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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景阑珊云翼然

“十二殿下,请您放手。”董慧如瞪着清清冷冷的杏眼。

“我知道,你和那些名门闺秀一样看不起我。你们眼中就只容得下三哥和七哥,因为他们最有可能登上王位嘛!”那男子很是英气。

“放手?”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倔模样,凌默然有些狂躁,“放开手,任你投入三哥和七哥的怀抱吗?”他低下头,含住董慧如的樱唇,引得冷美人急急挣扎。

董慧如?怎么是她……云卿些微诧异。

云卿拾起一粒石子,刚要掷过去,只觉身后有异,她刚要转身,却被人紧紧环住,低沉婉转的笑声传入她的耳际,“果然是个急性子。”

云卿急急藏身,只见一个身穿蟒袍的男子俯着身,对着被他钳制住的女子道:“董慧如,本侯对你倾慕已久,而你却对我爱理不理。”

云卿恨恨地向后踩了一脚,只听咝的一声,腰间的紧抱却越发加力了。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树下传来一声暴吼。

“放开。”她磨牙道。

对上容若水惊异的美眸,她一推翘起的船舷,一棹碧涛离岸而去,两人渐行渐远。像是甩开了两个沉沉的包袱,云卿心情颇好,转身走入花林。

“不放!”

云卿静静看着她,“七月花中,月下偏爱玉簪。待尽兴后,小妹自会回去。”

云卿刚要使出擒拿手,就听他不甘愿道:“别冲动,我放开便是。”

阳光透过花枝,落下斑驳光影,容若水不改居前的姿态,行之水边。她扶着侍女步上朱色画船,回过头向云卿伸出手。

温热鼻息喷在颈侧,似电流般滑入云卿心底,凌翼然将手臂慢慢抽离,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腰际。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光影衬得他的俊容半暗半明。云卿瞥他一眼,刚要再掷石,就听他道:“卿卿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放舟江湖这种话,妹妹以后不要再提。你我出身官宦世家,应该明白那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容若水近了几步,表情甚似青王后,“能配得上你我出身的,朝堂之上不过寥寥数人。妹妹啊,切不可孤芳自赏,错过了花期啊。”她拉着云卿的手,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婉约社一见,我对妹妹心生好感。打心底里想和妹妹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果不其然,那边响起凌默然的闷吼。

“嗯?”她漫不经心。

“你!”凌默然一抹被董慧如咬破的嘴角,怒极抬手。他举了举,又慢慢放下。“你怎么那么倔呢?”他又爱又恨地看着这个冷美人,“你可知道,如今你爹在朝中已经势衰,全让容克洵那个老狐狸比了下去。即使你被人称为云都二美,也决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韩妹妹。”容若水的声音不似以往的甜糯,暗含了几分肃穆,生生打破了她的好心情。

生怕董慧如听不进去,凌默然按着她的双肩,好言好语道:“我三哥家中已经有一个侧妃,她娘家可是西北豪族。而我七哥已经向容老狐狸下了聘礼,年内就会将容若水娶回家。更何况朝中皆知,三阁之中唯一没有倾向的就是上阁,而上阁中掌握实权的其实是韩月杀。自从他将妹妹接到云都,朝中就开始骚动了。据说我三哥一直将正妃的位子留着就是为了拉拢手握二十万精兵的韩将军,而容右丞也放出话了,说是不介意女儿与他人并称正妃。”

送别了那位七殿下,鼻尖充溢着恬淡的玉簪花香,云卿不禁陶醉。

“慧如。”他柔声道,“我凌默然虽然不及两位王兄,但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若点头,我明日就向你父亲提亲去。”

“是,表哥。”

“殿下。”董慧如厉厉地看了他一眼,“您刚才的那番话既侮辱我,也侮辱了你自己。什么凤凰,什么王妃,在我董慧如眼中都是俗物。”她直直抬头,想要挣脱,“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三殿下、七殿下来提亲,我董慧如也决不多看一眼。”

凌彻然轻笑一声,“本侯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若儿且好生陪着韩小姐,莫让她迷失了方向。”

凌默然暴睁双目。

云卿颔首接过,“多谢殿下,不过,有些花最美的瞬间,恰恰是凋零的刹那。”

“要把我逼急了,”她冷冷说道,“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半晌,凌彻然俊颜忽展,随手摘下一朵玉簪花,对她道:“好花不常开,莫错过了惜花人啊。”

“好!好!”凌默然气得嘴唇直抖,发力将董慧如压在身下,“做姑子?我今天就要了你,看你怎么做姑子!”

云卿不惊不惧,只淡淡地看着他俩。鸿鹄一对,何必拉她这只燕雀同飞?不如早些分手,各寻各的逍遥吧。

“放开!”董慧如奋力挣扎,忽地只觉凌默然身子一软,整个人沉沉压下。她颤抖着将手移到凌默然的鼻下,半晌才舒出一口气。她吃力地推开身上的凌默然,起身环顾,又有些犹豫地看向晕厥的凌默然,终是咬了咬牙,快步逃离。

凌彻然深深地望着云卿,目光似利剑,仿若要直插入她的心底,仿若要撕开她的胸膛一探究竟。容若水亦敛起笑容,先前的温柔好像只不过是一张假面似的。

待董慧如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云卿慢慢地从树丛里走出,她看着一脸笑意的凌翼然道:“你怎么在这?”

微风吹过,吹皱一池静水。

凌翼然眼中流淌着快意,他不答反问:“那卿卿又怎么在这?”

感觉到两人期盼的目光,云卿淡淡一笑,迎向湖风,“高处不胜寒,危栏外,哀沧波无极。遥忆赤江上,渔歌对月听,是何种风流。而如今少年白头,不如,去去休休。”

“容家小姐带我来的。”

容若水甜糯的声音微微变调,亦带着几分豪气,“与君共赴九重霄,携手同游。”

“哦,”他语调悠长,别有意味,“怪不得我七哥一下午都待在白萼殿,原来是来相看的。”

闻言,凌彻然偏过头,探究地看向她,“晚来风涛怒,金戈铁马,为把神鲲一战收。”

云卿白他一眼,“那你呢?来偷窥的?”

听出他俩是在借词言志,云卿沉思片刻,吟道:“闲看落花,笑拍风舟,江湖任漂流。”

凌翼然突然敛起微笑,修长的手指抚向低矮的玉簪花,“这里原是我母妃的宫殿,玉簪是她的最爱。”

容若水美目柔柔,慢步走到他身侧,接道:“潮生潮落,共上西楼。”说完,向云卿伸出右手,似在邀请,“妹妹,该你了。”

见他眉目间难掩落寞,云卿有些不忍,道:“你的母妃一定是一个娴雅美人。”

浓浓的霸气流溢在字里行间,温和的眼眸里闪过难以掩饰的自信。

“你如何得知?”凌翼然偏着头,显出几分孩子气。

见云卿颔首,凌彻然笑道:“那本侯先抛砖引玉。”他挺直胸膛,远眺湖面,“江左形胜,地雄一州。”

云卿摘下一朵玉簪,放在他的手心,“暖风十里净云天,玉簪搔头髻云偏。芳心半吐知秋意,绿云低绕胜花仙。”

“妹妹太过自谦了。”容若水拉着云卿的手,不容推拒道,“几句诗词而已,妹妹不会不给姐姐这个面子吧?”

凌翼然手指轻拢,将那朵玉簪困在掌中。他眼波流转,轻轻地为云卿取下肩头的发丝。

“那都是世人虚传,小妹长在深闺,哪里会舞文弄墨?”

云卿一惊,旋即向后一跳。

“瑞阳游湖,爹爹竟然不准我跟随呢。”容若水娇嗔着,“早就听说梦湖水,绿如蓝,鱼不起,鸥不来。无缘得见真是可惜,韩妹妹从小就长在梦湖边真让我羡慕。”她笑看云卿,道,“听说莲州女子擅词,想必妹妹也是文采斐然,不如我们来联词吧。”

凌翼然颇为遗憾地收手,笑得极为诱人,“还是那么警觉呢,不过我喜欢……”

两人赏景变成了三人同行,听这对表兄妹你一言我一语,从闺阁趣事到王侯闲谈,虽然话题繁多,可云卿就是不想开口。

看到她脸颊通红,凌翼然心情颇好,他难得享受地行在花海中,半晌不听身后脚步跟随,他回首望去。

云卿平静地看了看二人,开口道:“那便劳烦七殿下了。”

“怎么,卿卿怕了?”他挑眉道,“以你的身手对付我可是绰绰有余的。”

“好啊。”凌彻然笑应,“不知韩小姐意下如何?”

云卿白他一眼,“你不是韬光养晦吗,要是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可就功亏一篑了。”说着她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走。

容若水亲热地拉着云卿,“相请不如偶遇,表哥,不如咱们三人同游?”

“傻姑娘,你现在可是大家眼中的肥肉,若是我不对肥肉垂涎,反而让人生疑了。”凌翼然眼眸乍亮,对她道,“一起走吧,卿卿。”

凌彻然点了点头,“韩小姐。”

晚风拨弄涟漪,吹皱一池倒影。临湖而建的流芳台,东西两座交相辉映。东台的王孙贵族倚栏谈笑,俊秀的姿态看得西台上一众美人以扇掩面,好不娇羞。

“表哥,这位便是韩月杀将军的胞妹,如今名满云都的月下美人。”

“王上驾到!”随着悠长唱和,东西两台的男女同时拜倒。

“臣女韩月下见过七殿下。”云卿淡淡道。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妹妹。”容若水拉着云卿,施施向前,“这位便是我的表哥,七殿下凌彻然。”

“众卿平身。”青王凌准扬声道,他身材消瘦,是出了名的勤勉君王。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两鬓花白。

她一皱眉,看向来人。只见他头束金冠,如画的眉目虽很是温煦,却让她提不起好感。

他看一眼座下男女,威严道:“今日乞巧宫宴,孤请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眠州的定侯。”

白萼殿不愧是青宫里最美的所在,殿中遍植的玉簪花,更是花色如玉,幽香四溢。云卿心情颇好地游览着,就听容若水低唤一声:“表哥。”

云卿看向东台之上,霎时呆住。

见云卿一脸疑惑,容若水并不急着解释,她指着前方的院门道:“妹妹,到了。”

只见他穿着金边银袍,发束紫金冠,俊雅的面容依旧淡然,俊美之中带着阳刚,湛然有神的凤眸冷如寒潭。

赠《女经》?这本是长辈教导小辈,抑或是同侍一夫的妻妾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情。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会乱了规矩?

修远……。

“没有?”容若水有些惊讶,随后看着她意味深长道,“那姐姐送你一本,可好?”

“定侯好年轻。”

云卿嘴角一抽,“月下不才,没有读过。”

“真真美男子。”

“哦?”容若水温和道,“这倒和我有几分相像,妹妹可读过《女经》?”

夜景阑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不顾前来寒暄的东台众人,他旁若无人地走过东西两台之间的石桥,在各家小姐的轻呼中,走到云卿面前。

云卿看她一眼,答道:“月下为人疏懒,没事的时候躺在竹榻上看看书,这便是最大的爱好了。”

“好些了吗?”他道,冷峻细长的凤眸中泛着一缕暖意。

“不知妹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云卿脸颊微烫地看着他,“好多了。”

“那就劳烦容姐姐了。”

“回去把脉。”

云卿依依不舍地离开弄墨,跟着容若水走去。远处一带碧树,枝叶中殿阁若隐若现。容若水指着流芳台前方的一抹红墙,娇声道:“那边是青宫里最美的一处宫殿,白萼殿。每年到这个时候,那里的玉簪花开得格外美丽。不如,我们去那里走走?”

“好。”

“是,若儿领命。”

西台上的青王后缓缓开口道:“定侯和韩小姐认识?”

“好啊,真是一对好孩子。”王后斜了华妃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若儿啊,你韩妹妹可是头一次进宫,表姨给你个差事,你领着你韩妹妹到处走走看看,带她熟悉一下宫中的环境。”

“认识。”夜景阑毫不迟疑地答道,他安抚地对云卿微微颔首,不待王后再问,径直走向东台。

“是啊,姨妈。”容若水拉着云卿的手,笑得轻快,“我和韩妹妹是在沅婉夫人的婉约社相识的。”

看着眼前这幕,凌翼然双目流火,眼眸里充溢着怒意。他看着上座的夜景阑,目光宛如冰锥,直直扎去。

“哟,你们认识?”王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王后。”青王面色肃然,沉沉开口,“时候不早了,可以开筵了。”

“容姐姐。”云卿道。

“是,臣妾遵命。”王后微微颔首,身边的得显一挥拂尘,道:“吾王恒寿,天重昌隆,乞巧国宴,满朝同庆。”

容若水扶着跪了许久的刘幻儿慢慢起身,当看到云卿时,芙蓉面绽开微笑,“韩妹妹。”

随自家嫂嫂坐在弄墨座下,云卿偷偷打量着同列的董慧如,只见她面色淡淡,看不出一丝慌乱,而一边的上官无艳则一脸沉醉看向东台。她刚要再看,就察觉对面有一道杀气逼人的视线,凌翼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美目却如利刃一般。

“谢娘娘开恩。”

青王靠在座椅上,目光缓缓地扫过席下,半晌幽幽开口道:“听说王后还准备了节目,不知何时可以上演啊?”

王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笑一声,“好了,都起来吧,下不为例。”

王后柔柔一笑,颔首道:“王上,乞巧节原是男女定情的节日,也是女子向上天祈求巧手的节日。今日夜宴,不如让众位小姐展示一下巧手,以博王上一笑。”

“娘娘。”容若水慢慢跪下,“都是若儿不懂事,一时兴起怂恿姐妹们嬉戏,要罚您就罚我吧。”跪倒在地的小姐们纷纷惊讶地看着容若水,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激。

众女低首,掩袖含羞,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东台。

刚站起来的众女忽地又跪了下去,一些胆小的甚至打起了冷战。

“有意思。”青王点了点头,“那便听王后的,列位小姐可要放开手脚,一显才能啊。”

“都起来吧。”王后懒懒出声,语调绵长,“是谁想起来在王宫里嬉闹的?”

“是,王上。”众女齐应。

这话确实像她的风格,云卿笑着点头。再看向一边,只见各位官宦千金匆匆地聚了过来,齐齐行礼。

一侧的大太监得显拍了拍手,宫娥们将一个个竹篮拿上来,内侍捧着琉璃宫灯,放在了官家小姐们的桌上。

手腕上的抓握霎时消失,云卿不露痕迹地退到弄墨身侧,轻轻地叹了口气。弄墨捏了捏她的掌心,对她眨眼道:“有我在,不要怕。”

云卿挑着眉,好奇地看去,只见篮子里放着一盒针线,数根彩绳。

“若儿啊。”王后眼眸含笑,面容微缓,“来,走近些,让表姨好好看看你。”

王后笑笑地取出针线,“这第一轮啊,便是乞巧穿针。请王上饮酒,酒过三杯,再看哪位小姐穿的针最多。”

“娘娘。”一个甜糯的声音传来,只见容若水穿着胭脂色纱裙款款走来,如春风吹过,“臣女容若水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青王低笑道:“那孤就边喝边等了。”

“王后娘娘,恕罪。”少女全身颤抖,竟是带了哭腔了。

说着他身边的瘦高内侍便拿过酒壶,美酒刚入琉璃盏,西台上的小姐们便开始穿针。云卿看向周围,只见上官无艳一脸紧张,手微抖。而容若水不疾不徐,手脚很是灵活。再看董慧如似是叹了口气,方才动手。

“刘幻儿?”王后眼眸微寒,斜睨着地上少女,“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规矩!”

弄墨低头看她,问道:“卿卿是不是不会?”

“哎哟!”少女坐到地上,一把扯掉脸上的黑布,“是哪个奴才……啊,王后娘娘。”她慌忙跪下,叩首道,“臣女刘幻儿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怕她不好意思,秦淡浓宽慰道:“不会也无妨。”

云卿正暗自想着,就见一个蒙着眼的少女向她撞来。

云卿轻轻一笑,将银针抛到空中,只见她手腕一转,红线刹那飞出,于细小针眼中一一穿过。她晃晃缀满银针的红线,献宝似的道:“姑姑、嫂嫂莫急,这不是都穿好了吗?”

眠州位于荆青翼三国的交界处,面积约有四个莲州那么大,自震朝灭亡以后就以一个独立的政治地域而存在。眠州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及丰富的资源,成为了三国外交纵横的关键,也因此眠州州侯分别被荆青翼三国封为平侯、定侯和重侯。而这个显赫的何氏一族却仿佛受到天谴一般,子嗣颇为稀薄。至何述这辈,已是几代单传,而何述一生偏偏只得一女,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何家世代经营的眠州交给了外姓。不过这个外姓也很是特别,单是何述的女婿能顶住压力没有入赘,就已经很不可思议。再加上新任定侯八年以来从未露出过庐山真面目,不得不让三国既好奇又惴惴。如今,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这位神秘的定侯突然出现在云都,他究竟是何打算,又是出于何等政治目的,颇叫人玩味啊。

弄墨和秦淡浓俱是一脸不可思议,云卿嫣然一笑。

《列国志》云:天下盐铁,眠州独占四分。

“三盏饮过。”东台一声响亮提示,小姐们有些慌乱地停手。

“嗯,第一次啊。”王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位定侯是前任何述的外孙,何定侯一生只得一女,而此女早夭仅留一子。何述便将眠州留给了这唯一的外孙,只不过此人甚是神秘,八年以来从未现身。如今来到云都,究竟是为什么呢?”

“付小姐,八根。”

“定侯?”华妃的声音略微拔高,“眠州州侯定侯?自前任定侯去后,这是第一次晋见王上吧?”

“上官小姐,九根。”

王后缓下脚步,瞥了身后一眼,幽幽道:“昨天定侯突然来到云都,礼部忙的是接待他的事。”

见上官无艳笑得得意,云卿暗叫声糟糕,原来九根就已经算很好的了,这下可麻烦了。

“哦?”弄墨诧异地开口,“今年的乞巧宴不是由王后娘娘亲手操办的吗?礼部怎么会介入?”

“容小姐,九根。”容若水一脸柔和,并不窃喜。

“姑姑,今个格外热闹啊。路过朝门的时候,看到各位礼官大人忙成一片。”秦淡浓跟在后面,与弄墨闲聊道,“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竟把礼官大人急成那样。”

“刘小姐,三根。”

“是。”云卿闷闷作答,她一路低着头,毫无欣赏沿途风景的兴致。

“韩小姐……”得显瞪大眼,对着宫灯数了又数。

座上传来一声冷哼,王后挑着柳眉慢慢走下,一把握住云卿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套刺得她有些疼痛,“时候差不多了,去流芳台吧。韩小姐,扶本宫一把。”

“得显?”王后不满地出声。

一位身怀六甲、体态微丰的美妇在宫娥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柔柔地看向云卿,“母妃的眼光真好,媳妇儿也很喜欢这位妹妹。”

得显一愣,大叫道:“韩小姐,十六根!”东西两台突然安静。

“那倒是。”华妃接口道,笑容依旧温柔,“这个孩子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咏儿,你觉得呢?”说着,她看向左手边。

“这么说,这轮赢的便是韩小姐。”王后似笑非笑,“来人啊,赏。”

四下悄然,弄墨微微一笑,“缘分这种玄妙的东西,又岂是臣妾能猜透的呢?”

云卿慢慢地站起身,接过一枚玉环。“谢娘娘赏赐。”她道,眼光不自觉地向对面飘去。

云卿有些诧异,只见温柔可亲的华妃完全无视王后的怒视,甚是慈爱地看向她,对一旁的弄墨道:“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你说呢,成妃妹妹?”

夜景阑优美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凌翼然则微挑长眉,看不出是悲是喜。云卿低头坐下,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再露锋芒。

“噢?”一直沉默的华贵妃突然出声,她笑笑地看了看王后,“天官曾经替淮然算过,说是他的正妃必是天重七年八月所生之女。”

“接下来,请各位小姐在一盏茶的工夫里编出扇坠,然后由东台的列位评出最佳,现在便开始吧。”王后道。

“天重”乃是青王凌准的年号,云卿算了算,点头道:“是。”

云卿瞪着彩绳,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十六?”王后沉思了片刻,“天重七年所生?”

想她在谷里学艺,哪有时间琢磨这些玩意,就算是师姐那样贪玩的人,也从来不会和绳子较劲啊。她怔怔抬头,茫然地看向自家兄长。见她如此,韩月杀先是一愣,又瞬间明白,他背过身捂着嘴低低笑开。

“下个月就十六了。”云卿道。

云卿暗道一声,没义气。她拿着红绳,看着紫绳,求救似的再望。却发现自家姑姑和嫂嫂一脸自信地点评着他人,丝毫不觉她的窘迫。

“抬起头来。”王后垂目打量着她,深褐色的眸子带着三分冷淡、七分试探,半晌,她柔声问道:“你多大了?”

“时间到!”

感觉手背被轻捏了一下,云卿看了眼弄墨,而后慢慢走到王后身前,浅浅地行了个礼,“韩月下见过王后娘娘。”

一名宫娥捧着竹篮,依次收取扇坠。当走到云卿跟前,她低头道:“韩小姐。”

王后懒懒地抬起右手,镂空珐琅指甲套闪着一丝寒光,“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看看。”

“没有。”

弄墨微怔,“回娘娘的话,卿卿还没主呢。”

“什么?”宫娥吃惊地抬起头。

“来人啊,看座。”王后双目弯弯,目光深深,“成妃啊,这孩子可许了人家?”

“什么?”弄墨和秦淡浓齐齐出声。

“好,好。”弄墨舒开眉头,光艳照人。

席间霎时安静,上官无艳眼中闪动着幸灾乐祸,容若水一脸惊诧,董慧如则是冷笑一声。

“姑姑放心,已经全好了。”

“什么事?”王后道。

云卿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弄墨怀里。弄墨轻抚着她的脸颊,眉梢带愁,低低问道:“卿卿的病可好些了?”

宫娥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嗓音微颤,“回禀娘娘,韩小姐说没有扇坠。”

王后细细的柳眉高高挑起,嘴角微微上扬,“好孩子,快过来吧,让你姑姑好好瞧瞧。”

王后柳眉微动,瞥向云卿,“韩小姐这是?”

云卿看着她,眉梢微动,向前走了两步,低低叫道:“姑姑……”

云卿起身道:“回娘娘的话,臣女不会编扇坠。”

“臣妾失态,让娘娘见笑了。”弄墨向上座恭敬垂首,随后又偏过头,动情地望向云卿,“这个孩子和臣妾甚是亲厚,她打小儿就跟在臣妾身边,与臣妾同吃同睡。臣妾入宫侍奉王上,这孩子又因为身子太弱一直没能到云都来。这一别,就快十年了啊。”

东台的劝酒声也戛然而止,青王凌准眯起双目。只见她面色坦然,一双美目犹如天上星辰,难怪小九和定侯都对这韩月下刮目相看。凌准瞟一眼座下,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

“免礼。”青王后笑道,“你们瞧瞧,成妃妹妹急的,都恨不得直接扑过去了。”

待乞巧结束,弦月已上柳梢头。西台里,红粉佳人娇语软声。东台上,将相王侯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凌准笑道:“定侯一直深居简出、不出眠州,此番怎么想到突然来到云都呢?”

“妾身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华妃娘娘,见过成妃娘娘。”秦淡浓携着云卿行礼,道,“乞巧佳节,祝各位娘娘身体康健、圣恩永眷。”

两台众人均好奇地望向夜景阑。

弄墨明眸微动,她半站起身,而后又慢慢坐下,眼睛紧紧地锁住云卿,没有半分移开。

“求亲。”他平稳的声音响起。

云卿走进正殿,只见一室美人娇娃,上座的青王后头戴金凤冠,眸间闪过一丝精明,颇有些含威不露的气势。王后的左手边坐着一名盛装女子,眉目温和,观之可亲。右手座下便是弄墨,她头戴金丝八宝碧珠冠,脂香粉泽,彩服华美,真是倾国之色。

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得四下悄然无语。云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随着珠帘撩起,娇软之声扑面而来,“各位娘娘,伏波将军夫人、少爷,以及将军胞妹到了。”

凌准猜到大半,却故作不知,“定侯真是好眼光啊,我青国女子素有贤名,不知定侯看上了哪家女儿啊?”

“夫人,小姐,凤鸾殿到了。”

“韩将军胞妹,韩月下。”在沉静的湖面上,夜景阑的声音格外清晰。

顺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一路缓行,宫苑里遍植奇树,或香连翠叶,或红透青枝。作为后宫,不似远处宫殿的肃穆庄严,处处透着柔婉秀美。

云卿的心跳漏了半拍,胸中回荡着有些陌生的情绪。半晌,凌准威严的声音响起,“可是,韩家小姐尚在守孝中。”

“能为夫人和小姐引路,是得显的荣幸。”

云卿很是诧异地看向上座。

秦淡浓眉头轻拢,又瞬间舒开,“妾身代妹妹谢过娘娘恩典,公公辛苦了。”

凌准面色难辨道:“前日里韩爱卿的亲叔叔不是仙逝了吗,韩家小姐长年养在那位的膝下,作为半个女儿,理应守孝一年。韩爱卿,孤可记错了?”

“啊,将军夫人这么说真是折杀奴才了。”相貌平平的大太监躬了躬身,别有意味地看向云卿,“王后娘娘说韩小姐今日是第一次进宫,让奴才跟在旁边好生伺候。”

月杀恭敬地低下头去,“王上圣明。”

秦淡浓牵着稚儿缓步而下,待看清车下内侍,她很是意外,“今日得显公公亲自出迎,让妾身惶恐不已。”

什么时候她多了个驾鹤西游的亲叔叔?青王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云卿一时难解。

马车缓缓驶入朱红色的宫门,“奴才恭迎伏波将军夫人、小姐下车。”

“不过啊,”凌准指着西台对夜景阑笑道,“对面的美人可是不少,而且个个聪慧、家世雄厚。定侯若看中了哪位,尽管直说,本王亲自为你做媒。”

此时正值清秋,天高云淡,长空飞过数行大雁。湛蓝的苍穹下,远处的群山显得越发低矮。山前云下一片金碧辉煌,凤阁龙楼郁嵯峨,十里楼台艳绮罗。青国的王宫,繁丽中透着庄严,尽显王气。

夜景阑深如潭水的凤眸平静无澜。

“你看!你看!”小人儿半跪着指向帘外。

“只要她。”他道,“一年,我等。”

衣袖被轻轻拉扯,云卿偏过头,挤出一丝笑容,“彦儿,怎么了?”

夜色如墨,泼洒在王宫之上。青王凌准站在整壁的神鲲地图前,眯起双目。

“姨姨,姨姨。”

“王上,起风了。”持灯的太监得显道。

闻言云卿胸口微酸,难道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告而别吗?

凌准挥了挥手,目不转睛地看向地图上的一隅。“眠州,定侯。真是语出惊人,心思缜密。”

“当然是如实相告。”

他喃喃道,略显苍老的手点了点西南角的莲州、芒州、首州、蓉州,一路上移,而后定在了西北角的眠州。他暴睁老目,恍然道:“粮、兵、盐、铁、西线,原来如此啊。”

“那,哥哥是怎么说的?”她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一道闪电撕开夜幕,狂风大作,扑灭了宫中烛火。黑暗中,凌准掩着嘴角,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得显惊慌失措地点燃宫灯,昏黄的光线下,凌准眉头紧皱看着掌中的鲜血。

“提亲?”云卿微微怔住,原来他所说的“负责”是这个意思。仅仅是负责啊,她的心底流过一丝失落。

“来人……”

“不是?”秦淡浓一脸过来人的了然,“那为何夜神医向竹肃提亲?”

“得显!”凌准低喝一声,“不要声张。”

云卿脸颊微微发烫,“嫂嫂不要乱猜,我和修远不是那种关系。”

“可是,”得显啪地跪下,语带哭腔,“王上……”

“妹妹,虽然你哥哥和我都知道,夜神医是托付终身的好对象,但是,你的婚姻大事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了。”秦淡浓紧紧地盯着她,道,“光是你哥哥手中的那二十万精兵,王上就断不会让你轻易嫁人的。”

凌准两眼锁住神鲲地图,眉目间充溢着霸气。半晌,他握紧拳头,仰天长啸:“天意啊!”

“什么?”云卿诧异地看着她。

风起了,吹过韩家西园,留下沙沙叶响。云卿踏入书房,将夜风关在门后。

秦淡浓紧皱秀眉,似有不忍,半晌,她叹了口气,握住云卿的手道:“你们,是不可能的。”

“哥哥。”

云卿抬起头,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茫然。

月杀回过身,目光肃然地看着她,“卿卿先前可知夜神医就是定侯?”

“妹妹。”秦淡浓轻轻开口。

她摇摇头,“不知。”

云卿靠着软垫发愣。那夜她醒来后,夜景阑便不知所踪,他究竟去哪里了?又不告而别了吗?想到这里,云卿不禁蹙眉。

月杀长叹一口气,道:“前些日子夜神医提亲,我虽然拒绝了他,内心却颇看好此人。当时想着,待主上心想事成,为兄可以放开手脚后,就将你许配给他。可今日一见,夜神医竟是定侯。”

他是什么意思……

烛火下,月杀微微皱眉,“他先前的求亲是真心还是假意,为兄是真的不知道了。”见云卿要张口解释,他抬手阻止,“卿卿,防人之心不可无,为兄虽然不擅权谋,但毕竟经历过这么多风雨。人心这个东西,我真的是怕了。”他深深地望着她,“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为了你,我甘当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