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闪过他早上这句引人遐思的话,佳人?允之那家伙又在耍她。云卿抱着酒壶扫视四周,华美大帐里坐着清一色老弱,除了去狩猎的几位殿下,也就少了翼国随行大学士乔辨了。不过相对于这些大人物,乔学士在与不在都无人察觉。
“你猜,本侯等的是哪位佳人呢?”
紫金爵举起,一双湛然的凤眸向她这边望来。
见他诱惑似的俯身,春光乍泄,云卿警惕后退,转身离去。
作为司酒,云卿负责侍奉上座的四人,她轻步走到夜景阑身边,酒壶微斜,美酒缓缓入爵。
凌翼然脚步一滞,笑意渐渐浮上唇角,细长的眼眸亮得惊心,他迸出大笑,“能猜出我三分心思的,也只有你了。”
“少饮些。”衣袖相擦的瞬间,云卿运气传音道。
“你在等人?”她问道。
“嗯。”夜景阑虽应了,可却依旧反常地豪饮,似要将她留在身侧一般。
她无所谓地耸肩,看见圆桌上放着一对玛瑙杯,茶灶上温着清茶,壶嘴弯弯,吐出一口白雾。
杯浮绿蚁,榨滴珍珠,瓮泼新醅,未饮先醉。
在乎?云卿挑高眉头,在乎什么?没头没脑的。
知其心意,云卿心中涌起甜蜜。眼波相交,在暗处缠绵着彼此的心意。
凌翼然不耐烦地甩开六幺,散着衣襟,胸口半露,霸气十足地朝她逼近。“卿卿,你可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语调轻缓,隐含怒气。
老目闪烁着诡异的光采,翼王阎镇道:“青王。”
云卿咦了声,偏头看着他,“将到口的肥羊白送人,这可不符合你的个性啊。”
坐在主位上的凌准停止了与荆王的交谈,偏首向他看来。
桃花目闪过一抹讥诮,凌翼然薄唇带笑,“卿卿不也配合得很好吗?”六幺拿着锦袍,轻手轻脚地为他着衣。
阎镇瞧着添酒的云卿,皮笑肉不笑道:“青王真是浪费啊。”
“装!”她大大白了他一眼。
“翼王此话怎讲?”
云卿的肩头传来惬意的低笑,湿热的吐气喷在颈侧,她一抖身,将凌翼然震开。
“孤听说,这位可是繁城胜战的少年英雄,青王却让他做司酒,不是浪费,又是什么?”阎镇目如蛇蝎瞟向云卿,一把按住酒壶,“司酒,你说可对?”
阎绮连带对云卿也避如蛇蝎起来,“丰郎中也不用送了,本公主认得路。”说完便如旋风般甩开随侍,逃也似的冲出大帐。
云卿将酒壶放在桌上,道:“臣出身于乡野,曾听善耕者言,农事难不在选黍,而在于养黍。春耕、夏耘,不可急功,亦不可近利。急功者肥过黍死,近利者揠苗助长,如此,则秋收冬藏空谷仓。”
凌翼然闻言急着起身,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公主。”他看似要拉住阎绮,脚步却一滞,趁势半靠在云卿的肩上,“咳……公主,慢走。”
她抬起头,瞧见青王放缓的面色,触及另两位诧异的目光,了无痕迹地对夜景阑淡笑一下,徐徐道:“臣出仕之前,家中长者曾有赠语: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年少不可轻狂,小才不可傲物。臣谨记于心,旦夕不忘。”
“不,不了。”阎绮盯着地上的帕子,嘴角僵硬地扬起,“不必了,我听说宁侯病了,特地来看看。”她目光不定,脚步后撤,“宁侯真是病得不轻,我也就不叨扰了,还望保重身体。”
语落无应,只听得座下一片斗酒声。云卿垂目视地,脊背上浮起冷汗。
“公主……”凌翼然又是一阵猛咳,“请……咳咳……请坐。”
她还真是“好运”,连做个司酒也能落得如此境地。
“是。”六幺将红木墩放在榻边,掌中的绢帕看似无意地飘落,惊现血迹。
见一把火未燃,翼王又添一把柴,“孤还听闻司酒不是青国人。”
“咳……什么?”凌翼然转过身,面色微白,媚眼如丝,病中美色更艳三分,硬是将公主比了下去,“还不……咳……还不给公主看座?”
“是,臣家在荆梁翼相交处,乃是如春谷地。”
“主子。”六幺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恭声道,“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查吧,她就不信阎镇这老头能通过她师傅的五行乾坤阵。
大帐里,凌翼然裹着软被倚在床上,一头青丝柔柔垂下,身体剧烈震动,“咳……”
“那司酒为何舍近取远,出仕青国呢?”翼王语调颇酸。
“殿下,到了。”云卿打着帘子道。
云卿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冷笑一声,拍案而起,指着阎镇的鼻子大叫:“我就是不爽你!”
“殿下。”一名年长的侍女凑到阎绮耳边低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公主的面色越发难看,柳眉也是越皱越紧。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云卿先是奇怪她的语气,不过想到翼王后宫佳丽逾千,也就不难猜了。
她垂下脑袋,难啊,会盟会盟,就是拉关系走门路,装作睦邻友好,容不得实话实说。她这个礼官既不能贬低他国,又不能驳了自家的面子,技术活啊。
“只有三名?”阎绮语调微扬,略微犹疑,“难道……”
“这个……臣怕说出来会贻笑大方。”云卿故作为难,向后退了退,身子几乎靠在了夜景阑的身上,微微感觉到隐隐的暖意。
她看着地上的尘土,目不斜视地回道:“据下官所知,九殿下家中有三名侍妾,暂无正妻。”
“哦?”荆王吴陵开口了,“那孤就更想知道了。”
“本公主问你,这宁侯家中可有宠姬?”
又一个落井下石的主。
真是喜怒无常,开口闭口血淋淋的。云卿垂首在前引路,装作惶恐无比。
云卿抬起头,极其诚恳地道出原因,“臣畏寒。”
“还愣着做什么!”阎绮艳容忽变,怒目视来,语气冷硬无比,“还不带路!要是本公主冻着了,看我父王不扒了你的皮!”
咚、咚、咚……只能听见心跳声,半晌,一声大笑将她从惴惴之中解脱。
云卿不敢应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青王凌准微瘪的两腮稍稍颤动,精亮的黑瞳却没染上半分笑意,他随意挥手,招来了内侍,“得显,拿一个手笼给丰爱卿。”
“丰郎中?”阎绮披着一件紫貂披风,娇柔无比地倚着侍女,得意地抬起下巴,“怎么,看傻了?”
这话显然不仅仅是说给她听的,也不仅仅是说给上座几人听的。斗酒声渐息,或是怀疑、或是嫉妒、或是窥探的眼神投注于她的身上。
好一个贾正道,竟然将麻烦丢给她。
云卿这才明白荣宠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她叩首谢恩,寒气从地上一直传入心底。宦海艰途今日行,无涯彼岸何日及?
“殿下,这位丰侍郎原是九殿下的家臣,就让他侍候公主吧。”贾正道指着她向阎绮谄笑,“下官还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说着他警告地瞪了云卿一眼,疾风似的掠过,霎时不见踪影。
司酒三巡,步步惊心。
天知道她是多么不想免这个礼啊,云卿腹诽着,抬起头就接到公主闪耀的媚眼,刺得她眼睛都要瞎了!
“也真难为荆王和定侯了,冬狩之日陪一群老人在帐内喝酒。”翼王看看左右,笑得和善,“年轻人应该驱马奔腾,满载而归啊,两位就不心动吗?”
天骄公主满足的笑声响起,“免礼,免礼。”
“冬狩年年有,相交难再来。”吴陵的语调中有些刻意讨好的味道,他向翼王和青王微微拱手,“不论身份,单就这辈分,孤都得尊敬两位长者。尊老敬贤,又何谈难为?”
云卿抬起头,故作沉迷地看向她,“殿下娇容灿若星辰,艳若桃李,下官不敢唐突殿下,请殿下恕罪。”说完,她身上就浮起鸡皮疙瘩,原来拍马屁也是一项技术活啊。
一国之主竟然要行小辈之礼,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受迫于现实。外戚之乱后,荆王已如败光家财的落魄之人,如今嘴巴含蜜不过是想讨点儿好处,接点儿巨贾富商剩下的残渣。说到底,座上四人中,青王算是有地有钱的富豪,翼王算是有地少钱的地主,而夜景阑则是缺地巨富的财主,只有荆王算是一穷二白的破落户。做这种忍辱负重讨饭的活儿,还真是难为了吴陵。
“长得还行。”一双鹿靴绕着她走了一圈,“怎么,本公主就那么不堪入目?”
“平侯,你我年岁相仿,”荆王举起酒杯对夜景阑道,“本王虚长你一岁,不如以兄弟相称,可否?”
云卿暗叹一声,依言抬首,目光却垂在地上。
夜景阑凤眸冷然,淡淡一瞥,惊得吴陵身子微僵。他优雅抬首,香醪入喉,“本侯乃独子。”
“抬起头来。”天骄公主喝令道。
闻言,吴陵很是尴尬。
云卿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张娇艳似火的丽容,她急急颔首深拜,“下官拜见公主殿下。”
此时,帐门突然撩起,一阵寒风扫尽了宾主皆欢的热烈气氛。
一声低吼将云卿从沉思中唤醒,她眨了眨眼,只见贾正道弯着腰、拱着手,挤眉弄眼道:“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报!”被云卿揍过的痕迹还刻在脸上,翼国少将军李显匆匆跑入,猛地跪下,“启禀王上,烈侯殿下与天骄公主不知所踪。”
“丰郎中!”
翼王手中的酒盏瞬间落地,“你说什么!”枯柴似的老手颤颤举起,阎镇目眦尽裂地怒视下方,“什么叫不知所踪?”
自家哥哥不用说,因身份问题被翼王排除在乘龙快婿之外。而修远则擅用了建州的寒气,将阎绮冻得彻底。接下来,三选一,大家都明白,娶天骄公主者即可得到翼王的全力支持。若说身为伏波将军胞妹的她是一块肥肉,那阎绮便是一头肥羊。就看三位殿下如何织出密密情网,将其困于网中央了。
李显答道:“回程途中,公主看到一只白鹿,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烈侯、荣侯和韩将军见天色将晚,便拍马去追公主。”
一句话炸得众人呆愣,这简直是惊世骇俗,哪里是天骄公主,明明就是花花公主嘛!
“然后呢?”翼王的表情有些狂暴,毕竟只有那么一个女儿。
那日初见,天骄公主便指着修远、允之、三殿下、七殿下和她家哥哥,娇笑道:“父王,这几个,孩儿都想要!”
帘卷北风,穿着赤色猎袍的七殿下凌彻然疾步而入,他向上座一揖,“而后我、三哥和韩将军分头追赶,怎奈林密丛茂,天暗视短。行至深处,只听三哥大叫一声公主,我便会同韩将军循声而去,却不见公主和三哥的踪影。”
云卿垂头丧气地跟在贾正道身后。翼王此次携女前来明摆着是要结亲,而青王也不含糊,带来了两个相貌堂堂、前途无量的儿子。这次可真是货比三家,任君选择。不出意料,阎绮再次让人惊叹了。
“那现在呢?”青王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焦虑。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年前竟然提出改立王太女。此语一出,神鲲哗然,翼国大惊。在铺天盖地的反对声中,阎镇收起这个念头,赐号阎绮天骄公主。而她也没辜负她父王的期望,果然是骄横无比,才来建州十日就已经恶名远播。
“现在韩将军已带人去搜山,相信不久便可寻到。”
翼王阎镇的经历颇为传奇,他原是宫女之子,庶子位低。在前代翼国争储中,却恰恰因为这不起眼而躲过了倾轧。翼成王登基两年不到便薨逝,剩下一个未满周岁的儿子。阎镇作为仅剩的王侯,在众臣的推举下竟然登上了大宝,捡了个大便宜。开始时阎镇假装厚道,将小侄立为储君,可没过几年就露出真面目。他年纪大把还不断地选秀纳妃,为的就是能生下亲子,可是年近六旬却仅得一女——阎绮。
七殿下看着焦虑的翼王,温言道:“翼王不必担心,彻然听声,三哥必是找到了公主。可能是迷了道,一时难以返回。”
就知道没好事,云卿不禁嘴角抽搐。
阎镇虽点着头,却难掩忧虑,“日落西山,夜寒地凉,绮儿身子弱……”絮絮叨叨了半晌,他忽地拍案,“这冬狩是谁负责,竟然出这等大事!”
“不用点了。”贾正道抬起下巴,略显女气的面容透出几分美艳,“天骄公主要去九殿下那里探病,魏大人命你做礼侍。”
“启禀王上。”座下站起一人,正是成原一战无功而返的李本中,“据臣所知,负责此次冬狩的正是青国的伏波将军韩月杀。”
她非常喜欢叫他,因为这个“贾”字是周围唯一可以和“丰”字媲美的姓氏。贾正道,假正道,真是讽刺啊。
“是。”李显火上浇油道,“若不是韩将军没能拦住公主,这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下官还没有点完呢,贾侍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青国大臣肃穆而视,一时间局势紧绷。
高她一级的贾正道皱眉撇嘴,“快去洗洗手!”他伸出两个指头,厌恶地拎过云卿手中的册子。
云卿放下怀中酒壶,向座上一礼,“王上,臣有一事不明,想请问李少将军。”
账房外传来一声大吼,云卿夹起册子匆匆跑出。“贾侍郎。”
青王道:“翼王。”
“丰郎中!”
阎镇与他对视片刻,烦躁地挥手,“问!问!”
“牛肉脯,三十瓮……”她继续数道。
云卿问道:“敢问,以上皆为少将军亲见?”
官场上靠的是人脉,在朝分两党的情况下,她这个靠着宁侯的新人不过是众人踩压的对象罢了,云卿轻轻地叹口气。
李显挺直腰背,道:“这是自然。”
“礼部尚书魏几晏是我三哥的人,而你却是我的人。”一想到昨晚凌翼然的话,她就不禁哆嗦,建州果然很冷啊。
随七殿下入帐的聿宁眉头一紧,对她轻轻摇头。
礼部郎中好歹也是四品,她怎么就沦落成库管了呢,真没想到看起来和善的顶头上司实际上是个老官腔,云卿无奈地搔搔头。
云卿不理,继续道:“那,李少将军又是何种职务?”
云卿看了看册子上的标记,持笔细数,自语道:“醉云醴,二十坛。”
翼国座上一阵抽气声。
官,还真是不好做啊。
见李显不答,云卿步步紧逼,“少将军?”
青岚已逝,建州风起……
“是……”他瞥一眼李本中,咬牙道,“公主的御卫……”
天重二十三年九月初三,青王凌准携二子出都。华盖遮天,跸声穿云,左右随行延绵百里,王气鼎盛。
云卿轻转眼眸,冲七殿下深深一揖,“下官刚才没听清楚,还望殿下再开金口。请问,当时去寻公主究竟为几人?”
“哼。”青王冷笑,“那也要看他的眼光准不准。”
凌彻然了然一笑,扬声道:“只有三人,本侯、烈侯还有韩将军。”
伏在地上的洛寅低低应声,“翼国王上曾说过,唯后位可配我儿。”
“哼。”
半晌,青王嘴角微扬,“听说翼王带去了他的天骄公主,想做什么呢?”
“原来如此。”
凌准并没有恩准他起身,只是挺挺而立,面向西北。
青王带来的官员不愧是宦海老手,变脸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当下数十道鄙夷的目光直直射向李显。
洛寅五体投地,匍匐在青王脚下,“臣接旨。”
“想来是有人渎职,韩将军摸黑搜山,这边却被倒打一耙。”青国言官之首胡存义,传说中的“铁嘴胡”首先开炮。
什么!洛寅猛地抬首,这是何等荣宠,又是何等挑战!他颤颤地看着头顶那人,王上是把他当作自己人,要他盯着蠢蠢欲动的两党啊。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开口的正是云卿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魏几晏,“有利必逐,有过必推,此为翼礼乎?”
“会盟期间,孤命你会同左右两相共理朝政。”
“真是……”
瘦弱的身影直直跪地。
“唉!钻营之徒!”
“洛寅听旨。”
云卿瞧瞧地上瑟缩不已的李显,再看看争相掩面的翼国官员。什么叫被唾沫淹死,今天她算是明白了。
青王明白了,他很满意。
翼王阎镇脸色铁青,拿起食盘往地上一掷,“有违孤命,中途弃主,现在又妖言惑众,诬蔑青国大将军。李显,你可知罪?”
聪明人对话,不需多言。
“臣……”八尺大汉竟俯身颤抖,“臣……”
思及此,洛寅跛着脚向后退了两步,深深一揖,“臣以为,最不安全的放在身边才最安全。”
“来人!拖下去,斩了!”
留谁带谁,御意早定。洛寅明白,王上此问不过是在试探,试探他洛寅究竟有没有参与夺嫡,究竟有没有参与党争,究竟有没有背离自己。只要王上一日没有让位,那他便决不允许臣子将自己放在次席,即便那首座上安坐的是自已的儿子也不行!这,便是帝王心,贪婪而多疑。
“王上!”李本中疾步下座,匍匐在地,“请王上念在我李家忠心为主,就饶小侄一命吧,王上!”
“你说建州会盟,孤该带谁呢?”
翼王脸色微动,似在等个台阶下。可上座却无人愿意开口,青王老神在在地饮酒,夜景阑面无表情地合眼,荆王吴陵一脸犹疑。好容易下了决心,翼王刚要开口,就只听又一声:“报!”
“臣在。”
韩让单膝跪地,大声道:“将军已发现公主坐骑。”
“洛爱卿。”
众人翘首,面露喜色。
青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座下的洛寅,心中欣然,幸好这样的人才为孤所用!
“经查,马鞍被人事先切断,三殿下和公主至今下落不明。”
掐丝珐琅炉里燃着红罗炭,无烟无尘,飘散出阵阵暖气。书房里,静得让人窒息。
翼王大怒,杯盘如雨,毫不留情地砸在那对叔侄身上,“马具不就是你李显负责的?胆敢阴谋弑主?拖出去斩了!”
啪!他重重拍案,孤就是要憋死你,在孤没有选定继承人前,雍国两王对峙的局面不能动!
“王上,饶命!饶命!”李显被人倒拖出帐,一路上哀音不止。
当!洪钟一声,震得凌准暴睁双目。是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小七嫁祸,明王也知道他凌准必不上当。若追究下去,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那得利的将是……凌准冷冷笑开,明王陈绍忍了十五载,终是忍不住了吗?想要弄乱我朝,趁孤无力西顾制衡之时一举篡位吗?
“王上……”李本中跪在座下,低垂颜面,让人看不清表情。
洛寅已不是当年那个书生意气的年轻人了,就像一块石头被磨平了棱角,他平静开口道:“嫁祸三殿下的不是别人,正是雍国明王。试问,若我朝混乱,获利最大的又是何人呢?”
青王凌准淡淡地注视着一切,眸中闪过兴味,微白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
“哦?”凌准冷笑道,“那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嫁祸三殿下呢?”朝中之人皆知,若老三是被嫁祸,那幕后黑手不言而喻,当然是老七。青王目光深沉,心思飞转,洛寅啊,你倒是想做老好人,孤却偏偏不让你称心如意。你究竟是不是彻然的人呢?若不是……那可就有意思了。
不欢而散的宴席,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日之内,如过寒暑,冷暖交替。伴君如伴虎,官场步步惊。
短短的十几个字却让老谋深算的凌准惊叹不已,好一个洛寅啊,一话两说。既表明了自己荣侯党的立场,婉转地道出老三的弱点,又不失公允,淮然固然刚愎,但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云卿走入寝帐,瘫软地靠在桌角,长叹息。
“三殿下虽然勇烈激进,对王上却是忠心不二的。”
“云卿。”夜景阑不知何时悄然入内,站在黑暗里看着她。
“消失?怕是踏上了黄泉路吧?”凌准冷笑一声,“那洛爱卿认为那罪人死前的招供可信吗?”凌准凝视洛寅,目光中带着几分狡黠。不论你是不是老七的人,此时该做的都是落井下石吧。
“修远,我好累。”她投入他的怀抱,鼻端传来淡淡药香,让她不禁将最软弱的一面呈现。
洛寅抬起头,如实答道:“自杨奉武畏罪自裁后,这事就断了线索。而且,他的亲信家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夜景阑环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想走吗?”
“洛爱卿,”不待他礼拜,青王就问道,“通敌案审得如何了?”
“不,我不能走。”
“臣洛寅参见……”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洛寅微微颔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跛着脚走进内殿。沉稳内秀的洛寅明白,助主上一臂之力的时候到了。他必须将两党相争的局面保持住,等九殿下载誉而归,再行浪淘沙。
轻吻落在她的额间,停留在她的心底,蜻蜓点水般地带起阵阵涟漪。
“洛大人。”御书房外,大太监得显抱着拂尘恭恭敬敬地向来人行礼,“请。”
“这是阴谋吧?”一想到今日种种,她心中不禁涌起浓浓的恐惧。
两强相斗,吸引了不少目光。没有人发现就在王上离开的同时,青穹殿里也少了一个身影,一个红色的身影。而在青国,能穿上朱色官袍的只有六人,他们分别是台阁、上阁和束阁的官首,当朝的一品大员。
“也许。”夜景阑抚摸着她的秀发,“我已派青龙骑去搜山了,很快就有消息。”
凌彻然嘴角缓缓勾起,面露不屑。仿佛在说,那就来吧,三哥!
“官场好可怕。”她叹气道。
凌淮然负手转身,忽略面色急切的董相,直直看向与他分庭抗礼的荣侯凌彻然,心道:别以为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杨奉武那个屎盆子不就是老七硬扣在我头上的吗?老七,这次哥哥就跟你玩到底!
“你做得很好。”他拍着她的背,抱着她轻轻摇晃,“很了不起。”
左相董建林小步追上烈侯,“三殿下。”
“修远。”
“这可如何是好?”容克洵皱眉道。
“嗯。”
“容相……”户部民科员外郎怯怯地看着愣住的容克洵,“王上面色铁青啊。”
“你会怕吗?”
君臣对视,半晌,青王拂袖而去。
“会。”
凌准龙睛微转,成派的争论中只有一人依旧持笏而立,面色如水。洛寅啊,你真的是老七的人吗?座上人就这样探究地俯视,沉默的洛太卿感觉到附加于身的目光,慢慢抬起头来。
“真的?”云卿诧异地抬首看他。
御座下烈侯、荣侯两派争得不可开交,左右两相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这两个老家伙还真是不遗余力啊,凌准不动声色地看着群臣百态,玩味地眯起眼睛。历来国主出巡,监国的都是储君。他看着站于侯列最前面的两个儿子,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他们还是嫩了点儿。
夜色中,只能看见黑亮的凤眸一点一点靠近,温热的鼻息一点一点加重,她的唇上落下细细的“春雨”。
这几日的朝会俨然成了“菜市场”,在青王即将起程会盟前夕,谁留下来监国成了党争的焦点。
“我怕没有你。”
月前。
话含在他嘴边,没入了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