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翼然不经意地回头,懒懒地问道:“章放啊,你说韩月箫此人如何?”
“殿下?”章放微微愣住。
“从干州一役和千里撤军来看,韩月箫是个人才。”
“真是天助我也!那个钱群死得可真是时候!”
凌翼然轻轻笑了,“何止是人才,不论是从他带着妹妹从荆国骠骑将军龙飞手下全身而退,还是从他带着残兵败将奔行千里破了雍国明王的七风阵来看,韩月箫以后必成大器。”
“是,因钱丞相作梗,韩少将军被判死罪后日行刑,韩家小姐也被判流配。”章放朗声答道。
“殿下说的是。”
皇宫之外,朱雀道上一座古朴典雅的宅子里,红枫如火。丛丛红叶中,凌翼然似笑非笑,颇有兴致地问:“哦?你是说幽王已经给韩月箫定了罪了?”
“更何况,”少年抬起头,仰视天空的冬阳,“有了他,就等于有了蛟城韩氏。只要他振臂一呼,名扬六国的韩家军便可东山再起。章放,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臣遵命。”
“我青国将再添几万精兵。”
“哦,这件事就交给沈爱卿了。”幽王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荆雍两国虎视眈眈,孤不能再和青王生分了,此次送青国王子归国,一定要办得风光隆重。”
“你倒是看得短了些。”凌翼然瞟一眼章放,笑得恣意,“韩月箫若是去了青国,那也不是效忠我父王。”
老头抖了抖身子,快速说道:“青国已派特使前来迎质子回国,三日之后就将离开繁都。”
“属下知道,是效忠殿下。”
“嗯?”幽王面色不耐。
凌翼然摘下一片枫叶,微垂的双目如水粼粼,“母妃死后,本侯就只剩了外祖家。外公一无权势,二无官职,有的只是银子,有的只是一个无焰门,有的只是一帮死士。本侯内无至亲,外无臣子。章放啊,这几年只有你和成璧一直跟着我。”
一个白胡子老头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开口:“王上。”
章放忽地跪下,眼眸微湿,“属下必誓死效忠殿下。”
幽王按了按太阳穴,“众位爱卿退下吧。”
凌翼然慢慢蹲下身,带点儿稚气地看着他,“如果本侯没有猜错,母妃死前一直念念不忘的仲郎就是你吧。”
“是。”
章放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青涩的少年,嘴唇颤抖,又猛地俯下身。
洛寅被乱杖打出殿外,朝臣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幽王顺了顺气,慢慢坐下,向全福挥了挥手,“带丞相下去歇息一下吧,召太医给王后瞧瞧。”
“起来吧,前尘往事本侯不想追究。我只要你的忠心,仅此而已。”
幽王起身怒喝:“来人啊,将洛寅杖出殿外!从今日起洛寅罚薪半年,不得上朝议政!”
“是!”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晕过去了!”
两人在这一片枫林中穿行,半晌,章放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可是殿下要如何收了韩月箫这只猎鹰?”
“王上!”洛寅还想继续恳求,只听帘后一阵骚动,只听宫女惊呼道:
凌翼然背着手,轻转眼眸看向枫林,“成璧。”
幽王有些烦躁地挥手,“孤已决定,洛卿不必再言。”
“属下在。”影子里有人答道。
“王上,不可啊!”洛寅急道,“韩将军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韩氏一门不可断根啊!王上!”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凌翼然仰望长空,笑得纯真,“联系内应,来一招偷天换日!”
幽王秦褚叹了一口气,看向座下的天阁府卿,“就按例严办吧!”
“是。”
一记女声拉回了幽王的神思,正殿帘后钱王后跪倒在地凄凄低泣,“可怜我那短命的侄儿,我钱家自此绝后了啊,王上……请王上为臣妾一家做主!”
一阵风吹过,红色的枫叶摇摇曳曳,缱绻飞舞。凌翼然一时白袍翻飞,青丝飘荡,说道:“对了,韩家的那位小姐也要救下。”
“王上!”
“请殿下明示。”沉沉的声音如在耳边,却又不见踪影。
幽王沉思半晌,面上有一丝不忍。钱乔致膝行上前,一把攥住了幽王的黄袍,目光灼灼。
“暂时不要动作,待韩氏一门被押解出城,你再带人乔装成水匪,抢了韩家小姐到梦湖和本侯会合,本侯要幽王亲手将蛟城韩氏送出幽国!”
“启禀王上,按照《幽法》,韩月箫虐杀钱群钱公子当属死罪。其家人应判连坐,流放荒境,做二十年的苦役。”
凌翼然扶着身旁红枫,自言自语道:“幽国,真乃本侯的福地啊。母后娘娘,您怕是要失望了,儿臣找到自己的前路了呢。”
“孤问你,此案若按例处置,韩氏一门该当何罪?”
火红里突然飞起一只喜鹊,他的目光随着鹊儿直入云霄。
“臣在。”
母妃,您真给儿子取了个好字,允之,允之。韩月箫,本侯允了你一个明天,你又能给本侯带来什么呢,让人好期待啊。
幽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向朝臣,“天阁府卿何在?”
风吹云低,沉暗的天边漏出几缕阳光,流配的队伍已出了繁都。
“王上!”洛寅惊叫一声。
“死丫头!走快点儿!”
“好了!”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谏言,“不管韩氏如何忠烈,韩月箫残杀钱群是不争的事实。”
背上挨了一记重踹,月下倒地不起,闷哼一声。
“王上!”洛寅一脸焦急。
“小姐!”弄墨快步上前,轻轻地吹了吹她的掌心,“疼吗?”
他以袖掩面,抹了一把辛酸泪,“如今,臣的独子惨死,臣不求什么,只求一个公道!”说着他猛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地向御座爬去,“王上!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的规矩啊!”
月下摇了摇头,她抬头望天,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幽王登时从御座上站起,见状,钱乔致急道:“王上!臣一门忠烈,全都是为了王上,为了太子啊。想臣唯一的妹妹嫁入宫中,二十年如一日地伺候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太子已经成人,臣作为舅舅,一心一意只是想为王上,为太子保住江山啊。”
“从女牢里出来,听到打更声,走了那么久,这会儿应该是卯时了。”
百官停止了私议,面露惊色。这,这不是在威胁王上吗?
小人儿扳指算着,卯、辰、巳、午,很快哥哥就要……不,不会的,哥哥是好人,好人老天爷会保佑的。她如此安慰着自己,眼眸却止不住泛红。她直直看向天际,心中暗自祈祷。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她怎么受苦都行,只要哥哥好好的。
“王上!”钱乔致目光里带着几分冷色,“韩家确实忠烈,可是我们钱氏才是国之支柱!”他向前膝行两步,紧紧地盯住座上幽王,“如今韩将军已去,支撑着幽国江山的不都是我们庆州钱氏?先不说臣为了王上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白发丛生,就说我的表兄刘忠义,他麾下十万西北军正好填补了韩将军离去的空缺。再说幽国的粮仓庆州,那里可是我们钱家五代苦心经营的结果。”
当地上的影子渐渐移到脚下,午时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临了。小人儿佝偻着身子,眼泪如雨,一路行来一路砸在地上。
幽王沉思了半晌,方才开口:“既然这样……”
竹韵、弄墨、韩全皆喃着泪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朝臣一片低语。
“弄墨不哭,竹韵不哭,全伯不哭,哥哥一定没事的。”月下不停念叨着。
“韩将军生前就是出了名的清廉。”
押解的小官看了看天色,对领头的官员道:“王大人,都走了三个时辰了,停下来歇歇吧。”
“原来是这样。”
王姓武官坐在马上,眯眼看了看,“就在前方的酹月矶休息片刻,歇完就渡河。”
“是。”洛寅颔首,“自从上月被夺了帅印,少将军的军职也被罢了。这半月以来虽然家仆散尽,仍是入不敷出。少将军决定先回族地,那里好歹还有一些田产可以度日。此次东迁,实属生计所迫啊。”
“是!”
“情非得已?”幽王念道。
小官一路小跑,来到队首一挥长鞭,抽得一个孩子大声哭泣,“都他妈的给老子听好了!待会儿在前边休息,你们要是敢有一星半点儿的歪脑筋,别怪你爷爷我不留情!”说着他抽出微锈的大刀,装模作样地挥了挥,又向队中十来个小兵挤眼笑道,“哥儿几个把眼睛瞪大点儿,过了酹河,哥哥带你们去玉华城爽爽!”
洛寅继续说道:“再说韩氏举家南迁一事,臣略微知晓。韩少将军曾找到臣,希望臣能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照顾一下他们京都!日宅。少将军说此次离开,实在是情非得已。”
“好嘞!”
幽王拧着眉,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马子哥,还去什么玉华城啊,你看那个小娘们儿,长得比繁都四艳还要风骚!”
“王上!”洛寅瞪大眼睛,“臣不是在指责王上,只是从常情分析。韩家军是幽国支柱,是我王的利器。韩氏一门,三代一共一十六个男子,全都是战死沙场,其忠心天日可表。将军尸骨未寒,就褫夺了韩家的兵权,这怎能让他们不心寒啊?”
“是啊,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看着就带劲!”小兵们色迷迷地看着弄墨,不时发出恶心的吸口水声。
“洛寅,你好大的胆子!”钱丞相回过头,阴恻恻地开口,“你这是在说王上的不是吗?”
“好了。”那位王大人按着随从的头,艰难地从马上爬下,“都去站边儿,守好了,这一拨儿可都是得罪了丞相的,可千万不能跑丢了!”说着从月下身前走过,他摸着稀疏的胡子,目光在弄墨身上游移。
“王上!”洛寅一脸沉痛地说道,“八月初八,将军战死干城。此后,少将军带着不足两万的韩家军,几经波折才逃出了荆雍两军的围剿。这四十多天,驻守边关的刘忠义将军未曾援助,未曾接应!”他深深地看了钱丞相一眼,“此后,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幽国境内,人马困乏,历经月余才回到了繁都。怎能因此说少将军怀有异心?而收回帅印一事,臣以为不可怪罪韩家。”洛寅叹了口气,“回到繁都韩家一双小儿女忍着悲痛为双亲下葬,哀痛尚未过去,王上就要收回韩家兵权,这让人实难接受啊。”
韩全护着女眷在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那些士兵三五成群凑了过来,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弄墨。那小官刚要出言调戏,就听密林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幽王静静地看着座下的洛寅。
“发、发生什么事了?”王大人踉跄起身,只见林间突然闪出五六个拿刀的蒙面黑衣人,他很灵活地站到随从身后。
“王上!”洛寅大喝一声,打破了殿内的诡异气氛,“臣对丞相之言,实不敢苟同。”
“大胆刁民,还不退下!”小官强作镇定道,“如若自行离开,我们大人还可以饶你们一……”
幽王攥紧拳头,目光复杂。
不等他说完,领头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将他砍倒在地。王大人抖着一身肥膘奋力向马儿跑去,还未触到马鞍就被一记飞刀命中了后脑。
“臣听说韩月箫打算带着家眷前去东边,随行的还有几位参将、都尉。”钱乔致仰起头,眯起眼,“王上,东南四州可是韩氏的族地,韩家军子弟兵的亲眷多数都在那里。就算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军权大事关乎社稷,王上不得不防啊。”
同行的一名女犯惊叫出声,惊醒了刚才吓得没了动静的士兵。他们顾不得许多,提着刀四下逃窜。黑衣人猛地散开,只听声声惨叫,地上躺了十几具尸首。弄墨抱起月下转身便跑,韩全和竹韵跟在身后,四人一同钻入密林。
“而且什么?快说!”
耳边传来枯枝清脆的断裂声,月下趴在弄墨的肩上,只见一个黑影在树上快速跳跃,一转眼便超到他们身前,横刀而立。
钱乔致向前膝行了两步,再道:“韩将军大葬之后,韩月箫对王令非但颇有怨气,更在交出兵权之后教唆旗下参将、都尉、亲兵解甲归田,其心可畏。而且……”
韩全心想幽人皆敬将军,于是道:“我们是韩柏青将军的家眷,还请大侠放我们一条生路。”
幽王低下头,叹了口气。
“要的就是你们的命!”
钱乔致挺直腰板,道:“韩将军战死之后,韩月箫延缓了两个多月才回到繁都。回程的时日拖长了一倍,此情可疑。”
韩全一惊,旋即扑上去抱住黑衣人的腰,“快带着小姐离开!”
幽王秦褚瞪大眼睛,“哦?此话怎讲?”
弄墨向后退了几步,一闭眼,狠下心转身跑去。月下趴在她的肩头,撕心裂肺地大喊:“全伯!”
“王上!韩氏一门虽然忠烈,但这韩月箫却不是个忠君爱国的主!”钱乔致急道。
白刃在他身上砍出狰狞刀痕,韩全一脸惨白,嘴里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染得暗色的地面一片殷红。他目光渐渐涣散,终于倒了下去。黑衣人一脚将他踢开,刚要追去却发现竹韵扯住了他的另一条腿,让他不能动弹。
“王上!”洛寅上前两步,猛地跪地,“这是韩少将军情急之下的误杀,请王上念在韩氏一门忠烈报国,对韩少将军从轻发落!”
瘦弱的竹韵秀发散乱,匍匐在地,“快跑!”她大叫。
“王上,不要听洛寅的一派胡言!”钱乔致两腮微抖,撩袍跪下,“请王上为小儿做主,为钱家做主!”
眼前的树木渐渐密集,月下已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竹韵!”
“残花败柳?”幽王看向钱乔致。
弄墨喘着气拨开杂乱的树丛,眼前突然开阔。寒风猎猎,四下荒芜,耳边传来一阵阵潮声。黑色的岸石上刻着三个狂草大字:酹月矶。她呆了一下,抱着月下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刚要再找出路,却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如果钱丞相的母亲被人污蔑成残花败柳,钱丞相又将如何对待此人?!”洛寅声音颤抖,愤怒大吼。
弄墨将小人儿藏于身后,一点一点地向后挪步。同时从头上摘下一根铜簪握在手中,身子却抑制不住地颤抖。黑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快步上前攥住弄墨的手腕,铜簪落地,弄墨疼得身体瘫软。她用另一只手抱住黑衣人的腰,回头大叫:“小姐快走!”
“洛寅,你休得胡言!”钱乔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若是误杀,那为何在我儿死后,还不放过他的尸身?!”
“弄墨!”月下想要上前帮她,却见一把尖刀穿着她的细腰而过。
洛寅无视周围异样的眼光,继续道:“臣下车询问,原来钱公子在青龙道强抢了韩家的女眷,并玷污了此女。此女自觉无颜,一头撞死在门前的石狮上。韩家小姐一时悲愤,想要和钱公子理论。谁知钱公子不念其年幼,伤了年仅六岁的小姐,还出言侮辱已去的韩夫人,韩少将军这才一时失控误杀了钱公子。”
“小姐要……活下去……”
百官微疑,三五成群地开始讨论。
“弄墨!”
“昨夜臣在天阁府办公,时至二更韩少将军前来报案,说是家中女眷在青龙道走失,望府衙能尽快受理该案。可鉴于天阁府的其他官吏早已归家,臣便答应他今日开审。四更时臣路过玄武道,看到五门都统率兵疾走。臣心中疑惑便跟了过去,到了韩府,才发现钱丞相之子卧倒在地,身边韩氏兄妹面色惨白。韩家小姐的脸部红肿,明显是被人打伤了。”
看着她身体软软滑落,月下的视野一片模糊。
“哦?”幽王慢慢坐下。
黑衣人抽出尖刀,用力地甩了甩,向她逼来。月下向后退着,突然脚下踩空,小小的身子直直坠下。她耳边嗡的一声,刺骨的河水打湿了她的身体。
“王上!昨夜之事,并非如钱丞相所说。”洛寅毫不畏惧地看一眼脸色铁青的钱乔致,抬首直视座上。
好冷,好累,她好想睡啊。
“洛卿有何事?”
双眼渐渐无神,她刚要合眼,耳边就响起战鼓声声。
“王上!”洛寅从众人中闪身而出,持笏而立,“臣有话要说。”
“柏青,快杀了我!杀了我!”
幽王一拍御座,噌地站了起来,“韩月箫好大的胆子!”
“我会带着你们的娘回去,回到幽国去。”
钱乔致喉头颤动,扯袖痛哭,“我儿去后,那恶徒仍不放过他的尸身,硬是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粉碎啊!”
“他日,必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殿内一片低语,众人一脸愤愤。
眼眸陡然睁开,活下去,她要活下去!月下咬紧牙关拼命向上游去,就如每年盛夏她都会在自家池塘里玩耍一样。
“昨夜小犬新纳了一房小妾,乃是韩家的一个丫头。小犬心软,挨不住新妇软磨硬泡,便带着她去韩家回礼。谁知还没进韩家,就被韩氏兄妹乱棒打出。自韩将军殁后,这兄妹俩一直对王上和娘娘耿耿于怀,连带着对我钱家恨之入骨。韩月箫怒骂此妇不知廉耻、投奔‘仇人’,此妇羞愤交加,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小犬一时悲痛,言语了几句,怎知……”说到这里,钱乔致掩面大哭,“怎知那韩月箫痛下杀手,一拳将我儿打死……”
冒出水面,月下向江边的岩石游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扒着岩壁,一道道血丝从指甲里渗出,尖锐的痛感向她袭来。
“韩柏青的儿子?”幽王思忖了一会,问,“他们怎么会结怨?”
“侗哥,那边都清理干净了!”崖上传来一声大吼。
钱乔致恨道:“是韩柏青韩大将军的儿子,韩月箫!”
“嚷嚷什么!”是追杀她的那个黑衣人的声音。
“谁?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幽王一拍御座,厉声问道。
“反正人都死了,怕什么!一个小丫头能在这酹河里幸免?除非她那死去的爹娘在河里托着她!”
“啊!”殿内一片抽气声。
“就是就是。侗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就跟丞相说,扎了那丫头两刀扔进河里了不就成了!反正丞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姓韩的小子和丫头为咱家少爷抵命!”
“昨夜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时值申时,河滩上停靠了一艘船。从河滩上跑来数十名壮汉,个个以绛布裹头,一副水匪模样。
幽王直了直腰,忙问:“怎么?”
“人呢?”林成璧立在船头,问道。
“王上,臣的独子,王后娘娘的亲侄……”钱乔致抽泣道,“小犬钱群在昨夜,在昨夜……”
“启禀林护法,属下在周围找了一圈,只见那边的茂林里全是死尸。看样子,一行官囚全被土匪杀了。”
“爱卿有何委屈站起来说,今日冬至地上寒凉。”幽王向贴身内侍使了个眼色,全福急忙跑下,搀起了钱丞相。
“死了?”林成璧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名手下的怀里。
“王上!”钱乔致手持象牙笏,哀嚎一声,俯首向地,“请王上为老臣做主啊!”
“对了,弟兄们一阵好找,终于在河边发现了一个女人。她身上的刀伤避过了重要部位,只是流血过多,还剩半口气。”
“众位爱卿平身吧。”上头传来懒懒的声音,幽王睡眼惺忪,坐在御座上,“钱爱卿怎么还跪着?”
林成璧拨开那名女子的乱发,看清了她的相貌,“这是?”他紧皱眉头,叹了口气,“带她上船,此地不宜久留!”
这人心下惴惴,冒出一身冷汗。忽地听到一声高喊:“王上驾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壮胆似的大叫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数十名壮汉飞一般地蹿入船里。
绛红的身影缓缓回转,只见他面色惨白,寒若冰霜。刚才还一脸谄媚的官员定睛一瞧,吓得低下头去。他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骂:这下好了,没拍到马屁,倒拍到马腿了。如今幽国朝堂,钱丞相是一手遮天,连王上都要让他三分。先前钦天监那个老匹夫就因为卜出韩柏青之女是天下主母的命格,被抄了家流放边关。这会子莫名其妙地触了钱丞相的霉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遭罪呢。
舱内传来一声大吼,船上挂起了商号的旗幡。
一个身着绯袍、衣绣孔雀纹样的三品官员点头哈腰,带着微笑,轻步上前,讨好地开口道:“钱丞相,早!”
“扬帆,去梦湖!”
百官下了车马,踏着晨曦昏昏沉沉地向重霄殿走去。他们三三两两地步入重霄殿,惊讶地看到殿中早已屹立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风簸浪涛江头恶,一双锦鲤分东西。
五更时分,宫门大开。
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