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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秾艳一枝细看取

只是云卿却不知这声惊呼是对她而言,更不知早市里有句话她竟然漏听。

“夫人……夫人?夫人!”

“韩将军,名月杀,字竹肃。”

“少夫人!少夫人!”迎面驰来三五骑,云卿并未注意。待她奔行百米,远离了城门,身后突然传来略微迟疑的叫声。

前幽文人曾染白有诗云:“梦湖何悠悠,青萍染碧流。细数丽春色,七分在莲州。”

“一定。”云卿微微颔首,策马离去。

锦鲤县,位于蛟城东南二十里外,此地依山傍水,钟灵毓秀。据古书《天庭传》描述,这里曾是幻海龙王敖律的人间别院。一日敖律化为龙形盘旋于碧螺山上,无意中看到一名美丽少女,龙魄忽动一见钟情,化身为人永结同心。龙王为了博爱妻一笑,将镇海明珠化为万顷琼湖。其妻南枝,日日在湖中浣纱,将清澈的湖水染成了碧绿颜色。怎知,人神殊途,二十年过去,南枝对镜梳妆,看着自己渐渐老去的容颜,暗自悲泣。一日龙王回天宫述职,临行前见爱妻酣眠,不忍打搅,便悄悄离去。南枝梦醒,发现人去楼空,以为敖律嫌弃自己年老色衰,不辞而别,遂投入琼湖,香消玉殒。龙王归来,悲不能已,哀鸣一声,劈开湖面,将爱妻葬于湖底。后人将琼湖改名为梦湖,因为,这里是敖律梦开始的地方,亦是梦幻灭的所在。

这女子进退有礼,娴静大方,一看就是出身大家。

沿着烟柳长堤迤逦而行,云卿望着一碧万顷的梦湖,忽然想起了这段传说,她不禁欷歔道:“娇女笑浣纱,縠纹燕差池。秋风暗垂泣,红颜易老时。幻海游龙鸣,巨浪卷悲嘶。君心未曾改,只是妾难知。”

她柔柔一笑,向后退了两步,“那小妇人就此拜别两位恩人,若是他日路经云都,请别忘了到东樾道的韩府做客。”

“难知,南枝?”如梦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汤家宅院,冷笑一声,“君心未改妾不知,芙蓉帐里欲语迟。”

云卿看着她,诚恳道:“夫人,我们确有急事,不便逗留。”

小鸟抽出长鞭,用力一挥,道:“姐姐,待我去拔光了柳寻鹤的孔雀毛,将他押来向你谢罪!”

“几位如若不嫌弃,可否到府上小坐?”那女子温婉地一笑,轻轻地说道,“如此大恩若不郑重答谢,外子得知一定会责怪小妇人不懂礼仪。”

“不必。”如梦拉住小鸟的手,宽慰道,“柳少侠是个风流多情的人,这点姐姐三年前便明白。秦楼楚馆,迎来送往,最不缺的就是情,最缺的也是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年前我恋上的便是他的多情,可如今出了火坑,重新活过,看到他对那些江湖名门闺秀温柔呵护,却不免怨上了他的多情。午夜时分,每每想起,常常怔住,我恋上的究竟是他的多情,还是无情?”她轻嘲一声,慢慢站起,粼粼的波光映照在她清丽的脸上,衬出了几分冷艳。“自从到了这里,如梦眼见这些江湖名媛的伎俩,竟想起了绿茹馆。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日日都能看到这样的争斗。若是同她们争,那岂不是还身陷囹圄?与其如此,不如及早抽身,还我清明。”

丰梧雨向她点了点头,“夫人不必多礼,以后请多加小心。”

“好!有志气!”丰潋滟拊掌大叫,“可惜此处没有烈酒,不然小鸟定敬姐姐三杯!”

云卿小心地将他交给马下的那位母亲,她抱着孩子,向着云卿深深一礼,“多谢女侠救我孩儿!”说着,又转身向丰梧雨屈膝行礼,“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云卿偏头想了想,问道:“姐姐,是不是有时候我们爱上的只是爱而已?”

“娘。”孩子扭着身子叫道。

闻言,如梦一愣,听她又道:“在人孤独或是无助时,恰好有这么个人出现,让我们情不能已。可当梦醒时分,却发现那人不过是自己的执念。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顾影自怜而已。”

“彦儿!彦儿!”一个穿戴素雅的少妇急急地跳下车,眼角带泪跑来。

云卿边想边说,不知是对是错,她抬眼看向如梦,眼中既有迷惑又有清澈。如梦笑道:“没想到看得最透彻的,竟然是卿卿。”

耳边传来娇娇的稚音,云卿低下头,只见那个留着寿桃头的孩子,眨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云卿看着喜欢,好一个粉嫩可人的孩子。

此言令云卿有些意外,更让小鸟听得糊涂,她道:“姐姐你和卿卿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姨。”

如梦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呀,连身边人还未看清,当然不明白。”

“驾!”云卿猛踢马腹,俯身而过,一把拽住了那孩子的腰带,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什么身边人?什么不明白?”

“彦儿!”伴着一声疾呼,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出车外。

云卿和如梦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惊马狂奔,城门口一阵慌乱。行在前方的丰梧雨飞身下马,单掌扣住惊马的颈脖,只见马儿突然停下。

“哼!”小鸟挑挑眉,反过来打量起云卿,“说到身边人,我最近可是有意外发现呢。”

韩月杀?好凶险的名字,不过这又与她何干?云卿自嘲地笑笑。出了早市,众人翻身上马,缓行至东华门,忽见一辆马车卷着尘土狂奔而来。马夫半立起身,咬着牙,极力想要控制住受惊的骏马,车内传来稚儿的哭泣声和急急的询问声。

“什么发现?”

正迷惑着,就听早市里一声得意大叫,“哑巴他娘,我想起来了,将军名叫韩月杀,对不对?”

小鸟眨巴眨巴眼睛,神神秘秘地开口:“姐姐你没发现夜景阑对我们的小妹很特别吗?”

“不用。”被这声突兀的回应惊住,云卿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那个颀长的身影,刚才是他在说话吗?

特别?云卿瞠目结舌。

云卿跟在他身后,鼓起勇气道:“谢谢。”她偷瞟着夜景阑的侧脸,暗想其实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吧。

小鸟背着手,摇头晃脑道:“啧啧,本小姐就知道你们太大意了。姐姐你想呀,我们和夜景阑相处了快十天了,他有跟你说过话吗?”

云卿困意全消,她竖耳听着,一时晃神被拥挤的人潮冲得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右肘被人一托,她将将稳住身体。她舒了口气,抬起头只见夜景阑淡淡看来。晨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他松开手直视前方,依旧面无表情。

“没有。”如梦果断回答。

月字辈?难道是自己的堂兄弟?

“对吧!”小鸟一拍手,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师妹,“据本小姐一路观察,除了师妹,姓夜的再没有跟女人说过话了。这足以说明,他对师妹别有用心!”

“知道!当然知道!”摆云吞摊的妇人放下面皮,拍了拍手,“韩将军是韩氏月字辈里的佼佼者,叫韩月……韩月……”

云卿白她一眼,“师姐,如果两个字也可以称为说话,你的结论才或许有理。”夜景阑一路上,对她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便是在早市里,那句若有若无的“不用”。

“花儿她娘,你一口一个将军,你可知道将军的大名?!”卖糕点的老板娘不依不饶地看着对面。

小鸟坏笑一声,撞她一下,“就算是两个字,也足以说明他待你不同了。对了,那天城外夜宿,师姐给你创造的机会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

小鸟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闭着眼任由丰梧雨牵着,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去。随着出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连人带马被堵在了路中央,夹在了那些小吃摊之间。

“城外夜宿?”如梦有些诧异地看向云卿。

“嗯,嗯。”

“师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提了。”云卿怒极反笑,向如梦道明实情。

丰梧雨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长发,轻声安抚,“等出了早市,咱们就上马。出了蛟城,再往东十几里,便到梦湖了。”

“滟儿!”如梦看着小鸟,“你……你竟然偷看夜少侠洗澡!”

小鸟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道:“困死我了!”

小鸟无所谓地摸摸头发,一脸惋惜。“姓夜的耳力太好了,听到一点儿响动就没再脱了,太可惜了!”随后她一脸奸诈,献宝似的道,“不像谢司晨那家伙,嘿嘿,他是脱完了上身,才发现被人偷看的。”她指了指右肩,“他这里有个胎记,很小的一个圆圈。我真的看到了,真的!”

云卿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了。”

云卿与如梦对看一眼,默默无语,并着肩向前走去。

“卿卿,怎么了?”如梦拉了拉她的胳膊。

“梦湖美,梦湖水,鸳鸯戏水共双飞。碧螺秀,碧螺危,叠嶂入霄把天摧。”不远处的湖亭里传来娇滴滴的歌声,“陇上花,陇上娘,姑射仙姿画中魁。水边苇,水边郎,一见钟情定良媒。”

云卿看向四周,只见街边几个卖小吃的妇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韩将军?蛟城还有一个韩将军?

一行三人慢慢走向歌声频传的水榭凉亭,只见几位二八佳人嬉笑打闹,当中那位弄筝唱曲的女子,正是武林盟主汤匡松的爱女汤淼淼。

“哼,韩将军那么英俊潇洒,连前街的六婆都偷偷爱慕他呢!”

待她们走近了,汤淼淼突然停止了歌声,面色不善地看着小鸟道:“是哪阵风把艳丽无双、风情万种的丰潋滟丰大小姐吹来了?”她咬着牙,将“丰”字说得格外响亮,亭中美人掩袖而笑。

“有没有纳妾关你什么事?都生了两个娃儿了,还痴心妄想?”

“哼!酸梅汤,你少恶心人了。”小鸟柳眉倒竖,叉着腰,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说一遍,本小姐对你的谢司晨谢大哥没有兴趣!我和他只是兄弟,你要酸别找我。”

“听说将军只有一位夫人,还没有纳妾呢。”

“兄弟?”汤小姐站起身,细细打量着她,“就瞧你粗鲁没有家教的样儿,谢大哥会与你相交?”

“啊!将军回来了?”

云卿沉下脸,冷冷地看着口舌毒辣的汤大小姐。刚要开口,却听如梦不咸不淡地说道:“家教?”她清澈的眼眸扫过汤淼淼,“的确没看出什么家教。”

“你们知道吗?将军前日来到蛟城了!”人群里传来议论声。

“你!”汤淼淼狠狠瞪来。

用完饭,一行人步出饭馆。只见红霞袅袅地浮在蛟城的上空,路人车马沐浴在明丽的阳光里,摆摊的小贩殷勤地招呼着生意。春风穿梭在人流里,柔柔地拨弄着女子头上的珠花,轻轻地掀起酒家的布幡。这里,处处洋溢着鲜活的气息。

“你什么你!”小鸟拦在如梦身前,指着汤淼淼大声说道:“你别癞蛤蟆唱支歌,就当自己是天鹅。”

这个日尧门究竟想干什么?消失了数年又横空出世,大张旗鼓地残杀江湖中人,还生怕人不知道,每到一处都留下了痕迹。想不通,真是想不通。云卿大惑不解,无意间一瞥,发现夜景阑凤目中滑过一丝了然,随后又恢复成一贯的冰冷。

“什么呀,太过分了!”

“果然又是日尧门!”谢司晨一拍大腿,愤愤道,“那三起事件一定也是他们所为!”

“淼淼不要气,别和她一般计较。”

夜景阑看了他一眼,淡淡解释:“金笼阵与银锣阵、红蜓阵、白蝶阵并称日尧门的四大奇阵。”

“淼淼,她那是在嫉妒你。”

丰梧雨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温煦地问道:“夜兄,这金笼阵是何门何派的阵法,可否告知一二?”

打扮得桃红柳绿的一干女子,又是劝又是骂,好不热闹。

云卿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夜景阑。这人怎么突然开口,吓得她差点儿噎住?桌上的其他人也像听见了哑巴说话似的,呆呆地看着他。

云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微波细浪的湖面。只见红日西斜,阳光洒落在泛着涟漪的梦湖上,反射出鱼鳞般的光彩。远远的一排金色的旌旗迎风招展,将梦湖一分为二。据说五月初五,青王凌准将驾临锦鲤行宫,与众位王子共度端午节,一泓碧水因此被分成了内外两重。她有些遗憾,梦湖的全景怕是看不到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金笼阵。”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却听见自家师姐气呼呼地说道:“嫉妒?告诉你们,就她那破锣嗓子,我还不屑听呢。”说着仰起头,得意地挑了挑眉,“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籁之音,卿卿!”

谢司晨皱着眉,自言自语道:“链子?结网?这是什么奇怪阵法?”

“嗯?”她转过头,自然地应了声。

“嗯!”小鸟点点头,接口道,“他们每个人都拿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在空中一阵乱飞,便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网子,将我们围了起来。更可恶的是,他们三三两两地形成团状,同时进攻,左一个,右一个,神出鬼没的,比苍蝇还烦人!”

“我怕她们听到大姐的弹唱,会自惭形秽去跳湖。”小鸟瞥了众女一眼,状似慈悲地说,“所以啊,卿卿,你就随便唱一首,千万不要使出全力。”

“是。”柳寻鹤接着解释,“那群人穿着黑衣,蒙着脸,布出很奇怪的阵法,很是诡异。”

“她?”汤淼淼轻蔑地看了云卿一眼,“无名小卒,姑且一听。”挑衅道,“这筝就借你一用,好好唱,让我们听听,什么是天籁之音!”

谢司晨瞪大眼睛,低叫道:“围袭?”

云卿有些恼怒地看向自家师姐,只见小鸟两手交握,一脸恳求。她略微叹息,只得应下。她坐在筝前极目远眺,心下平静。她指尖轻挑,只听弦声清越,如莺啭凤鸣,真是好琴。她嘴角微微扬着,慢慢地抚上一曲。只听乐声铮铮,如松岩秀峭长风起,又似烟波浩渺浪涛激,不禁大悦,闭上眼,挥袖抬臂,将胸中的松涛竹籁和成曲,将心中的天峰海涛寄弦音。云卿只觉情绪激越,魂魄飞离,直上九重霄,恍惚间畅游天际,似到了昆仑仙境。

“原来如此。”丰梧雨点了点头,直直地看向他,“昨夜,我等在蛟城以北的一处茂林,也遭到十多人围袭。”

她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间美景,一时兴起,不禁念道:“烟柳白堤绿婆娑,玉鉴琼湖楚天阔。红轮西坠残霞寞,血玉盘里一碧螺。”

谢司晨放下筷子,一脸严肃,道:“十天前,赶来参加武林大会的空明派掌门朱启大和他座下的七名弟子,被人杀死在二十里外的桃花坞里。七天前,丛真派一行八人,被发现惨死在蛟城城南的密林中。三天前,澄明大师在酹河之上被人围攻,大师慈悲,不忍下杀手,却被偷袭的几人联手打成重伤。”他拧着眉,继续说道,“这三起事件显然是一伙人做的,目的就是破坏这次武林大会。为了避免惨事发生,汤前辈果断决定,将先到的人分成数组,分布于各个必经之地,前来接应。”

暮霭之中,一艘画船缓缓地驶来,船桅上一面旌旗迎风飞扬,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宁”字。红色的画船停在旌旗招展的湖界处便不再靠前,只是停在那里,随波微动。

“谢司晨,你还没说汤盟主为何要你来接我们呢。”酒足饭饱后小鸟问。

见众人怔住,小鸟有些得意,她想着乘胜追击,又提醒道:“卿卿,别忘了歌,随便唱一支。”

谢司晨点了点头,领着几人进入街边的饭馆,一行人带着倦意,用起了饭菜。

云卿微转曲调,启唇唱道:

不等谢司晨辩驳,就听丰梧雨继续道:“谢兄,这位是我的义妹,如梦。这位就不需我介绍了,柳寻鹤,大家都是旧交。”

“山清水秀幽静静,

小鸟大大咧咧地捶了他一下,“又乱许诺!谢司晨你不知欠了本小姐多少顿饭了!”

湖上飘来风一阵,

“丰云卿,好名字。”谢司晨善意地笑笑,“以后和你师姐来了雍国,谢大哥一定会好好招待你。”说着还瞥了小鸟一眼。

啊,心呀心呀,静呀静。

丰梧雨看出好友的不自在,上前一步挡住谢司晨,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

黄昏时候人稀少,

那冒失的男子非但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拊掌大赞,“夜兄好身手!”

半空月影水面摇,

夜景阑剑眉微皱,挣脱了谢司晨的拉扯,独立于众人之后。

啊,心呀心呀,静呀静。

“啊,幸会,幸会。”谢司晨抓住他的手,热乎地攀谈起来,“刚到梦湖,便听说夜兄将代表夜风举前辈参加这次武林大会,大家可都在翘首企盼你这个神秘人物啊。”

水草茫茫梦湖爱,

夜景阑抬了抬手,容色淡淡,“幸会。”

飘来阵阵芦花香,

“你就是神医之子?”谢司晨大步上前,兴奋地说道。

啊,心呀心呀,清呀清。

丰梧雨向他逐一介绍,“这位是夜景阑。”

水色闪光银线摇,

谢司晨挥了挥手,谦让道:“这些个虚名,不提也罢。”

湖面点点是帆影,

那边厢丰梧雨看着与小鸟并行的那个高大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下一秒温润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不露痕迹地插在两人的中间,拉着男子的手,介绍道:“这位便是有着江湖第一豪侠美称的潜龙门少门主谢司晨。”

啊,心呀心呀,清呀清。”

咦?她抬起头,却见夜景阑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难道是她听错了?

半晌曲终弦静,四下无语。云卿爱惜地拂过筝面,抬起眼,只见亭外一道身影,夜景阑站在柳下,握着竹笛,定定地看向她,凤眸里流光溢彩,容色微暖,别具风情。

她恍然大悟,她跳进了自家师姐挖的坑里。现在他这般看她,是不是当她是个女淫魔?该如何解释啊?她咬着下唇,局促不安地盯着地面,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头顶一声轻笑。

一阵响亮的掌声,丰梧雨携着友人从远处走来,赞道:“胸中有沟壑,落弦非凡音。卿卿先前的那一曲,境界寥廓,气吞天地,真让为兄汗颜。”

眼前一条山溪涓涓流泻,月色静静地倾泻而下,山溪如练,晃荡着细碎的银光。顺着水面上的一瓣山樱慢慢看去,她的目光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她心头一惊,猛地瞪大眼睛。只见散着衣襟的夜景阑背着手立在溪边,剑眉微微一挑,一双凤目冷冷向她看来。

如梦施施然走来,拉过她的手,道:“而后的那一首弦歌,清丽婉转,让女子艳羡。”

昨夜他们露宿野外,到了休息时分她出来寻,终于在林间的开阔地上看到了自家师姐的身影。她刚要出声叫唤,就见自家师姐诡谲一笑,伸出手将她推出树丛。她回过身去,却发现人不见了。

被他们这么一调侃,云卿脸颊不禁发烫,她偏过头只见那艘画船收起铁锚,缓缓向内湖行去。

云卿暗自将陌生的一切记在心头,无意中发现身侧的夜景阑淡淡地看着她。想起昨夜,她脸上一红。

“宁?青国宁侯?”丰梧雨低语道。

谢司晨点了点头,帮小鸟牵过马,善意地冲她笑笑。小鸟抢过云卿手中的缰绳,随意地丢给他。看样子,两人早已熟识。

他身后的谢司晨颔首道:“青国的九殿下,没想到丰小师妹一曲清歌,竟然引得王孙停船静听。”

“盟主?汤前辈?”柳寻鹤诧异地开口,不解地看着他。

凌翼然?云卿愣愣地看着涟漪阵阵、波纹浅浅的湖面,回想起掬月殿里的那个小小少年,一时恍然如梦。

谢司晨扬起浓眉,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哪里是什么巧遇!我是受盟主所托,特地在这里迎候你们的。”

见几位俊逸少侠驻足亭外,众女出亭相迎。汤淼淼毫不顾忌地拉住谢司晨的衣袖,撒娇似的说道:“司晨哥,你要是早点儿来就好了。淼淼唱了数曲,大家都说和丰姑娘不分上下呢。”说完征询似的看向一旁少女,那人慌忙点头,“是啊是啊,淼淼姐姐唱得比那位姐姐还好呢。少主你没听到,真可惜。”说着不时地瞟向烟柳之下,当看到数位女子面色娇羞,携手欲靠近一脸寒冰的夜景阑时,她咬了咬唇,快步走去,突然脚下一崴,低叫一声,向他扑去。却见夜景阑双目视远,脚下轻转,瞬间闪开。

“司晨兄。”丰梧雨拱了拱手,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里巧遇。”

云卿瞠目结舌地看着在水中奋力挣扎的女子,再看向面无表情的夜景阑,只见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直直地与她对视,面容舒缓,仿若冰消。

“梧雨兄!寻鹤兄!”

眨眼间柳寻鹤已将那位落水少女救上来。“唐小姐,受惊了。”他温柔地递出锦帕,少女狼狈不已,苦着脸,泫然欲泣。柳寻鹤叹了口气,不解地看着夜景阑,语带微责,“夜兄,你为何闪开,任由唐小姐落水?”

云卿随着师兄师姐进入客栈酒馆林立的南街,刚迈过牌坊,就听到一声兴奋的大叫。

夜景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翩然而过,只留下冷冷的两个字,“不熟。”

步入里城,只见宽阔的街道边遍植梧桐。那棋盘般整齐的长街短道,悬挂有序的门前灯笼,式样朴实的亭台楼阁,处处散发出熟悉的风情。蛟城,分明就是将军府的放大,就仿佛是韩家的后庭。

人虽去,寒气犹存,浓浓地笼在那位少女的眉头。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发落水滴,面覆清泪,一副楚楚之姿。谢司晨皱了皱浓眉,脱下外衣为她披上,低低安慰道:“雨晴别难过了,快回去换身干衣。”她扭了扭身子,抹了抹泪水,一脸不甘。

丰梧雨看了眼云卿,道:“别忘了,这里可是韩将军的故地。”

“晴儿。”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小鸟抬起头,赞道:“不愧是韩家的手笔,真是易守难攻啊!”

少女愣了一下,愤愤地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呜咽一声向烟柳长堤跑去,“十九姨!”

呀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顺着人流,她牵着马缓缓穿过坚固的外城门。步行数十米,就见两座内城门之间建着一个形状规整的瓮城。曲壁长长,青砖相垒,呈半月形。瓮城城门上悬着千斤闸和双扇木门,待穿过了月洞门,便可看见城楼上、马道下方分布着二十几个藏兵洞。洞口大门紧锁,旌旗飘扬,戎装整齐的士兵站于楼上,军容严整。

只见一名盘着发髻的中年女子张开手,抱住湿漉漉的少女,指尖轻触她的面颊,圆圆的脸上露出疼惜之色,“晴儿,怎么了?”

果然,果然是她爹爹的手迹。云卿手指慢慢收紧,心脏剧烈跳动着。

眼前的一幕与记忆中酹河船上的场景霎时重合,云卿脑中轰隆作响,震得她站在原地。那动作、那声音,怎会如此相像!

“卿卿,这便是莲州的州府蛟城。”丰梧雨看着她,轻声道,“城门上的两个字是已故的韩柏青将军亲自题写的。”

长堤之上,走来一个男子的身影。借着夕阳的残光,云卿看清了他的模样,相貌平淡无奇,只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真是越看越像!

这笔迹是如此的熟悉,她偏着头细细思量,突地睁大双目,眼眶微湿地看了又看。

“少主。”那男子弯了弯腰,向谢司晨行了个礼。随后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吓得她躲进了妇人的怀里。

巨大的吊桥慢慢放下,嘭的一声落地,扬起了阵阵尘土。赶早进城的百姓挑着担子、背着包袱,踏着木制的吊桥,通过了足有三丈宽的护城河。云卿翻身下马,跟着师兄师姐走到城门下。她抬起头,借着晨光,看清了城门上刚劲有力的两个大字:蛟城。

妇人埋怨地开口:“好了,三哥。晴儿受惊了,你就别再凶她了。”

青国的莲州?云卿神色有些复杂,要知道以莲州为首的东南四州,曾经是韩家的族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伴着最后一声鼓响,抵达城下。

云卿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对男女。这究竟是她多心还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提醒?

“卿卿,我们已经进入青国莲州境内了。”小鸟小心地看着她。

红日没入碧螺山,月儿在云的簇拥下,悄悄地越过山峰,静静地步上暗蓝色的天幕,为夜色送去清辉。风抚芦花,白絮纷飞,摇摇荡荡,苇有暗影。

寂静的清晨,回荡着击鼓的声音。

藏身苇中的,是温顺的水鸟还是噬魂的恶灵?

此去数百里,一行人策马奔行。云卿一踢马腹,冲出晨雾,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