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边听边想。
夷敌,即为西南雍国。青王携助荆之余威,在年末大张旗鼓地筑坛会盟,针对谁不言而喻,真是一只老狐狸。
“虞城之盟,可表天地。有渝此约,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诸姓之祖,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胙国。”
“今天下未定,烽火频起。吾三国一州相约青邦之地,共守昌平之约。同气连枝,共御夷敌……”
若违此誓天理不容,祖宗八代人神共愤。可见诸王骨子里是不信神的,不然明知必毁此盟,还会赌上爹娘老子、国运王势吗?她在心底嗤笑。
圣堂中央有一方坑,为“坎”。诸王面北站于坎侧,百官列于堂下,一片肃穆。
“十一月初八,盟启。”
堂内绘有“圣母落簪”、“真龙显世”等神话图案。堂外四色王旗迎风招展,东为青国赤螭冲云旗,西为荆国孔雀缭乱旗,南为眠州青龙出海旗,北为翼国麒麟踏渊旗。
语落,担当戎右的贾正道牵来一头白牛。弯弯的牛角上系着红绸,牛眼闪烁着纯净之色,对将至的屠杀毫无察觉。
若战而不胜呢,他们是死路一条吧?云卿站在这周长三百步、高约数丈的盟坛圣堂之中,耳边呼啸着阵阵寒风,心不禁冰凉。
主祭手起刀落,牛头落地。
为了此日,青王自出征时始,便在建州虞城筑坛以备会盟。他这是在赌此战必胜,王师凯旋。
魏几晏将割下牲牛的左耳放于珠盘,奉给盟主青王。凌准持牛耳立于正北,翼王阎镇眯目看他,眼中似有不甘,明摆着不愿屈居人下。
“天道载物,神鲲合德。地分五国一州,川流三山六土……”
贾正道捧着盛有牛血的玉敦,俯首走到盟主身前。青王将热腾腾的牛血涂于口上,此为“歃血”。贾侍郎稍作停留再向前走去,行至翼王身侧,他一个踉跄,玉敦脱手而出。
十一月初八,冬至。阳初生,天官辰时,宜行祭祀。
不好!云卿心下一凛,飞身将玉敦稳稳接住。眼角余光只见明黄色的长靴忙不迭后撤,云卿不露痕迹地看向出脚者。
好梦绵长,盟定四方。
翼王阎镇,气窄也。
“嗯。”她恋恋不舍向内看了一眼。
贾正道吓得面如土色,半晌没有动作。云卿手捧玉敦看向青王,凌准向她微微颔首。
“那是自然,小姐早点儿回吧,将军最心疼的可是您啊。”
云卿了然,平举双臂道:“翼王陛下,请。”
云卿叹了口气,“嗯,哥哥的伤刚好,请叔叔帮我多多照顾他。”
阎镇眼角颤动,直直盯着盏中牛血。
“小姐,您现在明地里还是九殿下的人,请不要多做停留啊。”
“请。”云卿再道,声音平缓,不畏不惧。
“可恶。”她愤愤道。
阎镇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不情不愿地抹唇,不情不愿地颔首。
“嗯,为了找那两位,将军已经两宿没合眼了。”
云卿躬身一礼,举步向后走去,“荆王陛下,请。”
她望向帘里,帐内一片漆黑,“哥哥睡了吗?”
吴陵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震住了,有些迟钝地完成了“歃血”之礼。
韩硕猛地回身,“原来是小姐啊!”
到最后那人了,云卿缓缓走去,唇畔漾起最真心的微笑,“定侯殿下,请。”
云卿几乎可以想见礼部官员得意的嘴脸了,她微微一笑,背手向前走去。还没走近军帐,就见韩硕正轻手轻脚地退出。她不禁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硕叔叔,怎么了?”
夜景阑修长的手指郑重地没入扬着热气的牛血,装作不经意地将一滴牛血滴在她的手面上。
看来失踪的几日,这两位有的不仅仅是一腿了,而是两腿、三腿……
云卿偷偷抬眼,正对上他冬阳一般的凤眸。夜景阑微微一笑,在薄唇抹上一道殷红。
这不疼不痒的态度着实触怒了展示战利品的三殿下,他鹰目遽紧,铁臂一弯,将公主拉入帐中。
盟约既成,永不相悖。
橘色的微光从侍从手中的灯笼里透出,如轻纱一片,覆上了凌彻然的脸。温眸轻转,溢出一丝不屑。他唇畔扬起讥笑,气定神闲地走向寝帐。
牲牛覆着盟书被置于坑内掩埋,而在不远的将来,盟约也将如同这头死畜,慢慢地腐烂。最后,归于尘土。
吻得正欢的凌淮然突然暴睁鹰目,眼中流露出挑衅之色。他偏首看向不远处,只见老七正握着手笼,悠闲走近。
但在此之前,大家还是好兄弟,还得讲义气。飨宴增情,鸳盟结亲。
一干侍从聪明地埋首,认真研究起地上的沙石。
筵上,青王看着翼王,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厌色,反而有几分欢喜。因为就在刚才,三殿下与天骄公主的好日子终于定下,就在明年的立春。
这声叹得早了,天骄公主更是不落人后,只见她踮起脚跟,毫不顾忌地吻上三殿下的唇角。凌淮然也毫不含糊地搂住公主的腰,十分消受这“美人恩”。犹如冬日里燃起一把火,烧得周围寸草不生。
“本王只得一女,还望青王多加照顾啊。”翼王爱女心切,青王亦信誓旦旦地答应。
看这位鹰目含柔情,厉色化温煦,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饿狼,舍不得自己套不住娇娘。厉害,厉害。
“父王。”凌彻然起身道,“为庆盟约既成,为贺三哥定亲,儿臣特地安排了歌舞,还望各位尽兴。”
云卿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深情的三殿下,顿觉寒气袭人,捂嘴打了个喷嚏。
凌准目露兴味,“甚好。”
帐帘一掀,三殿下疾步走出,迎上前道:“绮儿,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春风得意的凌淮然面带讶色,“那便多谢七弟了。”
三殿下的帐前侍女从官列了一路,为首那人正是天骄公主阎绮。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凌彻然笑得温和,双手优雅举起拍了两下。
她脚步一滞,隐到帐后。
丝竹奏起,轻歌曼舞,端的是春娇夏艳洗荒寒,莺飞燕啼尽言欢。
“淮然!”一声娇啼突兀地响起。
方才还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老少爷们儿纷纷定神,连一向堪称正经先生的魏几晏也抚须看向中央。
云卿拖着疲惫的身子,快步走向月杀的营帐。
雪白的藕臂逐一挥动,青纱层层飘开,伴着轻软采莲歌,此身如至幻境。当最后的朦胧消散,一位身着碧色舞衣的窈窕佳人背身而立。腰肢纤软,绿云半垂,只一个背影就引得众人垂涎。
冬日里薄暮一到,四野便昏暗起来。脚下的枯草已结起了霜,冷风冻静了天地,更冻静了人心。
咚,咚,咚。伴着腰鼓声动,佳人扭动楚腰,双臂一挥,水袖飞起。一声重擂过后,她忽地旋身,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窸窣声忽止。
上官无艳!云卿大吃一惊,怎么会是她?
云卿转眸一笑,“带来的五色谷物可不多,各位可别给抖光了。”
额间绘着白荷,唇上染着胭脂,上官无艳如芙蓉出水,清丽妩媚。伴着如水筝音,众舞姬纷纷退下,场中只剩碧荷佳人独舞。她回眸一笑,两颊漾起酒窝,眼波径直掠向座上。
无人应声,郎官们三三两两地低语,袖中的手皆难平稳,看来兴奋劲还没过去。
秋波暗送给修远啊,云卿不禁攥紧酒壶,顿觉某女碍眼得很!
“嗯。”她执笔勾画,看着不舍离去的各位下级,笑道,“劳烦各位了。”
上官无艳踏着莲步,扭着楚腰,向主座飘来。旋身的瞬间,毫不掩饰地向夜景阑频频眨眼。
干瘦的陈秉义略有不甘地移开目光,“下官这就去办。”
啪!手中壶把断裂,云卿凉凉垂目,将酒壶递给身边的侍女,“太不结实了,换一个。”
云卿翻开厚厚的礼册,清了清嗓子,“陈司务,牲礼准备好了吗?”
上官无艳步步生莲向上位靠近,她巧笑倩兮,水袖当空飞舞,直奔夜景阑而去。夜景阑凤眸冷冷,护体真气不减,水袖被震得转了方向,竟落到翼王手中。
是啊,人人皆知她丰云卿曾是九殿下的家臣,如今摘得名花的可是他们三殿下。主子吃肉,下属喝汤,而她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云卿这样想着,再定睛一瞧,只见众人贪婪地看着她搭扣上的磬结,毫不掩饰取而代之之意。
上官无艳纤臂一扯欲收回长袖,不想却被阎镇牢牢拽住。
留下的人一个个面容舒展,看向她的目光也多有不屑。
丝竹绕梁,娇莺初啭,轻纱翻飞,在碧荷佳人身侧形成片片莲叶。一曲采莲,本是定情舞。座上众人皆明了了,七殿下这是有意献美啊。
“是!”贾正道眼角微挑,得意地瞥了云卿一眼,追随而去。
只有美人知道这真真冤枉,上官无艳蹙着眉,暗暗使劲想要摆脱阎镇的拉扯。却不想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膝盖,她满脸错愕地扑向翼王。
魏几晏昂首阔步,背于身后的手还不住抖着,“走,随老夫去迎接殿下。”
座下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大人。”贾正道也依葫芦画瓢,恢复了优雅仪容。
一切发生得极快,云卿四下看去,只见凌彻然身边的侍卫姿态有异,腰间的穗子恰好没了珍珠坠。
“博玉。”老头整了整束冠,眉梢带笑。
乐声依旧悠扬,佳人的脸上却褪了颜色。
“是。”
“来,给孤笑一个。”阎镇的手指顺着柳腰一路抚摸,最终停留在她尖细的下巴上,“怎么,不会笑了?”
“好!”魏几晏拊掌大笑,背着手欢快地踱步,他将厚厚的礼册扔给云卿,“丰郎中,这儿就交给你了,钟鸣鼎食皆为会盟之礼,切莫大意。”
上官无艳清眸黯淡,嘴角无力地上扬,深深的酒窝载不动满满的绝望。
贾正道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嘴角越飞越高,“公主被殿下带回来了。”
阎镇抚摸着她的脸颊,对青王道:“这个舞姬孤很喜欢,可否割爱?”
云卿讥诮地摇了摇头,转念一想,她不也上了赌桌?接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翼王喜欢就好。”凌准面上浮起笑,“这本就是小儿彻然的一片心意,还请翼王笑纳。”
老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所在,平日里礼来礼去的书呆子们全都目露绿光,仿若匹匹饿狼。他们可都是压上了身家性命的赌徒啊,退不得了!
正说着,得显移步近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凌准眉头一皱,而后又飞速展开,他瞟一眼下座道:“只不过这女子可不是一般的舞姬。”
“那……”魏尚书不愧是当朝大员,失态仅一瞬便恢复了镇定,他灼灼地看着贾侍郎,问道,“那天骄公主呢?”
“哦?”阎镇诧异地看向怀中佳人,“怎么个不一般呢?”
也难怪,这礼部可是三殿下的老巢,她周围的同僚皆为其下属。三殿下失踪这几日,个个愁眉苦脸,仿若天要塌了一般。现在好了,三殿下终于回来了。
“她可是我朝一品大员上阁备所司马上官爱卿的嫡女。”青王语调低缓,笑里藏刀地视下。
看着一干激动不已的官员,云卿不禁失笑。
上官密一颤,又惧又怕地走出座中,跪伏在地。
“什么?”魏尚书一把拉住瘦弱的贾侍郎,唾沫星子如暴雨般喷洒在他的脸上,“三殿下回来了?”
“原是官宦千金啊。”翼王欣然道,“上官司马,孤问你,你愿将此女嫁到翼国吗?”
“大人!”贾正道真不愧是老头的好学生,立刻纠正了错误,深深一礼,“大人,三殿下回来了!”
他敢说不愿意吗?可若说愿意,怕是被自家王上恨上了。然事已至此,绝无回还的可能了。想到这,上官密硬着头皮大声道:“小女若能伺候翼王陛下,那真是上官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几晏将礼册重重合上,中气十足地斥责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台面下,青王低垂的右手早已握紧,几乎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心事重重、埋首苦干的众人纷纷直身。
“好,好。”阎镇不住点头,“青国上官氏听旨。”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平日里举止得宜的贾侍郎着魔似的跑来,一向平整的束发凌乱散开,平添了几分女气。
上官无艳从他膝上滑下,软软地匍匐在地。
这两日,哥哥都未曾休息,若再找不到,就免不了被迁怒了。三殿下见好就收吧,若毁了会盟,就算是一万个公主也救不了你。
“孤封你为二品王妃,赐号乐。”
看着眼前精美的陈设,云卿明白,这次会盟决不是青王突然起意,而是早有算计。她埋首轻叹,心中浮起一丝焦虑。
“臣……臣妾…谢……”话未说完,佳人就晕了过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用这句话来形容当下的局势真是再贴切不过。明日便要登坛盟誓,三殿下和公主却至今未归。到手的盟约会就此付之东流吗?周围大臣们皱起的眉头上,仿佛都挂着这样一个疑问。
“王上。”翼王的内侍将她小心扶起,谄笑道,“娘娘喜极而厥。”
今夜,御座初试,一人胜出。
“扶下去好生伺候。”翼王咧着嘴,看向一侧同样带笑的凌准,“青王啊,这下你我可是亲上加亲了。”
兴奋,抑制不住地兴奋。
“真真好极啊。”凌准一脸喜色,举起金爵与之共饮。
凌准忽地睁眼,嘴角越扬越高,“呵呵呵……”笑中伴着猛咳,得显习惯性地递上一块黄帕。凌准掩住嘴,一口甜腥冲喉而出。
刚刚将女儿卖了个好价钱的上官密心中又喜又怕,他忐忑回座,接受众人的道喜。
“是。”得显轻重适宜地为青王捏起肩膀,“九殿下这几天都没出过帐,刚才有位翼国官员去探病了。”
片刻之后,翼王又开腔道:“各位,孤也安排了歌舞,不如共赏?”
“那小九呢,还病着吗?”凌准颇有兴致地开口。
荆王连声应和,“好,好,可惜孤没准备,让各位见笑了。”
散步?彻然哪里会那么老实,他这个儿子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这本是盟主宴飨,荆王吃着就好。”凌准带笑劝慰,说出的话却着实尖锐。
“七殿下出去散步了,至今未归。”
翼王脸上闪过薄怒,眼中溢出厉色,他冷哼一声,扬起下巴。内侍朗声说道:“宣西陆国特使克莉斯夫人晋见。”
凌准冷哼一声,这老三想打什么主意,他清楚得很。“老七呢?”他合着眼,继续问道。
全场陡静,只见一名金发碧眼的美人缓步走入大殿,红色的鲸骨裙将丰胸楚腰衬得格外迷人。这位迷人的女士走到座前,只对翼王行了个屈膝礼。阎镇得意地笑了,挑衅地看向面色微暗的青王,向座下招了招手。翼国的译官走到西洋美人身边低语,美人诧异地抬头,向座上另外三人深深颔首以表敬意。
得显惊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平静,“回王上的话,三殿下和公主还没消息。”
“番人啊。”
“怎么样了?”
“倒是个美人!”
内侍得显见状,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刚要为凌准盖上被子,只听一个沉声响起。
官员们议论纷纷。
青国王帐里燃着炭火,凌准靠在睡榻上,双目闭合,手里还拿着一本密折。
云卿虽没见过发色奇异的番人,对番语却是有几分熟悉的。了无大师早年曾渡海弘扬佛法,精通多国番语。他发了宏愿,要将佛理传播海外,因此曾在离心谷译经。云卿年少时心气不平,了无和尚便有意教她番语,借着让她辅助译经来学习佛理。
其实窥探到这一答案的并不止他一人……
适才她听着发音,应该是西洋那边的,只是这位译官翻译得不大好啊。
显然,九殿下找到了答案。
这时,那位美丽的克莉斯夫人朗声开口道:“陛下,我听从您的话来到这里,请您兑现诺言,将入港通行证赐予我。”紧接着译官道:“克莉斯夫人祝翼王陛下身体康健,问各位王侯安。”
待阎镇百年之后,翼国又是谁的呢?
云卿的眼倏地睁大,这译官哪里是翻译得不大好,根本是乱说一气!
公主?翼王?
“嗯,夫人免礼。”翼王做派十足地挥了挥手,“请夫人为我等舞上一曲,以此助兴。”
夜,还很长。
“夫人,先前说好了,夫人还欠我王一支番舞。等跳完了,我王会立刻赐予你入港通行证。”译官道。
凌翼然莞尔一笑,知道自己又赢了。他向后招了招手,六幺机灵地为两人再添一盏茶。
云卿瞬间明白,原来不是译官乱说,而是有意为之。翼王早就想好了,用这种欺诈手段来显威风、长脸面。
“殿下。”乔辨再行大礼,“此次王储命臣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西洋美人皱紧眉头,深深地看了翼王一眼,半晌开口道:“那好吧,请陛下说话算数。”
王储殿下,臣终于为您找到了最可靠的盟友。就是他,就是这位九殿下,乔辨从未如此笃定过。
“那是当然。”译官笑笑答应,抬首却说,“夫人说这是她的荣幸,不过她想请在座一位与她共舞。”
这眼眸,透出无尽的……王气。
“共舞?”举座哗然。
论手段,论心机,他们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一个天,一个地……
“男女授受不亲,何谈共舞?”
是啊,田相为此耿耿于怀,连送行时都面覆寒霜。乔辨心头大喜,这田相对王储向来事事掣肘,将脏水泼在他身上,这可是一箭双雕啊。好计,好计。乔辨兴奋之余,心头涌起不安。他慢慢放下平举的两手,神色复杂地看向眼前这人。
“番人轻礼,番人轻礼啊!”
凌翼然笑得轻快,“本侯还听说,翼王曾有意将公主下嫁给宰相之子,而后又悔婚了。”点到为止,再不多说。
下座只有翼国那片老神在在,好似成竹在胸。
“嗯。”乔辨轻轻应声,忽地抬首,眼中闪过异色。
“哦?那夫人看准了何人呢?”翼王说着,眼眸一瞟。
救他?凌翼然慢慢放下书册,秀美的长眉微挑,可真会说话啊,事到如今还要护住主子的颜面。看来,王储一党并不弱。他坐正身子,“翼王杀李显只是为了下台阶,下一步可就是觅真凶。公主难免骄纵,听说公主很不得人心啊,嗯?”
云卿对上那道目光,心里一凛。那日公主失踪,她当众戳破了李氏的栽赃。今日会盟歃血,她又保全了青国的面子。难道翼王是想拿她下菜,给青王难堪吗?
乔辨深深一揖,“殿下救我!”宁死也不能说让他救王储,不能。
正想着,就听译官道:“夫人想请那位司酒大人共舞。”
“嗯?”凌翼然应着声,手指却稳稳地翻过书页,目光不起。
这一句引起轩然大波,急得青臣纷纷站起,“王上,不可!”
“殿下。”乔辨语音涩涩,几经挣扎终是开了这个口。
聿宁愤愤道:“自古男女三岁不同床,五岁不同席,怎可共舞?”
噼啪!灯盏里爆出火花。
一向沉默不言的月杀离席跪地,“王上,请三思!”
凌翼然随手拿起一本《笑谈》,密睫微垂,目光在纸上游移,嘴角不时勾起。
见状云卿心头乍暖,她凝神静思,脑中分外清明。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焦虑一点一点吞噬着乔辨的心。
这事若她不应,不仅是驳了盟国的面子,更是驳了西陆国的面子,单其中一项罪名就足以让她身首异处。但,若她应了却没做好,那就是丢了青国的面子,丢了盟主的面子,不论哪个都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今夜他大开帐门,请君入瓮,这位就来了。坐了一会儿还想跑,哼,那就下点儿猛料。凌翼然倚坐在那里,他在等,等乔辨开口。
想着,云卿看向周遭,见凌翼然也已起身,夜景阑则将金爵重重放下,一切蓄势待发。
今日公主失踪、马鞍被毁的消息刚传来,他就猜到了是谁干的。自从翼国君臣到了建州虞城,他就发现了这位乔学士的异样,乔辨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公主身上。果然,如他所料,翼国王储怎么会放弃与青国相交的大好机会,这位便是前哨。他故意装病让公主知难而退,为的就是表明立场引乔辨入套。
她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座下,用略显生涩的番语对西洋美人说道:“美丽的夫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凌翼然瞟他一眼,轻轻地勾起嘴角。
殿内骤静。
乔辨乱了。
“您……您……”克莉斯夫人瞪大碧绿的双眼,惊讶道,“您会说我们的语言?”
他该怎么办,王储殿下又该怎么办?
云卿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译官,微微颔首,“是的,夫人,不过相对来说,我更善于写和读。”
如寒风吓杀了百花,冬寒凝住了大地。乔辨心中的怒火骤熄,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恐惧。是啊,连这位九殿下都猜到了,更何况老谋深算的王上!太明显了,一开始这个计策就太明显了。他猛地回神,无措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宁侯。
克莉斯夫人绽出艳丽的笑容,“您说得比他好。”她斜了译官一眼,看来是吃了他不少闷亏。
“这点伎俩,连身处局外的本侯都猜得出,更何况翼国王上呢?”
“那是自然。”
凌翼然无视他的怒气,以指弹杯,发出清脆而绵长的声音,周遭安静得足以积聚乔辨的怒火。他一时气急,刚要甩袖离去,只听暗夜里飘来微冷的语调。
“呵呵呵!”夫人清脆笑开,“您不像他们那样故作谦虚,我喜欢您。”
原以为?乔辨听出了门道,愤愤瞪眼,“殿下此言何意?”
“谢谢。”看着爽朗的她,云卿心头也浮起好感,“刚才那位翼国的君主说您要与人共舞,所以把我叫了出来。”
凌翼然看也不看他,“本侯原以为能在翼王手下保住性命,翼国储君应该是个聪明人。”
“共舞?”克莉斯皱眉仰望,惊得翼王坐立不安,“不过这支舞还真需要舞伴。”她拍了拍手,一名红发男子抱着一个木制乐器走进殿内。
“可惜”两字成功地引起了乔辨的兴趣,“殿下?”
看着男子怀中的八字形木琴,云卿微微皱眉,“夫人,我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舞伴,但我会尽量配合。”
“呵呵……”凌翼然笑得妖媚,“大人真是谨慎,喝了两盏茶都不愿透露半句真意。可惜啊,可惜!”
克莉斯安慰道:“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所以让您也被牵连。不过不用担心,西陆的舞蹈是心灵的舞蹈,您只要遵从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乔辨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这何止是被剥光,简直是被剖体!
“丰爱卿。”青王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地看过来,“如何?”
凌翼然懒散地托腮,“大人见我三哥和七哥对公主紧追不舍,心知只有本侯可以相交。于是就趁着公主失踪、今夜混乱之际,前来一探究竟。可对?”黑瞳一瞟,精光四射。
得到克莉斯的帮助,云卿扬眉一笑,“请容臣一试。”
乔辨机械地转身,面色惨白地看着灯火下的那人,有一种被剥光的耻辱感。
“好!”青王爽朗道。
“天骄公主自小蛮横,对储君殿下多有冒犯。此次会盟翼王又摆明了要和我朝结亲,若鸳盟结成,那储君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毕竟翼王只有这一个女儿。”凌翼然撩起衣袍,悠闲地坐下,“而冬狩,正是除去公主的最佳时机。”
云卿回眸,“夫人,请先开个头。”
乔辨心脏骤缩,愣在原地。
“那我可就来咯。”克莉斯向乐师轻轻颔首。
乔辨垂首后退,转身刚要离去,只听寒夜里飘来婉转的轻语,“公主的马鞍是大人做的手脚吧?”
琴弦拨动,轻快奔放的音乐随之流溢,充斥在大殿的各个角落。克莉斯拿起响板,修长的两臂缓缓地举起。她抬起俏脸,好似女王一般地看来,眸中尽显骄傲。随着节奏的加快,她扭动腰肢,向云卿慢慢逼近。
凌翼然理了理衣袍,缓缓站起,“那就不送了。”
云卿心潮涌动,许多年来压抑的心情像要喷薄而出,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她闭上眼。
被点名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礼,“茶也喝过了,再留下去恐遭人非议,下官还是先行告辞。”
今日冬至,脑中浮现出十年前那生离死别的一幕。画眉,请原谅卿卿今年不能祭扫,这支舞就当奠礼,你若地下有灵,就请看着卿卿吧。
凌翼然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杯沿,“乔学士,这就要走了吗?”
再睁眼,如帝王一般。云卿抬起下巴,两手慢慢举起,长袖缓缓滑下,肌肤感到一阵轻寒。两掌相击,脚下微移,啪啪啪!和着克莉斯的响板,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只是忧,从来就没在这位的心里停留。
她直视克莉斯灼灼的绿眸,旋转身体,踢踏脚步,回以同样的热情。克莉斯眸中似有惊喜,一手叉腰,贴身而来。两人拍动两掌,偏身相视,像是一对相互吸引而又若即若离的男女,挑动眉梢,诉说满满的挑衅。克莉斯咬着下唇,绿眸燃动,火热之情扑面而来。
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暗幸几家忧。
不能输啊,怎可在较量中落于下风,画眉还在看着她呢,一定要欢快地舞动。
凌彻然眯眼看向远处重山。哼!公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枕头风才更有效,三哥你不知道吗?
云卿唇角勾起,压迫似的向克莉斯靠近,将人性的背面宣泄个彻底。其实有时她很痛苦,有时她很邪恶,她用销魂夺去一条条性命,以暴制暴,以血覆血。她不是圣人!
三个字给了上官密无边的遐想,好好干,呵呵,好好干。这次别说是卖女儿,就是卖老娘,他上官密也干了!
云卿昂起头颅,挥动双臂,像一只孤傲的鸿雁。克莉斯不禁动容,打着响板,向后退去。人与人的距离可以像银河那样辽远,也可以像树叶的两面那样贴近。
凌彻然高深莫测地笑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扭动着肢体,云卿偏首看去,月杀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浓浓的骄傲。那是她的骨肉至亲,他支撑着她的生命,将她从寂寥中救起,血浓于水,与他此生难离。
上官密蓦地抬首,双眼暴睁,“殿下……”
再潇洒地回身,她对着上座拍掌。以从未有过的妖冶姿态在夜景阑面前舞动,伸手欲探,那是她的爱情。
凌彻然慢慢地俯下身,在老头耳边轻语道:“想做左相吗?”
再决绝地挥袖,她面对凌翼然打起响指。允之,感谢你给予哥哥第二次生命。今日你是我的主上,但即便明日你我再无关系,我依旧会将你记起。
“臣在。”
情感在云卿胸间激荡,是不羁,是昂扬。用脚尖打着节拍,她抬起双臂,看向她的舞伴。克莉斯踩着乐点,翻动长裙,带着海浪冲天的豪气,向她疾步舞来。
“上官大人。”
怎可输?她是一个帝王!
脚步声渐远,凌彻然还俯视着下方,用目光压得上官密不敢抬首。
云卿迈着任性豪放的脚步,她运起真气,沿途打动响指,殿内的烛火一点一点地熄灭。
“谢殿下。”上官无艳兴奋地行礼,随着高大的护卫走向冬狩营帐。
渐暗,渐暗,最后只剩几支烛火为周遭笼上一层神秘的橘光。
“是。”
再次贴近,再次分离。欢快地踢踏,张扬地扭动,闪电般地跺脚。粗犷、坦荡、豪放,这就是她的节奏,在血液里流淌,从骨子里激荡。随着最后的琴音,随着克莉斯急雨般的响板,云卿展眉一笑。一切戛然而止,一切又恍若新生,周围一片寂静。
“给上官小姐收拾一个干净的帐子,明日带着小姐去舞姬那里。”他沉声道,“可要好好伺候着。”
“您可以帮我吗?”克莉斯气息不定。
“殿下。”身后那个安静的护卫突然出声,上官父女这才感觉到他的存在。
“当然,夫人是想取得入港通行证吧?”云卿低低回应。
凌彻然见上官密识时务地闭嘴,嘴角微微勾起,“成吾。”
“是,这是我此行的目的。”
明知七殿下在算计自己的女儿,可他还是不敢出声。怕,他怕啊,这个备所司马一职可是右相大人赏的。人家只要动动脑子就能将自己打入地狱,他只能依附。
转过身,云卿对她行礼道:“夫人何不与我们青国进行贸易?”
上官密不仅背脊,连额头上都浮起虚汗,“没……没……”
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齐声叫好。克莉斯看懂了大家的表情,拎着衣裙向周围回礼。
凌彻然笑笑应声,“嗯?”眸中寒光乍现,惊得老头猛地埋首。“有事吗,上官大人?”他道,语调轻软,却让人不寒而栗。
“大人。”她认真地看来,“请为我引荐你们的君主。”
不论上官密如何挤眉弄眼,他那迷了心窍的女儿愣是视而不见。万般无奈之下,他小声开口了,“殿下……”
云卿轻轻颔首,颔着她走到青王座下,道:“夫人,座中的那位便是会盟的盟主,我国君上。”
“原来是舞仙蝶衣的嫡传弟子啊!”凌彻然拊掌大笑,“小姐真是真人不露相,解了本侯的燃眉之急。”
克莉斯抚着衣裙,向青王深深屈膝,“马雅·圣·路易·克莉斯,见过青王陛下。”
“是。”她唇角绽出艳丽的笑容,“臣女曾跟着蝶衣学过五年长袖舞。”
云卿如实翻译着。
“哦?”凌彻然装作惊喜地出声,“上官小姐会舞?”
克莉斯移动脚步,向修远和吴陵再次行礼。
上官无艳垂首望地,微微屈膝,“臣女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青王眉目舒展,很是满意,“夫人请起。”
上官密暗叫不好,刚要扯住女儿的衣袖,不想却被她巧妙躲开。
克莉斯颔首而立,轻启朱唇,云卿抢先开口道:“陛下,克莉斯乃是西陆国海商总盟的官员,此次前来特为开通大陆之间的贸易。”
这可是出头的好机会,上官无艳兴奋得手指微颤。她最擅舞,只要在定侯面前一展妙姿,他一定会对自己倾心相对的。思及此,她慢慢地从老头身后走出。
“哦?据孤所知,西陆国位于神鲲西南。夫人为何舍近求远……”青王意味深长地看向阎镇,“取道翼国登陆呢?”
上钩了,凌彻然暗笑,“酒宴一事原属三王兄掌管,他这一不见,自然就压到了本侯头上。在王侯面前献舞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这人选让本侯着实犯难啊。”他蹙眉摇首,轻轻叹气。
克莉斯无奈回应,“我与各位船员历经半年才抵达大陆西侧,可沿海岸线一路航行,发现神鲲西面的两个国家都实行海禁。”
闻言,上官无艳美眸一亮,猛地抬头,“领舞……”
是梁国和雍国啊,云卿边翻译边想。
“小姐这份孝心,本侯着实敬佩。本侯听说,会盟宴席上还缺一个领舞。”
“而后我们又向东面驶去,那个国家海岸线平缓,只可惜海贼猖獗,让人难以靠岸。”
上官密虽然不够聪明,但好歹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七殿下实际上有多阴狠。心头惴惴,不觉之中背上已浮起一阵冷汗。
说的是青国,云卿也不隐瞒,将她的话处理后转述给青王,凌准微微皱眉。
凌彻然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表妹所说,这丫头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笨女人。
“实在不得已,这才取道最北边的翼国登陆。”云卿一字一句地翻译,果不其然,从翼王脸上看到了尴尬。
被点名问候的上官无艳知道怕了,她垂头屏息,速速躲到老头身后,低声道:“臣女见过七殿下。”
青王沉思片刻,郑重出声,“夫人,孤以青国之王、会盟之主的身份向你承诺,两月之内必除海患。”
凌彻然笑容淡淡,温煦的眼眸瞥向面容煞白的上官无艳,“上官小姐安好啊。”
举座大惊,克莉斯瞪大绿眸,颤颤出声,“谢谢您,陛下。”她屈膝不起,喜极而泣。
“七殿下!”上官密顿时傻了。这可如何是好?他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都是这个丫头惹的祸!
莫道清风无市价,碧海摇空现遗珠。
荣侯背着手,施施然走进帐里。
王的宴飨,在轻寒的冬夜热闹结束。云卿拖着沉重的身体,向殿外走去。
真是天助他也!
“丰爱卿。”黑暗中,浑厚的声音响起。闻言,云卿躬身行礼。
一个无脑,一个无胆,还真是便于掌控啊。凌彻然冷笑一声,准备离开,忽见上官无艳瘪了瘪嘴,腮边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停下脚步,眯起双眼,片刻之后便有了主意。
青王从后室走出,明黄的靴子就在她眼前,“丰云卿听旨。”
“你!”老头上前一步,举掌欲掴。半晌,无奈地垂臂,“唉!”这声叹息似有不甘。
站着还不行,云卿跪下聆听。
上官无艳气呼呼地推开她老爹,“爹爹还是那么怕事。”
“擢丰云卿为礼部侍郎,即日上任。”
“丫头,你还要不要命?”上官密长须微抖,圆眼暴睁,“这军国大事轮得到你插嘴?”
侍郎?那贾正道呢?她诧异地抬头,见青王眼中闪过锐色,又急急颔首。那人今日可算犯了大错,看这位的脸色,能保住命就是万幸了。
话未说完,她的嘴巴就被上官老头一把捂住。
“臣谢主隆恩。”云卿俯首而下。
“您明明是当朝一品,女儿又是名满王都的大家闺秀,若说比不过那容若水和董慧如,女儿咬咬牙也就认了。”上官无艳绕到她老爹面前,玉颜微红,染着薄怒,“可凭什么那韩月下也骑在我头上?她哥哥只是个二品,算起来还是您的部下,凭……”
“丰爱卿。”伴着这声低唤,她的顶上压来一股沉力。
哦?隐在帐外的凌彻然挑起嘴角,追夫?看来这碧荷佳人是有备而来啊,有点儿意思。
凌准按着她的头颅,沉厚的压迫感,让她不禁咬紧牙关。
“爹!”上官小姐不依了,愤愤跺脚,“要不是您不给女儿出头,不为女儿牵线,女儿至于千里追夫吗?”
空旷的大殿里游弋着冷冷的夜风,就这样静了半晌。
“不行!”上官密甩袖,“你给我趁早回去,这哪里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你多大了?”
上官无艳娇嗔地嘟起嘴巴,娇容透出绯色,倒是别有一番风韵。“爹……”她拉住老头的衣袖,娇声道,“女儿不给您添麻烦,就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
“臣今年刚过十六。”
“哼,说得倒好听!”上官密白了女儿一眼,“你爹虽老却不糊涂,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吗?”老头语气有点冲,毕竟女儿倒追定侯已成为云都笑谈,让他这个一品大员着实无颜。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凌准轻轻地叹息。
凌彻然不屑一笑,不过是个小丫头,直到今日上官司马方才发现,真是糊涂。当初舅舅硬是将此人拉到了一品高位,也是早看出他糊涂易控吧。
“王上过奖了。”
“爹,女儿担心您不适应北地严寒,这才女扮男装一路随行的。”
“爱卿还没有表字吧?”
素颜似雪,清眸流盼,不愧是仅次于云都二美的碧荷佳人——上官无艳。
“是。”云卿道。
灯火处,一位男装佳人嗲声喊道:“爹……”
“孤赐你表字少初。”
凌彻然黯眸一亮,透过缝隙看进帐里。
虽有些惊讶,但她依旧谢了恩。
“胡闹!”寂静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怒骂,出声的正是此次唯一跟来的一品大员,上阁备所的司马,上官密。
凄凉的暗夜,呜咽的北风在宫殿里游荡。冬至,还是那么沉郁,还是那么难忘。不知过了多久,云卿眼前才不见了明黄,头颅才被解放。
“唉!”他不甘地摇了摇头,身后始终跟着沉默的护卫,一主一仆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冬狩大营的偏角。
初,始也。
岔口上,三选一。可惜,他选错了路,被老三那头狼叼走了肥羊。凌彻然抬头看了看黯淡的苍穹,愤愤地眯起双眼。估计这会儿,“肉”已经下肚了。
该开始了,说的是她,还是……
凌彻然披着狐皮披风漫步在营帐外,袖中的两拳始终紧握。天不助他,在公主拍马追鹿之时,他就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当然,动心思的不止一人。与老三对视的瞬间,凌彻然就明白,此次抢的不是美娇娥,而是登天梯。
该开始了,就在风开始的地方。
这一夜,注定无眠。
该开始了,就在步步惊心的朝堂。
天高月见小,夜寒露更微。
张弥《战国记》云:丰云卿,忘山人也。十六出仕,为元初帝家臣。乱世元年,显名于繁城一战,功成于成原大捷。虞城之盟,与番女共舞,技惊四座,回眸一笑,似融融春柳月。卿文武双全,为青隆王喜,赐字少初。入朝半年,连升四级,年少得志,位列青廷四大名臣之智臣,世称月华上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