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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鬼灯如漆惊暗鸦

她迅速飞上,闪过两人的夹击。还未待她吐出一口气,就只见红色的轻纱漫天飞舞,好似蜻蜓透明的薄翼,密密地笼罩在上空。她刚想冲破薄纱的纠缠,却见红纱之间垂下四道暗影。耳边响起数声剑音,倒垂的四人同时出剑,杀气凌厉,她快速坠下,躲过致命的连环击。处于下方的另外四人摆出剑阵,伺机在她落下的瞬间将其击毙。

来了!

人算不如天算,只见云卿凌空翻身,点着剑尖,借力发力,先将这四人踢飞。而后又腿部发力,如野鹤般直冲云霄。她抽出腰间的销魂,横剑飞上。只听剑音轻吟,一记“平沙走飞虹”,一记“白云笑碧空”,将碍眼的红纱斩得粉碎。没了薄纱的支撑,上面的四人直直坠下,停在了竹枝之上。借着漫天飘舞的红纱的掩护,向下飞去。

暗云闭月,大地苍茫。竹风阵阵,山色阴阴。

想在半空截击?云卿冷哼一身,隐身至茂竹中。看着这八人好奇地张望,渐渐地丧失了警惕,她掷出销魂剑,整个人如月华霎时飞去。待近身,她手肘一夹猛地一转,只听一声骨裂,一个红衣人脖颈歪斜,如折翼的蜻蜓倏地落下。与此同时,销魂剑银辉流转,穿过数道红影,带着几分血腥的艳美回到了她的手中。

云卿暗叫不好,欲飞身离去,就听竹叶沙沙作响,感到杀气汹涌,她猛地向前倾身,闪过了那道剑影。明月之下,茂竹之上,闪出数道红色的身影。她静静地打量着四周,任衣袖被风吹得鼓起,真气在身体中涌动。

瞥了一眼落地的八道红影,云卿转身欲去,忽感身后一阵气旋,她转身对了一掌,又猛地震开。

云卿静静听着,忽然一阵湖风吹过,竹枝摇曳,将缠在枝头的白蛇摇落。唐三和十九警惕抬首,正看到藏身的她。

“姑娘好身手!江湖上能在十招之内破我红蜓阵者,不出五人。”

“是。”

云卿惊讶地看着眼前人,怎有两个谢司晨!

“要是夜风举那个老家伙知道他急欲斩灭的邪门不仅东山再起,而且将一统武林,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暗主轻笑一下,“五叔,别忘了去一趟锦鲤行宫,将明王的东西交给七殿下。”

“看到本座的脸,还能如此镇静,这就更留不得了!”掌风伴着话音急急扫来,她堪堪侧身躲过。

“是。”

此人内力胜于她,云卿心下判断,想要抽身。他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暗主道:“忘山老人不问俗事倒是不怕,那林成璧却是个障碍。此人背景深沉,本座屡次派人查探,却依旧探不着底。实在不行,就只能像对付汤匡松那样如法炮制了。”

一番追逐打斗,飞越竹林,来到了梦湖之畔。再一对掌,云卿心脉大震,生生压下喉中的甜腥。

“一个是无焰门的林成璧,一个是忘山老人之徒丰梧雨。”

与其被追着打,不如主动近身,且战且行,待靠近了驰流山庄再作打算。她暗忖之后,手持销魂剑纵身而上。这人愣了一下,随即以掌代刃,直直向她劈来。云卿闪至他的右侧,举起销魂剑刚要下手,此人忽地转身,掌风擦着她的鬓发而过。云卿并不慌乱,只见她一个鹞子翻身,倒转之际,旋即出手。只听剑入骨血之声,她松开手掌,销魂剑一下子穿过那人肩胛。迎着月色,云卿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肩上刺着一个“垚”字。

“哪两人?”

她并不恋战,旋即收回销魂剑,向驰流山庄飞去。

“暗主,今日除了少主之外,还有两人被众人追捧。”唐三说道。

“好一招‘月影凌乱射苍狼’!”

“是!”

还是没甩掉,云卿心下一紧,回身而对。那人露出一抹病态的笑,右肩汩汩地冒着鲜血。“清狂剑?本座倒要看看一介女流如何清狂!”

“没错,就如同你想的那样。十九,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务必让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妖妇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乖乖地听话!”

说着他两腿一蹬,猛地扑来。云卿心潮忽然涌动,她举起销魂剑,身分八影,剑影朝那人袭去。谁知他竟然以内力护体,只是伤及皮肉而已。

“暗主的意思是……”唐三语调震惊。

糟糕,上当了!云卿暗道。沉厚的气旋震得她胸口微酸,她收剑退后,嘴角流出一股甜腥。

“那是因为,秋晨露长得太像她师傅了。”

“暗主!”那人身边闪出数道身影,唐十九阴狠地看向云卿,道,“暗主,这样的小丫头还不配您出手,请将她赏给属下吧。”

“属下愚钝。”

“十九,你可别大意了,这个丫头烈得很!”暗主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别玩死了,本座还没尽兴。”

“暂时不能说,不然会连累晨弟暴露身份。不过除了那件事,秋净尘还有一个让她惴惴不安的秘密。”暗主冷哼一声,笑得蹊跷,“按理,璇宫的圣女及笄之后便可展露真颜,但此届的圣女已过二八却一直蒙面。你可知为何?”

“是!”十九从衣袖里取出一根红线,“属下会将半死的耗子放在暗主的脚下。”

“可是暗主,若是不说八年前的那事,我们恐怕还控制不了璇宫的秋净尘。”唐三道。

云卿咽下喉间鲜血,提剑而上。唐十九,十年前的折磨,今夜一一奉还!

“噢?没想到其中倒有几个聪明人,只可惜,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位暗主低低地笑出声,“汤匡松一死,只要晨弟收了那个蠢女人,驰流山庄就尽在掌握了。有了汤家的支持,再加上璇宫的倒戈,武林盟主之位便非晨弟莫属了。”

云卿面容沉静,身侧掀起惊风一阵,脚踩七星步,腕翻八瓣花,身似风扶柳,剑若银月华。尽情宣泄着心头的怨气,任胸中的血海咆哮翻涌。她怒叫一声,睁大眼睛,持剑从十九的身体中穿过。见十九惨死,唐三身子微抖,举刀而上。

“只不过,已经有人猜出是熟人所为,而且还想到了用掌印来排除嫌疑。”

云卿心中畅快无比,她迎风笑着,剑影缭乱,劈得唐三无力招架。刚要下杀招,忽然手指一麻,心头作痛,她捂着胸口,向后踉跄了两步。

两位少主?云卿皱紧眉头。

怎么回事?她抬起左手,只见五指由指尖向下蔓延出一根根红丝,一点点地向掌心生长。她用力地摩擦了一下皮肤,那五根红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长越快。

“正如两位少主所料,驰流山庄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十九得意道。

“三叔老矣!”暗主冷冷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唐三,抬眼对云卿笑道,“以掌杀人果然了得,可是你却不知‘毒姑十九’的血便是致命的利器!”最后一字犹在齿间,他的掌风便袭面而来。

“那边的情况如何?”一个沉厚的男声响起。

云卿胸口血气翻腾,她认命地抬起右手,准备承受这致命的一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暗主喷出一口鲜血,向后踉跄了几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云卿停在随风摇动的高枝之上,竹下几个身影若隐若现,让她一时看不清。

“你是?!”暗主以手撑地,虚弱出声。

“暗主!”唐三和十九行礼道。

身前那人并不理睬,他静静转身,眉目疏朗。

进了密林,唐三和十九警惕地看了看身后,随即蹿入竹林深处。云卿纵身而上,点着微垂的修竹,静静跟随。走了约半盏茶的工夫,在数棵斑竹前,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夜景阑?”云卿惊诧道。

见谢司晨示意十九和唐三离去,云卿随即追去。避开人群,她闪进石榴林中。脚踏榴蕊,屏息而飞,她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越过偏院,直直向着梦湖行去。微波轻轻地拍着堤岸,她悄无声息地跃起,点水而过。

夜景阑并不言语,只出手点住云卿左手数处大穴。

唐十九,一定是她!

“小心身后!”见暗主的随从们向他扑来,云卿急急提醒。却见他并不转身,周身真气暴涨,滔天的气流将来袭者弹飞,重重地撞击到周围的大树上,树干缓缓落地。

云卿点了点头,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落到众人身后。谢司晨安慰着怀中低泣的汤淼淼,那日被唤十九姨的女子送上手绢。云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虎口上的齿痕,寒意直达心底。

云卿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清冷的男人。

“卿卿,我们走吧。”如梦跟在被数人包围的丰梧雨身后,向她招了招手。

“解药。”夜景阑转过身,声音极寒。

“好了,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再作商议。”随着谢司晨的这声提议,众人纷纷离场,边走边争。小鸟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向柳寻鹤点了点头,两人坏坏一笑飞向远处。云卿隔着人阻拦不成,只得叹口气。

“解药?”暗主面色青紫,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制毒的人都死了,哪里有什么解药!”说着,从袖管里掏出竹管。只听咻的一声,周围气流忽变,风起声动,前方的树林里蹿出数十道暗影。

见此情形,众人一下子没了劲头,蔫蔫地闭上了嘴。

夜景阑不动声色地将云卿护在身后,道:“不要运气。”

“哼!”只听阶上一声重哼,秋净尘不屑地看了看正争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看来这里没有本座什么事!”她不耐烦地看了看被提名的三位少年英杰,酸酸说道,“林门主、谢少侠、丰少侠,本座先行离开了!”说完便带着一众白衣美人快步离场。

他一把将云卿推出战圈,姿如鸿雁,气定神闲。他一扫衣袖将周围数人击出数丈,又冷冷瞥了一眼,惊得身侧黑衣人向后跳去。

云卿好笑地看着一场悲剧变闹剧,武林百态,利益纠葛,想来这江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她无意抬眼,忽见凌翼然领着六幺向四大门派的掌门一一低语,转身看了看吵得不亦乐乎的众人。半垂的桃花眼中滑过一丝兴奋的光彩,好像一只捕捉到活物的猫儿,充满了兴味。随后他懒懒转眸,直直看她一下,嘴角微翘,眉头一挑,迈着优雅的步子悄然离去。

一旁云卿感到耳边剑气,正要回身应对,就见夜景阑抽身而来。想起他方才的叮嘱,她向后退去躲开刀刃。忽地感到脚下松软,泥土塌陷,身子直直下落,夜景阑一把抓住她伸出的手。

一时之间,提名三人,每人的支持声都不分上下。

云卿提气欲上,怎奈身下气旋狂转,吸力惊人,像是身陷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眼见就要抓不住,夜景阑又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身下狂风四起,将她一头长发打散。

“丰少侠!”

云卿瞪大双眼,心惊地看着他身后飞起的暗主,大叫:“小心!”

“林大侠!”

夜景阑并不回身,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两手并没有因此松开。身后冷光乍现,刀影闪过,他背上扬起殷红,面容却依旧平静,看不出半分异色。云卿的心头像是被什么轻撞了一下,她想要抽离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身下气旋又一阵加重,这一上一下的拉扯,就快要将云卿撕裂,疼得她冷汗直流。夜景阑眉头轻皱,踌躇了一下,随即跳下。

“谢少侠!”

“暗主。”地上,一名黑衣人看了看湖畔的地洞,半跪在身受重伤的主子身边道,“两人都已落入洞中。”

“丰少侠待人和蔼,又是忘山老人的嫡传弟子,我们定惠观也同意由丰少侠主事!”

“看来这是个湖底风洞。”暗主虚弱地抬了抬眼,沉沉地命令道,“不管有多深,都要将这个洞口封住,另外派几个人到周围细细查看。若是发现还有其他洞口,也一并填了!”

小鸟调皮地伸了伸舌头,“好玩嘛。”

“是!”

“滟儿!”一直默默无声的师兄责怪地看了看她,“不要胡闹。”

暗主望着深深的地洞,浓眉紧锁,脸上笼上一层阴郁之色,“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小鸟唯恐天下不乱地跳起脚,兴奋地嚷嚷道:“丰梧雨!我推举丰梧雨丰少侠!”

黑暗中,云卿头晕眼花,只觉一股纯阳内力流入她的经脉。

“我吴俊起推举谢少侠,谢少侠性格豪爽,以真心待人,老子还就服他!”

“夜少侠?”

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声大吼,“我们前山派愿听从林成璧大侠吩咐!”

“调息。”

“是在下僭越了。”谢司晨行了个礼,慢慢退下。

对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云卿莫名地感到心安。她依言盘坐,与夜景阑对掌催动体内的真气。原本纠结在一起的内息,在他内力的带动下,慢慢地打通了奇经八脉。仿若缠在骨髓中的细丝被深厚的内力打得粉碎,一点一点地消失于无形。

“阿弥陀佛。”越溪和尚睁开老目,看看阶下缓缓说道,“既入佛门,便是方外之人。檀济寺向来不赞同以暴制暴,只期盼能让日尧门的众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众位的好意恕老衲难以接受。”

收功睁眼,云卿在黑暗中轻轻开口道:“夜少侠,谢谢你。”

“各位叔叔伯伯、同辈好友请听我一言。”谢司晨拱了拱手,浓眉舒展,“论辈分,论实力,越溪大师都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人人颔首,均无意见。

对面忽然亮起火光,暗橘色的光为他冷峻的脸染上一抹暖意,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双凤目显得格外有神。

“汤盟主已去,该由谁带领大家共抗日尧门呢?”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齐射向台阶之上的四大门派。

“不用。”他沉静地看了看她苍白的秀容,皱眉道,“左掌。”

有人插嘴道:“何事?”

云卿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见先前的五条红线如今只剩下中指的那根。“这是什么毒?”她问道。

争论声渐止,消瘦男子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更加紧迫。”

“丝丝入扣。”夜景阑抬起头,端坐在那里,“丝丝入扣是四大奇毒之一,此毒极为凶险。只要沾上人的身体,便会像野草一般疯长。开始时,虽然极痛,却无性命之忧。但只要红线长到心窝,身体内的经脉便会顷刻粉碎,中毒者将承受万箭穿心之苦,挣扎很久方才咽气。”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一位消瘦的男子突然跳上石阶,扯着嗓子叫道,“不管是不是熟人,总之一定是日尧门的那帮狗贼下的黑手。与其在这里乱哄哄地吵成一团,不如先讨论一下大事,各位别忘了此次武林大会的目的!”

出其意料地,夜景阑解释得极为细致,他继续道:“丝丝入扣蔓延得极快,你中指的那根便是母线。母线不死,毒气犹存。只有以内力制住,方能延缓它的生长。”

“易容?汤前辈号称‘百面神通’,在他面前易容,那不如直接说自己是来杀他。”

云卿抬起头,冲他感激地笑笑,“谢谢,今日若不是夜少侠出手相救,我怕是早已丧命。”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夜少侠也是跟着潜龙门的人来到湖畔的吧?”

“也有可能是易容成了汤盟主熟识的朋友,然后下手。”

夜景阑微微颔首,虽然一脸冷漠,但那双眼睛却流露出点点暖意。

“奇怪了,难道不是熟人?”

“不知夜少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他们的?”云卿又问。

“咦,也不是?”

“当年就是潜龙门将金笼阵等四大奇阵告知我爹,而在蛟城,谢司晨却装作不知。”他将火折子放在地上,两手贴近双膝,坐得笔直。

白衣男子郑重其事地抬起右手,慢慢地贴到纸上,停了一下,甩袖道:“这下信了吧!我裴子墨还未曾受到如此侮辱,告辞!”说完不顾谢司晨的阻拦,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云卿恍然大悟,“早在那时候夜少侠就怀疑了。”

“裴兄请。”谢司晨道。

“你呢?”

刘姓男子瞪圆双眼,啐了一口,“他娘的,一群马后炮!早说了不是老子!”

“哦?”云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是在主动问话?

“我就说,怎么可能是刘兄!”

夜景阑淡淡地看着她,轻问:“你又是何时开始怀疑?”

“嗯,不是刘大侠。”

“我……”云卿踌躇了一下,道,“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被日尧门劫持,当时记下了两个贼人的身形和举止。这几日我怀疑潜龙门的护法就是当年那两人,于是就跟了过来,没想到潜龙门和日尧门本是一家,两个门主是对双生兄弟。”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刘姓男子捋起袖子,啪的一声将手贴在纸上。

云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解释道:“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刚才在打斗中,我看到他的右肩上刻着一个‘垚’字,三土所垒的‘垚’。而谢司晨身上是个圆圈。这两字均少了笔画,若补全了,就该是‘日’、‘尧’二字。而且,这二人面目极为相似,由此推断应该是双生子。”

“殿下好提议。”

见夜景阑眼中流转着一丝疑惑,云卿眨了眨眼睛,急急道:“那个,不是我偷看的。是我师姐,是她看到后跟我说的。”她越说越窘迫,脸颊微微红了,“还有……上次在密林里,我没有偷看你,真的没有。”

“对啊,可以比对掌印的嘛!”

“我知道。”

“原来如此。”

云卿惊喜道:“谢谢。”随即关切地看向他,“刚才你受伤了吧?”

云卿亦是猜到,半晌,谢司晨才拊掌叫道:“殿下好提议!”见众人仍是一头雾水,他急急解释,“快去将盟主身上的掌印拓下来,让刘伯伯和裴兄细细比对。”

“小伤。”夜景阑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掌印乌紫。”夜景阑看他一眼,瞬间了然。

“那也要处理下伤口。”云卿绕到他的背后,只见一道深深的刀伤几可见骨。这还叫小伤?看着他挺直的身体,她不禁再次赞叹这个男人的毅力,背上重伤还能镇定自若地谈笑。

“这样说来,那记掌印还很清晰?”凌翼然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没有半分亲近之色。

“有金创药吗?”她从内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白布,接过他递来的药膏,异常小心地为他涂抹,见他伤口上的皮肉生生翻起,血滴凝成了赭色,云卿心中的愧疚之情越来越浓,她小声道,“对不起,夜少侠,都是我连累了你。”

夜景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此人刻意隐藏,并无特别。”

“修远。”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如此一来,就只剩两人了,凶手真在其中?正当众人迷惑之时,只见凌翼然缓步来到夜景阑身前,问道:“经过查看,夜少侠能不能看出是何种功夫?不知汤盟主身上可有掌印?”

云卿愣在那里。

汤淼淼点了点头,旋即向秋净尘和秋晨露道歉,“淼淼无知,还请宫主和圣女恕罪。”

“我的字。”夜景阑淡淡解释,一如平时的简练。

“明白了吧?男女有别,你爹爹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看到圣女还平静无语呢?”

她明了地点了点头,“修远。”

汤淼淼咬了咬唇,不敢再言语。“好了,淼淼,你想想你爹是在何处被袭的?”谢司晨温柔地看着她。汤淼淼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嗯。”

“汤小姐是在怀疑小徒吗?”秋净尘沉着嗓子,语调无情,“虽然本座能体谅汤小姐的丧父之痛,但璇宫的名誉决不能任人诬蔑!”

“云卿。”她继续为他上药,道,“我的名。”

“司晨哥!”汤淼淼不满地看着他,“还没有查清楚,怎么能让她离开!”说着还眯起眼睛,目光不善地打量着秋晨露。

半晌,他沉沉地开口道:“云卿。”

谢司晨微微点头,看了看三人,慢声道:“圣女如果不舒服,可以先回西厢歇息。”

她应了声,用布条掩住他的伤口,细细地在肩头打了一个死结。

一位璇宫宫女看了看身边的秋晨露,细声细气地出言,“我们圣女近日里身体不适,开宴不久便携着下女离席了。”

“谢谢。”夜景阑转过身体,眼中的寒冰稍稍消融。

男子冷哼一声,“当时湖边只有我一人,你们爱信不信!”说着甩袖背身,胸口剧烈起伏,一脸愤愤。

“不用。”云卿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此处三面皆是岩石,唯一的一处土壁还时不时地滑下尘土。举目而望,头顶不时地有土填进。若是再不找到出口,他们怕是很快就会憋死在这里。

谢司晨斟酌一下,轻声问:“可有人证?”

夜景阑拿着火折子站起身,沿着石壁一路敲击,声音由生硬到沉闷。他将火折子递给云卿,道:“这后面似乎还有洞穴,站远一点儿。”

白衣男子扬起长眉,瞥了他一眼,道:“在下不胜酒力,到湖边吹风去了。”

说完他挥掌击去,壁石碎裂,尘土飞起。云卿抱着头,咳嗽了好一阵,只见半人高的石洞那边透出隐隐的光亮。难道是出口?她欣喜地睁大眼睛,跟在夜景阑身后钻进缝隙,眼前的一切令她目瞪口呆。

“好了,刘伯伯先别恼,大家也别乱猜疑。”谢司晨俨然成为主事的,他看向出列的另一名男子,“敢问裴兄刚才去了何地?”

到处都是千姿百态的石钟乳,四处散布着木瓜般大小的夜明珠。数百颗珠子为长长的石笋染上了绚丽的光华。水滴顺着晶莹闪亮的石笋慢慢滑下,落在了地上的奇花异草之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两三个身影从人群中闪出。一名壮汉粗声说道:“当时我也去出恭,不过没有看到汤兄。”感觉到旁人怀疑的目光,他红着脸,急急辩驳道,“不是我!娘的,看什么看!”

在如此阴暗的地下,怎会生长植物?云卿弯腰一看,原来都是由宝石、珠玉镶成的,真是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熟人?”谢司晨对众人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诸位回忆一下,方才有谁离席?”

“云卿。”夜景阑轻唤一声,她快步跟上,穿过重重石笋,站在一个四五丈高的石碑之下。抬头仰望,只见黑色的碑身上刻着四个行草大字:眠月梦境。

凌翼然开口道:“正如汤小姐所言,汤盟主武艺精湛,面对贼人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他轻转美目,似笑非笑地看向云卿,“本侯倒很是赞同那位姑娘的看法,汤盟主应是看到熟人,一时放松了警惕,才惨遭毒手。”

夜景阑喃喃念出碑脚的一行小字,“吾妻之墓……”

忽然周围一片安静,她慢慢地抬起头,见自己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立刻噤声,藏到自家师兄身后。心道自己真是大意,竟忘了江湖中人个个耳聪目明。

云卿恍恍惚惚,心弦似乎被无形的手轻轻地撩拨了一下,声声幽咽,不觉泪悬。

一旁云卿藏在树影中,低声自语:“嗯,在茅厕遇袭,神志清醒,一招毙命,应该是熟人所为。”

半晌,她走近石碑,只见白玉石桌上散着一个棋局。她从棋笥里取出一粒白玉棋子,抬眼看向夜景阑,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看向一处。云卿将白子轻轻放下,只听一声轰隆巨响,脚下的大地似乎开始颤动。

众人满脸疑惑,互相打量着。

夜景阑身体紧绷护在她前面,不久一道半月形的石门出现在正前方。两人缓步而上,幽静的石洞里回荡着一前一后、交相呼应的脚步声。

“是谁?”

石门后楼台精巧,别有洞天。眼前的一切都是人工雕琢,翡翠珠玉凝成了绿树娇花,生生一个地下园林。他俩一路前行,走出雕花抱厦,穿过水榭庭院,来到一处精巧的小楼前。只见素纱微扬,飘来淡淡清香。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轴。

“我们之中?”

纸上丹青渐淡,画中佳人显得越发仙姿绰约。她梳着未嫁女儿辫,玉指轻拈一粒白棋,杏眼轻瞥,眸光流转。容貌清淡若梨花,身姿袅娜胜海棠。虽非倾国倾城色,却有惑人心魄神。

璇宫宫主秋净尘向四下犀利地扫视,“也许贼人就混迹在我们之中。”

“云渺渺兮秋夜寒,空浩浩兮霜蕙残。”夜景阑低念着画轴上的诗句,“明月长眠兮星宿暗淡,清宇愁惨兮此心长叹。”

“大师所言甚是。”无焰门门主林成璧点了点头,补充道,“说不定贼人此时正在暗处,等着我们慌了手脚,而后趁虚而入。”

云卿幽幽开口,接着念道:“悔之晚矣,四海尽弃来生还。”

“阿弥陀佛。”越溪大师立掌上前,“老衲认为当务之急,应是将汤盟主的遗体好生安放,送他西去。至于是何人所为,还应从长计议。”

她拂开轻纱,走进内室。原应放置绣床的地方竟然停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棺椁,她心头微动,缓缓走近。拿起置于棺木上方的一块雕龙碧玉,她喃喃念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句话像是冷水泼下,浇得众人没了声息。

神鲲大陆的传国玉玺!不是在圣贤帝在位之时神秘消失了吗?怎会在这里?云卿捧着这块绝世美玉,微微愣怔。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黄绢,黄绢右端写着三个绛红色的小字:与妻书。

“走?往哪走?”谢司晨低低沉沉地开口,“贼人都不知在何地,要走到哪里去?”

正要细读,忽闻帘外传来隐隐的闷响。她放下玉玺,将黄绢塞入袖袋,走出帘外,只见夜景阑坐在圆桌前,按着额头眉头紧锁。

一人振臂,百人呼应,刹那间,群情激愤。

“修远,你怎么了?”

“我们走!”

“没事。”他道,冷峻的脸上却泛着异样淡红。

“对!对!”

云卿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修远,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同意铁兄的观点,不如连夜追去,这次彻底断了那群鼠辈的贼根,灭他满门!”

“没事,先找到出口要紧。”说着夜景阑便欲起身,却被云卿双手按下,她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此处甚是隐秘,我们暂无性命之忧。先休息片刻,再寻出路不迟。”

一名手持金环大刀的粗鲁男子拨开众人,振臂吼道:“不用多想,这一定是日尧门的余孽做的!只要手刃贼人,就可以为汤盟主报仇!”

夜景阑静默了片刻,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好。”

“一掌毙命,别无他迹。”夜景阑面无表情。

见他在角落里休息,云卿拿起一个琉璃盏,疾步走出墓穴,来到石钟乳下。将杯盏放在石钟乳之下,接着清澈的水滴。

“不可能!不可能!”汤淼淼紧紧地拽住谢司晨的袖子,歇斯底里地说道,“凭我爹爹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人只一招就夺了性命!夜少侠,请你再细细查查,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一定是这样!”

水打琉璃,音音回响。云卿从袖袋中取出那块黄绢,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细细看去。

夜景阑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读完了这篇《与妻书》。云卿长叹一声,欷歔不已。

“没有中毒?没有迷药?没有其他的痕迹?”汤淼淼虚弱追问。

上古传说,一日九天圣母来到昆仑山上的藏仙池沐浴,在拆发髻时,一个凤蝶翠钿掉地弹出,滚落仙山,落到凡尘,便形成了这片神鲲大陆。就因为这个翠钿是一只凤蝶,所以便形成了中部高耸、四周平坦的蝶状地貌。蝶身的隐隐线脉化为了条条江河,蝶翼下端的尖细便化为了两个狭长的半岛,而那颗蝶心则变成了一块绝世美玉。

一时间,议论声起,众人皆惊。

千年前大陆初统,始皇帝萧湛命名匠刘提将那块仙玉雕琢成传国玉玺。而后不论朝代如何更迭,传国玉玺始终留传,后来竟成了能否一统天下的条件之一。

“日尧门竟有如此高手,情况堪忧啊。”

而后大陆上掀起腥风血雨,战乱频繁,每个王朝都极为短暂,传位不过三代。直到五百年前,震朝的第三代皇帝风清宇即位,平定叛乱,休养生息,四海升平,史称圣贤帝。不过那枚传国玉玺便是于风清宇在位时神秘消失的,这也成了圣贤帝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一定是日尧门。”

云卿十年居于忘山离心谷,闲来无事遍读杂书。史载圣贤帝不喜女色,甚是勤勉。后有好事者杜撰,圣贤帝偏好龙阳。读过这篇《与妻书》,她才明白其中渊源。原来圣贤帝如此痴情,即位之初百般隐忍,忍痛将最爱的女子水眠月送与番王楚天流。而后历经磨难,终难相伴。待平定了番王之乱,爱人却已离世。他不顾大臣的反对,抱着水眠月的灵牌完成了封后大典。将一生唯一的皇后葬于梦湖之下,并将那枚传国玉玺作为陪葬,一生茕茕,离世早早。

“贼人是谁,太厉害了!”

小心翼翼地将圣贤帝亲笔所写的《与妻书》卷起,云卿拿起那杯早已蓄满的杯盏快步走进眠月梦境。行至塘边,她撕下衣角沾了沾池水。偶然听见汩汩声,她定睛一看,池心泛起了气泡。

“一掌毙命?怎么可能?”

原来是活水,这下有救了。

“一掌毙命。”夜景阑惜字如金。

她心下大喜,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夜景阑已经醒来,虽然眼中仍有倦意,但面色好看了许多。她微微一笑,将水递给他,道:“我找到出口了。”

“夜兄,怎么样?”谢司晨扶着摇摇欲坠的汤淼淼,疾步上前,大声询问道。

夜景阑喝了口水看向她。

夜景阑从内室里走出,冷冷淡淡。

“只是你的伤口还未干净,不能沾水,待你退烧再离开不迟。”云卿劝慰道,“我以前发热时,师傅都会用冷手绢为我退烧。”说着将沾水的布条递给他。

此言一出,四下惊愕。汤淼淼瞪大双眼,直直地向后退去。充满酒香的大厅里,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夜景阑抬起头,目光灼灼,似一汪春水生出无尽暖意。被他看得有些脸热,云卿起身叮嘱道:“好好睡一觉,我再去周围看看。”

“却见老爷七窍流血,倒在了……倒在了马桶旁边。再一摸,已经没了……没了鼻息!”

一路行来,云卿一路感慨。圣贤帝的眷恋是铭心刻骨,不知那位水眠月又是何心情,又不知那位番王楚天流是何真意。她望着周围的琼花碧草,不禁欷歔。

汤淼淼这才慌了神,下了酒席大声询问:“我爹怎么了?快说呀!”

蝴蝶飞不过沧海,爱情赢不了命运。

那名家丁一脸惨白,颤抖道:“适才,小的陪老爷出恭,等了半天不见老爷出来。小的起疑就进去寻找,却见……”

《与妻书》字里行间皆是浓浓的悔意和彻骨的哀戚,帝王亦有情,只是家国天下,孰重孰轻?她看着黄绢飘落水面,静静地没入水中,像一位溺水的美人,衣角轻飘,慢慢地坠入池底。

斗酒声声的大厅骤然安静,汤淼淼抱歉地向众人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嚷嚷什么!”

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翻开左掌,见中指的,那根红线像一根藤蔓,狡黠地长到了掌心。她抓紧栏杆,咬着牙将喉间的痛叫生生咽下。一身冷汗地躺在水榭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正当此时,由远及近有人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她的意识渐渐迷离,恍恍惚惚仿若坠入海底。过了很久,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却在一所宅院里。凉亭里,两人正在对弈。一位豆蔻少女清秀娴雅,双目灵动,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正在沉思的年轻男子。那姿容,像极了那位画中人。

云卿来回打量着这二人,心道他们该不是惺惺相惜吧,不像啊,难道以前就结过梁子?果然,凌翼然似冷哼一声,夜景阑容色极寒,而后像是商量好似的,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对面的男子长相清朗,眉宇间显出几分霸气。凝思半晌,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灼灼地看着眼前人,轻轻落子,“说好了,我若赢了,你便嫁我。”

客套过去,宴席开始。各桌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寒暄的寒暄、激辩的激辩。一时之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云卿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忽地与那双桃花眼对上。凌翼然优雅地举杯,向她这边微微颔首。云卿愣了一下,刚要还礼,却见夜景阑潇洒地拿起酒杯,冷冷地与凌翼然对视。

少女轻摇团扇,偏着头,眨了眨眼睛,“噢?这么有把握?”说完,垂眼看去,猛地瞪大美目。

“久仰,久仰。”凌翼然点了点头,便随着汤匡松来到主席坐下。

男子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笑容浅浅,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秋净尘一脸得意,回礼道:“殿下贤明,早有耳闻,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说着指了指身边那位蒙着脸、身材窈窕的女子,“这位是小徒秋晨露,璇宫的新任圣女。”

云卿不禁心生好奇,轻手轻脚地走进凉亭。那少女低下头,细细思量。云卿伸出手在他们眼前挥了挥,这二人却完全没有反应。

凌翼然面露惊异之色,退了两步,向秋净尘作了一个揖,“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难道是她游离到他人的梦境?抑或是,这二人误入了她的梦里?云卿心中不解,定睛看去,石桌之上,正是墓口的那盘残局。难道,这两位是圣贤帝和水眠月?

“再来便是璇宫了。”汤匡松引着凌翼然来到一众白衣女子身前,介绍道,“这位是璇宫宫主秋净尘女侠,璇宫一直是江湖上的传奇,宫中全为女子,且个个秀美异常。更重要的是,历任宫主皆以‘繁花似锦’剑法独步江湖。”

“子谦。”少女抬起头,眼眸弯弯,“看来,你还要多等些时日。”说着,手起子落。

“阿弥陀佛,殿下客气了。”

男子面色微凝,半晌,他轻笑一声,道:“眠儿,我还是赢不了你。不过你注定是我风清宇的皇后。”

“本侯年幼时曾去过繁城的檀济寺,真是古朴静幽。”凌翼然两掌合十,颇为诚恳地说道,“若有机会再去,还请大师开坛说法,度我越凡尘。”

清风吹过,周围景物突变。酒肆里,一位清秀书生摇着纸扇,眼眸清澈,笑意融融。正是水眠月,只是长大了几岁而已。她站在一群书生中间,气度超然。

“南檀济,北璇宫。”汤匡松恭敬地向大和尚行了一个礼,“这位便是檀济寺的越溪大师,大师的‘无相神功’堪称一绝。”

“辩了这么久,你也不过是穷酸书生罢了!”对面的一个武夫模样的人捋起袖子,指着她笑骂道,“数百年来一朝传不过三代,原因就是你们这些文人在穷折腾!胸中只有两本书,只见眼前半点利!”

“东无焰,西潜龙。”盟主领着凌翼然走到西南边,“这位便是潜龙门少门主谢司晨,别看谢少侠年纪轻轻,他的一手‘无双刀法’可是威震江湖啊。”

“噢?兄台又如何得知我心胸狭窄,鼠目寸光呢?”水眠月不恼不怒,依旧满脸笑意。

凌翼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着盟主移步而去,“殿下,江湖之中有四大名门,其一便是刚才为您介绍的无焰门,林门主以‘流火掌’闻名天下。”

“那我问你,你此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武夫不屑地笑了笑,“该不是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吧?”

汤匡松爽朗一笑,“没想到殿下如此看得起我们江湖中人,来来来,让老夫为你逐一介绍。”

水眠月躬了躬身,“在下今生最大的梦想乃是钓鱼。”

“今年瑞阳父王移驾锦鲤行宫,本侯特意赶来与父王共度佳节。昨日才到,便听说武林大会将在此地举行。本侯一时来了兴致,便过来凑凑热闹,顺便结交友人。”凌翼然笑着看向汤匡松,“今日前来,与盟主畅谈,顿觉获益良多,比起那些个朝臣文人,本侯更喜欢和江湖侠士结交。畅快,畅快啊!”

“钓鱼?哈哈哈!”酒馆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九殿下。”林成璧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素闻九殿下寄情山水,是个逍遥快意之人,今日一见,果真风流。”

待他们笑累了,水眠月才清声说道:“以长虹为线,月为钩,钓得鲲鱼震天地!”

“这位是?”林成璧一脸迷惑地看着汤匡松,汤盟主抚须而笑,恭敬地向凌翼然躬了躬身,“这位是青国的宁侯,九殿下。”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水眠月,再无声音。

凌翼然客套地拱了拱手,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云卿回首看去。一名俊美的男子半举酒杯,细长的眼睛微翘,灼灼地看着水眠月。随后他向身边的侍从低语了几句,侍从一边颔首,一边抬眼看向笑意满满的女子。

“无焰门门主林成璧林大侠到!”门口一声高喊,林成璧行步如风,领着几个带刀随从,快步走入大厅。

待云卿欲靠近二人细听之际,眼前的景物忽变。周围金漆碧瓦,红柱高耸。

夜景阑微讶,低低回道:“不必在意。”

“本王愿交出兵权。”只见酒肆里的那位俊美男子拱手而立,站在金銮殿中。

云卿舒了口气,见夜景阑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眼中似有微浪涌过。她暗自揣测这人十分讨厌被人触碰,怕是在气她刚才那一撞吧,于是她行礼道:“夜少侠,刚才是我莽撞了,真是抱歉。”

御座上的风清宇微微颔首,“楚王深明大义,朕实感欣慰。楚王还有何要求,可一并提出,朕会尽量满足。”

“既然如此,本侯也就不强人所难了。”越过丰梧雨,凌翼然深深瞟她一眼,随后转过身去与周围的江湖人物逐一寒暄,神态甚是亲和。

楚王抬首直视,眼眸里泛出暖意,“本王只求一女。”

丰梧雨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不着痕迹地将云卿挡在身后,拱手道:“小师妹那只是举手之劳,殿下不用如此记挂。”

“噢?谁家之女?”风清宇靠在御座上,笑得随意。

云卿略略退了两步,不想撞到了身后的夜景阑。她刚要道歉,却只见他转过身,目光冷然地与凌翼然对视。半晌只听凌翼然冷笑一声,声线愈发婉转,“姑娘?”他长长的睫毛笼在桃花眼上,将双眸描画得更加神秘诱人。

“左丞相之女,水眠月。”清澈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震得风清宇猛地站起,目光冷冷地看着座下。楚王似笑非笑地仰首直视,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惧意。

“小师妹?”凌翼然一笑,“今日本侯微服而来,半路上竟迷了道儿,幸得这位姑娘善意相助,这才平安到达此地。”他向前走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道,“本侯唐突,敢问姑娘芳名?”

“皇上!”一位老臣出列道,“臣愿为楚王保媒。”

丰梧雨瞟他一眼,起身行礼道:“江湖散人丰梧雨见过宁侯殿下。”他笑得温润,却略带疏远之意,“不知殿下找我小师妹有何事?”

风清宇沉沉开口道:“此事再议。”

“姑娘,我家殿下都找了你一下午了。”六幺咧着嘴巴,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皇上!”朝堂中响起一片讶异声。

“终于找到你了。”身后传来淡淡的笑声,云卿偏过头,只见凌翼然信步走来。

“朕说再议!”风清宇低吼一声,拂袖离去。

云卿见她只知防着外人,却不见身边自家师兄似一只狐狸般的表情,不禁转身偷笑,谁知正对上夜景阑的凤眸。

场景再次转换,喜乐响起,街市拥挤。一辆彩绸宝车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招摇地向远方驶去。当彩车从云卿眼前驶过的刹那,车帘飞起。梳着妇人发髻、头戴翡翠珍珠冠的水眠月唇印胭脂,眉染黛色,无意间转眸,似与云卿直直对视,她一脸惨白,眼中了无生气,绝望的表情深深地震撼着云卿的心。

“好了,好了,快坐下吧。”小鸟贴着自家师兄快速坐下,挑衅似的看着快步走来的林可颜。

云卿低头长叹,举目再瞧。眼前已经物是人非,南风阵阵,丹桂飘香。

云卿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一侧的夜景阑。他也定定望来,眼中流淌过一丝笑意。

“月儿!”身后的室内传来一声不满的低吼,云卿举步上前,倚着窗子看进房中。

他温润一笑,“为兄倒没什么,倒是劳烦了夜兄也一同寻找。”

楚王散着长发半躺在床上,他美目微垂,抬起水眠月的下巴。“你当真冷血,本王待你如此,你三年以来却未曾展颜。”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寒,“还想着他?”

云卿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师兄,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水眠月凄凄地抬起头,乌黑的长发与他交缠。

“到哪里去了?这丫头躲在假山后面睡了一天!”小鸟抢着告状。

楚王翻身下床,披上一件锦袍,直直地望着她,“月儿若那么想要皇后之位,本王便成全你!”说完,毅然离去。

“那里,那里!”小鸟拖着她来到一个偏僻角落,只见丰梧雨长长地舒了口气,“卿卿,你都到哪里去了?”

水眠月躺在床上,仰起头,望着当空的那轮明月,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三人轻步走入宽敞的正厅,只见一张张圆桌整齐地摆放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各色服饰的江湖中人三三两两地聚着,有的拊掌大笑,有的偷偷窥探,有的一脸热情,有的神情黯然。偌大的江湖浓缩成一杯酒,大厅里百态丛生,让人回味再三。

云卿喉头微堵,泪光迷离,却发现已然站在了高楼之上。

“听说来了一位王侯,汤盟主特地设宴招待呢。快点儿走,去晚了,师兄身边的位子又要被那个林可颜占了!”

楚王一身戎装,满目苍凉地望着硝烟四起的城郭,转过身笑笑地看着水眠月,“月儿,本王还是输了。”

“晚宴?什么晚宴?”云卿问。

“逸轩,”水眠月哀哀地看着他,“你这又是何苦呢?”

小鸟一把拽起她就跑,“快点儿,快点儿,晚宴就要开始了!”

“月儿,”楚王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柔情蜜意地说道,“来生,我定许你一个天下。”说完推开水眠月,举剑自刎。

“对不起。”云卿羞愧地低下头,“下次不会了。”

“不!”水眠月恸哭着扑倒在他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逸轩!我不要天下!我不要天下!”

“你呀!”如梦摇了摇头,帮她拍了拍裙角,“为了找你,表哥他们已经沿着湖转了两圈了。”

“眠儿,”一身龙袍的风清宇出现了,一脸惊喜,“眠儿,朕来接你了。”

一天?云卿仰头而视,只见红日西斜,天边燃起了火烧云,她抱歉笑笑,“没想到今日这么好眠,对不起啦,师姐。”

水眠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回首看向地上已无气息的楚王,泪水长流,“是我负了你。”说完,拿起地上的长剑穿身而过。

小鸟气呼呼地走了过来,看一眼她裙角的草屑,怒道:“臭卿卿,大家找你一天了,你却在这儿睡得舒服!”

“眠儿!”风清宇大步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水眠月,垂下两行清泪,“眠儿……”

脑中渐渐清明,她走出假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在这儿呢。”

水眠月笑笑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一朵血花,“生生世世……与君绝!”

“滟儿,我在这里再找找,你往那边去看看。”

“不!”圣贤帝长啸一声,响彻天地,“眠儿!”

“卿卿!卿卿!”混沌之中,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她的耳际。

云卿突然感到身如坠燕,好容易稳住身形,只见周围彼岸花开,缱绻有情。

一顿早饭吃了半个时辰,其间又是听小鸟解说,又是看几个女子斗嘴,真是好不热闹。云卿跟小鸟和如梦聊了一会儿,困倦渐渐抚上了眉梢。夜不能寐,日不能醒,看来颠三倒四的作息着实不可取。她辞了两位姐姐,迷迷糊糊地向卧房走去。行至假山处,隐隐听见男女轻语,似在诉衷情。云卿立刻停下脚步,虽然她不愿听人秘密,可如果现在走出去一定更显尴尬。她斟酌一番,躲在了山石之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冤孽啊。”她身边一个白衣魍魉幽幽地叹了口气。

云卿和如梦对看一眼,心下明了。敢情这位不是二愣子,只是还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看来师兄不用等多久,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不是?”另一个黑衣魍魉附和道,“那人真是,好好的神仙不做,偏偏在这奈何桥头一站就是五百年。”

“还有啊,”她一抹嘴巴,愤愤道,“你们看到那个穿桃红衣服的丫头了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名少女袅娜俏丽,眉间暗带风情月意。“别看那丫头看起来成熟,其实她还未满十四。”小鸟语气不善地说道,“她是无焰门门主林成璧的胞妹林可颜,这个风骚露骨的小丫头竟然对师兄示爱,真是可恶。”

只见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立在桥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排队投胎的鬼魂。云卿微怔,那不是圣贤帝风清宇吗?他是在找谁?水眠月吗?

“哼,那根老黄瓜就是小心眼。”小鸟向那边嘟了嘟嘴,轻松地说道,“半年前我和小鹤子夜探璇宫,一个不小心打碎了她们那什么紫晶圣女像。结果秋净尘这根老黄瓜把我和小鹤子逮住,在地牢里关了一个月。直到师兄来赔了三次罪,她才放了我。”小鸟咬着筷子,低声说道,“告诉你们啊,别看她不显老,其实已经三十六了。真的!本鸟可是江湖包打听,这样的绝密消息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说着得意地扒了几口饭,米粒子沾了一嘴。

“另一个更疯癫呢。”黑衣魍魉撇了撇嘴,继续说道,“五百年来,每每投胎,每每逆天,起义造反,不知疲倦。”

“哪件事?”如梦好奇地问道。

顺着他的目光,只见一名红衣男子一脸倔犟,甚是动人。

见状,云卿点了点自家师姐,“看来秋宫主对那件事还是未能释怀。”

楚王……

西厢是女眷休憩之所,饭厅里也全是天南地北、风情各异的江湖女子。不过在众人之中,最为特别的就属璇宫了。璇宫女子个个秀美且终身不嫁,一身月白纱衣似是故意显示出她们的纯洁无瑕。璇宫宫主秋净尘眉心一点美人痣,丰润素美,从面容上看不出真实年纪。她走进饭厅,朝小鸟这里瞥了一眼,目光冷冷。

“这五百年来天上地下都不得安宁,据说是因为一个女人啊。”白衣魍魉继续闲聊。

如梦拉过两人的手,道:“好了,人齐了,别让人家等着咱们。”

“可不是?”黑衣魍魉叹了声,“那女子在殿审之后恳请了阎王,留在枉死城永不投胎。”

云卿走进分住的西厢,只见小鸟正伸着懒腰从房里走出。“卿卿,去哪儿了?起得好早啊。”她道。

原来这就是水眠月那句“生生世世与君绝”的真谛,云卿叹了口气,想要转身离开,却被拦住。

“有意思。”凌翼然声线微颤地笑了,一双美目直追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想跑?”白衣魍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跟上!”

“那殿下的天下怕是小了些。”见他面色微讶,云卿也学着勾唇一笑,道,“公子一身贵气,气势逼人,想必就是昨日在湖上不请自来的宁侯殿下吧。驰流山庄在此,请便。”说完飞身离开,不带一丝犹豫。

云卿指了指自己,诧异道:“你们看得见我?”

凌翼然微微一笑,眼神迷离。“闻曲识人,听诗画心,在下从来不会误读。这气吞山河、睥睨红尘的奇女子,”他手指竖起,指了指湛蓝的天空,“普天之下,怕是只得一人。”说完,灼灼地直视,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黑衣魍魉瞥了她一眼,“废话!跟上!跟上!”

云卿站在绿柳之下,有些迷惑地看着他,道:“你是如何得知?”

她被挤在鬼魂中不能动弹,回头急急大喊:“可是我是人啊!”

“昨日的梦湖之南,那首豪情激越的筝曲乃是姑娘所奏吧?”云卿闻言微怔,慢慢地回过身去。只见凌翼然脸上没有了玩笑之意,很是认真地看着她,那语气没有半分迟疑,“颇有一日看尽天下色,御风直上九重霄的气魄,姑娘好气魄!”

众鬼斜了她一眼,“曾经是。”

“把酒聊醉老俗僧,我笑红尘皆清狂。”身后传来凌翼然玩味的吟诵,她并不理会。三人走在湖畔,听着莺歌水响,很是疏懒。

“不对!我真的是人!”云卿大声辩驳。

呼吸着清晨清新而略带暖意的空气,云卿步子都变得懒散了些。她掩着嘴,慢慢地打了个哈欠。

“哼!”众鬼不屑地看着她,“一看就是才死没多久的。”

“是。”六幺的声音不情不愿,很是孩子气。

云卿彻底无语,抬起头,只见楚王似笑非笑地向她看来,嘴角轻轻勾起。

啪!又是一道扇击声,凌翼然金石般的声音传来,“油嘴滑舌,安静点儿。没见着你卿卿喳喳的,惊起了迟起的林鸟?”

桥头的圣贤帝亦投来灼灼的目光,云卿礼貌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向奈何桥走去。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好心。”身后传来欢快的道谢声,“主子,六幺今天出门的时候看了看黄历,上面说宜出行,果真不假呢!小的觉得要是上面再写个有贵人相助,那就更准了!”

“云卿。”不知谁在喊。

看了看竹下仰着脖子的随从,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飞身而下道:“好吧,不过得走快点儿,我不想误了早饭的时辰。”

她猛然一震,挣开小鬼的纠缠就向奈何桥奔去。

云卿并不言语,只是微愠地看着他。凌翼然眸光流转,比夏阳还要明媚。半晌,他仰头大笑,“没想到姑娘的耐性如此之好,在下甘拜下风。”说着他跃上枝头,向云卿作了个揖,“在下欲往驰流山庄,迷路到此,恰见姑娘舞剑,便驻足欣赏。我主仆二人初到此地,想劳烦姑娘引路,不知可否?”

“云卿。”

凌翼然明眸微睁,浓浓的兴味笼在眉间,“姑娘好轻功,竟能着叶而立。”

她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夜景阑俯着身子,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究竟要怎样?”云卿停在竹叶之上,不满地看着他。

“修远,我没事。”她半坐起身,见他衣裳尽湿,不禁诧异,“你?”

云卿瞥他一眼,飘走数百米,仍感到身后有风。她回身而望,却见凌翼然背着手仍跟在身后,虽然略显吃力,却仍旧眼眉弯弯。

夜景阑抬眼看了看那片池塘,道:“适才我去探了探路,此水与外湖相连,池底有一洞穴,以身穿过便可出去。”

“不用,没什么。”云卿说完转身便走,只听得身后脚步沙沙,回头一看,凌翼然摇着扇子,笑意醉人,“姑娘请。”

“那你的身体?”

那位长相讨喜的随从摸了摸脑袋,向她深深一鞠躬,“六幺无知,坏了姑娘的雅兴,在这儿给姑娘赔礼了。”

“无碍。”夜景阑递给云卿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两人回望一眼这一方眠月梦境,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跳入池里。

凌翼然浅浅一笑,声音婉转道:“姑娘好耳力。”他抬起手,用扇子敲了敲随从的头,笑骂道,“粗声粗气的,吓到了姑娘,还不赔罪!”

五百年前尘如梦,世人犹说与,当时静女。

只见眼前这人细眼微吊,似笑非笑,目若桃花,眉若远山。云卿陡然松开他的衣领,怒目而对。

青梅竹马,逆天深情。

“把酒聊醉老俗僧,我笑红尘皆清狂。”她朗声长吟,收势而立。感到周围气息微动,她足下一点,穿过竹叶,一把抓住了那道暗影。

几番沉吟,几番凄凄,蓦然飞过别枝去。

云间溢出五色霞光,群山之中喷薄出金红色的光辉。朝阳将清晨的薄雾燃烧殆尽,迎着晨光,云卿飞过院墙,踏花逐叶,且行三四里,来到风生水起的湖畔。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待气行两个小周天,她忽然睁眼,手持销魂剑,银刃光转,使出酣畅淋漓的“清狂”剑法。她将胸中郁气一扫而空,手中的销魂剑脱掌而出,长鸣一声,抚水而过,随后如一条白练缠上了她的腰际。

欠你的情,负他的意,晴云淡月从头续。

云卿一夜无眠,她辗转反侧,脑中一遍遍地回放着那段灰色的记忆。像,又不像,一切似是而非。她拢了拢长发,下床梳洗。

十里艳红妆,一梦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