让云卿想到了一个词——衣冠禽兽。
云卿重重颔首,打开门闩,又退回来对言律道;“记住,这是做戏,不准占我姐姐的便宜。”
“浑蛋!”礼部尚书魏老头挽起袖管,向后一招,“多说无益,诛毙小人!”
“哈!”他自恋地摸了摸脸颊,“我还担心被她占便宜呢。”
若说前面八条是往骆驼身上堆放重物,那这第九条可谓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把骆驼压倒,也终于把诠政院众人惹毛。
身后传来抽气声,如梦怕是被这个厚脸皮吓到了吧。云卿打开门左右瞧瞧,见廊里无人,这才快速钻出。
一字一句尖刻入骨,骂人不吐脏字,却又切中要害。文辞之锋锐,让人拍案叫绝。云卿以袖掩面,偷偷向列侯看去。果不其然,三殿下刚毅的脸上布满阴霾,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反观那一位,殿外骂得越响,七殿下笑得就越温善。他不时偏首看向上座,看样子是期盼王上尽早到来。
“可怜神鲲第一美男子今夜就要献身于此了,唉!”
“其九,”殿外又是一声怒吼,“逆臣僭越,乱烈侯之耳目,动国运之根本……”
云卿脚下打滑,险些摔倒。她扶了扶布帽,低着头一路疾行。快走到转角处,只见一名郎官搂着艳妓迎面走来,她紧张地加快脚步。未及擦身,只听身侧木门呀的一声,她的右手腕被人紧紧抓住,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大力扯入。
“是啊,是啊。”容相笑容可掬地走来,很是亲密地拍了拍董相的肩,“身正不怕影子斜,左相又何惧呢?”
啪!木门关上。
“管?”凌翼然打了个哈欠,“董相又不是不知道,本侯平时只是在文书院混日子。连董相都管不了,本侯又怎么有本事管呢?”
云卿头皮猛地发麻,快速转身挥出一掌,布帽顺势滑落,一头长发披散而下。
“您也不管管?!”董建林一挥白笏,差点儿扇到云卿的脸上。
却不想只两招,就被人牢牢制住。她心下大骇,是谁?
凌翼然懒懒道:“董相何事?”
“是我。”身后那人语调沉缓,带抹让人心安的暖意。
“宁侯!”随着殿外列举的罪状越发惊人,董建林终于耐不住了。
“修远。”她放松身姿,软软地倚着他。
“其二,”路温义正词严地大吼,“暴行有作,沦灭天理,残杀常麓书院郝梃棹等六名君子……”
两人紧紧搂抱,空气中仿若飘浮着细雨般的音符,让人如沐浴在极度的温柔中。
自路温开骂之时,帛修院朝官们就窃窃私语,右相更是幸灾乐祸地看过来。董建林不甘被嘲讽,硬是转身与之灼灼对望。
半晌她想到了什么,问:“修远你怎么会到这来?”
“其一,”路温对此置若罔闻,他打开奏章,清了清嗓子,这一开口竟将聒噪声都压了下去,“董相早年任工部尚书,穷土木以役百姓,堪称青国之蠹……”
夜景阑柔声答道:“云上阁是眠州的产业。”
轰的一声,殿内炸开了锅。诠政院一列,以礼部和工部尚书为首,各官纷纷跳脚,走到殿门边叫骂,“尔等竖子,竟敢出言诬蔑当朝一品大员!殿外叫嚣,此乃漠视王威!”
“咦,这里的老板是你的细作?”她猜到就问。
“孤直罪臣路温,请以左相、诠政院院首董建林十大罪为王上陈之!”轻寒的殿外飘荡着清亮之声。
夜景阑微微颔首,“我来云都的路上,正好遇到梧雨兄。”
正思量着,就见凌翼然勾唇一笑,相当惬意地颔首。
“哦……”云卿沉声道,“秋启明原是串通了这里的人,想要对我下重药的吧?”
云卿微微皱眉,想这章放早年就跟在允之身边,可谓尽心尽力,为何被允之安插在一穷二白、毫无前途可言的天文局做一名五品小官?
夜景阑眉峰轻蹙,将她紧紧拥住。
凌翼然依旧懒洋洋地站着,一如以往的闲散模样。没过多久,一个暗色身影向他靠去,原是任职于司天监的章放。
“修远你不必自责,那人也不知是我,所以……”话未说完,只听门外一片喧闹。
文书院倾巢而出?云卿看向凌翼然,他不可能毫不知情吧。
“来!来!”秋启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大舌头,好像是喝多了,“都陪本少爷好好耍啊!”
“哼。”左相不屑地扫视,“一群虾兵蟹将还想翻江倒海?”
声音越来越近,又听一记重踹,惊叫声四起。这人借酒撒疯,也是针对她吗?
“董相!”礼部尚书魏老头局促地靠向董建林,执笏指向殿外,“为首的那人叫路温,就是常麓书院郝梃棹的学生。”
踢门声一声接着一声,云卿心跳加速,埋首于夜景阑的胸膛。
“娄敬……”云卿刚要出言安慰,忽听殿外一阵骚动,谢林身边齐齐跪了一地,皆是文书院的寒族编修。
“少侯爷,您醉了!”
“是,下官与子云是同窗。”他目带悲切地看向殿外,“下官资质愚钝,在书院经常被老师责骂,而子云天资聪颖,每次都是第一。不过,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我,反而抽空帮我补习。五年同窗,我和子云已亲如兄弟。可是……”何猛以袖掩面,声音越发沙哑,“我没脸见他,是我太懦弱……”
“醉?少爷我……呢……”秋启明响亮地打了个酒嗝,“少爷我没……没醉!哈哈哈,露屁股露屁股!”
“娄敬。”云卿看了看身侧一脸伤痛的何猛,“你和谢编修认识?”
她如梦方醒,秋启明装疯卖傻,带着众人踹门窥淫,为的是看她的真身吧。若瞧到她是女子,那来吃酒的都是人证,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七殿下一党,着实阴毒!
殿内还有些阴冷,众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时不时地看向殿外的谢林。
近了,近了,怎么办?
她扯住呆愣的何猛,“进去了。”
云卿惊慌中只觉身体横斜,整个人被轻轻放在了内室的床上。夜景阑放下帷帐快速脱衣,看得她目瞪口呆。他将外袍甩在了地上,又将衣带扔在了桌上。云卿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图,也手忙脚乱地脱起衣裳。
云卿冷冷扫视,以命相搏只为讨个说法?迂腐!卧薪尝胆、先谋后动才为上策。
“开门!”门外响起傻笑,云卿慌忙抬头,正对上夜景阑灼如灿阳的目光。
“华族走狗,吾不屑与之相交!”谢林尖锐地道,何猛摇首后退。
砰的一下,门闩隐隐作响。
谢林,字子云,文书院八品编修,世代寒族。正是楠木一案中,将秋启明死告到底的谢家长子。此案不了了之后,谢林的父亲便吐血而亡。三日前早朝,这谢林忽然跪在殿外,要求还谢家一个公道。而青王则熟视无睹,任由他折腾。今日是第四天,应该已是他的极限。
云卿被他露骨的神色所震慑,愣在那儿一时无措。
“子云,”何猛高壮的身体猛地一僵,“你何必……”
砰!再一下,可听到木裂声。
“别碰我。”地上那人虚弱开口,冷冷地瞟着何猛,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夜景阑气息急促,猛地倾身将她逼倒。
“谢编修……”何猛疾步上前,俯身欲扶地上那人,不想却被轻轻推开。
“修远……”云卿喃喃出声,扯了扯快要将她勒死的布条,“腰带。”
空荡荡的青穹殿外,一人挺腰直跪,孤瘦似竹。
砰!门开的瞬间,腰带恰被他震断。
“到底是寒族,就是耐得住寒啊!”
“这里……呢……”云卿透过帷帐看到秋启明歪歪斜斜地走来,“这里又是谁啊?”
“啧,还没死啊!”
夜景阑撑臂掩住外侧,充满热度的唇旋即覆来,温暖的手掌在她的身上游移。
寒风中传来阵阵嗤笑。
她不禁战栗,被他激放的情感吞噬,好似一叶孤舟,任由海浪涌动。
凌翼然一人行在前方,不似三殿下的前呼后拥,不似七殿下的重臣环绕,那道红色的身影游离于众人之外,径直走着,甚至都不与文书院的寒族官吏相交。只是那红色的身影并无丝毫孤独之感,反而显出满满自信。
“找……找到了!”帷幔被拉开,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娄敬,早。”云卿低应一声,与之并肩迈过二朝门。
感觉到唇上的重压消失,只听夜景阑沙哑地低吼:“滚!”他长臂一挥,强劲的真气将秋启明震出门外。再一震,圆桌将木门抵住。
“丰大人!”何猛迈着大步闪过众人,叫道,“大人,早啊!”
云卿急喘着仰视,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重鼓擂响,五更已到。奉天门缓缓打开,百官相继入朝。
她唇上热热的,伸手摸去,好似微肿。低头看见自己衣襟散乱,大片肌肤外露。云卿羞得两手掩脸,不敢与他对视。
咚!咚!咚!咚!
夜景阑渐渐贴近,她身体僵直,好似一条死鱼。他要覆上来了,怎么办?她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吃完。”凌翼然调笑之色全无,他眼中精光四射,扬起别有深意的语调,“因为今日会很长。”
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云卿。”夜景阑微冷的面颊贴上她的手背,“两情相悦并不是什么丑事,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看我吗?”
“你!”她将瓷碗重重放下,气饱了。
“不……”云卿应道。
“当然……吃不掉!”
她的双手被轻轻地拨开,入眼的是夜景阑的俊美轮廓。他淡淡扬唇,笑得极之醉人。黑滑的长发垂落颈侧,细软的发梢微拂在她的脸颊,痒痒的酥麻一直流入她的心底。
“你吃得掉吗?”云卿瞪他。
夜景阑眼中的温柔思慕渐渐化为炙热情火,“卿卿。”云卿抛开了矜持,伸出双手,轻轻触碰夜景阑的身体。
云卿冷笑一声,举箸佯攻,下筷的瞬间再快速转向另一盘佳肴。凌翼然唇边扬起讽刺的笑,将整盘端起,全部扫进了自己的瓷碗。
他轻颤,他低吟,发丝终是交缠在一起。
她怒目相向,他满脸阴郁。
“喂!”门外一声高吼,“怎么关上了?”
下一个,下一个,又被某人抢先夹去。
肌肤渐渐加温,她听不真切,意乱情迷。
云卿无奈地耸耸肩,举起筷子向下一个目标逼近。咦,又不见了?
啪!一记重响,将她从沉醉中惊醒。
言律瞪着一脸桃花笑的她,怒吼一声,道:“朽木不可雕也!”
“嘿嘿!劈飞拦路虎!”是师姐的声音,她进来了。
自从与夜景阑互表心意后,云卿整个人好似伸展开,心底的郁气也渐渐消散。她甜甜一笑,“嗯,很好!”
夜景阑低咒一声,撑起双臂。
“哼。”他俊美的脸上浮着一层寒冰,“很好啊,是不?”
“卿卿?”小鸟的声音很是轻缓,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卿卿?”
云卿眯着眼,对上那抢食的冤家。凌翼然挑衅地扬了扬眉梢,如墨黑瞳显出几分凝重。
脚步声渐近,云卿羞得手足无措。她瞪了夜景阑一眼,他轻轻叹息一声,拿起衣袍将她细细裹紧。
云卿咀嚼渐止,想到这几日的甜梦。已是腊月,算算修远也快来了。想到这,她不禁胃口大开,活动筷子向最后一块腊鱼进攻。哪知还未触及,就只见白影闪过,盘内却已空空。
“卿卿?”小鸟跳步而来,一把就要掀起床幔,可幔子在里面被人扯住,她怎么用力就是不见一点儿缝。她正纳闷着,就听幔内自家师妹讷讷出声。
凌翼然面无表情地接过六幺重新添来的米饭,凉凉地瞅了她一眼,“打从眠州回来后,卿卿笑得就不同了,嗯?”
“师姐……”
言律贴合甚紧的假面不住抖动,“殿下!我不管了!不管了!教了四天还是原样,哪有这么笨的!”
听她声音不对,小鸟眉头一皱,有些急躁地扯动床幔,“卿卿你怎么了?受伤了?”
六么手中的瓷碗落地,一地白饭。
“没。”
假?云卿端着饭碗,试着弯起眼眉。
帐子里云卿越出声,她就越觉得不对,刚要发力就听自家师兄道:“滟儿放开,不要胡闹。”
言律双手哆嗦,猛地将包子撕开,“桃花精,你能不能笑得假一点儿?”
“胡闹什么啊,卿卿都不知道……”
云卿有意逗他,偏嘴角一扬。
“梧雨兄,外面怎么了?”
“对对,怒目而视就很爷们儿,千万不要桃花笑了!”
夜景阑突然出声,惊得小鸟向后退了一大步。
偷懒?她怎么偷懒了?云卿咬着筷子,斜他一眼。
“夜景阑怎么在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捉奸在床?”小鸟很是兴奋,唯恐天下不乱。
“大人。”一边的言律又开始唠叨,“请大人好好练习,不要再偷懒了!”
帐内无语,她想也想见自家师妹满面通红的窘样了,哈哈哈。
可恶,他胃口倒好。云卿夹起一块腊鱼,就着白饭一阵猛扒。
“呵呵。”丰梧雨淡淡一笑,“呀,夜兄现在才发现异样吗?真的是好令人意外啊。”
见她瞪着饭桌的傻样,凌翼然心情颇好,形状优美的桃花眼闪着讥诮,对六幺道:“再添一碗。”
夜景阑似已习惯他的调侃,不恼不怒,表情淡然。他挡在云卿身前,姿态闲雅地穿起衣袍。云卿对上他眼底煽情的残色,脸上骤烫,背对他整理起衣裳。
暖车里横置矮桌,云卿端着小巧玲珑的白瓷碗,看着一桌美食,不禁揣测,这人是不是有意用舒适生活来腐蚀她的意志啊?
颇懂见好就收的理儿,丰梧雨吟道:“星陨东天,月掩轩辕。如雨西流,如瓮如斗。”
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碍眼的门堵上!
咦,说的是流星?云卿穿戴整齐,套上长靴便向窗边跑去。
她长叹一声,透过雾气向东边院墙看去。门虚掩着,那边就是宁侯府,非但只有一墙之隔,而且还正大光明地开了个门。
只见幽深天幕里,流星如信手晕染在宣纸上的线条,如草叶上垂下的清露,一瞬间,便坠向不可知的所在……
甩开他的搀扶,云卿回身怒视偷笑不已的张嬷嬷,暗责自己大意。这府里她就是个光杆司令,房里伺候的是允之的乳娘,贴身行走的是无焰门里的言律,是不该有一丝放松的。
不!不是不可知!她撑手探身,任由夜风拂动身后的长发。星陨处,燃着熊熊大火。暗红色的火舌叫嚣着冲天而去,如此热烈,如此蓬勃,为夜点亮了不尽的希望。
“早就来了。”他答得爽快。
火势蔓延处,是青国的王宫,怪不得这云上阁已人去楼空。
“你!”她偏首看向右侧,凌翼然笑得格外扎眼,她心头不禁蹿起一把火,“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谁操纵着这祝融,又是谁隐匿在夜色中?
云卿抬起右脚,刚要跨过门槛,脑中警钟忽地敲响,猛然睁眼。
钦天监啊钦天监。她不禁惊叹,允之你是先谋后动,果然是高手。而你烧的那处,可是华族的脉搏?
“抬脚。”他轻声提醒道。
腰间被轻柔环住,她靠在夜景阑温暖的胸膛上,嘴角极缓极慢地牵起一抹笑。
凌翼然向张嬷嬷递了个眼色,伸手环住了偷懒的某人。再见她耷拉着脑袋,即使迎着风也不肯睁眼,微微缩在人后的模样,凌翼然不禁勾唇一笑。
红炉焙酒宜早寒,鸳帐共话夜语喃。
半梦半醒之间被人轻轻一推,云卿闭着目,眼皮都懒得掀开,“唔……睁不开眼,嬷嬷扶着我走吧。”
寒光垂静自一色,飞星东曳灯火阑。
云卿半垂着睡眼,任由张嬷嬷摆弄。月亮还挂在天上,这厢就要上朝了,真是惨无人道的酷刑!
这一夜——
“小姐,举臂。”
星陨,天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