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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闲云卷舒清风醉

夜景阑薄唇噙着亲昵,明眸盈盈似水。

“修远。”云卿笑笑地看着他,“我们迷路了吗?”

她心跳漏了半拍,只觉此景幽幽,恍然如梦,已是意乱情迷。

水汽拂面,足点青碧。抚上她的腰间,夜景阑如潭的黑眸荡着,漾着。

云卿迷惑地看着衣柜里的各色女装,道:“这是?”

“好身手!”老母鸡故作大声,盖过聿宁的疾呼,“迷雾重重,切莫迷路!”

“今晚少主不是约了小姐到霁月斋赏花吗,”宋老头站在门口笑得诡异,“我家少主那么个清冷的人,特地为了您和青王那个老狐狸打交道。今儿您放心去赏花,聿大人就交给小二他们,没问题的!”

“丰贤弟!”聿宁大吼。

“嗯。”云卿含笑应了,昨日修远提出赏花,她当下便答应。

湖水之中,行来一尾兰舟,船舷微翘,好似新月一弯。未及移岸,夜景阑便用棉花一般柔软的目光看着她,他们对望着,并无多言。同时飞身,踏湖而去。

她偏首看向已结冰凌的寒窗,只是现在还有花吗?

她是该庆幸衣袖遮住了元仲的视线,还是该庆幸美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云卿偷偷想着,宽大的衣袖下,是暖意的相贴,是交缠的情意。

她正想着,就听老宋说道:“小姐啊,您是不知道,咱们家少主幼年家变,只有这么高的时候,”宋老头比了比肩膀,“就被迫挑起重担。当时内有叛军,外有强敌,少主他自幼坚忍,就算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露出半分难色。”

“丰贤弟。”聿宁自另一车而下,含疑地看向两人相交的长袖,又望向烟波浩渺的湖心,“水月京,不似红尘一粟,更胜仙乡九重。”

云卿心头乍软,拈住绸衣。

闻言,凤眸如春潭,漾起艳波。

“经此曲折,少主是越发冷清,越发超脱,老夫时常担心少主就这么孤独一世。”宋老头猛地倾身,深深一揖,“直到小姐的出现,才让少主多了人气。小姐啊……”抽泣声传来,他以袖掩面,其音真切,“您可知,这府里的人多么感谢您啊!”

她以掌心相贴,十指相扣,轻轻道:“与君携手共仙游。”

高帽压顶,云卿落下冷汗一滴,“宋叔过誉了。”

寒风染襟,飘飘乎如遗世独立。身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云卿转眸笑对那无垢雅致的俊颜。夜景阑青丝飞扬,白衣飘然。

“小姐还不知您在少主心中的地位啊。”宋老头叹道,“少主此次出兵全是为了您,以钱粮相诱强取赤州也是为了您。少主天资过人,只是不屑争权夺利,此番出手、巧布暗局,为的是与青王约定的那一年之期,为的是迎娶小姐啊。”

云上之城,人间仙境。

云卿愣住,她何德何能,竟让这位清绝男子为她坠入凡尘?

昔日捧卷,每阅至此,她都不禁浮想联翩。今日一见,方才顿悟书中所记。

“唉!少主虽然不说,但老夫能看出来他是多想和小姐结伴同游。”“小姐”二字咬得格外重,老头意有所指道,“您若疼惜他,就请恢复娇容,给少主一个难忘的花前月下吧。”

《列国志》云:水月京,云上之城也。城内阡陌交通,宝马香车,极尽人间繁华。城中有一逸轩湖,亩积过万,水色潋滟,碧落一痕,乃震朝罪臣楚王自刎之地。远水拍岸,遥山似云,湖上诸岛散布,风潮无极。而后,眠州州侯建府邸于湖心弦月岛,建州府于湖内七星岛,往来皆以扁舟助行。可谓世无其二,风雅之极。

捕捉到他眼中的狡黠,云卿不禁垂眸轻笑,“多谢宋叔提点。”

一城湖光半城碧,水月淡冶意融融。

宋老头刚才还暗淡无光的眼眸霎时间精光四射,他撩开桌布,桌下层层叠叠地放着几十双绣鞋。“老夫不知小姐喜欢哪种绣鞋,要穿多大的,索性就全买了。”他讨好地笑笑,压低声音,“小姐请放心,为了守住您女扮男装的秘密,这些衣物鞋袜全是老夫一手操办的,他人决不会知晓。”

闲云卷舒醉清风,香车暗陌宝阁重。

真是……云卿哭笑不得地拣出一双缎面绣鞋,竭力稳住抽动不止的眉梢。

云卿用手挡住耀眼的白光,恋恋不舍地从软榻上爬起,她抚平微皱的衣角,低头绕过车帘。挺身而望,一时愣怔。

“小姐啊,您是不知道,老夫为了您的鞋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宋老头皱起眉头,满脸委屈,“为了不让人起疑,老夫是乔装打扮,混于市井,东家买一双,西家买两双,好容易才凑齐。”

“水月京到了,请丰郎中下车吧。”

说着他又捧过一个竹篮,神秘兮兮地打开盖布,浓香扑鼻。

车帘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笑容灿烂的菊花脸。一入眠州,这小母鸡就换成了老母鸡,只不过宋叔的白牙比宋宝言还要刺眼。

阿嚏!云卿掩着面颊,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小……大人。”

“嘿嘿嘿。”老头得意笑开,“这可是玉宝堂最好的胭脂头油,老夫为了了解这些,还特地请教了家里的丫鬟厨娘。还有这些!”老头献宝似的打开一个黑木匣,珠光宝气差点儿闪瞎了云卿的眼睛。“这可是聚宝斋的严大师傅亲自打的头面,您看看这副坠子可是……”

桃花目从脑中一闪而过,云卿陡然清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到那日送别,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妖气盖四方,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老宋不厌其烦地一一道来,听得云卿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却保持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记住,你可是青国的礼部郎中。”

半个时辰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云卿只感到头重得厉害。

“我那个短命的老婆在生了宝林和宝言后就撒手人寰了,可怜老宋我又当爹来又当妈,好容易将他俩拉扯大。我们苦命的小姐突然故去,老爷也……”说完衣物说家史,宋老头长年没处诉苦,此番打开话匣子真是爽啊。

这边夜谈,那边探讨,真是风雅啊。云卿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睡觉,睡觉。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聿宁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宋宝言拉到后室去。

云卿两耳轰鸣,无神地看着一张一合的嘴巴。人说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终于落下。

“聿大人。”宋宝言亲昵地拉过聿宁,“听闻聿大人是经学大家,在下有几个问题不甚理解,还望聿大人不吝赐教。”

“上次城内谣传少主有龙阳之好,把老宋我气得……”

周围人长舒一口气。

“宋叔。”她清亮出声。

“甚好。”

老母鸡停止咯咯叫,世界终于安静了。

“定侯,不如你我秉烛夜谈?”

云卿礼貌地笑笑,指了指半黑的天空。片刻之后,只听宋老头一声尖叫,“完了!误了少主的好事,老夫定要被活活冻死啊!”

半晌,凌翼然率先出声。

黛云远淡,眉月初晴,寒风送来清辉遍地。银练共碧水,丝丝粼粼,交相辉映。

尘埃中,两人冷冷相望,杀气激涌在四周。屋内剩下的活物已全都聚集在云卿身边,她不禁抚额叹息。

云卿着罗裙,梳云鬓,取出贴身收藏的凤簪,装点发髻。伴着夜色,一路迤逦而行,长长的腰带几欲曳地,发间的白凤清声低鸣。穿过水榭,步上玉桥,道边温黄的灯火点点滴滴,将她引向湖心。

凤眸里春意盎然的暖笑霎时消失,夜景阑袖风突起,啪的一声,客栈里唯一像样的橡木桌,就这样塌了。

夜,静静;月,明明。

“哼,既然定侯不计较,元仲你就过去挤挤吧。”凌翼然暧昧道,“反正本侯和云卿已经合过帐了,彼此都能睡得安稳。”

“云卿。”此音,如春水清流,似暖风拂面。

“云卿,过来睡。”

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修远,我来赴约了。”

云卿霎时定住,刚要说声妖孽,就听那边夜景阑偏冷的声音传来。

对望许久,云卿越看越觉得他俊得出奇,人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眼中的西施终于出现了。思及此,她面颊微烫,慌乱垂眸。直到鼻腔钻入一缕药香,直到凉手裹上一片温暖,她这才静下心来。

“呵呵……”凌翼然首先出声,“本侯向来浅眠,房内不能超过两人啊!”他媚眼如丝,似醉非醉地看向转身想逃的某人。

执手相看,云卿心跳加速,“花呢?”话才出口,便觉语调虚软,她暗恼。

一扬一抑,凌翼然和夜景阑同时出声,妖魔联手了。两记眼刀,射得聿宁一阵猛咳。

夜景阑薄唇勾笑,改变了偏冷的相貌,他低低沉沉地笑开,好似一泓温泉流过云卿的心底。两人漫步园中,清淡的月光下,花情脉脉,春意微微。云卿惊讶地看着飘香幽径,真是寒天奇迹啊。

“不行。”

她轻抚着一藤蔷薇,回忆道:“我娘最爱蔷薇,也最似蔷薇。”再细瞧,只见花瓣上皆有殷红一点。

“不行。”

“这是?”她抬眼看向眼中“西施”。

“罢了罢了。”聿宁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店家挥退,“出门在外不可讲究。”他看了看夜景阑和宋宝言,再看了看自家几人,道,“只能一边一间了。”

“此花名为美人泪,根作药用,可治口疾。”如清泉声动,夜景阑道。

“回大人的话,”店家面露惧色,两腿微颤,“就两间。”凌翼然美目一瞪,吓得他差点儿趴下。

云卿微微颔首,再看去,素魄含烟,丰肤腻雪,袅娜多情芍药君。

“两间房?”聿宁瞠目结舌地看向四周,向穿着补丁棉袍的店家挥了挥手,“掌柜的,这里有几间房?”

“白芍磨粉,可缓妇痛。”说着,夜景阑扣住她的脉门,垂眸片刻,漾出笑意,“还好,你没有。”

她笑容僵住,眼角开始抽搐。

云卿脸颊滚烫。这人偏用清冷的声音说出如此暧昧的话语,真真可恼。她斜睨“西施”一眼,见他敛眉笑着,如朗月清风,暗藏无边春意,看得她心头微痒。

跨过长凳,她刚要暗叫一声安全,就听夜景阑出声道:“云卿,这里只有两间房。”

夜景阑俯身摘下一朵花,轻柔地插在她的发间,“很美。”

她哀怨地看着左右两人,放下筷子道:“不打扰各位大人叙旧,下官先去休息了。”

“花?”她故作不解,调皮道。

如此循环往复,如此妖魔当道,一顿饭下来,云卿的胃快撑炸,脸快毁容,腿快麻木了。

夜景阑却不答,只用缱绻的眼波将她淹没。

左边一记眼刀,右边一阵暖笑,左脚一个轻踢;左边一记眼刀,右边一阵暖笑,左脚一个轻踢……

“定侯?”远远传来一个迷惑的声音。听出这是聿宁的声音,云卿不禁暗急。当日邀聿宁出山,他是见过她真容的,这可怎么办?

一颗菜心,一块鱼肉,一颗菜心,一块鱼肉……

正当为难之际,飘动的腰带恰被夜景阑长指缠绕,他轻轻一扯,将云卿搂在怀里。夜景阑微转长身,将怀中佳人护得发丝不露,冷冷道:“何事?”

凌翼然嘴角一撇道:“素的吃多了会涩口,云卿,来吃点儿肉。”

聿宁略微尴尬地低应,“下官见丰贤弟不在馆内便出来寻找,扰了定侯的雅兴,请定侯恕罪。”

见云卿偏首看来,夜景阑微微一笑,将菜心放入她的碗里。

“聿兄可让我好找!”宋宝言满面春风疾步行来,“啊,主上。”他停下行礼,随后又热情地拉住聿宁,“在下不是下了帖子请聿兄和丰郎中去连星台赏月吗?”

得到赤州,等于扼住了翼青二国的咽喉,最大赢家原来是修远。

“啊?在下没收到啊。”

“赤州得名于赤江,乃是赤江的源头。”宋宝言露出白牙,闪啊闪啊,闪得聿宁脸都白了。

“定是送信的小子贪玩误事,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宋宝言恨恨出声,自然而真实,“聿兄我们得快点儿去,丰郎中还在连星台等着呢。”

聿宁手指微颤,凌翼然更是呼吸渐沉。

“好好好。”聿宁顿了一下,对夜景阑长揖,“下官告辞。”

“是啊。”宋宝言笑意浓浓地看向他,咬了一口小菜,“聿大人不知道吗?赤州如今已属眠境。”他嚼啊嚼啊,好不得意。

“下臣告退,主上请尽兴啊。”宋小二眨眼道。

“公务?”聿宁接口。

待脚步声渐远,云卿抬起头来,却见夜景阑面覆寒冰,目光遽冷,向右侧扫射。

“殿下误会了。”宋宝言面色放松,笑得快意,“我家主上是公务在身,因此驻足赤州。”

“啊……”墙角那边,声音似有似无。

凌翼然睨了笑得刺眼的云卿一眼,幽幽道:“若本侯没记错,定侯可是早我等两日出城,可如今却在这里相遇。若不是老马无力,又何至于此呢?”说着向夜景阑飞去一记眼刀。

“怎么了?”云卿皱眉仰视。

宋宝言面皮微颤,扯出一个微笑,“殿下何出此言?”

他回以浅笑,“没事。”

云卿偷瞥过去,只见凌翼然优雅地举箸,唇边泛起冷笑,“人说眠州良驹一日千里,如今看来,不过是虚传。”

“修远,你娘亲的事我略知一二。”

果然,她才拿起筷子,碗里就多了一块鱼肉。

夜景阑眸中似有一丝痛意。云卿环紧他的腰身,心中禁不住涌起怜惜,将秋净尘和谢汲暗的对话转述给他。

很好,很好,看着左右两只“妖魔”,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顿饭将会非常精彩……

好久,才听到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云卿,谢谢你。”

凌翼然和夜景阑同时出声,同时转首,他们见面的招牌动作。

她抬起头,眨眼轻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哼。”

夜景阑凤眸荡漾着如水月光,薄唇勾起如梦春情,“云卿。”

“哼。”

“嗯。”她回应。

聿宁和宋宝言是让来让去,皮笑肉不笑。而那两位则是僵面相对,厉得妖魔化。

“明日陪我上云遥,将此事告知我爹,可好?”

“请。”

“好。”她应道。

“请。”

耳边传来低笑,“可以吗?”他富有磁性的嗓音轻问道。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她决定坐下来再说。

云卿闭上眼睛……

这话听起来颇为奇怪,好似主人口吻。云卿心想着,就嗅到饭香扑鼻,她径直走到桌前。

“爹。”宋宝林摇了摇趴在墙角、一脸猥琐的宋慎为,“您真的没事吗?平日里将那些花当宝贝,掉了一片叶子都会垂泪,今日怎么那么狠心将您的心尖尖放在冷风里吹?”

“相逢即是有缘人,再见却在风雪中。”比起打官腔,宋家小母鸡自是不落人后,“荒郊野地也没什么好东西,还请殿下和大人多多担待。”

姿势与其父如出一辙的宋宝言向他哥递去一个“你真笨”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没有花哪来的花前月下?为了成全少主的好事,爹忍痛贡献出暖房里的名花异草。”他讨好地看向左侧,“爹,您真不容易啊。”

“宋大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聿宁打起了官腔。

谁知老头重重捶墙,“哎呀,不要磨蹭了!上啊!”

“宁侯,聿尚书。”夜景阑身后飘出一个青袍身影,从举止上看,应是双生子中的宋宝言。

“呃?”双生兄弟只见自家主上情意绵绵地看着低头赏花的美人,眼中露骨的情思不禁让两兄弟同时打了个寒战。

“定侯!”紧跟其后的聿宁诧异低呼。

“原来少主也不是圣人。”宋宝言含蓄地总结。

店门大开,冷风中一道鲜红身影,凌翼然美目微眯,俊脸染上薄怒。他踱到云卿身边,道:“定侯。”

“饿狼!”这位说得虽然有些浅白,但更加贴切。

“修远。”她真真惊喜了。

宋慎为眯起老眼,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口中不住低语道:“左边一点儿……贴上去……贴住啊,怎么那么面薄!对,就是那种眼神,姑爷当年就是用那种眼神迷倒小姐的……不对!下一步是勾下巴,勾下巴!”

“辛苦了。”云卿微微颔首,一进门便落入宛若春水般的凤眸中。

“爹!”老宋肩上被点了又点。

“大人。”客栈门口亲卫已然成了雪人。

“拽住啊……老夫特地准备那么长的腰带不就是为了方便您出手吗,快啊!”

劲风吹野原,素雪密苍穹。刺骨的寒将夜凝得漆黑,天地之间再无淡色流转。

“爹!”宋宝林低叫。

车马缓缓停住,一阵北风打破了车内的诡异。六幺被吹得圆脸通红,他道:“主子,刚才亲卫去查探过,这附近只有一个客栈,虽然破了点儿,好歹也能挡风遮雪,请主子和两位大人下车吧。”

老宋一扭头,气呼呼地道:“吵什么吵,没见忙着吗?”

他语音加重,听得云卿一阵心惊。

宋宝林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远处,老宋冷哼一声瞧去,那盆幽兰正静静凋谢。他霎时呆住,“我的醉云,我的醉云!天啊,您少来些风,不要伤了我的宝贝……”其音颤颤,闻之不忍。

不等聿宁说完,凌翼然便接口道:“就让元仲和礼部郎中丰云卿入眠小访。”

“爹。”宋宝林继续打击,无情地指向另一盆月季。

“其实这本是良机,可偏巧赶在这个时候。”聿宁又看了看诏书,“此次王上提出虞城会盟,翼军因援荆稍慢未有建树,翼王阎镇心有不甘最先答应。他好大喜功,必会日夜兼程抢先抵达,以求占得先机。因此王上才命殿下和韩将军直接前往虞城,镇住局势。定侯却提出邀请,殿下是断不能分身前往的,所以王上就……”

寒风中,老宋抖得犹如枯叶,“写意,我等了三年你才开放……呜呜……”

“是啊,本侯也想知道呢。”他眼眸如刀,直直向云卿扎来。

“爹!”宋宝言激动得手舞足蹈,“您快看,少主出手了!”

聿宁放下王诏,不解道:“眠州向来神秘,百年以来还未有异国官员进入,定侯怎么突然邀使前往?”

爷俩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自家少主柔情款款地摘下一朵木芙蓉,爱意满满地为佳人戴上。

又关修远什么事?她好奇探头,却被他逼视得没了动作。

“有谱了,有谱了。”宋宝言欣喜若狂地看向身侧,却见他爹瘫软在他哥哥的怀里,“怎么了?爹兴奋得厥过去了?”

“哼。”凌翼然笑得勉强,他将那卷黄绢递给元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定侯真是会算啊。”

宋宝林摇了摇头,“那盆月华容可是爹的心头肉,好容易开一回,如今……唉!”重重地叹了口气。

“殿下。”聿宁微惊,紧紧盯住那卷黄绢,“王上……”

“定侯?”远远地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她怎么惹他了?云卿有些莫名其妙。

宋老头立刻从大儿子的怀中跳起,他皱起眉头,危险地眯起双目,“小二。”

啪!重响传来,一向处乱不惊、谈笑风生的凌翼然难得失态,他双目流火地看向云卿。

“爹。”宋宝言郑重其事地低应。

窗帘掀起,寒风钻空溜进了车内,六么递来一卷黄绢,“殿下,云都急诏。”

“去把他拿下!”老头一捶墙,气势惊人。

“谢殿下。”

“遵命!”宋小二扬起职业性的微笑,走出墙角,“聿兄可让我好找!”

凌翼然唇角微扬,“得汝,吾幸;择吾,汝幸。元仲请起。”

宋老大看着谎话连篇的弟弟,欣慰地点了点头,“士别三日,小二的功力又见精进。”

“殿下。”在云卿沉思的一瞬,聿宁瞥她一眼,快得不留痕迹。他走下软位,直直地跪在凌翼然身前,“聿宁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老宋掸了掸衣服,咽下喉中的甜腥,豪气一笑,“不就是十年开一次吗,比起那朵二十二年才开一次的‘情花’,月华容又算得了什么!”

凌翼然心知元仲此人心高气傲,就看鱼下饵,摆出淡然如水的架势。元仲心思缜密,必然起疑。然后他再适时展露本意,如此,何愁良禽不来?妖孽啊,真是擅长操弄人心的妖孽。

“爹!”宋宝林占了弟弟留下的空位,兴奋地低唤,“您快看,抱上了,抱上了!”

云卿瞬间了然。

宋老头癫狂地扑倒偷看,“嗯。”

“良禽择木而栖。本侯一直在等啊,等元仲下定决心。”

他家少主忽地转首,冰寒刺骨的目光扫视而来,冻得两父子双唇微白。

“聿宁驽钝,还望殿下解惑。”

宋宝林刚要打个喷嚏,却被老爹捏住鼻子,那股气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凌翼然薄唇勾起,艳容惊心,他坐正身子,轻轻道:“元仲入仕以来就一直存疑吧,为何先前对你三请四邀的本侯会迟迟不与你相交。”

“你这倒霉孩子!”老头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老大的额头,“小心暴露了。”

风声在车外盘旋,半晌,宁静的车内响起一个郑重的声音,“是,聿宁既这么问了,就已是定心了。”

宋宝林翻了个白眼,暗道:已经暴露了。

凌翼然随意地弹指,敲得青瓷杯脆脆出声。他微微一笑,看向聿宁,“元仲,你选好了吗?”

“儿子,儿子!”老头喜不自禁,“成了,呵呵呵,亲上了,亲上了。”他忽地转身,重重地跪在地上,望月低泣,老泪横流,“老爷,小姐,姑爷,宋慎为算对得起你们了。慎为不容易啊,这么多年……”

一个是久不得势的王侯,一个是风头正劲的朝官,敏感的身份好似在二人之间拦了根串了金铃的细线,不可轻易触碰。在渊城的半月,他们虽配合默契,私底下却相交甚淡。怎么今日元仲会打破平静,去触动那金铃?

老母鸡又开始发挥惊人的诉苦能力,直到半个时辰后……

听话听音,云卿心中一凛,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

“爹,爹!”宋宝林推了推才说到少主十七岁旧事的老宋,“都走了,爹。”

“而我国正处于多事之秋,在春来雁回之前,必须极力维持当前的制衡之局。也正是如此,殿下才特别扶植元腾飞,借以支撑王室。可是如此?”聿宁瞟向凌翼然。

宋慎为一抹浊泪,吸了吸鼻子,“走了?怎么这么快?”

凌翼然慵懒托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黑眸里云海翻腾,深不可测。

“少主揽着小姐往新月阁去了。”

“如此一来,官簿上的耕农越来越少,粮税自然难以保证。农,乃国之大本也,伤本则难稳。荆国如今只是苟延残喘,不久便会油尽灯枯。”聿宁握拳掩口,轻咳两下,“然,荆国不可亦不能灭。荆国处于神鲲中心,与四国一州皆有交集。荆亡,则乱世至。”

“好!”老眼闪过精光,老宋拊掌大笑,“就在今夜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这下也就完满了!”

云卿回想起那几日的所见,不禁点了点头。

宋宝林很想说这不可能,但又不忍打碎他爹的美梦,只得叹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爹,您的倾城就快败了。”

他道:“外戚之乱不过是一阵风寒,如今虽然病去,但也同时催发了其本身的痼疾。下官拜访过数十位荆国官员,其家仆役动辄上百人。如今荆国的土地多握于显贵之手,那些耕农没了田亩只得卖妻鬻子。加上荆国前些年的灾荒,这种卖身为奴的事情就更是常见。”

老头猛地回神,奔命似的向一株绿牡丹跑去。哎哟,他的命根啊!忽地脚下一绊,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扑向……

若将凌翼然比作妖冶的罂粟,那聿宁就是清素的瘦菊,在飘雪的北地显得有几分苍白。

“爹!”宋宝林见他爹半晌没动,心急火燎地跑过去。待近了才发现,那倾城败了,的确败了,败在了自家爹爹的身下,馨香零落。老头两眼一翻,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哎,元仲何须自谦?虽有荆国王师的护送,但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伏击吧,父王派来的千骑御林如今也只剩百人了。”凌翼然细眼半垂,好似漫不经心,“在荆国驻足月余,元仲有何观感?”

孔武有力的宋老大一把将老头抱起,迎着寒风在岛上狂奔,“小二!小二!爹把自己的‘命根’给压断了!”

聿宁憋住咳嗽,拱手一礼,“此次功成首推殿下和韩将军,这个爵位聿宁愧受了。”

几天之后,水月京第二大流言和街上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一同出炉。

“北地寒凉,九月即雪。”凌翼然放下刚刚送来的诏书,亦看向他,“恭喜元仲,得封二等郡公。”

“你知道吗?宋掌事不能人道了。”

她摸摸头,抬眼看向一路咳嗽不止的聿宁,他的身体也太弱了点儿。

“可不是,听说他的那对双生子是抱养的。”

青王封她为礼官,又在这个时候提议会盟,害得她要临时抱佛脚,恶补“三礼”。可是这佛脚也要好抱,太粗的,她怕抱不牢啊。

“不对不对,是他老婆偷汉子生下的。”

云卿昏昏欲睡地看着手中卷了再卷的《礼经》,暗叹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