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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轮明月正梢头

“可我疼。”他小心地避开伤口,揉湿了她的长发。

“不大疼了。”

“你不必自责,没人会想到……”云卿出言安慰着,忽听夜景阑叹息,“我得到的消息是在镜峡下手,是我疏忽了。”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语中满是恼意。

“还疼吗?”夜景阑温柔地抚摸着那道伤疤。

“修远,这不是你的错。”云卿想转身看他,却难以做到,果然没有他,她是坐不住的啊。

“修远?”身前的人察觉出他的异样,柔声道。

身后的人没有应声,只是极尽温柔地为她洗着。

他的心猿意马险些让她滑入水中,夜景阑无奈地揽紧佳人的纤腰,将她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差点儿就浸到伤口了,他垂眸看着她左肩下那块触目惊心的伤疤,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不禁漫出戾气。不该让谢司晨那么好死的!

“要说错,其实是我的错。”她黯然垂眸,“若不是我,阿律也不会进这趟浑水。”

他一手环在她的腰间,将她贴在自己身上。柔顺的长发散落在水中,犹如招摇的水草。小巧的肚兜浸湿在她身上,曲线毕露。他俊颜紧绷着,全身硬得像石头,折磨,他暗叹。

“没有你也一样。”

好暖,升腾的水汽冲击着她的面颊,不一儿会便熏出酡红。

“不,都是我的错。”

偏冷唇线扬起,他伸手欲要解开肚兜,云卿急道:“这个不用了。”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看了半晌,夜景阑面色有异地放下手,抱着她踏入浴桶。

“卿卿。”夜景阑叹了声,将她转了个身揽入怀中,“这不关你的事。”

“说也可以。”云卿道。他扯开她里衣的带子,伸手撩开她背后的长发,深深望来。“还是不要了。”云卿明白,如果他说了,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好意思面对他了。

她靠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半晌,她开口道:“修远。”

“要我说吗?”夜景阑慢条斯理地为她宽衣,声音带点儿漫不经心。云卿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成了个布娃娃,任他摆弄。

“嗯。”夜景阑抚着她的脊背,淋湿了她美丽的发。

“嗯?”云卿瞪眼,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我在下面看到阿律了,他不愿跟我回来。”云卿抬起完好的右臂,紧紧地勾住他的颈脖,“为什么?为什么?”泪水滴在他渐冷的背脊上。

眼中波光潋滟,好似晴日微风下的湖面,夜景阑徐徐垂眸,看得她心底发毛。“以往,阿婆也要休息的。”他极含蓄地提示。

“卿卿。”夜景阑的声音低沉而温暖,“有时候我们无法左右他人。”

“以往都是阿婆帮我的。”她不甘示弱地解释。

“嗯?”她的眼中满是迷惑。

“呀!”云卿惊叫,夜景阑望着她薄红的脸颊,眼底满是笑意。

“你执意的也许别人正要放弃。”夜景阑吻着她的眼角。

一双大手倏地探入,精准无比地将她打横抱起。

“我不懂。”云卿认真地想着,却依然无解。

“明天让阿婆帮我吧。”说着,她转身掩住被子。

“会懂的。”见她又要无力滑下,夜景阑将她的纤腿缠到腰间。

夜景阑默默走来,端坐在床上。

云卿还在凝思,可爱的神色让他不禁一阵燥热。忽地,她的左臂撞上木桶,痛得她龇牙咧嘴。夜景阑心神微敛,还是将她背靠自己。

云卿心跳如鼓地看着他走近,道:“我不要了。”

“没关系,我不痛了。”云卿咬牙笑道。

凤眸春波如醉,他除了外衫,仅着白色长裤。

他默不作声地洗着,身体依旧紧绷。

正人君子的表情,正人君子的语气,她一时无语。

“真的不痛了。”背后的温暖让她好安心,眼皮好沉好沉,快要睡去。

优美的双眉微微一扬,他心安理得地开口道:“卿卿,你坐不住的。”

“以后都由我来痛吧。”这声音如清风般柔和。

“你……你也要洗?”她呼吸有些不稳。

“修远……”她含笑入梦。

“嗯?”他脱下湿漉漉的外衣,露出细致肌理。

淡淡晨光安静地笼在山峦之上,点点孤帆将江水的心事舒张。南风用手指拨响了涟漪的琴弦,绵绵情澜缓缓流过河床。青山碧水将风尘沉淀,远方渐起的青岚装点了她的木窗。

云卿不明所以地瞪大双眸,“修远……”

“喜欢吗?”夜景阑从身后将她揽住。

“好了。”夜景阑试了下水温,转身脱起了衣裳。

“嗯。”云卿应道。

屋里雾气升腾,水声轻轻回荡。

“就住在这吧。”夜景阑亲吻着她的耳垂,轻声道。

天公像是漏了勺,大雨穿云而落。

“修远?”她转过身,仰首抬望。

亏他不嫌自己,她皱眉摸着长发,明明是那么爱洁的人啊。

“嗯。”

“好。”夜景阑应了声,在她的发上落下一个吻,旋即走入雨中。

“眠州呢?”经过近两个月的调养,她的脸上又有了红晕。

“我想洗澡。”

“卿卿。”他声如清泉,悦耳得很。

“嗯。”

“嗯。”

“修远。”她有些挫败地开口。

“韩将军呢?”她先是一震,继而垂眸。

半晌,云卿感到长发涩涩地摩擦着脸颊,头上黏腻得好似这闷热的空气。

“再过几日就可以上路了。”夜景阑看着她的左肩。

“好。”她环住他的瘦腰。

云卿柳眉微蹙,“我喜欢这里。”

“是。”夜景阑捧着她的脸,极认真地说道,“我就是要你越欠越多,愧疚得舍不得离开。欠我的,用一生来还吧。”

“我也是。”夜景阑握着她的左手,五指轻重有度地捏着,即便她已能下床,可左臂却再难用力了,“韩将军于你是至亲,而眠州于我是责任。不过,这份责任我可以不要。见过你的至亲,放下我的责任,我们就回到这里吧。”夜景阑吻上她的眉心,也吻进她的心里。

“唉,修远,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云卿很苦恼地叹气,“你这样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好。”云卿笑着应声,踮起脚吻上他的薄唇。

“好。”夜景阑轻拭着她的泪。

夜景阑的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响,长发凌乱地落在她湖绿色的女衫上,双手扣紧细柳般的纤腰,他步步向前,轻柔地将她抵在窗上。唇舌相依,身前的人儿任他索取。情丝痴缠,他深情地吻着。吻落在她的耳下,滑向她的脖颈,挑开她的衣襟,滑入……

“以后雨天不准出去了。”她哽咽道,有些凶巴巴的。

“夜大夫!”嘹亮的老声在窗外响起,李老汉够头瞧着,“哎?人呢?”

“我知道。”夜景阑眼中似有笑意。

窗后的阴影里,云卿含羞地躲在他的怀抱中。

云卿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温热的液体沁入他的伤痕,“我很担心你。”

“夜大夫?”窗被推开了一点儿,吓得她僵直了身体。夜景阑埋首在佳人的颈窝,无声笑开。

“卿卿?”

“哎?人呢?”窗外李家阿公疑惑着,并未继续推窗,“明明约在这个时候的,奇怪。”

她没说话,肩膀轻颤。

脚步声渐渐远去,夜景阑柔声道:“吓到你了?”

夜景阑充耳不闻,只温言道:“动作慢些,小心扯动了伤势。”

云卿垂头不语,满是娇羞。

“修远,你受伤了?”她心痛地望着他掌间的血痕。

半晌,阿公的声音再次传来,“夜大夫?”

云卿脸上烧着,目光下移,又瞬间凝住。粗布袍角沾着些许污泥,而那双鞋已被污泥覆满。她反手一握,将他的右掌拉到眼前。

夜景阑朗声道:“就来。”

“嗯。”他坐在床边,伸手把脉,残留的雨水顺着他的长发缓缓滑落。

云卿慌乱抬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修远。”

“修远,你回来了。”云卿微讶地看着按在胸前的大手,脸皮发烫。她羞赧地抬眼,暗色中只见那双凤眸分外璀璨。

“等我回来。”

“躺好。”雨还在下,沉沉的天色让人看不出时辰。

站在窗前,云卿望着那道挺秀的身影渐渐远去,远处青山如画,他背着药篓,一步一步走入画中。

又睡着了,她有点儿恼,睁开眼正欲起身,忽觉胸上传来一股热力。

“小娘子,醒了吗?”李阿婆在门外热情地喊着。

而后,李阿婆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望着倾盆暴雨如期而至,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醒了。”收回目光,云卿道。

“绝壁……”她喃喃道。

木门被一把推开,阿婆中气十足地笑着,“今儿起得早啊。”

“我家老头子听人说过,自从夜大夫采回了神药,那刘长贵就更加眼红了。”李阿婆拿起针线,一边缝补一边说着,“这神药长在不老峰的绝壁上,一般人是拿不着的。”

“嗯。”她散着头发,回首笑着,“阿婆,今天是六月十六吧?”

她知道每天他天不亮就出门了,问他,他只说是去采药,如今他俩虽分文没有,却也不能白吃白住。还好他懂医术,上山采药、出外看诊,可以赚些银子。方才那位刘大夫进来偷药,她只当是修远阻了他的生计,那人来报复的,却没想到是为了这神药啊。

“是啊,怎么了?”

“修远他……不……”她轻声道,“相公采的就是这个?”

“请阿婆给我梳个好看点儿的妇人发髻吧。”她背过身去,墨黑长发如丝飘动。

“小娘子能恢复得这么好多亏了这神药,每天夜大夫上山采的就是这个啊。”

“好。”李家阿婆爽快答应。

“神药?”她好奇地打量着。

“阿婆。”云卿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今天的饭菜能不能让我来做?”

“哦,这是神药啊。”李阿婆愤愤望向门外,“方才刘长贵要偷的就是这个。”

“你要做饭?”李阿婆诧异地看着她,“小娘子的左手还没好,这饭还是缓……”

“阿婆……”云卿耳根充血,好似方才李阿婆放在床头的红果,“这是什么?”她有意转移话题。

“今天是相公的生辰。”她抬起头,轻声道。

“天天看着这副俏模样,可真苦了夜大夫了。”李阿婆促狭地眨眼,见她美眸含疑,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好吧。”

“相公……”她喃喃道,“相公。”略显苍白的脸上转瞬飞起红云。

“谢谢你,阿婆。”

“啊,对了。”李阿婆拊掌道,“还有相公。”

这一笑的美丽让李家阿婆失神,这闺女今天怎么怪怪的,好像是藏起了什么心思。苍老的手指在云卿的发间穿梭,樱唇上那抹笑如草尖上的露珠,轻轻地滚动着,而后晶莹滑落。

柳眉越蹙越紧,云卿有些尴尬地看着阿婆眉飞色舞。

江上扁舟摇橹,载不动夕阳的绚烂。

“死鬼、孩子他爹、臭男人、家里那口子。”李阿婆数着指头为她答疑解惑。

夜景阑背着药篓自山中走来,村口有个池塘,清风送爽,让人不觉肌肤生凉。

“那该叫什么?”她年幼失怙,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荷花香,香满塘,不做人间百花王,愿护水中俏鸳鸯。”十多个孩子在梧桐树下跳着格子,拍手唱着儿歌,“牡丹虽美却不香,麦花虽实却粗莽,莲叶莲花莲藕旺,团团莲叶做衣裳。夏露秋歌滴清响,何花更比荷花香?”

“妇人是不可在外人面前叫自家男人名讳的啊。”

夜景阑不甚在意地瞟了嬉笑的孩童一眼,忽地眼波定住。

“哎?”她错愕。

穿着短褂、编着小辫的小“泥鳅”中一袭湖绿倩影款款而立,她手中拿着一朵半开的白荷,静静地倚在梧桐下。乌发如丝,双眸似水,别有一番恬静素雅的韵味。见她心不在焉地垂首,他就站在数丈外静静地看着,将她那份安详闲适细细地收入心底。

“啧啧。”李阿婆打趣地望着她,“小娘子啊,你和夜大夫想必是新婚吧?”

忽地,孩童中发出一阵喧闹,一个小小的孩子被哥哥姐姐们推搡着。冲天的小辫缠着红绳,他嘟着小嘴,有些害怕地朝后看看。

“阿婆。”云卿眼中满是真挚,“谢谢您和阿公,谢谢你们在我和修远最难的时候出手相救。”

“去!去啊!”年长的孩子大声道。

“怪不得夜大夫这么心疼你呢。”阿婆轻拍着那双手,“光听你的声音我这老太婆就像喝了两壶,刚才明明是你帮了老婆子,现在却还向我道谢,你这闺女!”

小孩儿迈动着小腿,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靠近那道倩影。他扯了扯走神的美人,而后勾了勾小小的食指。

“阿婆?”她半侧着头,眸光清澈,惹人怜爱。

“嗯?”云卿看着只及她腰间的小男孩,慢慢弯下腰。

李阿婆愣了片刻,忽地慈爱笑开。

夜景阑眯起眼睛,疾步走去。

“不是。”她温顺地摇着头,慢慢握住李阿婆苍老的手,“谢谢您了。”

忽地,那孩子踮起小脚,视死如归地向那两瓣红唇贴去。云卿瞪圆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不知所措。她向后退着,腰间缠上熟悉的手。

“怎么?不舒服啊?”李阿婆上下看着。

“修远?”她眨着眸子,却见他脸色铁青。

“阿婆。”她柔声道。

“跑!快跑啊!”领头的孩子一声吆喝,孩子们四下逃散。

“好好好。”阿婆放下手中的药草,小心地扶着她的纤腰。

“哇!”方才想要偷香的小孩儿迎风大哭,“娘!救命啊,娘!小胖还不想死啊!”

“阿婆,麻烦你……”她柳眉紧皱,“麻烦你扶我躺下。”

这孩子哭得也太夸张了吧,云卿抚额叹息,不期然遇上他杀意四射的目光。

“怎么了?”李阿婆迈着小脚,有些急切。

“修远。”她不由失笑。

“嗯。”云卿满脸冷汗地倚在床边。

“回家。”夜景阑不容拒绝地揽着她的纤腰,霸气十足地向前走着。

“小娘子!”门帘掀开,李阿婆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刚才是你飞的针吧?”

“修远是在吃味吗?”她调皮地打趣。

过了好一会儿,屋外才安静下来。

“是。”夜景阑转眸看来,眼中满是怒色。

“滚!等我家老头子和夜大夫回来了,可有你好看的!”李阿婆拿起烧火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畜生!滚!”

唇边的笑意被他的诚实相告驱散,她柔顺地颔首,纤指攥紧了衣襟。

“哎哟!”那人捂着肩膀,仓皇扔出手中的东西。

饭桌上,云卿时不时偷瞧夜景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夜景阑深深望去。云卿的脸上瞬间覆满红云,她局促地扒着饭,眼眸直盯着桌上的清淡菜色。

“死老太婆,要你多管闲事?”那人眼看就要举掌扇下,忽地只见一根银针刺破暗黄色的窗纸,如闪电般撕裂沉沉暗色。

“夜大夫,今儿的饭菜还合胃口吗?”李阿婆再也看不下去,出声问道。

“快放下,再不放下老婆子可要报官了!”

“嗯。”夜景阑颔首应道。

屋里,她睁开眼,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两道身影。忽然间,瘦小的身影一把拽住前面的男人。

“有没有比平时要好吃些?”李阿婆又问道。

“站住!”窗外传来阿婆怒气腾腾的吼声,“刘长贵,亏你还是个大夫,竟然来偷药!”

“和平时不就一个样嘛!”老头子不以为然地撇嘴,桌下却招来老太婆毫不留情的重掐。“哎哟!”老头大叫一声,眉头皱在了一起。

轰!一声响雷炸破长空。

夜景阑将两位老人的异样看在眼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半晌,他微笑道:“很好吃。”

日子如瓦楞上的猫蹑足跑过,这段时间她不常醒着。即便她再能忍再能扛,可虚弱的身体却每每违背意志,让她总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总有人体贴地喂她喝水、为她擦身,是李阿婆吧,她如是想着,然后陷入甜梦。

那双眸子瞬间点亮,倾泻着如水月光。

一下午他就那么坐着,目光从未离开过她,手掌一直覆在她的胸上。

夜景阑微微一笑,优雅却不失快速地吃完饭,又添了满满一碗,就着简单的菜肴心满意足地吃着。

真的回来了。

“吃完了吗?”他抬眸询问着两位老人。

他轻吻着她的鬓发。

“嗯,嗯。”老头本还想再吃一碗,碍于腿上悬着的铁爪,只得口是心非地应着。

回来了。

夜景阑春意融融地看了一眼身侧满眼期盼的佳人,将剩下的菜全倒进自己的碗中,慢慢吃了起来。

许久不见的优美弧线勾勒在唇角,夜景阑凤眸如春潭,将情意蓄满。

“吃完了。”夜景阑望着身侧,“很好吃。”

她枕着他的胸膛静静睡去。一只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左胸,不带半点情欲。柔弱却平缓的心跳,透过他的掌径直传进他的心。

“嗯。”云卿欣喜万分,伸出右手开始收拾碗筷。

这样的人,叫她怎舍得离去?

“我来。”夜景阑按下她的小手,叠起陶碗。

这个男人啊,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泪水静静落下,带着恍如隔世的复杂情绪,一点一点淋湿了他的衣,也淋湿了他的眼底。

“去去去,都回屋去。”李阿婆推开两人。

“不要看。”他低语着。

“阿婆。”云卿道。

“修远……”她愕然,转过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被一只大手遮住了视线。

“都别再抢了,再抢老婆子可要生气了。”李阿婆佯怒道。

“我很怕。”他在她耳边坚定地重复。那双长臂牢牢又不失温柔地环着她,挺秀的身形隐隐发颤。

“麻烦您了。”夜景阑牵起佳人,慢慢向后屋走去。

“修远……”

“真是一对神仙般的人啊。”李阿婆望着暮色中并肩行着的两人,踢了踢老伴,“死鬼,你说是不是?”

有力的双臂轻轻地晃着,他的声音如浅溪一般柔柔地流过她的心底。“我也怕。”

“是!”

“呜……”她号啕大哭,“修远,我好怕……”

南风安静地落在叶片上,鸟倦了,花睡了,屋里传来轻轻水响。

耳边的呼吸不稳,他压抑着喷薄的心绪。

她坐在床边,剪着灯芯,窗上映出秀丽的侧影。她侧耳听着,那个洗着冷水澡的男人默不作声。

“我……”云卿哽咽着,用尽全力攥紧他的衣袖,“我好怕……”

“修远。”

话音未落,人已入怀,他埋入她的颈窝,几不可辨地应了声,“嗯。”

“嗯。”

夜景阑走到床边,而她颤颤对上那双凤眸,泪如雨下,“我回来了。”

“修远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吗?”她托腮看着火光,试图用闲聊来安抚渐乱的心跳。

时光极慢极慢地流过,却难以平复两颗激越的心。

水声渐渐变小,半晌竖起的衣衫后传来低应,“有。”

许久不闻人声,让她有些木然。门口,一道影子渐渐拉长,她一瞬不瞬地瞧着。入眼的是她难以忘怀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深蓝布袍,慢慢走近。

“是什么呢?”她好奇地眨眼。

“小娘子醒了!夜大夫,小娘子醒了!”

“让你受伤。”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要费尽力气。云卿暗叹着,与阿婆瞪圆的双目对个正着。阿婆手中的衣裳滑落,脚步不稳地向门外跑去。

她垂着眸子,眼中映着暖暖灯火,“除了这个呢?”

她猛然睁眼,却被刺目的白光惊得半合眼帘。酒色暖阳书写在发黄的窗纸上,静静地渲染着初夏的心事。这是哪儿?她轻轻蹙眉,警惕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土房。半晌,目光停留在窗下,一名鬓发花白的阿婆正就着光亮细细地缝补着一件衣裳。这又是谁?

他淡淡开口道:“解不了昙花一现。”

回来了吗?

“昙花一现?”

细密长睫微颤,如雅致小扇。

“一种毒。”

眼前沉沉暗雾被金色的光焰笼罩,仿佛燃着了记忆的书册,一幕一幕,一页一页,随着落叶片片焚尽……

“无药可解?”她伸出食指,在火焰中穿梭。

一片叶子落在她的掌中,灼灼地烫着她的手心。此叶此夜,原来她要的不是一面,她要的是……

“不是,昙花一现有两种解药。一是凤凰的心窍,二是情人的心肝,任一即可。”

不论谁是谁,谁怨谁,是是非非眼前过,望断前缘慕今生。她现在只想着一个男人,只想着再见他一面。

“那不就等于无药可解?”她攒眉说着,“凤凰是上古神兽,只在神话中出现过,而情人的心肝,吃下去还不肝肠寸断?”她一时走神,忘了焰中的食指,却被烫了个正着。

前世今生嘛,再不明白可就是装傻了,她举目望着,梦中的记忆犹如青涩的梅,让她再三咀嚼。

“啊!”她轻叫,转瞬纤指已入某人的口中。

心头涌起冲动,她一个劲地向前冲着。间或有数片桐叶飘在她的眼前,遮蔽了她的视线。

异样的酥麻经由指间一路直上,灼热在心头。她心跳加速地看着眼前的情郎,半晌终是下了决心,“修远。”

“前世今生,屈指一算近千年。”迷雾里传来幻声,“五百年前终虚设,恰似那水没沧海杳然不见。红颜不寿,情深难圆,何处眠弦月?生生世世与君绝,绝了谁的情,断了谁的念?伊来此处君寻遍,芳魂辗转千年劫。登高望远,愿卿细辨,此叶此情漫无边……”

“嗯。”

寻寻觅觅,她好似在幽暗的甬道里走着,耳边是渐远的鼓声。

“今天是你的生辰。”她胸口略有起伏。

低沉的男声如魔咒般回旋于她的梦中,丝丝缠绕在她的生命里……

“你如何得知?”他有些讶异。

他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喃:“生生世世永不绝,你若狠心……我便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

“是宋叔告诉我的。”她慢慢抽回手,柔声道,“修远。”

清冷如他,也有这般激烈的情感,换在以前他是断然不信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为他的心魔。

“嗯。”他的目光落在那简单却不失美丽的妇人发髻上,胸口涌起的甜蜜稍稍冲淡了先前因她撇下他独自沐浴而生出的不满。

他压抑着胸口涌动的血气,视野中弥漫着水雾。

“怎么办?”她皱着眉,懊恼道,“我不会针线,没法给你绣荷包啊。”

走火入魔,这就是走火入魔的滋味啊。

这个姑娘是想取悦他啊,心情一时大好,他轻声道:“饭菜很好吃。”

一口甜腥冲喉而出,带着浓浓的不甘溅落在地,他摇了摇头,努力驱散眼前的幻境。

“啊?”云卿愕然抬眸,正对他灼热的目光。

不可能,决不可能,她不会走的,不会!

“其实……”她紧张地摸着发髻,“我还有另一份礼的。”

顾不得自身异样,他将那具娇躯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输着真气。

凤眸有些了然地看着她的发髻。

刺骨的酸痛席卷全身,一波一波地游走在奇经八脉,似要将他生生撕开。

“也不是这个。”云卿向后退了一步,“这份礼就是……”她像是在犹疑着什么,忽地她抬起被烛火映红的小脸,“我。”

死相,竟然是死相!

“卿卿。”他语调平平地开口,“这种事不要随便开口。”

掌下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他紧紧地盯着那张惨白的娇颜,一瞬不瞬。

随便?她心头燃起一把火,烧尽先前的娇羞,“我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一抬眸,她就知道自己完了,那双眸子荡漾着,情澜翻滚再难抑制。

怕,他怕啊。

她暗恼自己的冲动,转身向床边走去,只要埋进被子里睡到大天亮就没事了。

她伤得极重,重得连他下针时都险些颤抖。他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恐惧到难以掌控,恐惧到几欲懦弱乞求。

未及床边,右腕就被牢牢扣住。她没有回头,只羞涩地扯着手臂。夜风徐来,从身后吹来淡淡草药香。

屋内,夜景阑落下最后一根银针,修长的手掌极慢极慢地放在那人的胸口上。

“告诉我,为何?”他情难自禁地含住身前小巧的耳垂,引得她不住轻颤。

“哎!”

“因为……”她顿了顿,这才小声道,“夜半醒来,你的手总放在我的……”她垂眸瞧着自己的左胸,满脸通红,“我以为你想的。”

“瞧着也不像奸邪之徒,能帮就帮吧。”

“我是想。”他轻喟,“很想。”

“老头子?”阿婆微讶。

“你会觉得我随便吗?”

看到了,就是因为看到了,他才没狠心赶人。老李头叹了口气,将锅里的水倒进木盆,“送去吧。”

他让云卿面对自己,轻笑道:“不。我想要你,卿卿。”他吻上她的唇。

“方才你没看到那小伙子的眼神。”阿婆望着灶上沸腾的热水,苍老的双目透出柔光,“就像是水边那只丧偶的白鹤,悲伤得让我这双老眼禁不住发热。”

“修远……”她颤声道,“我也是。”

“就这样?”老李头蹲在灶边,他恨不得敲碎这个蠢老婆子的脑袋,看看里面长的是不是一堆乱草。这么轻易地放陌生人进来,真是不想活了!

舌尖燃着火,他温柔亲吻。长腿一伸,将她逼到床边。

“到这边来,我同你慢慢说。”她牵着老李头走向亮着油灯的厨房,从锅里取出一碗半温的豆芽汤,“话说你刚去村头买酒,咱家的门就被敲响了,我原本还以为是你忘了带酒钱,谁知开门一看,是一对小夫妻,女的身受重伤,我看着他们实在可怜,就收留了他们。”

“呀。”她轻喘,转瞬便被他放在了床上。

“他们是?”

他的长发如瀑落下,将两人包围。她睁开新月般美丽的眼眸,迷蒙中染着天真,“修远。”

“你小声点儿。”李家阿婆轻声道。

“嗯,我在。”他褪去衣衫,覆身而上。

“老太婆,这……”老李头指着转身忙碌的男子刚要发问,却被自家婆娘拖出了房门。

“生辰快乐。”她微笑道,私密的空间里一时春花漫天。

那人一手按在身后,好似正在发力,他沉声道:“多谢。”

他咬着牙,忍住骇人的情潮,伸手将她的发髻拆散。

“你愣着做什么?”李家阿婆剜了他一眼,急忙上前抢过医箱,“小伙子,给。”

“这头发梳了好久。”她瞥了一眼颈边散乱的发丝。

已到嘴边的责难霎时无声,老李头看着那双眸子,心底竟不由隐隐作痛。

他俯下身去,在她的脸上落下轻吻,“今后夜景阑只为你一人画眉、绾发。”

他刚要发作,就见灯火阑珊处一抹月白坐在床沿上,身后隐隐露出几缕青丝。美丽的发色映入眼帘,竟让他一时忘了质问,好想看清那头黑发的主人。正探着头,忽见白影偏身,露出天人般的俊颜。凤眸好似载着落花的流水,激旋涌动,满是痛色。

“嗯。”她的玉色藕臂揽上他的颈脖,“相公。”

老李头拎起地上的箱子,悄然掀开门上布帘。屋里点着数支蜡烛,滑落的烛泪让老李头一阵肉痛,这个死婆娘,平时他想点上一根她都舍不得,现在倒对别的男人这么大方。

动情的低唤让他差点儿失控,膝盖顶开她纤细的美腿,他的吻沿着玉臂一路而上,最后轻轻柔柔地落在她左肩的伤疤上。

那平静的语调带着隐隐杀意,颤颤地握紧玉扣,刘大夫见鬼般地狂奔而去。

他如此温柔地吻着,如春雨一般落入她的心底。身上的衣衫被悄悄除去,她感受着他的耕耘。

刘大夫刚要回头理论,忽见脚边滚着一枚玉扣,碧色润泽,一看就是上品。也顾不得疼,他喜笑颜开地弯腰拾起,就听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滚。”

“呜……”她压抑着喉间羞人的呻吟。

“东西留下。”门帘后传来寒彻入骨的男声,惊得老李头愣在原地。

“不要忍,卿卿。”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同样压抑着急躁的情绪。

“哎哟!”他吃痛地叫着,肩上的医箱瞬间落地。

“修远……”她咬唇。

“哼,没钱还敢把老子从床上叫起来!”刘大夫举步便走,不料一道银光穿过纸窗,猛地击中刘大夫的右臂。

“我在。”他轻抚着她的发,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着,“我一直在。”

“刘大夫,您行行好。”老李头不住乞求着,“先进去给瞧瞧,这钱我定会还的,人命关天,您不能不管啊。”

“嗯。”她婉转吟哦,如夜曲迷醉了他的心神。

“松手,松手。”矮房外一名短须男子甩动着衣袖,一脸厌恶地扒开老李头紧拽不放的双手,“我可告诉你,出夜的诊资可不便宜,你若拿不出个一二两来我是断不会进去的。”

她眼波流转,娇软呢喃。身上火热地灼烧,一寸一寸席卷全身。迷蒙间,听见他一声轻唤,她含笑抬首,覆上他的薄唇。

山不动,水微响,夜风掠过浦边的芦苇,轻轻懒懒地吹着。

忽地,身下一阵撕裂。柳眉凝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她泫然欲泣,不因痛楚,而因喜悦。

不是她能是谁?老李头心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佝偻着身子飞一般地向远处跑去。

“卿卿。”他吻开她眉间的“川”。

“哎呀,不是我。”阿婆将老李头推出院门,挥手叮咛道,“快去,快去,就算硬拖也要把刘大夫拖来!”

“修远。”她抚上他的胸膛,“相公。”

不用豆芽汤这酒就完全醒了,老李头焦急地拽住自家婆娘,“老太婆你怎么了?”

他放下心来,燃起火一般的攻势,灼烧着彼此的绚丽。

“快去请刘大夫来!”李家阿婆向院中泼了一盆水,溅起的水珠略带血腥味。

“卿卿。”

哎?表情不对呀,老李头偷瞥一眼。

“嗯。”

“老头子!”

“生个孩子吧。”他陷入那盈盈眼波,难以自拔。

啧,来了!

“好。”她幸福地笑着,看着彼此交缠的黑发,感受着体内的火热。

他站在院中等着,等着他家婆娘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揪住他的耳朵,然后再送上一碗温温的豆芽汤。

“一个就好。”他在她的耳边呢喃,“最好还是个女儿。”

“鱼不离水哟,花不离阳,望川的巧姑看上打渔的郎。”老李头推开半掩的家门,沉声转调唱起了花腔,“鱼恋鱼来虾恋虾,龙王不找鳖亲家。老归老来恶归恶,心肠就属她最热。老婆子,我回来了!”

她抱紧他的窄腰,“为何?”

他家老婆子还在等门啊,真难得。

“卿卿。”他沙哑地笑着,轻吻她的发丝,“你的话有些多。”

清凉的水汽弥漫在夏夜,打湿了南来的风。哼着小曲,老李头惬意地向前走着。山平水远苍茫处,几间矮房还亮着依稀灯火,老李头心情颇好地眯起了眼。

而后,她再难发问,檀口倾泻着动人的低吟。

晚归的老李头迷迷瞪瞪地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没了?他讪讪撇嘴,将空葫芦挂回腰间。

窗内,美丽的身体如流水般起伏。清水芙蓉在夜的轻吻中,静静绽放,带着泠泠玉露,含着幽幽暗香。与君相约,共画西厢。今夜谁是谁的笔,谁是谁的卷,那写意的诗句抒发着怎样奔放的感想?

虽非丝竹,水亦有音,赤江的支流穿过石间罅隙,发出近乎呜咽的哀声,河边走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子夜销魂春无极,一轮明月正梢头。