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鹤并不言语,只是拿着瓷杯把玩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鸟见靠他不住,慌忙看向自己师妹。
梨雪并不躲闪,只是略含深意地看向小鸟的耳垂,轻启朱唇,道:“转轴拨弦,弹琴也弹心。”
云卿怜惜地看着这位潇洒断情的女子,轻轻开口,道:“倚门卖笑,谋生亦谋爱。”
“那可不行!”小鸟有些焦急地拽住梨雪的衣袖,“什么对联,我们对就是,姑娘别走。”
梨雪猛地转头,惊讶地看着她。半晌,她抱着琵琶,上前行了一个大礼,“今夜之后,雪儿必亲掷此琴,断弦为知己。”
梨雪丽容哀婉,纤指微颤地接过那支步摇,眼中带抹原来如此的决然。随后她眼睫一动,露出娇笑,“那就多谢柳爷了,雪儿有一联,若是公子们能对出下联,今夜雪儿便奏乐至天明。否则,诸位就请回吧。”
云卿起身扶起她,轻道:“既为知己,何须断弦,来日拂弦弄琴,岂不快哉?”
柳寻鹤偏过脸,轻叹一声,“那真是恭喜姑娘了,往日是寻鹤负了你。此后若是有何难事,就拿着我送你的紫玉璧到梁国慕城,寻鹤自会相助。”说着取出一支鎏金点翠步摇,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寻鹤虽非良人,但愿姑娘能觅得良配。”
闻言,梨雪心生结交之意,她小心道:“小女子梨雪今年刚过双十年华,小姐若不嫌弃,可否告知闺名?”说完见小鸟、云卿皆是一愣,她不禁莞尔,“两位小姐腰肢纤细,体态柔软。别说梨雪,就算平妈妈也应早已看出,只是不说破罢了。”
梨雪深深地看了柳寻鹤一眼,嫣然一笑,“当然答应了。”
“姐姐好眼力!”小鸟拊掌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叫小鸟,这是我师妹卿卿,今日我们是来……”
柳寻鹤闻言一怔,看着清丽的梨雪,道:“你……应了?”
见她要说漏嘴,云卿抢过话来,“听柳大哥说梨雪姐姐不仅是渊城之花,更是名门之后,我们姐妹慕名前来。”
雪儿不是什么正经女子,做不了贞女烈妇。前些日子有一个番商说是要娶我做正室,对雪儿而言,这样的机会怕是只此一次了。”
梨雪脸色微变,看向有些局促的柳寻鹤,道:“什么名门之后,小女子卖身青楼已有十几载,姓甚名谁早已忘却。”
“姑娘是寒了心吧?”小鸟愤愤地放下茶杯,瞪了内疚的柳寻鹤一眼,“这只秃毛鹤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却不知绿茹馆里姑娘的一片真心。”
“咦,莫非姐姐不是渊城如氏?难道小鹤子你搞错了?”小鸟一听急了,赶紧追问。柳寻鹤见状站起身,道:“方才来时看见几个朋友,我去会会,你们先聊。”
梨雪微微一笑,拨动了一下琵琶,清脆的弦音生生地响在众人心头。“雪儿谢过公子的记挂。自从三年前柳爷不辞而别后,雪儿便封琴不奏。今夜,雪儿重拾旧琴,却不知如何弄弦。”说着,她瞥了柳寻鹤一眼。
“哎,小鹤子,你说清楚再走!小鹤子!”拉他不住,小鸟气得直跳,“关键时刻真是靠不住。”
柳寻鹤答道:“梨雪,这些年,每每到了梅雨时节,我都会想起你。”
她转过身,看向脸色微白的梨雪,一根筋地问道:“姐姐你当真不是如氏?”
好直白的问法,三言两语就勾勒出爽利个性。
梨雪不理她,拿起琵琶就要离去,就听云卿道:“姐姐,难道你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吗?”
“梨雪见过各位爷。”梨雪屈了屈膝,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淡淡地看向座上,“柳爷,一别经年,可曾想念?”
梨雪猛地停步,回头看她。
房门呀的一声,一阵清香袭来。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色罗裙的清秀佳人抱着琵琶,亭亭玉立。云卿微怔,这就是名满渊城的梨雪?姿容仅是端丽,远远称不上绝色倾城,与她想象中的头牌相去甚远。
“适才姐姐听我一言便对柳大哥怒目相向,可见你极看重自己的身世,对柳大哥轻易告知别人甚是心寒,可对?”
“各位爷,我们梨雪姑娘来了。”
梨雪冷笑一声,“小姐若是以此试探梨雪,倒大可不必。梨雪是蒲柳之姿,又是娼门之女,怎会碍着小姐和柳公子的缘分,小姐又何苦戏耍梨雪?”
一行人缓缓而上,走进雅间。
见她误会,小鸟急急解释道:“姐姐你想歪了,我师妹和那个秃毛鹤没关系,只是姐姐你真的是渊城如氏?”
“是。”
“渊城如氏?如今渊城哪还有如氏?”梨雪惨然一笑,“是,我曾经姓如,如果我爷爷还活着的话,我该是渊城里的名门淑女。可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倚门卖笑的章台女,只要有钱就能成为我的入幕之宾。这般回答,小姐您满意了吗?”
老鸨眨着眼睛,笑得好不畅快,“哎哟,柳爷您真是大方。”说着招来了一个穿着花衣裳的龟公,眉开眼笑地叮嘱道:“快带这几位爷去灵珏厅,好喝的、好吃的尽管上,再去梨雪那里知会一声,就说姑娘盼的人已经到了!”
“姐姐你别这样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小鸟急得直赔不是。
她假意一叹,柳寻鹤瞬间明白,他取出两锭金子,一把塞进老鸨的手里,“真是苦了平妈妈了。”
“如姐姐,我们并不是戏耍你,方才那句问话也是真心的,你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吗?”云卿上问道。
“这位爷好身手。”老鸨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后又黏到柳寻鹤身边,道,“我们家梨雪这些日子闹脾气呢,说是谁也不见。前日里我偷偷问她身边的小红,才知道原来梨雪那丫头一心就想着柳爷,都成痴了,为此还得罪了不少客人呢。”
娇娆的笑褪去,梨雪直直地看着她。云卿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知道的,大皇子没死。”
“怨不得我们梨雪对您死心塌地的,柳爷可真是会哄人!”老鸨眉开眼笑,她瞟一眼小鸟和云卿,“哟,柳爷还带了两位爷来了。”她一扭腰,就向云卿招呼过来,云卿一闪身,躲过她的魔爪。
是啊,她知道大皇子没死。那年她五岁,正是刚懂事的年纪。在那个早晨之前她是众人称羡的如氏女,她去世的姑姑是王上最宠爱的妃子,她曾经有一个表兄,可惜死在了襁褓中,至少当时她是这么相信的。可就在那个清晨,一切都改变了,她的爷爷和爹爹一去不复返,而她和母亲则被卖到了娼家。
柳寻鹤不着痕迹地将银锭塞进老鸨的手中,笑道:“平妈妈真是风韵犹存啊。”
那时她还小,不懂什么是官妓,直到母亲衣着凌乱地回来时,她才隐隐有了不安。
绿茹馆里跑出数个伙计,点头哈腰地上前牵过马缰。听见柳寻鹤的大名,老鸨不疾不徐地从楼里走出,娇嗔道:“这不是柳爷嘛,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梦儿,娘原想为你怎么也要撑下去,可实在做不到了……梦儿,记住以后不要说自己姓如……梦儿,大皇子没死,没死!”
“滟弟,卿弟,绿茹馆到了。”柳寻鹤道。
那夜母亲抱着她喃喃说了许多,她只记住了这两句。而后几经转卖,已无人知道她如氏女的身份,直到她遇见柳寻鹤,误以为他就是自己的良人。
见状,云卿抚额叹息。虽然自家师兄她绝对力挺,但看师姐这副呆样,师兄的情路怕是艰难了。
梨雪回过神,目色不明地看向云卿,问:“你是谁?”是和她一样身世坎坷的如家女,还是宫里的人?她兀自揣测着,就听云卿道:“大皇子是我师兄。”
小鸟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师兄对小鹤子一直没好脸,原来如此啊。”
她愣住,对上云卿的双目,她深深地看着,不知是希望还是害怕从云卿眼中看出一丝假意。可没有,她叹了口气,竟然有些轻松,又有些期盼。
“师姐,我只知道换作师兄,就不会这么做。”云卿又道。
“看来姐姐是信了,大皇子当年被我师傅所救,他年年在外,就是为了寻回如家的亲人。前些日子我师姐听柳大哥说起姐姐的身世,便立刻带着我来到渊城。方才我那般问姐姐,就是为了让柳大哥心虚离开。毕竟兹事体大,柳大哥是外人。”云卿解释道。
“哎,这个也不奇怪啦,小鹤子是多情了点儿,但人不坏。”小鸟大大咧咧地说。
“是啊,姐姐,我们就是为了救你而来的。我师兄虽然不说,可只要他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好,我就知道他还是没有找到家人。”小鸟拉住梨雪的手道,“姐姐,跟我们走吧,我师兄见了你肯定高兴!”
“既是红颜知己,又将凄苦身世告知,为何柳大哥任其苦海沉沦?还是柳大哥这样的红颜知己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云卿定定地看着自家师姐。
“我……”梨雪有些复杂地看向她。
“是啊。”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小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看出她的犹豫,云卿道:“欢场无爱,柳大哥尚且如此,那番商又能怎样?姐姐不过是想有个依靠而已,如今姐姐有了家人,又何必将自己托付给那些过客?姐姐脱离火坑,与我师兄相认,岂不快哉?”
闻言,云卿眉头微皱,她瞥了一眼一身精绣长衣、举止风流的柳寻鹤,对小鸟耳语道:“师姐,先前你说是因无意听到柳大哥一位红颜知己的身世,才得知师兄家人的下落,可对?”
“我……可以吗?”梨雪双目含泪,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傻丫头!”小鸟轻笑一声,啪地展开画扇,一副风流才子模样,“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换这身男装?师兄的……”见柳寻鹤就在身边,小鸟掩饰般地咳嗽一声,道,“师兄的故人正是绿茹馆里的头牌梨雪,不乔装打扮怎么能见到她?”
“自然。”
开开荤?云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三月二十,微雨。
见她左顾右盼,小鸟嘿嘿一笑凑到她的身边,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师姐带你去开开荤,见识见识!”
如酥的春雨轻吻在青砖灰瓦之上,流下一道道暗色的水痕。道边的香樟树发出嫩叶,鹅黄色带绿的一点、两点,酝酿出可人春色。这里是边城,昔日的幽国北疆,如今已成为荆王的明珠城。
云卿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只觉渊城虽似繁都的奢华,却处处流露着火辣辣的风情。
“流霞引花入天梦,飘雨催醒杜宇魂。”梨雪,现在该叫她如梦,望着窗外春色微微含笑,带着几分新奇、几分快意、几分欣喜。
荆国国都渊城位于六国中心,地势颇为陡峭。时值日暮,晚霞如火,暮烟成碧。喧闹的街市沿着山坡蜿蜒而上,两侧楼台高低错落。街边客栈酒楼有的刚与街面平行,一些卖花童就站在街角,将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递给楼里的食客。
“轻烟淡粉笼碧野,笑问边城第几春?”云卿接道,随后垂目看向手中朴拙的陶杯。这,已是第十个春天了。一切源于边城,不知又止于何处。唐三爷,十九姑娘,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山中岁月,谷里心情。
见她发呆,小鸟不满地挥了挥手,“又想什么呢,卿卿?对了,那天你为什么阻止我去夜游荆王宫,不说清楚今天不让你吃饭!”她抢走正中的爆炒腰花,气呼呼道。
红尘万丈,江湖坤舆。
“死鸟,你那是夜游吗?你要是能剃了文太后的头发那才是笑话,你当宫里的禁卫是吃素的?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儿还问你师妹,动点儿脑子好不好?”柳寻鹤瞪她一眼,又道,“咱们还在荆国境内呢,你安分点儿。”
春色将阑,拟歌先行。
小鸟做了一个鬼脸,将吃光了的盘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道:“就算她请了天王老子来,也不该退却!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直接砍了那妖妇的脑袋,阉了她儿子就走!”
法流净土,淡月晴云。
“妹妹,”如梦替她擦了擦溅在身上的菜汤,叹了声,“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无端伤了性命!”
清脆的声音在谷间回荡,山中巉岩林立,只听竹声松语。云卿迎着清风,踏月而去。
“雪儿,不,梦儿。”柳寻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讨好道,“梦儿说得对,过几个月,等荆王宫平静了,咱们再去闹个天翻地覆去。我早就听说文太后有一枚流光宝珠,在暗夜中能发出七色华彩,梦儿,你可喜欢?”
“快,快!不要再磨蹭了,卿卿,花花世界在等着我们哪!”
如梦好似没有听见这番话,眼观鼻鼻观心。柳寻鹤自觉没趣,也不再言语。
小鸟立刻弹起身,拉着她一路狂奔。
“师姐,”云卿看着大口喝茶的小鸟,开口道,“头发少了,可以再长回来;宝物丢了,可以再搜罗。这些只能让文太后一时忿忿。”
见师傅并不理她,云卿好意提醒道:“师姐忘了?每月月初谷口的石阵都会变换,柳大哥怕是迷在阵中了。”
小鸟闻言兴奋地睁大眼,“卿卿,你有什么好主意了对不对,快说来听听!”
小鸟突然僵住,旋即讨好似的扑到丰怀瑾的脚边,为他捶起腿脚,“爷爷,小鹤子被您逮住了?”
云卿歪头看向她,“如梦姐不是说过吗,渊城皆知文太后和荆王生分得很,一个垂帘听政,一个年逾二十还是个傀儡皇帝。”她笑嘻嘻地看着迷惑不解的小鸟,故意停了一会儿,待看到她不耐烦地皱眉,才慢慢开口,“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失去孩子的信赖,才是最痛苦的。一个是她最爱的权势,一个是她唯一的儿子。这样的二选一,会让那位太后娘娘夜不能寐。即使下定了决心,选择了一样,也会让她如割心尖,如剜双目。”
“老哑。”丰怀瑾无视她孩子气的举动,招来谷里的管事吩咐道,“去把柳家小子放出来吧。”
窗外,雨水顺着房檐快速落下,仿佛一道水晶珠帘,随风微斜。
小鸟自知理亏,她嘟了嘟嘴,忙拉过云卿,兴奋道:“师妹,师姐带你见世面去,外面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比谷里好千万倍。”说着还挑衅地看向自家爷爷。
“师姐,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夜夜沉溺于将死的梦魇,茫然若失地活下去。”云卿柔柔说道,嘴角掩饰性地轻轻扬起。
丰怀瑾冷哼一声,道:“云儿比你知轻重,她不会胡来。倒是滟儿你,一出谷就闹个翻天覆地,每次都是梧雨替你善后。这次若再闯祸,你就别回来了!”
小鸟忙握住她的手,急急道:“别想了,卿卿,你这样笑不好。”
“爷爷你偏心!”丰潋滟娇嗔地跺了一下脚,“小鸟一出去,你就说闯了祸别回来。师妹惹了麻烦,你还帮她扛着,偏心!”
反握住她的手,云卿微微摇头,“师姐放心,卿卿已经长大了,再说卿卿已有了师傅、师兄、师姐,不会再犯傻了。”只是在几个特别的日子,在几个特别的地方,就像是宿疾发作,她的心总会不自觉地抽痛。就像这边城,对她而言是黑暗的前奏,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师傅……”云卿心头暖暖,哽咽出声。
她没说,只默默地想着。
说完时局,他又叮嘱道:“云儿此次出谷,为师不愿约束着你,随心而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梧雨就在南地游历,有什么事找他商量。遇到危险就回谷,师傅帮你解决。”
“没事就好。”小鸟一转语调,拍掌大叫,“小二!小二!”
“其三,钱氏手中的西北军一直避而不战,兵力并未有太大折损。政治上游说,军事上保存实力,让幽国苟存了五年。不过世事难料,青国横空出世一个少年将军,仅一战就大破西北军,阵前斩杀了刘忠义,而后又义释败军,将十万大军收入囊中。青国占领了东南四州,与雍国成对抗之势。第七年幽国灭亡,领土被三国瓜分。以酹河为界,雍国霸占了商户林立的西南宝地,而青国占据了遍地粮仓的东南重镇,荆国仅仅得到了北方数州。”
雅间的门被推开,肩担白布的店伙计应了一声,“来了!客官还想要些什么?”
“原因有三:其一,青、雍、荆三国各怀鬼胎,均想独霸幽国,数年来钩心斗角、战火不断。其二,幽国富足,赋税多出于南方一带。幽都虽然南迁,但库银充足、军粮丰裕。钱氏历代经营该地,是一言九鼎的豪族。为了掠得这块宝地,雍王不惜以利相诱,保住钱乔致的荣华富贵。
“再来一盘爆炒腰花,上两盆剁椒鱼头!”小鸟豪迈地挥了挥手,“对了,千万别忘了拿三壶桃花酿!”
云卿摇了摇头。
如梦笑问:“这么多,能吃完吗?”
丰怀瑾抚须一笑,道:“云儿可知为何幽国能在三国的威势之下,苟延残喘了五年?”
“吃得完,当然吃得完。”小鸟摇头晃脑地说道,“剁椒鱼头可是师妹的最爱,给她十盆她都能吃掉!”
“雍王为何要封那奸相为侯,难道他忘了幽王的教训了吗?”云卿问。
云卿嘴角抖动,警告性地伸出两手,“当人人都像你这个大胃王?再栽赃嫁祸,就休怪本少侠使出十指神功了!”她一边搓着手,一边冷笑着向自家师姐靠近。
丰怀瑾轻叹一声,背手望月,“这些年南方四国风云突变,就在你进谷的第二年,荆雍两国出兵灭幽,幽王求助青国,青王应邀出兵,可名为助幽夺地,实为狼入幽国。第四年,幽国在三国的掠夺之下已只剩弹丸之地,而荆国则一跃成为南方大国。第五年,幽王秦褚被外戚钱氏幽禁,不久便饮恨离世。秦褚之子秦缪即位,他骄奢淫逸偏安一隅,于次年被勾结雍国的钱乔致逼死,昔日的幽国宰相今日已成为雍国的重金侯。”
“臭卿卿,就知道欺负我!”小鸟扭着身子,一步步退向窗边,“你别乱来啊,小心我也挠你的痒!”
“师傅……”云卿悄然落泪。
“来啊,来啊!”云卿奸笑一声,继续逼近,“本少侠可不像某人,看到抖动的指头,都能笑晕过去。”说完扑了上去,不停挠她痒痒。
丰怀瑾凌空一跃,银发白须如月下谪仙,他落到云卿身前将她扶起,道:“为师从未想过让你放弃报仇,毕竟你身上的血债常人无法体会。空话一句放下,未免太过儿戏。这九年多,我不准梧雨和滟儿在你面前提起南方诸国的纷争,为的就是让你静心悟道,潜心学艺。待羽翼丰满,心境大定,师傅便放你出谷,报仇雪恨。”
“哈哈哈……哎哟!”小鸟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已,“救命啊!如姐姐救命啊!哈哈哈……”
“谢师傅栽培,谢师傅爱惜。”云卿眼眶微湿,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好了,卿卿你就放过滟儿吧。”
“滟儿,风云清,心眼明,十年只是虚数而已。云儿,见你长大成人,为师甚感欣慰。”
“不!偏不!”
“爷爷,是真的吗?可以吗?”小鸟猛地起身,拉住云卿的手,“不是说十年吗?还差六个月,您就肯放过师妹了?”
“不行了,哈哈哈……不行了!”小鸟半倚着窗,笑得眼泪直飞,“师兄!哈哈哈……师兄救我!”
云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师傅,难以言语。
云卿不屑一顾,露出采花大盗般的“淫笑”,“叫吧,拼命地叫吧,师兄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云儿。”丰怀瑾打破了沉默,他欣慰地看向她,“你陪着滟儿出谷吧。”
“唉!”窗外飘来一声温润的叹息,云卿和小鸟俱是一愣。她俩互看了一眼,同时瞧向烟雨迷蒙的楼下。只见一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立在酒家外,背着手看向木制招牌,“再回头?有意思。”
将了无的解字细细记在心间,云卿鞠躬行了一个大礼,“谢大师教诲。”
他慢慢抬起头来,神采飞扬,“卿卿,为兄刚巧就在这个犄角旮旯。”
“恨字,左边一个心,右边一个艮。艮,止也,坚也。将心静止,使之坚硬,此为恨。心中存恨,情意渐消,难寻大爱,偏离正道。切记,切记。”
“师兄!”小鸟大叫一声,翻过窗子,径直从二楼跳下,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师兄!卿卿又欺负小鸟,你快给小鸟做主啊!”
“请大师指教。”
丰梧雨嘴角满意地勾起,揽着她的腰,转眼便飞进了雅间。
“云卿可知此字的含义?”了无道。
“师兄。”云卿歪着头看向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十年以来,他就像自家哥哥一样,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
“是个‘恨’字。”
丰梧雨脱下蓑衣,爱怜地打量着她,道:“这才出门三个月,卿卿又长高了,都快超过滟儿了。”
说着,他在空中写出一个字,问:“云卿,这个字,你可看清了?”
“才不是,小鸟也在长呢!”丰潋滟跑到云卿身边,昂首挺胸,“师兄你看,卿卿还是比小鸟矮的。”
“怀瑾啊,你的用意已经达到了。”了无欣慰颔首,“五年前的问禅,云卿还左右顾忌,隐瞒真心。如今她能毫不畏惧地笑看往昔,说出自己的情意,这说明她已经放下了执念。”
云卿坏坏地戳了戳她的肚子,她立刻曲成虾米状。“哈哈哈……臭卿卿,每次都耍赖!”
云卿微微颔首,她笑着对小鸟道:“师姐啊,你这叫得指忘月。大师不言语,只是举起手指,你就被这个外物所吸引,而忘了说月的本意。而后大师提醒你月亮,是想点醒你。就像大师让我说月一样,说的只是外物,本意是要示心。若是流于形式,而掩藏了自己的内心,那便是得指忘月,那便是一种执著。”说完,她向了无大师和师傅恭敬地低下头。
云卿笑嘻嘻地回过头,只见如梦直直地望着自家师兄,薄薄的嘴唇微抖,“你……”
了无全不在意她的无礼,道:“云卿觉得呢?”
丰梧雨偏过头,收起笑容,“这位姑娘是?”
小鸟又想了片刻,气呼呼道:“大和尚是在耍我吧?我问你月亮,你举起手指。我问你手指,你又说起月亮!”
小鸟揉了揉肚子,一把拽过如梦,问道:“师兄你瞧瞧她,有没有什么奇妙的感觉?”
了无轻轻出声,“月亮。”
丰梧雨挑着眉,瞥了小鸟一眼,随后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礼貌地看了看如梦。半晌,朝她拱了拱手,“恕在下直言,在下未曾见过这位姑娘。”
小鸟看看手指,又看看月亮,她皱着眉想了很久,问:“大和尚为什么举起手指?”
如梦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道:“如本斋是我的祖父,如紫灵是我的姑姑,我是渊城如氏,名梦。”
了无但笑不语,只举起一根手指,遥指那弯新月。
丰梧雨蹙起眉头,怔怔地看着她
“体悟……月亮?”小鸟不解地看向老和尚,随后又挑着眉看了看天边的新月,“十五的月亮是鸡蛋黄,初十的月亮是被咬了一口的鸡蛋黄,初三的月亮是被咬了两口的鸡蛋黄。这很简单啊,大和尚你还要怎么体悟?”
“梧雨兄同梦儿认识?”一旁的柳寻鹤道。
“潋滟,老衲出这个题目只是想让云卿体悟月亮。”
丰梧雨回头笑道:“家师同已故如尚书是旧识,一直命在下寻找如家家眷。”
小鸟刚要开口,便对上自家爷爷严厉的目光,她没了兴头,瘪着嘴乖乖坐下。
他直直看向如梦,道:“姑娘,若家师知晓你尚在人间,必定喜不自禁。”
了无放声大笑,“潋滟啊,老衲在你心中如此奸诈吗?”
“梦儿亦是,亦是。”如梦道,她既悲又喜,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小鸟转了转眼珠,“大和尚和爷爷本来就想用说月来套师妹的话,随便说两句月亮就好了,卿卿笨死了!”
看着这对亲人喜获重逢,云卿暗暗为他们高兴。雏鸟分南北,云山隔至亲。待到花开时,梦起梧桐雨。
了无大师笑眯眯地看向她,“若是潋滟,又当如何?”
真好,真好。云卿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撇过头,看着窗外的春雨渐渐停息,默默地叹了口气。哥哥,卿卿只想知道,你投胎去了哪里?
“知道你还这样说!”小鸟白了她一眼。
月下感到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连忙敛神,随着小鸟一同坐下。席间,丰梧雨对如梦笑容浅浅,可举手投足俱是关怀之意。云卿羡慕地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拘束,到后来自然而然的亲近。细细地将两人的表情记在心间,她咬着筷子,幻想着兄长未死,两人重逢,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卿卿知晓。”
“卿卿!”
一口气道出心语,云卿望向山岩,只听了无大师笑道:“云卿,你可知老衲和你师傅为何让你说月?”
一声大喊忽地震动她的耳膜,重逢的场景像一块镜子被击得粉碎。云卿仿佛听见了镜子落地的响声,心头被尖利的碎片扎得生疼。
云卿不以为意,继续道:“松荫坐,问苍穹:几家飘零在异乡?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兄妹绕竹床?儿家双亲在高堂?玉漏敲花月朦胧,离心幽幽露华浓。九年听彻柳边风,相见唯有在梦中。”
“卿卿,你怎么了?”小鸟奇怪地看着她,“刚才你傻笑什么?师兄叫了你半天,你愣是没反应,想什么呢?”
“卿卿。”小鸟朝山岩那边一撇嘴,低声示意。
云卿眨了眨眼睛,掩饰地笑笑,“没想什么。”
她遥指月兔,问道:“长夜漫漫月无眠,我为怀亲君为谁?”
师姐拧着眉,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云卿挑挑眉,拿起桌上的白瓷杯,一饮而尽。
她微微一笑,吟道:“夜如水,残月钩星。风如梦,抚松引情。花影入帘栊,笑看色空。闭关入山中,淡看情浓。春愁不上眉,谈经说颂。月初成玦月中融,一如幼时城东。清光流转,羞窥俪影坐窗拥。冷月无声,哀叹沙场惊悲鸿。”
见她故作无事,丰梧雨心领神会,他夹了一个鱼头放在云卿碗里,笑道:“卿卿,你托为兄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云卿抬头仰望,只见天边一弯新月,夜幕隐有微蓝,好似一汪深潭,颇有几分禅意。
闻言,云卿放下酒杯,举目看他,眼中满是急切。
云卿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就听山岩上了无和尚遥问她道:“云卿,适才老衲和你师傅讨论天边的残月,不知你有何看法?”
丰梧雨慢条斯理道:“卿卿所说的日尧门,是一个杀人越货的神秘门派。据说,只要你出得起银子,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八年前,日尧门接了一单生意。趁着神医夜风举外出会友的时候,杀了他的夫人何藕冰。神医将夫人的尸首藏于云遥雪山之上,随后会同江湖好友,一夜之间端了日尧门。而后,夜风举便退出江湖,封针入山,八年以来从未离开过云遥雪山。”
“怎么和爷爷说的一样?”小鸟咦了声,看向她,“一定是关傻了,卿卿啊,你得出谷转转了。真的,师姐这是为你好。”
一夜之间?那样的组织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被一网打尽?云卿心中顿生疑窦,她刚要开口,却见丰梧雨抬起食指,示意她稍安毋躁。
她信誓旦旦,云卿不由舒了口气,“是我错怪师姐了,只是这件事非同一般,师兄既选择做丰梧雨,定是将前尘往事放下了,我们只要陪着他走下去就好。”
“没有人知道日尧门是何时建立的,也没有人知道日尧门的门主是谁,更没有人知道这个门派里有多少人。它的突然灭亡,让所有人都觉得诧异,而后传言纷涌,日尧门究竟有没有消失便成为了一个谜。”
“没没,我可什么都没说。”小鸟急急解释,“是小鹤子那日说到一个老相……一个红颜知己的身世,我一听,那不是如家的女眷嘛!师兄的身世,就算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会说的!”
小鸟听得兴起,为他斟满酒。丰梧雨抿了一口,继续道:“上个月,真元派的掌门,素有义满乾坤美誉的曹封曹前辈被吊死在真元总堂里。据他的大弟子,而后继承掌门之位的李仁瞿说,曹前辈的尸身上被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记号,而这恰恰就是日尧门独有的标记。七日之后,汲谷门的门主赵染又惨死家中,身上亦有那种印记。日尧门重现江湖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武林盟主汤匡松宣布将于五月初五,在梦湖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大事。”
“师姐,师兄的身世如此隐秘,你怎能让外人知道?”云卿责怪道。
丰梧雨放下酒杯,道:“师傅得到消息很是放心不下,托人传话来,说是滟儿这样不安分的个性,就怕她到时候非但照顾不好小师妹,反而会到处闯祸。”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小鸟,见她嘟着嘴,不由嘴角轻扬,继续说道,“恰好前日收到寻鹤兄的书信,说是你们将抵边城,我便连夜赶来,与你们汇合。此次,我还约了一位好友,他从翼国赶来,可能会迟些到。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下,等他几日。”
“啊,对对,小鹤子说找到了,师兄的表妹就在荆国都城。”小鸟兴奋道,却见自家师妹眉目肃然,颇有几分丰怀瑾的神采。
雨后初晴,夕阳如血。云卿站在客栈的后楼上,静静地看着院内的一树琼花,洁白得犹如未染尘的瑞雪。似琼如玉,高洁脱俗,着雨的花瓣显得格外清丽,摇曳在春风里,不时送来阵阵冷香。
云卿忙道:“师姐,刚才你说找到师兄家人的下落了?”
她独自赏着花,直到花影渐没,才发现夜已经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衣角。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只见不远处便是酹河。一别十年,酹河依旧用一种被世人遗忘的语言,哼唱着古老的民谣。她心头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好想好想再看看那条母亲河,这是一种莫名其妙、油然滋生的期盼。不愿抗拒,也无法抗拒。她飞身而去,抚过凉凉的琼花,指尖染上了淡淡的馨香。
说到这小鸟一脸愤恨,道:“要不是师兄说他已经放下,要不是爷爷不准,我早就杀进荆王宫砍了那老妖妇了!”
换了几口气,她轻轻地落在河畔,幽幽凝望着暗色的河水。
“不过幸好师兄的外祖父和爷爷是旧识,他拜托爷爷把师兄救出来带到谷里避祸。可当七年后爷爷依约带着师兄回到荆国时,却发现师兄的外祖父家早在几年前就因得罪了文王后而被判族刑,家中男丁一律被枭首,家中女眷全数充为官妓!”
酹河,为何得名?是诗人酣酒之后,举杯酹月,醇香的美酒汇成了滔滔的江河?还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折柳别亲,点点离人泪凝成了这一川碧水?
“你以为师兄这些年出谷都为了什么?”小鸟将她拉到一边,道,“师兄原姓吴,是已故荆王吴鼎的长子,他娘可是荆王最宠爱的妃子。当年师兄的娘和现在的文太后同时怀孕,荆王就说了哪个先诞下皇子就立哪个为王后。可是师兄的娘在生产当夜就死了,不久文太后也生下一个皇子,于是就想害死师兄。
任思绪随着风儿畅游天际,她仰头望去,只见明月高悬。
云卿闻言惊道:“师兄家人的下落?”
香满亭,花满荫,清风织画屏。
“臭卿卿!”小鸟抢下她的竹杯,“好了,师姐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吧,小鹤子找到师兄家人的下落了,这次就是去救人的,师妹你去不去?”
脑中反复回荡着这曲小调,这是她年幼时,弄墨打扇哄她入睡的小曲,可惜只记得这一句了。她反复地哼唱着,起先只是轻声自娱,继而迎风高唱,歌声回荡在空旷的河面上。
“怎么,不卖关子了?”云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阵清幽的笛音飘来,云卿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漆黑的水上,一盏风灯似明似暗。船头隐隐地站着一个人影,悠扬的乐音飘来,俨然就是刚才她哼唱的曲调。
“真没意思!卿卿和师兄一样,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
如此风雅的夜,如此有缘的同好,真是美事一桩。她微微一笑,更以内息传声,柔声哼唱着。笛音越来越清晰,原来对方也是懂武之人,亦用传音术让乐声绵远。
云卿并不上当,她喝了口茶,十分悠然自在。
扁舟渐行渐远,风灯消失在黑夜中,笛声却依然回荡在耳边,真是让人惊叹的内息。云卿不禁艳羡,她理了理耳边飞乱的长发,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只有你这个疯子能在里面一住就是两年!”小鸟戳了戳她的头,挤眉弄眼道,“不过这次我和柳寻鹤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哦!”
缘起缘灭,皆随风;相逢擦身,莫停留。淡淡的,就很好。
云卿掰开她的手指,无所谓地看着她,“我最喜欢蹊乔洞了,冬暖夏凉,里面的冰湖最适合练功。”
月华溶溶,花影寂寂,她翩然飞入客栈,落在二楼的长廊里。心中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情景,她下意识地哼起那首小调。忽然就听身后师兄低呼一声卿卿,她回身笑望。
小鸟一下子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向山岩,“师妹,你小声点儿!爷爷耳朵灵得很,这回要被爷爷知道了,非把我关进蹊乔洞不可。”
只见微黄的廊灯之下,丰梧雨缓缓走来,他身后跟着一名靛衣男子。待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云卿才看清他的相貌。五官完美得如同雕刻,冷漠刚硬,傲然而立。
“我们?是等你吧,师姐?”云卿挑眉,“距离你上次打碎璇宫圣女像被师兄逮回来也不过十多天的工夫,这就忍不住了?你这个闯祸大王又打算拉着那个花孔雀为非作歹去?”
云卿礼貌地行了个屈膝礼,眼角瞥见他腰间的一支竹笛。带着几分疑惑,静静地看向他,只见他沉静看来,眼眸里掠过一抹别样的神采。
“师妹,你唠唠叨叨的,越来越像爷爷了。”小鸟低下头,转了转眼珠,“不如今夜趁着无聊和尚来找爷爷,咱俩裹了包袱溜吧。”见云卿目光清浅,似要将她看穿,小鸟有些心虚,“那个我都安排好了,柳寻鹤今夜子时就在谷外等我们。”
丰梧雨带点儿玩味看向好友,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随后又笑眯眯地看自家师妹,“这便是我说的,自翼国云遥雪山而来的那位朋友,夜景阑。”
“师姐,十年寒暑十年秋,十年踪迹十年心。”云卿遥望天上银河,眉目淡然如水。
春风微凉,携来淡淡清香。
“卿卿,我真不明白。爷爷让你十年不出谷,你就实心眼地待着。这一留就是九年半,要是我早就溜了!”丰潋滟瞥一眼山石上对坐赏月的那对老头子,轻道。
寂寂寒月下,乌啼夜景阑。
新月似磨镰,一如十年前的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