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师兄的琥珀双眸在阳光下常会流溢出金色。肯定是师姐重伤未愈,师兄才和如梦姐下山来的,云卿心中暗急。
“可前日,梨雪却突然拜访礼部尚书洪祖德,说是家中有人得了顽疾需要千年雪蛤做药引,希望洪大人能让给她,她与她相公愿出重金购买。这雪蛤是洪氏的传家宝,哪能那么轻易让渡?洪大人原是想打发他们回去,不经意间却发现她那相公原是一双金瞳。”
“洪大人也就留了个心眼,没将话说死,将这二人留在了渊城。而他家的家丁在无意间听到梨雪称呼她相公为表哥,大人这才确认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哼,那群仰慕她的文人还传言她是羽化飞仙了,真是荒谬。”
“表哥?当年如本斋诬蔑王后,结果诛连九族,按理说外家的男丁应该绝了。再加上那双金眸,难道……”
“不错,单凭这点就能推断出七八成。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确凿的证据啊。”尖细的声音得意地扬起,“父亲大人曾派人打探过,有着‘琵琶二仙’美誉的梨雪原是如氏的遗腹子。几月前她竟不声不响地从良了,而且没留下任何踪迹。”
“没错,就是大王子!当年先王下旨,如妃和文妃先得子者尊为后,并立长子为储君。若不是文氏奸妃设计毒害,这王位早就是大王子的了!”
“当然,这是王族特征,只有当今王上是例外,难道那人有着一双金眸?”
云卿怒在心头,双拳握紧。身体忽然被轻轻晃动,她心头的怒火渐熄,乖顺地靠在他怀里。
“迦龄兄可知白虎金瞳?”
“那丞相大人准备怎么办?”
“丞相大人是如何辨认出大王子身份的?再说,大王子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夭折了吗?怎么会重现渊城?”
“父亲大人准备光复王族正统!”回答得正气凛然,“迦龄兄你也看到了,元腾飞那个武夫不过是仗着手上的兵力,才入朝就一派权臣架势。更气人的是,王上本性懦弱,对他言听计从,这样下去,难保不出第二个文氏,而这一切的根源也就是王上无道、昏庸至极!”
大王子?他们已经知道师兄了,还是……云卿身体僵硬,背上又是柔柔的轻抚,她抬头望去,夜景阑凤眸沉定。
“幼微兄!”
“为了维护王室正统,父亲大人打算请大王子回朝,重振王威。”
“迦龄兄莫怕,众臣皆在筵上,这枫林没人,你我可抛开一切顾虑畅所欲言。如今已到了迫在眉睫之际,若再放纵王上胡来,那荆国也将步上幽国后尘。不如破釜沉舟,大胆革新,迎回正统,光复大荆。”
云卿猛地瞪大眼睛,夜景阑却镇定自若,并无讶异。
“那……大王子他同意了吗?”
“什么!”
“据洪大人观察,大王子为人闲散,怕是不易说服,也就暂时没去说明。不过,父亲大人已定下良计,只要此计一成,相信大王子一定会与我们同进退。”刺耳的低笑声响起,“当然这事还需迦龄兄助我一臂之力。”
“不错,迦龄兄,小弟当你是自己人才敢说出口。王上对太后的绮念,亲近他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知晓,王上心中的魔障怕是再也去不掉了。”假惺惺地叹息一声,“更何况,太后薨逝当晚,有人听见太后说王上并非亲生!”
“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体态娇小……难道是……”
“昨日洪大人趁着大王子离开客栈的机会已将梨雪秘密绑了,藏匿于我家后厢。这梨雪在样貌上与死去的罪后有几分相似,待明日将她迷晕送进宫里,放在王上的御床上。迦龄兄,你说大王子若是看到表妹的尸身,他又会如何呢?”
“父亲大人觉得这正是一洗陈腐的好时机。”这个声音略微尖细,听起来颇为刺耳,“虽然文氏族灭,但王上却越发癫狂了。王都解围后,光华殿就已经死了七名宫人,抬出来的尸首都是体态娇小的宫女内侍,皆是被蹂躏致死。”
好阴毒的万家父子!云卿压抑住心中的滔天怒气,暗自提醒自己:莫冲动,听下去。
“丞相大人怎么说?”
“定会痛恨王上,然后……”
感觉到云卿的警惕,夜景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乱动。
“对,到时候他一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想要将一个活人秘密送入宫中,这还得仰仗迦龄兄啊。作为禁军统帅,只要一句话便可保证通行,待进了内宫门,自有人接应。事成之后,迦龄兄也算是新王心腹,区区禁军统帅之位又岂能入得了迦龄兄法眼?”
“千真万确。”
“请幼微兄转告丞相,范某必竭尽全力助丞相成事!”
“真的?”密密的树后传来一声惊呼。
“好!咱们出来得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听到他心跳好急,云卿埋首轻笑。半晌才发现,她心跳亦然,不禁脸红。
“幼微兄,请。”
夜景阑长身挡风,将她完全抱在怀里。云卿双手颤颤上移,轻轻环上他的腰际。夜景阑修长的身躯微微一震,一双长臂将她搂得更紧。
“都是自家兄弟,同行同行!”
云卿转过身,笑着看他。“我冷。”她道。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云卿扭身要走,手腕却被抓牢。
“我懂。”
“现在不宜动手。”夜景阑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今夜三更,我在馆外等你。”
“不问我为何要做官吗?”
云卿眼神微缓,轻轻启唇,“好。”
“嗯。”
无月之穹散着几朵流云,云卿换上黑衣,推门而出。
“修远。”她依旧背身而立。
“大人?”六幺端着一个食盘,看样子正要敲门。他急急地看了看四下,“小姐,你怎么把假面取下了?”
身后的轻抚还在继续,没想到他的长指能那么温软,让她稍稍舒服了些。
云卿摸了摸光滑的脸颊,微微一笑,“去见个故人,我会小心的。这是什么?”她垂眼瞧向盘中热汤。
“没关系。”夜景阑明明清冷的声音,却给她带来淡淡的暖意。
“这是主子让送来的。”六幺露齿一笑,小虎牙颇为讨喜,“主子瞧着小姐筵上没吃什么东西,特地叫小的送一碗肉汤过来。”
她拭了拭嘴角,“你是贵客,怎能随便离席?莫要宋大人为难了。”
他倒心细,只是没时间了。云卿摇手道:“不用了,我还要出去。”
“嗯。”
“小姐……”六幺泫然欲泣,“主子说了,小姐若不吃完,小的这一夜就站在外面,不准回去。”
她愣住,问道:“是修远吗?”
这人……她无可奈何地接过热汤,吹了吹,大口大口喝下。“可以了吧?”
云卿身上冒出冷汗,竟不自觉地打起战来。恍然间一抹温热,沿着她的脊背,柔柔地抚着。
“嗯。”六幺欣喜地点头,指了指盘中的小碟,“还有两块点心。”
狂野的西风,零星的凉雨,好似一盆冷水淋透了她的身心。没想到初入官场,她就输了,输得那么彻底,简直是一败涂地。
她一口一个,嗯,是糯米团子,清清淡淡,正合胃口。拍了拍手,飞身而去。
云卿闻言呆住,暖暖的乳香混合着淡淡的酒味,在胃里卷起千层浪,搅得一阵恶心。她强作欢笑,匆匆向上座一揖,状似悠闲地缓步走向厅外。待走到廊角,胭脂香味渐渐远离,这才撒腿狂奔。蹿到枫树林里,倚着虬枝狂呕起来,誓要将吃下去的汤全都吐干净。
“主子还说了,”风中传来六幺清亮的吟诵,“莫念墙外风光好,红杏根深墙内坳。一枝春色斜露去,休怨东风似剪刀。”
“嘿嘿!”吏部侍郎色迷迷地瞧了瞧身畔美人呼之欲出的丰胸,“这汤用料可讲究呢,专取双十年华的美人初乳,是丞相家的特色佳肴。”
云卿脚下一滑,险些成为落墙“红杏”。“可恶!”她暗骂一声,几乎可以想见那张奸计得逞的笑脸。
“嗯,确实不错。”云卿微微颔首,“寒秋时节喝暖汤,最养人。”
三更已至,落地无声。
“真是雏儿啊!”旁边传来戏谑,云卿莫名其妙地看着出声的吏部侍郎。他揽着两位美人,暧昧道:“丰郎中,这汤合你胃口吗?”
云卿行至那道颀长的人影后,未及开口,夜景阑便转过身来。“走吧。”他道。
云卿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安全了。她随手舀起一勺汤,细品一口。嗯,淡淡的甜香,暖暖的温度,不错。心头放松,喝了一碗。
两人迎着夜风,双双飞行。不消半刻,便来到了万相的府邸。她跟着夜景阑向南边疾行,只见清冷的院落点着几盏灯笼,院外还站着几个高壮的家丁。
宋宝言看一眼自家少主,摇头叹息,这两人真是好有默契。
看来就是这里。
“啊!”美人儿被震飞。
两人互望一眼,越墙而入。
大腿上传来一阵酥麻,云卿低头一看,一只软若无骨的柔荑正沿着她的腿侧慢慢向上滑。她脑中空白,下意识地驱动真气。
“哥!”
“丰大人!”
有人!两人闪入假山。
还来!眼见这位大姐就要压来,云卿握紧两拳,不断催眠自己:怜香惜玉,怜香惜玉。
“哥,反正她又不是什么正经女子,明天又要去送死,不如让弟弟我爽一把。”油滑的腔调。
“大人!”
“阿先,你要知道……”是枫林里那个尖细的男声。
哼,坏心眼的家伙。
“知道知道,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坏爹的大事啊。我绝对会小心,绝对不会把她玩死的!”
她脸上燃起火烧云,眼神慌乱飘动,却见凌翼然笑得好不得意。
“嗯,四更前完事。”
“嘿嘿嘿……”低笑声在大厅里蔓延,暧昧的目光齐齐扫来,“丰郎中还没开过荤吧?”
“好嘞!谢谢大哥,弟弟我给您捶捶腿,揉揉腰。”
“不用!”云卿猛地向后弹开。
“浑小子尽油腔滑调!”那人嗤笑一声,脚步声渐远。
“大人!”侍女猛地抓住她的手,一把放在了自己高耸的美胸上,“就让奴为大人暖暖吧!”
“哥,您走好!”
“那是看姑娘你一身清凉,被冻着了。”云卿畏畏缩缩地退后。
云卿探头欲瞧,却被夜景阑轻轻扯住,“莫急。”
见她面嫩,那侍女有意调笑道:“大人手掌微凉,看来是有些畏寒呢。”
“妈的,快给少爷开门!”污言秽语传来,“往日里仗着自己是头牌,还不买少爷的账,驳了少爷几次面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臭婊子,今儿少爷我就来好好调教调教你!”
云卿窘迫地看着靠近的侍女,仓皇道:“在下绝非有意碰到这位姑娘,请……”
门呀的一声打开。
可不管宋宝言如何努力示意,夜景阑偏不看他,气得他抱起酒壶就猛灌。咦,那些莺莺燕燕明明没胆进攻了,少主怎么又怒了?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丰郎中被缠上了。
“你!你!你!都给少爷我去院外等着!”
见状,宋家“小母鸡”翻了个白眼。少主您能不能给点儿面子,就算不能像青国九殿下那样消受美人恩,至少也像他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嘛!看,又看!少主啊,您眼睛恨不得黏在丰郎中身上了是不是?大家肯定以为您是龙阳君了啊!
“可是大少爷说……”
众人见怪不怪,毕竟这已是被定侯护体真气震飞的第十二个侍女了。
“大少爷大少爷,现在二少爷在这,还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插嘴?!姥姥的,给我滚!”
“这位大人我敬你一杯!”
“是,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喝,喝!”
“梨雪!梨雪!”门被重重合上,“还不过来伺候少爷!”
“啊!”主座上又飞下一道粉色身影,美姬落地,娇容煞白。
云卿贴着门,凝神细听,怎么那么安静?与夜景阑对视一眼,她欲伸手推门,他却早一步行动,将她护在身后。
她向上手看去,坐着元仲和宋宝林,不对,是宋宝言。这对双胞胎兄弟一文一武,哥哥带兵出征,弟弟巧舌谈判,真是修远的左膀右臂。只不过相较于哥哥,宋宝言似乎更像他们的老爹,颇得“老母鸡”真传。
刷!银光刺来,夜景阑推开身侧的她,翻掌对上。
“大人!”身边响起娇声,云卿心中发毛,她颈脖僵硬转动,对着身边要照葫芦画瓢的侍女挤出一丝微笑,“不劳姑娘。”慌忙饮下美酒。
黑暗里只听见衣料摩擦的声响,只能感觉到阵阵逼来的掌风。
“美人儿,来,喂本官一口。”身旁的荆国吏部侍郎搂着身边的侍女,笑得猥琐。
云卿凝神想到,江湖上能与修远难分伯仲的,本就屈指可数,更何况这么熟悉的路数,她轻声道:“师兄!”
今日寒露,万相设宴款待众人。云卿扫视四下,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高官大吏如今都成了轻浮模样。
打斗忽止,温润的声音传来,“卿卿?”
恼人的笑声在凉秋中蔓延开来。
漆黑的房内燃起烛光,如梦举着灯座从角落里走出,亲热地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卿卿?”
她愤愤合盖。抬起头,见凌翼然笑得可疑,她脸颊微烫,恨恨道:“看什么看!”
云卿顾不得说,欢喜地将她抱住。
价值千金啊,云卿瞪大眼睛。咦,这墨的形状好生奇怪,好像是一具赤裸的女体,双乳浑圆,四肢修长,一副海棠春睡模样。
“夜兄?”丰梧雨诧异地看看自家妹妹再看看好友,缓缓笑开,眼眸中耀出金光,“你们怎么在这里?”
“宁溪墨,价值千金。”凌翼然好意提醒道。
云卿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那摊烂肉,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离开再说。”
“只是一块香墨。”云卿边说边打开盒盖,定睛一瞧,金丝镶边,沉香浓郁,一看就是极品。
“不急。”丰梧雨挥了挥手,笑得温煦,“反正四更还没到,外面的人不会进来。”他从那摊烂肉身上踩过,一口血从那人嘴里喷了出来。
“哦,才几天就有人给你送礼了?”他颇感兴趣地望来,唇角勾起,“是什么?”
“卿卿,看来你一切无碍,为兄总算放心了。”他淡淡说着,将游龙剑插在那人的两腿之间,吓得如梦背过身去。
“嗯。”云卿微微颔首,手中攥着刚收的锦盒。
云卿将在枫林里听到的事情向自家师兄一一说明。“怪不得这些天身边多了几只苍蝇。”丰梧雨摆出招牌式的微笑,“原来如此啊。”语调越来越柔,这代表着某些人要倒大霉了。
她虚心求教,凌翼然却不想让她知道,他径自道:“记住,不要在聿宁面前露了马脚。他还不是我这边的人,切不可大意。”
如梦秀眉微皱,“表哥,万巳年是一只老狐狸,咱们还是快点儿离开,晚了怕是要被发现的。”
“什么眼神?”
“夜兄。”丰梧雨向夜景阑抱拳一礼,“劳烦你帮我照顾下这两个妹妹。”
“哼,还是那么迟钝。”凌翼然斜她一眼,“你没瞧清楚他看你的眼神吗?”
“好。”
“什么?”云卿微讶地看着他。
丰梧雨看一眼窗外道:“这样吧,四更咱们在西陵门外聚首。”
“旧友啊……”凌翼然缓步走到她身边,“以后离他远一点儿。”
“知道了。”云卿低应一声,揽着如梦的纤腰向门外飞去。
云卿抬脚要走,就听身后沉沉的语调传来。
“卿卿,”如梦问道,“表哥究竟去做什么了?”
“是,下官告退。”元仲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云卿仰头望天,内心正挣扎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就听身后一声巨响,熊熊火光将身影拉长。
“好了,早点儿回去准备吧,今晚上还有丞相大人的寒露宴,本侯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殷红的唇畔绽出诡异的笑容。
如梦身子僵住,“原来表哥去放火了……”
“殿下英明!”
西陵门外,云卿将如梦安置妥当,问道:“师姐她还好吗?”
这就是荆王最怕的吧,荆国连续三年遭遇天灾已是捉襟见肘,连文氏的兵粮尚需梁国供给。这片“烂菜叶”哪里受得了七万,不,是十二万米虫的啃食啊?
如梦面色微缓,“虽然身体还弱点儿,但精神却是大好。”她随即向夜景阑深深一拜,“多亏了夜神医及时施针,滟儿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变卦?”凌翼然冷哼一声,“那咱们一行七万人就守在他的大门口,吃光他仓库里的最后一粒存粮。”
夜景阑似有似无地颔首,走到一边去。
“战时荆王就已许诺将沛、蕲、锋三州送与我王,只不过王都之围一解,荆王却想变卦了。”
“老爷子说,啊,就是你师傅。”如梦看着她,“小鸟中的那掌足以震断心脉,若不是碰到了夜神医,她怕是早已丧命。”
“元仲,割地的事办妥了吗?”凌翼然道。
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云卿心中不禁一抽。
阿嚏!云卿掩着衣袖,很不雅地打了个喷嚏。
“那丫头啊,才回谷里就闹着要下床,刚能移步就思忖着怎么溜出去,气得老爷子差点儿劈了她。”
凌翼然没再搭言,只是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深邃。
不愧是师姐啊,只有她能激起师傅的怒气。
聿宁道:“下官那位旧友生得比丰郎中要美……不,是清秀些。”
“滟儿经脉受阻,为了助她恢复功力,表哥每日都会为她调息。这次来渊城求千年雪蛤,也是为了帮助滟儿复原。没想到……”如梦担心地看向远方,“表哥一个人会不会有事?万家可是有不少护院的。”
“除了什么?”凌翼然不依不饶地接口。
姐姐,你应该担心万丞相和洪尚书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会不会被师兄虐死……云卿想了片刻,婉转开口道:“姐姐,你可知头狼的习性?”
云卿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他的眼光那么厉害。
“头狼?”如梦诧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正是。”聿宁看了看她,“除了……其他都很像……”
“狼这种动物虽然很孤傲,但也很护群。特别是头狼,它会牢牢守住自己的山头,看好一切沾了它味儿的东西。若是伤了它的亲眷,不论海角天涯它都会追杀到底。”云卿笑眯眯地解释,“姐姐,明白了吗?”
“旧友?”凌翼然眯起双眼,“难不成就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劝你出山的奇才?”
如梦轻轻摇首,“听得我云里雾里的,卿卿,你究竟想说什么?”
“是下官认错人了。”聿宁颔首轻答,“只因姓名相仿,下官把丰郎中误认成一位旧友。”
云卿两手贴着她冰凉的脸颊,认真问道:“姐姐知道师兄在谷里的雅称吗?”
依旧是一身张扬的火色,依旧是一双迷离的媚眼。惨淡的秋被凌翼然一衬,显得越发凄凉。“元仲啊,究竟不是什么?”他一转眸,眼神飘了过来。
“不知。”
“殿下。”云卿与聿宁同时行礼。
“忘山头狼。”
“不是什么?”
“啊?”如梦真真诧异了。
聿宁背着手,长眉微蹙,看向云卿的眼中探究意味不减,像是自言自语道:“真的不是吗?”
云卿点了点头,“这是师傅给起的,他老人家说师兄虽然生性淡泊,但对自己珍惜的却顶顶执著。譬如说,某人……”
云卿暗叹一口气,道:“下官的老家位于荆梁翼三国的交界处,虽然地处北方,但山中四季如春,倒没经历过风霜。”
如梦心领神会地笑了。
“哦?”聿宁眼中带着几分狐疑,“那刚才丰郎中为何说不适应这北地寒气?”
云卿还记得柳寻鹤第一次来谷里找师姐玩儿,就被自家师兄整得半死不活,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幸好师兄是把她当妹妹疼,而不是当媳妇养。云卿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为自家师姐默哀,兔子养肥了,头狼也该下口了。
她眉头不自觉地一颤,“不是,下官家在北方。”
如梦的笑声突然停止,云卿感到脊背上蹿起一阵寒意。
“丰郎中是南方人吧?”
她轻轻一笑,慢声细语道:“姐姐不必担心,师兄他英明神武、技艺超群,莫说一个万相,就是千军在前,他也定能化险为夷。”
“大人?”云卿微微倾身。
一道暗影飘过,她眉心被轻轻一弹。
聿宁从墙角走出,清俊的面庞流露出复杂神色。“你……”他细细打量着云卿,眼中似有什么闪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云卿闷叫一声,捂住额头,师兄还是那么恶劣。
待祖洪德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云卿这才偏首含笑,道:“下官如此应答,聿大人可还满意?”
“小丫头,又乱说。”头狼归来,衣角翻飞。
“大人慢走。”
她不满地嘟了嘟嘴,“雪蛤到手了吧?”
惹人厌恶的笑容瞬间消失,祖洪德嘴角微颤,道:“朝堂重开,政事冗杂,老夫就先告辞了,晚上的寒露宴再见。”
“嗯。”丰梧雨笑得温煦,“洪大人慷慨相赠,为兄也不好推拒。”
“聿大人完成我王使命之时,便是我等离去之际。”她道。
慷慨相赠……
祖洪德面露喜色,“何时起程?老夫必策马相送。”
云卿嘴角抽搐,“该整的都整过了吧?”
云卿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大人说得极是,刚入九月,这天就冷得刺骨,还真让在下颇不习惯。”
丰梧雨淡淡斜了她一眼。完了,云卿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一起生活了十年,这种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头狼要开始算计了。
原来是来试探的,怎么,荆王已经耐不住了?不过也是,榻下酣睡十几万雄师,任谁都会寝食难安。
“卿卿。”如梦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那就好,那就好。前些日子看聿大人总是咳嗽,怕是染了风寒吧。我国地属北方,深秋冷寒,等入了冬怕是更难适应了。”祖洪德接着道,“为各位的身体考虑,回程须趁早啊,不然等大雪封途,再行就不易了。”
“没……没什么……”云卿虚弱地开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师兄,只见丰梧雨走到夜景阑身边,开始交谈。
“劳大人操心,殿下一切都好。”好到连日赴宴,也未显疲态。
云卿侧耳倾听,还好,内容大多是关于师姐的伤情。再说修远也不会参与师兄的诡计,他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的。
“不用客气。”祖洪德的绿豆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丰郎中啊,最近殿下的身子可好?可适应我国的天气?”
思及此,她放心地望向身边如梦,道:“姐姐可知柳大哥的身份?”
香墨什么的应该无伤大雅吧,云卿两手接过,“谢大人赠礼。”
“知道。”
“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听说丰郎中写得一手好字,这不过是一块香墨而已。”
“那……”
云卿迟疑地看了看,“这……”
“卿卿,”如梦目光坚定,“我和柳寻鹤已是不可能了。”
“丰郎中过谦了!”祖洪德从宽袖中取出一个小巧锦盒,“这是老夫的一点儿心意,丰郎中可不要嫌弃。”
“姐姐,莫要被他的身份吓住,若喜欢……”
“大人谬赞了。”
“不是因为这个。”如梦声音微颤,“是因为他这个人,他心中住的人太多了,而我想要一片完整的天地。后来他也来过谷里,说是继承了家业,族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他想纳我为妾,问我愿不愿意。”她轻轻地拍了拍云卿的手,“那一刻我心中竟没有半点儿哀戚,只是想到了卿卿的话,原来我爱上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情。”
祖洪德堆笑的脸略显僵硬,顷刻之间又舒展开,“听闻丰郎中能文能武,是个风流少年,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啊!”
“姐姐,你真了不起。”云卿敬佩地看着她。
祖洪德走上前热络地欲挽住云卿的手,却被她不留痕迹地避开。
“梦儿,城门快开了,咱们也该回谷了。”说着丰梧雨向她微微一笑,语调柔和得近乎诡异,“卿卿。”
云卿退后两步,行了个下官之礼,“原来是祖尚书,失敬失敬。”
云卿咽了口口水,“师兄。”
“呵呵。”那人一副算计的表情,像极了做惯人口买卖的牙婆,“老夫姓祖,名洪德,乃是荆国礼部尚书。”他堆起脸上的赘肉,八字眉颤颤扭动,小小的眼睛挤成了一道缝。
“待你师姐好些了,我就带她去青国看你。”
她暗忖片刻,拱手一揖,“敢问大人是?”恶补几日,她已能辨出此人的品级。一个荆国二品大员,何以对她这个礼部小官扮出谄笑?
就这样?云卿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嗯!”
闻声,云卿不禁暗撇嘴角。唉,这个姓,冠在任何名号前都会有些怪异,丰郎中……
“夜兄。”丰梧雨淡眸闪出异色,“还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卿卿。”
“丰郎中!”迎面走来一个身着橙衣官袍的男子。
夜景阑湛然的凤眸灼灼望来,似有一丝笑意,“好。”语调重得让云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听闻文太后逝世于回都之夜,小太子不久也夭折了,真是两份易碎的“礼物”啊。说什么旅途劳累、抑郁而逝,哼,还不是欲盖弥彰?她摇了摇头,转过回廊。
流萤残更共纷纷,一枝梧叶乱秋声。
云卿轻轻地叹了口气,进到渊城已近十天,哥哥领着七万雄师盘踞城下,眠州青龙骑也驻扎在东陵门,名为休养生息,实则震慑荆野。碌碌无为的翼军早已失了颜面,在元腾飞大破文氏残部后,十万大军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但看渊城无月夜,漫漫勾起几缕春。
雨打寒蕊,冷香着秋。荆国的菊,落得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