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泥鳅小小的拳头捶在桌上,碗盘微颤,“这几年不是蝗灾就是洪灾,家里的田产不出粮食,整个村子都在挨饿。有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士兵,说是交不出粮食的人家都要出人去做苦力。”他看了看苦着脸的狗蛋,“俺爹和他爹就被抓去了,过了几天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和狗蛋就偷偷溜到做工的山沟。哪知道那根本不是去做工,而是去当箭靶子!”
“韶州太守潘世宁?”月杀沉思了片刻,“你们的爹娘可是触犯了律法?”
“箭靶子?”云卿迷惑地皱紧双眉。
狗蛋抬起小脸,恨恨地点了点头,“俺娘说了狗官名叫潘世宁,要俺一定要记住,要给俺爹报仇!”
“嗯。”狗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那群士兵追着俺们村和其他村子里的人射箭。骑大马的那个大官还大叫,射准点儿,射准点儿,别浪费了箭。”
“狗官?贼兵?”
月杀猛地拍桌,左颊上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云卿也不禁握紧双拳。
吃得正欢的两人突然愣住,泥鳅放下碗筷,握紧拳头,“是被狗官和贼兵所杀。”
这不是狩人吗?一群畜生!
眼见盘子见了底,两个孩子满脸饭粒,月杀这才问道:“你们的亲人是被何人所杀?”
狗蛋害怕地藏在泥鳅身后,道:“今天俺们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娘说你们是比狗官和贼兵还坏的坏蛋,俺们才来烧火玩儿的。”说着他拽了拽泥鳅的衣服,呜咽道:“泥鳅,他们是不是打算杀我们啊?给我们吃饭让我们做个饱死鬼,嘴巴里塞着饭没办法向阎王老爷告状。俺不想死,俺不想死,呜……”
哥哥应是想到了从干州奔命的那段经历,当时后有追兵,前无援军,唯一的鱼油也被烧光。一路上全靠偷粮、挖菜充饥,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吃过野草,不过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她也没有饿过,因为哥哥总会让她先吃。思及此,一滴泪水从眼底滑出,云卿就着咸涩的泪水吃下一口白饭,心酸不已。
泥鳅护在他身前,向后慢退。
云卿心中微涩。
云卿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冲他们招招手,“别怕,我们只是在气那狗官和贼兵。”
“嗯,那就好。”月杀语调轻轻。
月杀敛起怒气,“快过来,还有些没吃完,可不能浪费粮食。”
云卿偏头看去,烛光下,那双眸子掠过一丝惆怅。她摇了摇头,“没,师傅待我极好。”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愣了半晌,终是放下了防备,再度靠来。月杀拿起浅盘,将剩下的菜连同卤汁一并倒进了他们的碗里,“你们俩对这一带熟吗?”
两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一笑,接过筷子开始扫荡盘中的食物。月杀捧起碗直直地看向他们,似在回忆。半晌,他低沉道:“卿卿后来这样饿过吗?”
闷头狂吃的二人点了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道:“没人比俺们……更熟了。”
“慢点儿,今天让你们吃个够。”云卿用筷子敲了敲他们脏兮兮的小手,“记住不能用手!”
“那你们可知通过嘉城的捷径?”月杀漫不经心地问道,实则饱含深意。
闻言,他们眼中一亮,兴奋地向桌案奔去。月杀盛了两碗满满的白米饭递过去,泥鳅和狗蛋一把抢过来,抓起饭就往嘴里塞。
荆国地势高耸,由闽关而入渐入高地,挡路的嘉城是韶州的州府,亦是由低入高的关隘。若说闽关是唇,那嘉城便是齿,唇裂齿落,荆国山河便尽在马下。
帐里笼罩着温暖的烛光,桌案上摆着两盘简单的菜,月杀扬起嘴角,笑笑地看着他们,“快过来,今天有炒青菜和土豆肉丁。”
“有。”泥鳅挑出一块肉丁,美美地吮着舍不得咽下,“可以从飞鸟谷走,很快就能绕过嘉城了。”
两双眼睛闪烁着害怕和紧张,她弯下腰,一手一个将他们牵住,大步走入,“将军,我们来讨口饭吃!”
“飞鸟谷?”月杀站起身从睡榻那边取出一卷丝绢,云卿放下碗筷看去。只见丝绢薄如蝉翼,上面绘制着神鲲地貌,千山万水一一标明,极为详尽。此图颇大,以至于月杀要折起观看。他修长的手指自闽关向上移到了嘉城附近,半晌,终于发现了飞鸟谷。此地位于嘉城以西,处于两山之间,颇为偏僻。若从这里行军,可以绕过嘉城直入荆国腹地。
待走到大帐外,两个孩子手牵手突然站住,向后挪了挪。云卿看着被吓住的两人,善意地笑笑,“怎么不进去?”
“可是飞鸟谷是过不得的!”狗蛋为最后一块肉丁和泥鳅斗着筷子,可终是没有得到,他嘟着嘴,大叫道,“泥鳅最坏了,都不告诉他们飞鸟谷有个黑风寨!”
泥鳅抽泣着抬起头,看不清表情。他牵过狗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一阵饭香飘来,月杀转身走向营帐,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跟上前去。
“黑风寨?”
暝色入荒原,士兵们低着头站在那里,像是一个个雕塑。月杀一手提起地上的孩子,沉声道:“起来,吃饭去。”
“嗯,东边有匹狼,搜光我家粮,为虎又作伥,他是潘家郎。”狗蛋敲着空碗,稚嫩的声音在帐内回荡,“西边全是狼,占山便为王,放火在各乡,爱抢花姑娘。”
“呜……”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泥鳅蜷缩着身体,低低啜泣。
“那东边那匹狼不管西边满山狼吗?”云卿问。
月杀站在那里,不闪不避。夕阳敛起了最后一缕光辉,秋风吹不干孩子眼角的泪滴。
“才不管呢!听村里的赵秀才说,他们是狼狈相奸。”泥鳅抱着饭桶,将最后一层锅巴也吃了个干净。
泥鳅甩开他的手臂,冲到月杀身前,又是踢又是踹,“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俺姐姐,俺爹爹,狗蛋的爹爹,都是你们杀死的!坏人!坏人!”
“去!”狗蛋抢过饭勺,啃了一大口,“是狼狈为奸!笨!”他邀功似的看向云卿,“这几年俺们村太穷了,黑风寨都不来了,他们尽去打劫来往做生意的。原来俺娘还在村口摆个茶水摊子,指着那些过路的买口水喝,现在可没啥人路过咯。”
“泥鳅,泥鳅。”狗蛋扯了扯他满是补丁、短得遮不住前臂的衣裳,“再说,他们会杀了俺们的。”
月杀将地图折好,重新放回枕头下,含笑道:“天色晚了,你们早些回去,不然家人要着急了。”
稍高的那孩子踮起脚,瞪大微黄的双眼,奋力吼道:“都是被当兵的杀死的!”
闻言,泥鳅猛地看向帐外,慌张跳起,“糟了,糟了!”他一把拉过还在扒桶底的狗蛋,跺脚大叫,“不要再吃了,再晚要挨揍了!”说完,两人一阵风似的溜出营帐。
“怎么死的?”月杀不恼不怒,问道。
“哥,天晚了,我去送送他们。”
“狗蛋!”高个男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爹咋死的?!”那孩子闻言一愣,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
“嗯,注意安全。”
“饭?”另一个男孩咽了口口水,满脸饥色。
云卿疾步跟在他俩身后。
“臭小子,竟对将军无礼!”旁边的士兵拿起棍子就要打去,月杀扬起手,止住他的动作,而后低下头,微微一笑,“想吃饭吗?”
越近冬日,天暗得越早。申时未尽,月已升起,纤纤一钩挂在半秃的白桦梢头,好似鬼差冷冷斜睨着人世。两个孩子喘着气,牵手跑出大营,行至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他俩突然停下,仰头望向她。
稍高的那个孩子猛地睁开眼睛,从士兵的手中挣扎着落地,“你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昂首挺胸,很是倔犟。
“嗯,不用送了,我们很快就进村了。”泥鳅踢着地上的石子,显得有些拘谨。
被拎起的这两个稚子身形瘦弱,面色蜡黄,眼中流溢出浓浓的恨意。月杀眯起双眼,慢慢地举起右手。两个孩子蜷起身子,害怕地闭上眼。可是月杀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们枯黄的头发,温声道:“多久没吃上粮食了?”
半晌,他抬起头,鼓足勇气大声说道:“你们是好人!”说完,拉起狗蛋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将军,就是这二人!”
目送着两个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山丘上,云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还好,只是一点儿火星。
“嗯……”不远处传来人声,她摸上腰际的销魂,小心地走入白桦林,脚下一软,向后退了两步。地上竟散落着几具尸体,三男两女,其中还有一个和彦儿差不多大的稚童。男人或是匍匐,或是仰卧,颈间腹部布满刀痕,两眼上翻,均是死不瞑目。不过相较之下,女人则更是凄惨。年老的那个衣衫不整,是被割喉而死,而年轻的那位则近乎赤身裸体,身上满是抓痕和牙印。
随着月杀一路疾奔,当看到黑烟渐淡的粮车,云卿心中稍定。
刚才那声音是她发出的吗?
“什么?”
云卿抱着一丝希望蹲下身,两指向年轻姑娘的颈侧按去。没有动静,就在她欲撤手之时,指腹突然感受到微弱的脉动。
帐帘掀开,一名校官冲了进来,“禀报将军,军粮失火!”
还活着!
月杀敛神道:“何事?”
云卿脱下外袍为她遮住身体,向军营飞奔而去。
“将军!将军!”帐外传来急急大吼。
“丰大人!”不理站岗士兵的行礼,云卿急匆匆地蹿进军医的帐篷。
他日,必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大人!”陆明已脱下外衫准备就寝,“这是?”
月杀深邃的眼中溢出杀气。
云卿将那女子小心地放在榻上,急道:“快!快!她好像还活着!”
云卿走到月杀身边道:“哥哥放心,卿卿有数。”见他皱起剑眉,意欲开口,她忙握住他厚实的手掌,“我们还要以韩月箫和韩月下之名为爹娘报仇雪恨,哥哥忘了十年前在江边许下的血诺了吗?”
陆明小心地掀开衣角,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一张染尘的俏脸。“女的?”他惊问。
“竹肃。”凌翼然沉声道,“本侯保她无事。”
“嗯。”云卿点头道,“不管是男是女,先救了再说!”
“主上!”月杀回过神来,“若被他人发现卿卿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好。”他坐下切脉,眉梢微动。
思及此,云卿坚定道:“好,就如你意,我入朝为官。”
“怎样?”
韩月杀掩饰的不是韩月箫,而是凌翼然的野心。若不是怕母族强大的三殿下和七殿下对他过早地防范,若不是他要韬光养晦、暗布棋局,哥哥怕是不用换了假名。事到如今,欺君已成,韩月杀的身份随时可能要了哥哥的性命。唯一可以解难的便是助允之登上大宝,让韩月箫重见光明。如此一来,她也好放舟江湖,安心离去。
“脉象微弱,不过暂无性命之忧。”陆明解开衣袍,赤裸的女身让他微微一怔,“这……”他面色尴尬,清了清嗓子,“劳烦大人打盆水来给她净净身。”
云卿怔住。
“好。”云卿出了医帐,向巡夜的士兵要了盆热水。再入帐中,只见陆明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她取出汗巾浸湿热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身体。
凌翼然自信满满地看了看两兄妹,道:“半年之后,本侯让韩柏青将军的后嗣重站于阳光下!”
“可怜!”陆明叹了口气,“处子之身惨遭蹂躏,就算是救得了身也未必救得了心啊。”
又在布什么局?云卿凉凉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云卿动作一滞,心痛地看着她,脑中浮现出画眉那道纤细的身影。她攥紧汗巾,热水滴落在那女子满是伤痕的身上。
“其实,大谬亦可成为大幸。”凌翼然抬眼看她,目光炯炯,“在朝堂上半年,卿卿,你怕吗?”
不能再有一个画眉,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确实,云卿暗自同意。几次大战均为完胜,若独独死了一个丰云卿,青王就会怀疑哥哥是玩弄诡计,有意排挤。若失了青王的信任,哥哥在这场不见血的夺嫡中便悬悬危矣。
她咬牙想着,默默地擦去姑娘大腿内侧的血渍,拭去一个个耻辱的痕迹。
“阵亡?”凌翼然睨他一眼,“刚刚封的四品礼官死在了战场上,竹肃啊,你这是留了舌头给别人咬啊。”他撩起锦袍,优雅地坐下,“你既知道叛乱的杨姓参领分明就是七哥的人,又怎能在这时候出纰漏?若容相在大殿上参你一本督军不严、嫉贤妒能,这次你就算大胜也难掩过失了。”
帐内静悄悄的,微黄的灯火映在那女子丰润的身子上,留下了一片片暗影。这姑娘单看面容竟有七分神似云都二美之一的董慧如,云卿不由愣住。
“乱套了!”月杀猛地站起,“女子当官,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吗!过几天再战,就报卿卿阵亡,早早了了这事。”
“陆大夫。”云卿低低出声,“今个儿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她,麻烦你去将军的帐里帮我打声招呼。”
“与其让父王暗查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样还能避免深究,也让竹肃逃过猜疑。”
自从闽关一役后,她便搬进了哥哥的主帐,就算是人来人往、难以安寝,也总比睡在那痞子旁边好。
云卿一愣。
“是。”
凌翼然的俊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当父王的人失聪,听不到三军的流言吗?”
男人堆里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军营里像是炸开了锅,夜里急病泻肚子的士兵猛增。披着自家哥哥送来的棉袍,云卿守在榻边,这女子像是感受到众人的偷瞥,抑或是陷入了噩梦的纠缠,娥眉微蹙,双目紧闭,朱唇中发出轻轻的呻吟。
斜了他一眼,云卿冷冷道:“那为何说我是你的门客?”
“这娘们长得好标致,天仙似的人物。”一个士兵色迷迷道。
“不管台阁和束阁怎么斗,父王总是牢牢握住兵权,因此所谓的党争不过是父王制衡的手段而已。”凌翼然轻笑出声,“本侯在识人方面向来自信,这主簿丁浅一定是父王在军营里的耳目。繁城一战后,丁浅将战报呈上,横空出世的云卿一定让父王颇为头痛。”他深深地看了云卿一眼。“云卿究竟是何方势力?这个问题想必搅得父王不得安心,云卿偏偏身分不明,若是给了个军职,恐怕会动摇了上阁的根基。若不给,战时缺才,又未免太可惜。”凌翼然薄唇勾起,“于是便给了礼部典制郎中一职,总管三军军仪,如此一来既不会引狼入室,又可以为他所用。”他桃花眼半眯,“真是一招好棋。”
“嗯哼!”云卿不满地清了清嗓子。
月杀猛地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士兵忙赔笑道:“丰大人真是好心,这以后定有好报,说不定能娶一个比她还美的老婆!”
凌翼然向帐外微微点头,站在门口的六幺机灵地将帐帘放下。他回过身,眼中满是精光,“父王在位二十三年,历经了数次党争。竹肃,你在朝逾七载,可见过上阁陷入泥潭吗?”
“别贫嘴了。”一旁的士兵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后朝云卿欠了欠身,“夜深了,小的们就先回去了,大人也请早点儿休息。”
月杀大惊。
夜深了,从帐底偷溜进来的风更显寒意,陆明倚在另一边的榻上,轻轻地打起了呼噜。云卿为她掖了掖衣角,“呃……”榻上那人红唇微启,只见她柳眉紧皱,一双杏眼缓缓睁开。她惊恐不定地掀开衣袍低头一瞧,亮眸陡然失去了焦距,奔涌而出的清泪冲刷了仅有的一丝生气。
“竹肃。”凌翼然敛神斜睨,“这丁浅是父王的人。”
“姑娘!”云卿俯身看她,只见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待他走了,月杀这才急急道:“主上……”
“姑娘!”云卿摇了摇她的肩膀。
“是。”丁浅两手捧过圣旨,颔首而退,离开营帐。
四野悄然,凄风厉厉,仿佛置身无人的坟地。那姑娘好似被抽光了魂魄,不知过了多久,杏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她直起身不顾一切地向榻角撞去。
“主簿恪尽职守,又何谈不是呢?”凌翼然以手撑面,笑得坦然,“父王赐给王将军三品武将之衔,主簿就代本侯和韩将军前去道贺吧。”
眼见冬至前夜的那一幕又将重演,云卿又哀又怒,狠狠扇出一掌。
“原来如此啊。”丁浅的眼中闪过一丝可疑的光亮,“事先没有禀报殿下是下官的不是,请殿下恕罪。”
啪!清脆的一声,那姑娘趴倒在榻上,青丝散落了整个背脊。
云卿闻言拢眉,他不是韬光养晦、敛其锋芒吗,为何将自己纳到他的麾下?
“就这点儿出息!”云卿愤愤大叫,声音在医帐里回荡,“怎么?在埋怨我为何救你?在怨天怨地怎么没让你当场死去?”
凌翼然连忙接口,“只是丰云卿是我的门客,突然得了个四品郎中,真让本侯惊喜啊。”
“大人!”陆明起身,急急劝道,“大人莫气!莫气!”
“并无不妥。”月杀有些无措,“只是……”
云卿不理不睬,继续骂道:“白桦林里还有四具尸体,他们是你的亲人吧?”
“怎么?”丁浅小心开口,“将军觉得不对吗?”
闻言,姑娘的身体微颤。
结果,青王就赏了她这么个官职,云卿捧着圣旨轻叹。
“血海深仇在身,而你却要舍弃亲人奢望的生命。若是真念着他们,就勇敢地活下去,用双手埋葬仇人的明天,埋葬自己耻辱的记忆。若因遭受凌辱而自尽,那我就清楚地告诉你,”云卿冷哼一声,说出近乎残忍的一句话,“女人,你这是在逃避!”
丁浅眉头微皱,“是,繁城一战多亏了丰大人的妙计,下官自然细心记录,呈给王上。”
她转身,一脸泪痕,惊异掩盖了眼中的绝望,愣怔在那里。
“把云卿也写上去了?”凌翼然问道。
“想死还不容易!”云卿从腰间取出销魂,扔到她身前,“要抹脖子,我决不拦你,省得要死要活的看着烦心!”
“是属下执笔,敢问有何不妥?”
她纤细的五指颤颤伸直。
“丁浅,繁城战报是你写的吗?”月杀的语调略微低沉。
云卿微僵,终是选择了黄泉路吗?
“将军。”丁主簿走入大帐。
只见她藕臂轻举,销魂的冷光射在凄婉的脸上,为那双楚楚动人的泪眸染上了一抹坚定。
月杀不言,只将黄绢递来。云卿细读,微惊。
“啊!”她一声惨叫,举起销魂。
“哥,怎么了?”云卿道。
云卿哀痛地转过身。
云卿收回视线,走入帐中。只见月杀手捧黄绢、长眉紧锁,连凌翼然也没了往日的邪气,甚是严肃。
只听刷的一下,并不是血液喷涌的声音,云卿回身一瞧,一把青丝飘落在地。
“卿卿。”
她捧着销魂,匍匐在榻上,“多谢恩公救我性命,多谢恩公一掌将我扇醒!”
闽关不语,大道不语,每一粒尘沙都在上演着一出哑剧。日已西斜,边关的风怎么吹都成调,大帐前黝黑士兵忙着建营。
“你能想明白就好,不必谢我。”云卿欣慰地点了点头,取过销魂束在腰上,“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还有无亲戚?”
看来,荆王失道已久。
她蜷缩身体,将每一寸肌肤都裹在衣袍里,颤声道:“小女子姓郝,乳名盼儿,原籍是青国的云都。上个月家父仙逝,我带着年幼的弟弟准备去嘉城投奔姑姑。可到了城里才得知,姑姑前些天刚刚病逝,姑父一家也不愿收留我们姐弟,于是便准备打道回府,再图后路。”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幽国,云卿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泪落如雨,如丁香含愁。
入关之后满目凄凉,少有人烟,仿若走入了荒境。云卿勒紧马缰,放眼望去,衰草连天,平芜万里。极目尽野,隐约间看到几缕远烟虚弱地消失在半空中。这就是“一脉入碧云,三水绕春畦”的繁华荆地?
“今日午后我们一行刚路过城外的林地,就蹿出来一伙贼人,他们……他们……”樱唇被生生咬破,鲜红色血滴为暗夜添上了一抹诡异的艳色。她发泄似的以额敲榻,短了半截的秀发覆盖在脸上,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听见压抑的抽泣。
“真够穷的!”马边的士兵嘟囔一声。
阴阳两隔泪凄凉,何惧风刃剪寒霜。
秋天的风,从草色流苏抖动的地方吹来,金色的风信并没有翻熟麦衣,而是翻醉了士兵的酡颜。
待到秋逝冬去后,春雨淡染一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