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精通御人之术啊,云卿幽幽地看着那双深沉的桃花目。若那御座上坐的不是他,那将会是何等的遗憾。
月杀动容,“谢主上!”
见她看来,凌翼然美目轻转,调笑道:“怎么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本侯,迷上了吗?走吧,到我们的帐里去!”
凌翼然勾起嘴角,目光灼灼,“擅兵者,谋之,本侯信你。”
云卿咬着牙,尽量不去理会那微扬的语音。她委屈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他离开。
“主上不留下来参听军政吗?”月杀眼中有几分迷惑。
真疼,她揉了揉腰上的伤,应该淤青了吧。
“嗯。”凌翼然颔首,“竹肃你全权做主吧,有什么需要就跟本侯提。”
“怎么了?”凌翼然停下颇为轻快的脚步,皱眉回视。
“是。”月杀敛容答道,“将士们已经连续奔行了十多天,该是时候休整一下了。”他走到地图边,目光深远,“更何况,先前夺的几个州皆是前幽旧土,原本就是君统不稳之地,兵法上称之为轻地,轻地易取也。一旦过了这闽关,”月杀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就深入到了荆国腹地,在此之前一定要养足兵力,打赢这场夺关之战,务必要以全胜之势踏入重地!”
“没什么。”她敷衍道。
对她的白眼,凌翼然欣然受之,他坐直身子,正色道:“竹肃打算在这儿安营扎寨吗?”
他不满地眯起眼,慢慢走来,突然出手抚上她的腰际。
浑蛋,什么勉强,明明就是正中下怀!
“疼!”云卿头皮发麻,怒叫一声。
“好了,既然竹肃这么说,本侯也就勉强答应了。”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刚才还忙着搭帐篷的士兵傻傻地站着,瞠目结舌。云卿恼怒地退后一步。
云卿斜睨过去,见凌翼然眉头微动,笑得好不得意。
“怎么回事?”凌翼然声音低沉。
“主上!”月杀抱拳,“请主上不要跟卿卿计较,竹肃的营帐即是议事帐,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说着瞪了瞪她,“卿卿,还不认错?”
云卿撇了撇嘴,“原本就伤了,刚才在马车上又加重了。”
“也好。”凌翼然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卿卿不介意被竹肃帐里进进出出的大男人看,本侯也不必操心了。”
“哦!”四下传来暧昧的应声,众人眼中尽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不要!”云卿瞥一眼得意扬扬的凌翼然,冷哼道,“我要和哥哥住一起。”
咦,怎么一个个眼睛都绿了?云卿不解,凌翼然倒是心领神会。
“卿卿,只有主上的营帐最安全,也最舒适。”月杀无奈地看着她。
“都是本侯的错。”他俯身像是耳语,实际声音却格外清晰,“今晚,本侯会好好补偿你。”
“哥!”
说完他猛地回头,刚才还伸长耳朵的士兵们快速立正,动作急如闪电。
月杀凝思了半晌,叹道:“那便劳烦主上了。”
云卿莫名其妙地环视四周,思忖了好久都没弄明白。军营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嗯,太奇怪了。
什么?!云卿怒目相向。
晚饭后,她一个人漫步在军营里。远处群山渐渐融进夜色里,风带着些许寒意在平原上刮过,炊烟袅袅升起,营帐里飘浮着诱人的饭香。
“竹肃,就让她留下吧。”凌翼然坐在案前,懒懒出声,“繁城的疑兵之计真是让本侯刮目相看。若是害怕卿卿的女儿身暴露,不如让她睡在本侯的帐里。”
她举头望月,身笼清辉,享受着大战前的宁静。
“嗯,卿卿明白哥哥也是不想我受伤,不想我受苦。”她身子微颤,“卿卿又何尝不是这样考虑的呢?”
“妈的,世道变了!”身旁的帐篷里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老子以前最瞧不起娘娘腔的男人,可是啊,这丰大人真让老子服了!”
“唉。”月杀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哥哥哪里是怕你拖后腿?傻丫头。”
丰大人?是在说她?云卿不禁驻足。
“哥,虽然说杨奉武已经被挖出来了,但难保没有第二个奸细。”云卿拉着他的衣袖柔声道,“其他方面不敢说,但就武艺而言,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哥,我保证不拖你们后腿,保证不叫苦叫累。”
“可不是!娘的!二子你再笑!再笑老子抽你!”
“你!”月杀气得一时语塞。
“好好好,老杜、老马你们别恼啊,我不笑了还不成吗?”
“就算哥哥把我留在繁城,我也会再追来的!”
“当时老子和老杜可是在城内啊,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紧急,就往城下那么一瞧,嘿!密密麻麻全是人啊,要是真打起来,咱们肯定不是对手。结果丰大人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
“胡闹!”月杀面部线条很是刚硬,“像是一回事,是不是是另外一回事。若非害怕你的女儿身被发现,我早就把你留在繁城了!”
“老马你当时是不是躲在大人的怀里啊,怎么就知道他心没跳?”
云卿挺直胸膛,直直与之对视,“现在我这样子,哪里像女子?”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身着银甲的韩月杀起身向凌翼然行礼,而后严肃地看着自家妹妹,“卿卿,回云都去,行军危险,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死小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帐内传来打闹的声音。
她快步走入大帐,郁闷道:“哥!”
“好了好了,我闭嘴,总行了吧!”
云卿愤愤回视,凌翼然的异样眼神这才稍稍收敛。
“蹲好咯!”先前那个有些粗哑的男声再次响起,“丰大人一挥手,嘭的一声城门就砸下了。而后埋伏在树林里的弟兄就卯足了吃奶的劲又敲又打又喊又叫,那些雍兵就傻了眼了,特别是他们的头儿,像受惊的耗子似的一下子就从马车里钻出来,发着抖爬上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啊。”
可恶!
“嗯。”另一个男声响起,“老子我和老马不同,分到的任务是在城里追击那些残兵。进来大概有一千来号人吧,结果被弟兄们一阵乱砍,最后追到北门那边也就剩下两百多人了。就在老子想上去再爽爽的时候,刘头儿就拦住大伙儿了,说是有人去收拾。当时还纳闷呢,谁呀?后来才听说是丰大人一个人去守北门了,好家伙,两百多人啊!一个白面书生百人斩啊,那是何等的豪气!”
这一喝反而让凌翼然来了劲,他拍车狂笑,“哈哈哈哈……”
“真的是他一个人干的?”问话的人语带质疑。
凌翼然躺在车上,眼眉弯弯。云卿恨恨瞪了他一眼,怒道:“笑什么!”
“真的!老子可是看到将军和殿下冲到北门外,然后抱着昏迷的丰大人回来的。最后打扫战场时才发现,北门外全是雍军,没有咱们兄弟的影子。特别是打头进城的那个三角眼,是被生生扎在树上的,死相真他妈惨。”
她无力地松开双手,站起身来。六幺这才回过神来,忽地将车帘放下。不过,就算隔着那层布,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些刺人的目光。
“怪不得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怪不得丰大人能压倒殿下啊,原来是有真功夫。”
这姿势、这动作,简直像被人撞破了好事的狗男女,不,是狗男……
“哈哈哈……”笑声有些诡异,“不知道在炕上,殿下和大人哪个是阴哪个是阳啊?”
云卿慢半拍地看向自己凌乱的衣襟,再瞧了瞧身下那仿若海棠春睡的痞子,动了动和他交缠的发丝。
“废话,今天不都看到了吗,丰大人在上面啊!”
车外瞬间消音,一张张或是黝黑或是偏白的脸庞,统统染上了浓浓讶色。
“不对!北营的人说殿下强,下午他们亲耳听见的。”
帘子突然被拉开,刺眼的阳光直直射来,“殿……”
“妈的,老子说大人是阳就是阳。”
“呵呵!”凌翼然懒懒地躺着,眼波荡漾,“我倒是不介意卿卿你……”声音暧昧地压低,“在上面……”
“屁!王孙贵族哪是随随便便给人压的!”
云卿深吸一口气,两手抓住他的衣襟,右脚弓起,一个用力甩臂,真气四溢。只听嘭的一声,马车晃了两下,她俯视被放倒的“野兽”,面无表情道:“告诉你了,安分点儿。”
云卿霎时明白,她脸颊滚烫,狠狠地瞪了眼白色的帐篷。好的不想,尽想些乱七八糟的!她气呼呼地转身,疾步往回走去。越想越不对,下午那会儿凌翼然那家伙分明有意让人误解,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凌翼然一瞬不瞬地看着身下人,如捕食的野兽,带着露骨的贪婪。
她呼吸带寒,脚下生风,无视门卫的行礼,狠狠地撩开帐门,怒气腾腾地冲了进去。
云卿两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低低命令,“起来。”
凌翼然散着头发斜倚在矮榻上,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总算回来了,再晚点儿水都凉了。”
凌翼然的嘴角越翘越高,眼神越来越迷离。马车像是硌着了什么异物,忽地跳起,云卿一个不稳向后倒去。见状凌翼然急急地勾住她的腰身,忽地又是一个急刹车,两人的身体重重地砸在车里。先前被踢中的地方再遭重击,云卿想要翻身揉搓,却感重压,偏头一看,凌翼然正趴在她身上。他头上的束冠滚落一边,黑亮的长发散落下来,柔软的发梢搔在她的脸颊上,微痒。
嗯?水?云卿绕过用几块帆布搭起的简易屏风,只见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六幺正举着木桶往里面加水,“回来了,马上就可以洗了,请稍等片刻。”倾身望去,凌翼然半掩面容,露出的那只眼中透着淡淡的笑意。
啪!掌心带着一丝麻意,清脆的声音震动着她的心房。
受苦什么的她不怕,可这一连数日不能净身让她难过得很,这家伙怎么看出来的?云卿眉梢轻拢,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谢谢。”
云卿慢慢抬起手,迟疑地看着凌翼然。不待她动作,他白皙的手掌就用力击来。
凌翼然的黑眸亮得有些异样,“不用。”他道。
他抬起手掌,眼神坚定道:“我凌翼然向来一诺千金,答应你了就绝不食言,击掌为誓。”
“这些是殿下让小的为您准备的。军营不比家里,您就多担待些吧。”六幺将一包东西递给她,露出讨喜的虎牙。
闻言心颤,云卿直直地望着他。祥和平静的八月初八,真的有那么一天吗?
“嗯,有劳了。”云卿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充满了张力,“五年之后,我给你一个再无战乱的八月初八。”
六幺闪到屏风外,道:“殿下。”
是奠礼还是贺礼?
“去门口守着。”
凌翼然的声音越来越近,云卿将假面贴上,回眸看他,心中怅然。
“是。”
“我送你一样礼物可好?”
云卿取出换洗衣物,散下头发,不放心地看了看屏风外。只见凌翼然一本正经地拿着书卷,面部表情很是正常。她微微定心,打开那包东西,香胰子、丝瓜囊,最后还有一卷棉布,她定睛一瞧,脸上飞起火烧云。
八月初八,一年中最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这不是……她将那卷棉布匆匆塞进包袱,心虚地看了看周围。
云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紧绷。
这么私密的东西,他还真上心。
“卿卿已到碧玉之年了吧?”凌翼然语调中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调侃,很是正经。
褪下衣裳,云卿快速滑入水里。桶里蒸腾出阵阵热气,她深吸气埋首水中,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温暖。
凌翼然媚目轻转,看向车内的矮桌。云卿走过去拿起上面的药膏,按照朱雀的嘱咐,细细地涂抹在脸上。
“香霭朦胧薄衫落,娇羞怯怯玉人娜。”
眼见又要倒在榻上,云卿快速翻身站起。她摸了摸脸颊,道:“假面呢?”
外面传来慢腾腾的吟诗声,她不以为意,用丝瓜囊重重地搓着肌肤。
“嗯?”他再逼。
“暖水漾漾照艳色,”他尾字咬得格外暧昧,“鬓云染黛玉一梭。”
惊人的气势,逼得她向后缩去。
她半跪着,将香胰子放回桌上。
凌翼然敛起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身体越压越低,道:“卿卿,你说我会让其他男人看到你的身子吗?”
“态浓意淡湿云鬓,腕白肤红暗银镯。”隐隐的笑声传来。
云卿拢着头发,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是男是女?”
云卿偏过头,微疑,继续沐浴。
“找人给你换的。”看着她松了口气,凌翼然一脸坏笑,“卿卿啊卿卿,你可真是个急性子。”
“粉腮红润眸惺忪,”她不自觉地对水照面,热气熏红了两颊,她眨了眨有几分迷离的双眼,“肤若凝脂声如糯。”
云卿恼羞成怒,回头寻找销魂。
云卿合唇闭气,慢慢滑入水中。睁大眼睛望着水面,享受着暖暖的宁静,待气尽钻出,她趴在桶边轻喘。
“是我……”凌翼然得意地一笑,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暧昧地勾起嘴角。
“娇喘微微两靥愁。”
“衣服……”她咬了咬下唇,“是谁帮我换的?”
浑蛋,很好玩是不是?她猛地站起,快速擦身穿衣。散着湿发,抱着包袱,一把拉开屏风,对他怒目相向。
什么用完了就推开?云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凌翼然眼眸亮得出奇,他上下打量着她,语调轻缓地念出最后一句:“韶颜微醺动心魄。”
“真是位忘恩负义的小姐啊。”凌翼然坐在软榻上,黑眸闪亮,似怨非怨,似笑非笑,“我为了你特地弄来一辆马车,可是牺牲了好不容易收买的人心,甘愿顶上贪图舒逸的罪名。”他蹙起远山眉,眨了眨眼睛,“用完了就推开,真是好让人伤心。”
云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爬上自己的床榻,挥掌将帐内的烛火熄灭。
身下突然一颤,云卿看向四周,原来是马车。由车外传来的声音判断,是在行军。
“呵呵!”黑暗中恼人的笑声响起,“怎么?年丝染的诗不好吗?”
怎么她换了身衣服,难道是他给换的?
“淫词艳曲!”她恨恨道。
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当与那双美目相对时,她猛地瞪眸,一把将他推开。
“可惜啊,还有一段没念完呢,好像是‘红楼别夜春风度,霏微晓露润薜萝’。”
“嗯,终于醒了。”
“睡觉!”她怒道。
云卿迷迷糊糊地舔了舔嘴唇,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回荡在黑暗中。
孤倒要看看是谁借了你这个胆子!
噩梦,今夜绝对只有噩梦!不知她的好梦又在哪里?
青王抿紧双唇。战时叛国,哼!他重重地吐气,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杀意。
路漫漫其修远兮,修远……
“是。”
水月京的高楼。
“得显,去把刑狱寺的洛太卿给孤叫来。”
夜景阑放下唇边的“凤吹”,从怀里取出那方丝帕。他凤眸低垂,满含思念,仿佛要将丝帕的主人凝在心间。
他撇了撇嘴,就先给个虚职看看吧。
“少主。”
王仲文算是名将,该给个三品头衔。不过,那个丰云卿又是何人?他停下脚步,背着手站在廊里,凝眉望夜。是小九的人?还是小三的人?凌准低下头,来回走了几步。抑或是小七的人?
他收回深思。
凌准迈出寝殿,疾步向御书房走去,一路思忖。
老宋捧着两卷锦书道:“荆王和文太后都遣使前来求援,其中文太后承诺事成之后,必将龚、娄、延三州奉上。”
青王闭着眼睛,伸展两臂,享受着得显的伺候,对此充耳不闻。
夜景阑冷视书卷,淡淡开口道:“传令下去,后日出兵。”
“王上!”身后传来惊恐的叫声,“王上,臣妾知错了,请不要赶臣妾走啊,王上!”声声低泣,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是。”老宋点了点头,以为他应了文太后之约,又面露难色道,“可是青王是站在荆王那边的,韩小姐他们家……”
在帘外伺候的大太监心领神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后招了招手。两名小内侍机灵地拿起薄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内殿。只见青王凌准站在床边,厌恶地瞥了一眼被中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夜景阑凝望弦月,嘴角微微勾起,“出兵勤王。”
青王沉声道:“得显。”
“是!”
“王上,”帐内传来娇声软语,一只雪臂从暖被里伸出,“夜深了。明日再理会吧,反正折子又不会长脚跑了,王上……”
龚、娄、延三州皆不是他的心头好,他要的是能扼住青国咽喉的赤江,他要的是荆国的腹地。
凌准怡然自得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起。千金易得,良将难求,不失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蕲、锋两州,不折一羽一殳就夺下了上陵道。伏波将军,你说六成其实是留有余地吧。
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你护周全。
青王凌准披着黄袍倚在床上,手里攥着刚从前方传回来的军情详奏,连连咳嗽。不愧是他的小九啊,这样的胆识和手腕,果非凡子。
等我,云卿。
“好!好!”
清清的夜,凉凉的月,虽是两地心思,却一样落在心底。
夜半漏声残,剪剪清风寒,长乐殿里突然传出一声兴奋的低吼。
如果我是碧水,那你便是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